等你（1 / 2）

 5路公共汽车上，坐在窗口的王小慧，又朝车窗捱近了些，比起拥挤的拘束和窗外的雾霾，不断用腿贴靠她的中年男人更让她觉得无法忍受。过道拉手下面，已经“吊着”三个人了，不用回头看，她知道想要换一个座位来摆脱这个猥琐的男人，在坐着的人没有下车前，是不可能了。她的情绪在恶化，房贷压力下的节俭，公司业绩考核，婆婆的病情和不得不请假去幼儿园接送儿子，丈夫事业的忙碌胜过对她的呵护，想到熟悉和不熟悉的人一股脑地把生二胎的建议塞进她的耳朵，这一切都让她感到烦闷。她想要轻松度日，想要快乐的生活，想要闲暇的时光，想要全家人一起飞奔在洒满阳光的海滩，想要美容护肤和瑜伽瘦身，好让堆叠的皱纹和隆起的肚腩远离自己，想要……

一辆失控的拖挂货车急速行驶，在王小慧的余光里像一团阴影，逐渐放大。眩晕和坐过山车一样的感觉淹没了一切，又像潮水一样快速地退去，当她睁开眼睛，第一反应就是看向窗外那团阴影的方向，什么都没有。浓浓的雾霾就像1952年的英国伦敦，王小慧想起昨晚看的电视剧《王冠》，自嘲地想笑，却笑不出来，车是停止的。她回过头，四下张望，有点生气。车厢里一个人也没有，她想当然地认为，即便是雾霾大到公共汽车无法行驶，也该有人喊她一起下车，而不是把她一个人扔下。她很奇怪，他们都去了哪里，她想不起自己醒来前发生了什么，她只记得那一团阴影，可似乎并不存在，车窗外只有灰蒙蒙的雾霾。

王小慧的挎包就搭在腿上，她不想理会眼前发生的一切，她只想知道，宁可多花点钱打车赶到幼儿园是不是还来得及做在儿子眼中第一个来接他的人。她掏出手机，黑屏，尝试了几次，无济于事，她放弃了，她感到懊恼，这么严重的雾霾，交警难道不该出现么？其他私家车呢？更别提出租车了，什么车都看不到，一丝灯光也没有。她感到了恐惧。她站起身，把挎包放在自己的座位上，生怕会有人来抢她的座位一样。车的后门是打开的，就像在迎接她似的。一阵慌张在王小慧的心头扑通扑通的跳，她没有下车，继续往前门走，不时朝两边的座位看看，可是，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留下。

一道身影就立在公共汽车前门外，王小慧看到的时候差点失声大喊，捂住了嘴，她可不想表现出懦弱和大惊小怪。她很庆幸，这个人也许就是汽车司机，或是哪位好心的乘客，但绝不是刚刚身旁坐着的猥琐男，也不是交警。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王小慧认出了眼前这人的衣着，一身笔挺的立领中山装，圆头皮鞋和直筒裤间露出的白色棉袜，一顶鸭舌圆形平顶帽，帽檐遮住了他的脸。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也不说话，也不看她，这让王小慧感到局促不安，“其他人都下车了吧”，她鼓起勇气开口，却像是自说自话。他没有抬头，更没有开口，像一尊雕像，这让她越加感到紧张。

“我，我忘记拿包了。”王小慧一边侧着身子退却，一边为这个充分的理由感到安慰，好延长能足够相信眼前这个人的时间，直到她确定他没有恶意。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他终于开口了，听上去似乎认为她对他的态度只是因为遗忘，而非不信任。有点不对劲，王小慧心里想，他的话带着沉沉的疲惫和浓浓的忧伤，仿佛跋涉的旅人找不到歇脚的地方，离家的孩子寻不到回去的方向，可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你是谁？其他人去哪儿了？”王小慧没有停止自己挪动的脚步，就在视线里前门越来越窄，仅剩一条缝隙时，她看到他，抬起了头。一张年轻朴素的脸庞，严峻的棱角里透着刚毅的神情，双眼却像汩汩流淌的泉水，他在哭。王小慧很确定，她不认识他。她觉得可笑，如果随便找个群众演员来为这场闹剧给她道歉，也该是哄她开心才对，泪水从来都是留给女人的，这不公平，还很滑稽。“我要去接儿子，快迟到了！你是来送我的吗？如果因为不退票的话。”王小慧从来不觉得生活里现实一点有什么不好。

“你是唯一没有幸存的人。”他重新低下头，似乎因为说出了这句话而感到绝望。

“我死了吗？哦，原来是这样。”王小慧没有感到震惊，好像事情原本就发生了一样，现在变成了过去，过去变得久远，生活就像一个大包裹，往里面塞进各种各样让她感到沉重的东西。她如释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