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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珩暂时逃过一劫,让端拱帝收回了要将姜绮选为太子妃的话。

出宫时,他的神情却愈发严肃。

算上这回,父皇已是第三次提起太子妃的事情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今日父皇虽然作罢,往后必定还会再起这心思。届时他即便扛着压力不娶姜琦,总得给父皇和贵妃交代个太子妃的人选——

他如今年已二十,放在旁的人家,儿子都能跑来跑去的了。父皇膝下子嗣单薄,如今就他一个成年的儿子,早就盼着他能开枝散叶,给龙膝下添个孙子承欢。

而他,也确实想有娇妻陪伴在侧,不必深夜练武,冷水清心。

只是她呢?会愿意吗?

谢珩走在红墙夹峙的宫廊下,瞧着碧色长天,巍峨殿宇。

想到娶妻,眼前晃来晃去的,尽是伽罗的面孔,别无他人。是那年佛寺中的惊鸿一瞥,是淮南春光下的娇笑天真,是在他铁扇下的诚惶诚恐,是湖边薄醉时的忐忑轻睡,是灯笼微芒中的红衣如画。是她在南熏殿的一颦一笑,是她面对他目光时的躲闪回避。

这些年中,能走进他心里,让他步步退让、辗转反侧的,唯有傅伽罗。

倘若要他娶妻,他愿意娶来同枕共榻,拼尽一切守护宠爱着的,也唯有傅伽罗。

只是从这两月的相处来看,她依旧心怀顾虑,没有这般心思。

他倒是有耐心慢慢令她打消疑虑,诱她入觳。

可父皇显然没那等耐心。

既不能拖延放任,中秋将近,他是该趁机将温火转作大火了!

谢珩如是想。

*

次日前晌,谢珩从皇宫出来,略得空闲,当即叫战青宣谭氏来见。

昭文殿是他的小书房,正厅能接见韩荀等亲信重臣,偏厅中可偶尔接见无关紧要的人。

谭氏随同战青过来,进殿见了谢珩,不慌不忙的跪地道:“拜见太子殿下。”

“起身。”谢珩端坐在椅中,双眸中精光湛然。

考虑到她是伽罗的外祖母,年事又颇高,遂抬抬下巴,赐个座位。谢珩神情冷肃如常,把玩着手中铁扇,道:“傅伽罗那边,我本就无意穷追猛打。不过老夫人拳拳之心,令人动容,所以今日单独请过来。有两件事,还望赐教。”

“民妇不敢。”谭氏侧身坐着,不敢放肆,只恭敬道:“殿下垂询,民妇知无不言。”

“其一是那长命锁,其二——”谢珩眸光陡厉,“是东宫外的西胡人。”

他神态从容,虽然语气严厉,却不疾不徐。谭氏即便沉着镇定,听了还是眉心一跳。

“殿下所指,民妇不明白。”她说。

“回京途中,时常有西胡人尾随在车马之后,你当我的人都是瞎子?”谢珩皱眉,语气稍稍不悦。这回带谭氏上京的人虽然职位不高,警惕性却也不差。在淮南时尚未察觉,渐渐靠近京城,才发觉似乎有人尾随。只是那些人躲在暗处,应变又快,藏得隐秘,所以竟不曾发现其踪迹。

因高家的事是端拱帝亲自过问,他不敢大意,当即派人先行,禀报给战青。

战青遂派了得力助手,待他们进京时留意查探,发现确实有四五个西胡人沿途尾随,只是均做商旅打扮,不甚惹眼。他并未打草惊蛇,不动声色的安排谭氏进东宫,又叫清道率在昼夜巡查时格外留意,发现那些西胡人虽无旁的举动,却总在东宫附近盘桓不去,举止隐蔽。

