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1 / 2)
侧写
这一年的冬天虽然没有下雪,但给人的感觉似乎比去年更加寒冷。寒冷的是风,是风肆虐过身体时给人的感觉。沈跃进入康德28号,他的双手依然捂着耳朵,耳垂处痒得厉害,那是要生冻疮的前兆。
刚刚坐下不久,龙华闽就风一样地进来了,跺着脚对沈跃说道:“给我泡杯茶,口苦得厉害。”
沈跃去泡了一杯浓茶递到他的手上,问道:“昨天晚上又没休息好?”
龙华闽点头,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茶,让紧锁着的眉头彻底松开了,道:“每次遇到重大的案子我都这样,会兴奋,然后失眠。昨天晚上半夜的时候我恨不得把你叫起来和我一起讨论案子,后来想了想还是算了。”
沈跃大笑:“我肯定不会答应你的,那样会浪费我今天一整天的时间。怎么,你有了新的思路?”
龙华闽习惯性地从衣兜里拿出香烟来,结果看了沈跃一眼后就放下了。沈跃哭笑不得:“抽吧抽吧,只要不一支接一支就行。”
龙华闽如蒙大赦,高兴地咧着嘴笑了,点上烟后深吸了一口,道:“小沈,我们一起来分析分析那位神秘的谢先生……”
沈跃笑道:“好啊。你现在对这个神秘人物有一个什么样的结论?”
龙华闽将手上的香烟摁在了烟缸里面,道:“我认为,从盛权杀害左贵田这件事情上或许可以寻找到这位谢先生的一些踪迹。我一直在思考这样一个问题:谢先生是如何知道盛权杀害了左贵田这件事情的呢?我觉得最可能的情况应该是这样的:那位谢先生在左贵田被杀害之前就知道左贵田手上有那样一块和田玉佩,可是时隔不久却在另外一个人手上看到了那件东西,于是就问了那个人东西的来源,当他得知东西是盛权卖出的时候就感到有些奇怪了,后来经过调查却发现左贵田失踪的事情,这样将两件事情联系起来就判断出了盛权谋财害命的可能。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或许我们就可以从那块玉佩的买主那里寻找到有用的线索。”
沈跃提醒他道:“你要知道,左贵田可是一个盗墓贼,这个人应该没有直接和藏家交易的渠道,不然的话像盛权那样的中间人根本就没有机会和他搭上线。”
龙华闽用手轻轻敲打着桌面,皱眉道:“是啊,这确实是一个矛盾的问题。”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问沈跃道:“你是不是对谢先生这个人的分析有了结果?”
沈跃思索着说道:“我们所掌握的关于这个人的资料实在是太少了。从盛权所讲述的情况来看,二十年前那位谢先生的声音显得有些老态,而且是沙哑的,很显然,那个声音是装出来的,不然的话怎么可能二十年来他的声音几乎是一样的?还有,任何人都是有好奇心的,更何况盛权的好奇心被压抑了二十年呢?但是盛权一直都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很显然,这位谢先生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和盛权见面。”
龙华闽更加感到头疼:“可是……”
沈跃朝他摆手道:“你听我把话讲完。我注意到了这起案件当中的一个细节:当时盛权是带着赝品去见张东水的,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谢先生是张东水那件赝品的买主,当时也就只有他发现了那东西是赝品,顿时被张东水高超的造假技艺所折服,于是就有了长期作案的计划,但是,长期作案的风险是非常巨大的,为了降低其中的风险……如果我是谢先生的话,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嗯,我肯定不会自己去找张东水,最好的方式就是去物色一个合适的中间人,让自己永远躲在这个中间人的背后。可是要如何才能够控制住这个中间人呢?投名状!”
说到这里,沈跃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苍白起来,声音也忽然高了许多:“于是,谢先生以某种方式让左贵田得到了那块玉佩。或许左贵田本身就是谢先生待选人中的一个,他的目的就是要让这两个人……不,他是将左贵田作为诱饵,因为这个人是盗墓贼,不可能与藏家直接接触,最大的可能就是去和文物贩子交易,也许他交易的人是盛权,也可能是王权、李权。在二十年前,一个盗墓贼怀揣近百万的宝物去和他人进行私下交易,最可能的情况就是被谋财害命!这位谢先生对人性的黑暗知之甚深,他设计的这个方案是如此阴险狠毒!这个人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沈跃差点变得歇斯底里,让一旁的龙华闽骇然不已,他急忙去拍了拍沈跃的肩膀:“小沈,冷静,冷静!”
