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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端拱帝的目光自谢珩挪向她之前,伽罗迅速的收回目光,恭敬垂首,跪地行礼。

端拱帝示意谢珩免礼,往伽罗身上扫了一眼,道:“抬头。”

伽罗遵命抬头,却不敢直视龙颜,只垂眸瞧着地面。

上首端拱帝冷笑了两声。他向来说话缓慢,像是字斟句酌后才说出来,声音也颇低沉,若有万钧之剑悬在头顶,令人敬畏又不敢放肆。如今他冷声低笑,更令伽罗心中畏惧,不自觉的握紧袖中双手。

上首的目光却还是如重剑压下,伽罗哪怕瞧着地面,也难以忽视。

这般沉默的氛围令人压抑,进而忐忑畏惧,甚至连呼吸都快要屏住。她将袖子揪得极紧,忽听旁边谢珩道:“父皇,她就是傅伽罗。”

“知道。”端拱帝意有不悦,告诫般瞧了谢珩一眼。

伽罗身上重压为之一松。

端拱帝再度看向伽罗,道:“西胡与北凉所为何事,从实说来!”

“回禀皇上,西胡与北凉确切想做什么,民女并不知情。只是先前北上议和,民女与鹰佐有过一面之缘,他曾问及一枚锁子。民女猜测,他所指的应当是民女自幼佩戴的长命锁。”

伽罗昨夜已思考过此事,便如实禀报。

“那长命锁有何特殊之处?”

“皇上恕罪,民女也不清楚。”

“哦?”端拱帝沉吟一声,蓦然厉声道:“你的东西,你会不知情!”

“民女惶恐,但确实不知。”伽罗握紧双手,竭力镇定。抬眸时,端拱帝眼含审视,面带不悦。

她当然不愿意戳老虎鼻子,猜得谢珩父子已将她身世查得清清楚楚,便不隐瞒,将长命锁的来龙去脉说了,只说此物承自母亲南风,并不知最初来处,她近来虽翻查典籍,却几乎毫无头绪。至于余下的事情,譬如鸾台寺的那副图,她只字未提。

端拱帝竟也未问此事。

听罢伽罗回禀,端拱帝面上厌恶之色更深,道:“傅家的人果然麻烦——西胡使臣为何而来?”

“民女不知。”

“你不知?”端拱帝冷笑,蓦然重重拍案,“欺君可是重罪!”

伽罗本就对他心存畏惧,被这拍案吓了一跳,身子瑟缩,目光却依旧坦荡,分毫未曾闪避。

旁边谢珩适时出声,“父皇息怒。此事连儿臣都不得要领,她确实不知情。自议和之事后,儿臣发觉事有蹊跷,遂设计夺回傅伽罗,将她禁足在东宫。她的举动皆在儿臣监看之下,倘若与旁人勾结,必会被发觉。西胡派遣使臣过来,应是另有图谋,非她所能安排。”

“朕没问你!”端拱帝没好气。

伽罗明白谢珩所指,亦坦然道:“皇上恕罪。民女北上途中几番遇险,几乎死在西胡人手中。民女生在大夏,长在大夏,即便人微力弱,也愿为皇上效劳,绝无勾结外人之心。西胡的举动,民女确实不知情。”

端拱帝冷哼,“无心勾结外人?那个傅玄,跟北凉可处得很好!”

“长辈举止,民女不敢妄言评判。但民女若有私心,早已随鹰佐进入北凉,又怎会任由太子殿下……囚禁在东宫。”伽罗垂首,“囚禁”二字说得有些心虚,旋即道:“皇上圣明,还请明察。”

这道理端拱帝当然明白。

他冷眼将伽罗瞧了片刻,又道:“长命锁的事仍旧没有头绪?究竟是何物,呈上来。”

“皇上恕罪,民女并未带它入宫……”伽罗低声。

端拱帝稍怒,就想发作,旁边谢珩道:“那长命锁形制与旁的无异,只是雕的凤凰与众不同。弘文馆中相关的书籍,儿臣均已翻阅过。那锁子来历不明,或许傅伽罗的外祖母会知道内情。”

“高家那个老妇?”端拱帝皱眉。

谢珩拱手道:“是她。父皇不如羁押她上京,交由儿臣审问。”

端拱帝沉吟片刻,颔首,“一旦查明实情,尽快来报。鸿胪寺那边你亲自去一趟,能从西胡那位使臣口中问些东西,也当尽力尝试。至于这个傅伽罗——”他扫了伽罗一眼,“暂时留在贵妃宫中,方便查问。”

伽罗闻之稍惊,却不敢表露,只恭顺跪地。

谢珩却道:“儿臣思量过,此事不妥。宫中往来繁杂,徐相夫人常入宫给贵妃请安,她认得傅伽罗。”他扫见端拱帝稍稍变幻的眼眸,续道:“倒是东宫清净,没有儿臣允许,任何人难以靠近。”

端拱帝沉着脸,却没反驳。

这个儿子性情冷硬,平常伺候的人不多,东宫内事从简,先前留的人多已被清出。倒是宫中耳目众多,徐公望安插的钉子至今未清理干净,更何况还有太上皇的人。倘若徐公望得知此事后透露给北凉,难免生事端。

这节骨眼上,实在无需为这事旁生枝节。

他又将伽罗瞧了片刻,听了谢珩的建议,随后挥手命他们退下。

*

出了紫宸殿,伽罗悄悄擦拭手心的汗。

宫人往来,侍卫林立,外头还有官员等待召见,她当然不敢放肆,直至出了左银光门,瞧着左右无人,才舒了口气。

端拱帝的态度在意料之中,令她惊喜的是谢珩——

他竟然能适时提议,令端拱帝答应带外祖母上京,这实在是意外之喜!而且紫宸殿里,他用的由头是外祖母知道长命锁的事,可上回在东宫的南熏殿,他又明确戳破过外祖母与她母亲并无血缘之亲,不可能知道长命锁的秘密。

那么,他今日的言行,真的是在帮她!

伽罗极力收敛笑意,侧头想跟谢珩低声道谢,却见他也正低头看她。

“出门没带长命锁?”谢珩觑着她,神情冷肃,语气却仿佛打趣,“欺君是砍头的罪。”

伽罗咬了咬唇,送上个笑容。

谢珩不为所动,“父皇会召见你,只是因为西胡使臣特意前来,事有蹊跷,所以查问事由。他手握天下,江山国库皆在掌握中,还不至于对你那长命锁感兴趣。”

小心思被窥破,伽罗脸上稍稍一红,低头道:“是我狂妄了,请殿下恕罪。”

谢珩轻哼了声,听得后头内监追上来说皇上另有要事召他过去,便吩咐战青先送伽罗回东宫,随即匆匆离去。

伽罗恭送他离开,起身时翘着唇角笑了笑。

她确实藏有私心。

长命锁能牵动西胡和北凉,毕竟事关要紧,除了她和谢珩、岚姑,尚无旁人知晓。她相信谢珩不会打锁子的歪主意,端拱帝可未必——被困淮南数年,在全然颓败的情势下,却能趁着永安帝被俘的时机,令永安帝的太子吐血而亡、幼子暴毙,而后迅速携子入主京城,这位皇帝的手段,细想起来令人心惊。

如今京中情势不稳,端拱帝忙着稳固权力,自然看不上这枚长命锁。

可倘若有一日事关邻国呢?

对于擅长权衡之术的帝王,倘若有件东西能令邻国稍稍掣肘,必要时他真的不会动心?

小动物的直觉都很敏锐,对于这个皇帝,伽罗不敢信任。

那枚长命锁,她想尽量不引端拱帝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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