这霎时让战青警醒,想起云中城外那些难缠的西胡人,当即如实禀报给谢珩。

谢珩只命他留意,暂未出手搜捕,却在此时质问谭氏。

偏厅内没有旁人,谢珩神态冷硬,目光如鹫,牢牢盯着谭氏。

东宫太子的威压并未能吓倒这位常年礼佛的老人家,谭氏不动声色,缓声道:“民妇从前曾在西胡游历,认得些旧友,但那些人……”

“你不认识?”谢珩不欲听她狡辩,当即打断“既如此,明日就已滋扰宫禁之罪,逮捕处置。”

“殿下!”谭氏声音一紧,抬头时,对上谢珩的目光。

那目光跟在淮南时截然不同。

兴许是北上议和时的杀伐历练,兴许是朝堂诡谲中的浸染,兴许是居于高位使然,他此刻虽只穿家常玄衫,横眉厉声时,依旧有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度,如黑云携雷压城而来,令人敬畏。

谭氏毕竟不想惹怒手握生杀大权的东宫,当即起身,以示惶恐。

这人果然很难对付。抛开那身气度不谈,这般年纪却出手狠厉干脆,直中要害,确实非常人所及。

言语的虚与委蛇显然对他没用,用得过火了,恐怕反而适得其反。谭氏心中暗忖,缓了缓,欠身道:“殿下恕罪,那些人是我的旧友。这回尾随上京,只是怕民妇出意外,所以暗中照看,并无恶意。想必这些天他们虽在东宫外盘桓,也不曾有半点越矩的举动,还望殿下开恩,宽恕其罪。”

他们敢!

但凡那西胡人稍有不轨之心,战青早就派人拿下了。

谢珩心中冷嗤,道:“有那样神出鬼没的朋友,果然非同寻常。”

谭氏仿佛听不出他言下嘲讽之意,歉然道:“并非民妇有意隐瞒殿下,实在是不想多生事端。”

“那就转告你那些朋友,别在东宫眼皮下放肆!”

“遵命。”谭氏欠身,面不改色,“多谢殿下宽宥。”

头一件说完,就该是第二件了。

被谢珩逼问压制的感觉并不好,谭氏先发制人,“至于长命锁的事,殿下猜得没错,那日南熏殿中,民妇确实所言不实。因伽罗年纪尚幼,不知其中险恶,民妇不想将她卷入是非,平白让她担惊受怕。多谢殿□□谅。”

依旧没说到正题,谢珩皱眉,沉默不语。

谭氏又道:“长命锁确实是阿耆之物,干系甚大。伽罗的母亲南风并非我故人之女,而是——”她稍顿了顿,缓缓道:“我的亲生女儿。”

谢珩沉肃从容的脸色,终于掀起波澜。

“亲生女儿?”

“是。民妇是高探微的续弦夫人,殿下早就知道。但在南下之前,我曾在西胡另有夫君并诞下一女,正是南风。所以我疼爱伽罗,并非是受因受傅良绍之托,而是骨肉血脉相连,出自本心。这件事,从淮南到京城,恐怕没有半个人知晓。”

这实在是出乎谢珩所料。

但凡对傅家留意的人,都知道当年傅良绍执意要娶北域孤女的事,知道南风是假托在高探微夫人的名下,才能勉强让傅家挽回些许颜面。之后傅良绍携南风赴任,一家人离了武安侯府生活,那位南风跟谭氏的往来似乎也不是很多。

甚至据谢珩从高家仆从嘴里挖出的消息,谭氏在淮南住了那么多年,南风几乎没怎么去看望过她。

倘若是亲生母女,又怎会生疏至此?

可观谭氏的神情,并不像说假话。

这些疑惑谢珩暂且压下,挑出最要紧的,“所以那长命锁,是南风承自老夫人?”

“正是。”

她承认得这般爽利干脆,迥异于那日南熏殿中露出的老狐狸姿态。

事出反常必有妖,谢珩不自觉地起身,沉肃的双目将谭氏上下打量。

“正好。不必舍近求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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