沈跃这才从刚才幻想的场景中清醒过来,问龙华闽道:“这才是最大的可能,你说是不是?”
龙华闽想了想,道:“这其实相当于一场赌博,如果左贵田直接去找了某个藏家,谢先生的计划岂不是就彻底落空了?”
沈跃道:“是有那样的可能,不过可能性相对较小。谢先生肯定是对左贵田的情况有了充分的了解之后才开始实施那个计划的。为了长期的巨大利益,他不会过多考虑小概率事件。”
龙华闽道:“好吧。可是,我们现在究竟如何才能找到那位谢先生呢?这么多年过去了,张东水还记得当年将那些赝品都卖给了什么人吗?”
沈跃道:“那只是其中的一条线索。现在我们来具体分析一下谢先生这个人。龙警官,你还记得那位毒枭吴先生吗?一个自称先生的人,应该有着一定的文化素养,而且这个人对自己的年龄也会有一定的界定,二十多岁的人会自称先生吗?我觉得这个人在二十年前很可能是在三十五岁以上,也就是说,这个人现在应该超过了五十五岁。此外,他应该不是黑道上的人,黑道上的人做事非常直接,而且黑道本身就是一种严密的组织,他没有必要非得去找一个中间人。嗯,想必这位谢先生应该有一定的身份,他的智商极高,很像一位学者,或者他本身就是文物鉴赏界的人,也可能是一位收藏家,还有一定的海外关系……”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我相信大多数学者和收藏家都是爱国的,他为什么要将那些重要文物卖到海外去?也许他并不完全是为了钱……嗯,这个人在当时就已经很有钱了,可能他非常仇视这个国家或者别的什么原因。此外,这些年来被他控制的那些人的隐私从何而来?最大的可能是通过私家侦探……龙警官,到目前为止我能够分析出来的这个人大概就具备上述特征,接下来你们就按照这些特征去将他找出来吧。”
从警方破案的角度来讲,这样一些特征就已经足以开展具有方向性的调查了,龙华闽激动地问道:“你刚才的分析是不是心理侧写?”
沈跃点头道:“也算是吧。心理侧写是根据罪犯的行为方式推断出他的心理状态,从而分析他的性格、生活环境、职业、成长背景等等。可惜的是我们目前对这位谢先生的情况了解得实在太少,如果相关资料能够更多一些的话就可以完成心理画像了,那样一来接下来的工作就容易多了。”
龙华闽仿佛明白了,问道:“原来你当初看上彭庄,就是想把他培养成一位出色的心理画像师,是这样的吧?”
沈跃却摇头说道:“心理画像并不就是传统意义上的画像,它包括刑事侦查、法医鉴定、心理评估和文化人类学的应用,是将犯罪现场和法医鉴定的信息以及关于犯罪行为和被害人的有限的细节等信息送到心理画像专家那里,再由他们反馈关于犯罪人的报告。我确实非常希望彭庄能够成为一位优秀的心理画像师,可惜他目前掌握的心理学知识还十分有限,这需要一个过程。”
龙华闽点头道:“嗯,我相信他们都会很快成长起来的,因为他们有一位非常优秀的老师。”
沈跃看着他,警告般的语气:“龙警官,你可别打他们的主意啊。”
龙华闽大笑道:“我是有那样的想法,不过我更清楚,他们在你这里发挥的作用会更大。”
沈跃这才松了一口气,戏谑地道:“那是。我给他们开工资,干的却是你们警方的活儿,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是吧龙警官?”
龙华闽起身,在哈哈大笑声中离开了沈跃的办公室。
接下来警方进行了大量的排查工作,最后锁定了大致符合沈跃分析结论的三个人:方庆丰,古汉语研究专家,喜好收藏;朱翰林,考古专家,收藏家;刘文好,知名画家,收藏家。
当沈跃拿到这份名单的时候禁不住就皱起了眉头。这三个人都不是普通人,不但全国知名,而且都是桃李满天下,沈跃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罪犯会在其中。龙华闽对此也感到压力巨大,如履薄冰,一时间难以做出下一步的抉择。
沈跃想了想,说道:“我看这样,我们先想办法拿到这三个人二十年来不同时期的声音资料,进行相应的处理后让盛权辨别一下。这样似乎更稳妥一些。”
龙华闽深以为然:“好,就这样。”
盛权听了录音后的反应却让龙华闽和沈跃面面相觑。盛权道:“好像都有点像,也都不大像……”
龙华闽问沈跃道:“这是一种什么状况?他撒谎没有?”
沈跃道:“他连杀人案都供述了,现在巴不得能够立功轻判,怎么可能撒谎?这是因为多年习惯性地服从命令,使得他慢慢不再特别注意那位谢先生的声音,他只需要接受命令并圆满地去完成就可以了,从某种程度上讲,现在的盛权早已成了谢先生控制的一具木偶。”
龙华闽轻轻敲打着自己的脑袋:“是啊……”
沈跃打开了窗户,一阵寒风呼啸着扑面而来,让他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脑子却因此清明了许多。他转身对龙华闽说道:“我看这样,还是以你们警方的名义将这三个人同时请到……找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咖啡厅吧,最好是单独的雅间。就当是一次学者之间的交流吧,也许这样的方式他们都能够接受。”
其实沈跃主要是从维护他人尊严的角度在考虑,而龙华闽顾忌得更多的却是社会影响,不过沈跃的建议兼顾了这两方面的问题,龙华闽当然完全赞同。不过后来龙华闽在请示了上级后对这个方案又做了微调:由省政府办公厅出面去邀请三位学者,地方也改到了省政府的一间小会议室,而且省政府的秘书长也将参加这次的“座谈”。龙华闽提醒沈跃道:“由此可见上边对这件事情是非常慎重的,你也需要谨慎对待才是。”
沈跃微微一笑,道:“你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三位学者是先后来到的,据说秘书长正在开会,沈跃一直在会议室外迎候。当三位学者都到了之后,一位工作人员跑来对沈跃说道:“你们先进行着,秘书长一会儿就来。”
沈跃从这位工作人员的脸上看到了谎言,不过还是朝他点了点头。这件事情确实有些敏感。
三位学者莫名其妙地看着沈跃,沈跃先介绍了自己的身份,然后开始讲述案情,在讲述的过程中他一直在暗暗观察眼前这三个人的细微表情,他有些失望,同时也感到欣慰——这三个人的表现都很正常:好奇,惊讶,疑惑。而当沈跃讲到警方经过排查将他们列为嫌疑人的时候,三位学者顿时都愤怒了。他们每个人的表情都是真实的,包括此时的愤怒,没有任何人出现丝毫的惊慌、鄙夷、冷笑之类的细微表情。
刘文好首先发怒了:“沈博士,警方的人为什么没在这里?你就能够代表警方?你们这样毫无依据地无端怀疑我们,这是对我们的侮辱!”说完,他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我要去找省长,让他来把这件事情说清楚!”
朱翰林也气得嘴唇发抖:“简直是岂有此理!”
然而让沈跃没有想到的是,这时候方庆丰却忽然笑了起来,朝着刘文好和朱翰林说道:“你们啊,都上了沈博士的当啦!”
刘文好和朱翰林都诧异地看着他,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方庆丰指了指沈跃,道:“沈博士在心理学方面的成就我早有耳闻,他曾经帮助警方破获过不少案子,刚才他一见到我们就毫无保留地将案情全部告诉了我们,目的就是观察我们三个人的反应,也是故意在让我们生气,这样的话我们的情绪就很容易失控……”说到这里,他冷冷地看着沈跃问道:“沈博士,现在请你告诉我,在我们当中究竟谁是你说的那位谢先生?”
这个人非同寻常。沈跃苦笑了一下,朝着眼前的这三个人鞠了一躬,歉意地道:“对不起,我只能采用这样的方式,案情重大,还请三位前辈见谅。你们三位都不是那位谢先生,现在我完全可以确定。”
刘文好愕然地看着他:“你真的确定了?”
这是一个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性格直爽的人。沈跃慎重地点头,道:“是的。实在是对不起您了,我向你们表示真挚的歉意。”
朱翰林站了起来,冷冷地看着沈跃:“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现在就可以离开了?”
这个人有些小心眼,容易记仇。沈跃笑着点头道:“当然。不过我希望你们都能够留下来,因为我需要你们的帮助。三位前辈,这起案件跨越二十年,给国家造成的损失非常巨大,我们必须尽快抓到那位谢先生,否则的话很难向国家和人民交代……”
朱翰林又开始愤怒了:“我是一名考古学家,我为国家服务了一辈子,我的青春年华乃至生命都付给了这份事业,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你们竟然会怀疑到我的头上!这简直是太、太岂有此理了!”
沈跃想不到这个人的反应竟然如此激烈,尴尬得有些束手无策。方庆丰在旁边劝道:“朱老,小沈也是为了工作嘛,你是做考古工作的,更应该理解小沈才是,他不也是为了将那些流失的重要文物找回来吗?你消消气……”
沈跃又一次向他道歉,朱翰林这才没有再说什么。这时候方庆丰对沈跃说道:“你刚才说需要得到我们的帮助,小沈,你有什么问题就继续问吧。”
此时,沈跃对这位研究古汉语的专家充满着真切的敬意。是的,唯有对中国传统文化浸淫至深的人才可以做到像他那样洞察世事、处变不惊、人情练达。
沈跃连声道谢,然后才问道:“三位前辈都喜欢收藏,想必你们认识不少这方面的同行,在你们看来,这个谢先生最可能是谁?”
刘文好摇头道:“在这一行我所认识的人当中好像没有姓谢的。”
沈跃哭笑不得,心道:一个从一开始就制订了完美的计划,并一直隐藏在幕后的人,他怎么可能用自己真实的姓?沈跃看着朱翰林,恭敬地问道:“朱老,您认为呢?”
朱翰林冷冷地道:“我从来都不随便怀疑他人。”
沈跃又一次被噎在了那里。方庆丰朝着沈跃微微一笑,说道:“小沈,朱老说得对,毕竟案情重大,我们不能毫无依据地随便怀疑他人。既然警方是经过大量排查后认为我们三个人的嫌疑最大,现在你又排除了我们当中有人是谢先生的可能,我觉得很可能是你们的思路出了问题,所以我认为最好的方式是你们重新调整一下思路,或许会有新的方向。小沈,你觉得呢?”
沈跃点头道:“谢谢方老的提醒。那好吧,今天我们就到此为止,也许今后我还会上门来打搅三位前辈,请你们千万不要见怪啊。”
朱翰林起身就朝外面走去。这时候秘书长匆匆从外面跑进来了,嘴里不住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各位了,刚刚开完会……咦?沈博士,事情已经说完了?”
很显然,这个人刚才就躲在门外。沈跃在心里暗暗道:此人如此没有担当,也不知道是如何混到这个位子的。他微微一笑,说道:“也就是和三位前辈探讨了几个问题。没事了,秘书长,您继续忙去吧。”
这时候朱翰林已经到了会议室的外边,刘文好也跟了出去。方庆丰将沈跃拉到一边,低声对他说道:“小沈,你不要计较朱老刚才的态度,他的性格有时候是比较古怪,不过他肯定是个好人。”
沈跃笑了笑,说道:“这件事情是我太性急造成的,我完全能够理解他的心情。一个为国家的考古事业服务了一辈子的人,结果却被列为这起文物案件的重点怀疑对象,换作是我也可能受不了。”
方庆丰拍了拍沈跃的胳膊,欣慰地道:“想不到你能够有这样的度量。唉!现在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可是越来越少啦……”
沈跃并没有因为受到方老的夸赞而沾沾自喜,此时的他一下子就陷入了沉思之中:究竟是在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呢?
冬季的白天较短,天黑得早。康如心替沈跃打开了办公室的灯,娇嗔着责怪道:“你这人,这样也能够看见上面的字?”
这一下午沈跃一直在翻阅龙华闽派人送过来的那些情况调查资料,不过他早就浏览完了。他抬头看着康如心,笑道:“我是在思考问题。哦,天已经黑了?你先回去吧,我今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办。”
康如心看着窗外:“下雨呢,我不想一个人回去。”
沈跃一边整理着桌上的那些东西,一边对她说道:“你先回去吧,两位老人等我们回去吃饭呢。我和英杰要出去一趟,估计要晚些时候才回家。”
康如心万般不愿意,不过也没有坚持,她问道:“你们要去哪里?”
沈跃道:“从这些资料上看不出什么来,我想亲自去找张东水了解一些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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