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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禀殿下,筵席已经齐备。”宋澜端然行礼,女官的锦绣衣裙摇曳,映衬黄花。

谢珩颔首,瞧见伽罗衣衫随风,吩咐道:“去南熏殿,取件披风。”

宋澜躬身应命,告退离去。

伽罗也不敢逗留在这危险之地,劝谢珩回水榭。

……

筵席并未铺陈,菜色却格外精致。

家令寺的人和数位女官在外侍奉,谢珩命人隔水弹奏琵琶,泠泠乐声中,菊酒甜香。

伽罗不敢引火烧身,又牢记端午那晚喝醉后犯糊涂的教训,小口小口,喝得很慢。

不过琵琶伴着水声,倒是颇有意趣。

直至弦月将沉,醉扶归。

*

九月初九,满城菊花盛开,朝堂百官休沐一日,京城内外的达官贵人们纷纷外出登高。

因春日里虎阳关大败,家国动荡、朝政不稳,还有官员被掳走,众人皆没有踏青游春的兴致,到得秋日,热情分外高涨,至重阳时,推至顶峰。明德门外,车马成行,清早开城门时就已排了不短的队伍,待早饭后旭日高升,行人车轿,堵得几乎水泄不通。

出了城官道上也是车马络绎,大多奔向最宜登高的锦屏山、莲花山等处。

伽罗既然另有筹算,自然不会凑热闹,按先前跟谭氏的约定,选了少有人至的铜石岭。

铜石岭位于京城北郊,有七八十里之遥。旧时曾是采挖铜矿之处,后因采挖过甚,常有塌方灾祸,每逢下雨又有山石泥流,令附近百姓苦不堪言,后经朝廷明令禁止,停了采矿。

其实铜石岭风光极好,比起别处有名的登高之处并不逊色。只是早些年岭北被挖得满目疮痍,无人愿意前往,即便后来停了采矿,断崖深坑间渐渐长了野草灌木,恢复些许景致,而岭北又有殊异美景,习俗已定,依旧少有人至。况且铜石岭离京城远,骑马还得将近一个时辰,带着女眷的马车更不愿意来这里,所以少有人问津。

所以伽罗提出去铜石岭的时候,谢珩颇觉意外。

不过既然伽罗喜欢,谢珩也无异议,点了战青、刘铮及数名身手出众的护卫随从,由岳华贴身保护伽罗,便各骑骏马,出北门奔赴铜石岭。

他们才出宫不久,岚姑就收拾好了伽罗起居的内间,而后以采买日用之物为由,揣了荷包走出南熏殿。她的身份无关紧要,因为人和善,跟南熏殿的嬷嬷侍女们处得融洽,加之往常也偶尔外出,自然没人留意,熟门熟路的穿过东宫,在监门卫的眼皮底下,大摇大摆的出去。

而在北郊,一路疾驰后,伽罗等人终抵铜石岭脚下。

今年的秋老虎来得晚,此时余韵尚存,虽然早晚风凉,白日依旧和暖。

这一带除了靠山居住的百姓和山中猎户,甚少有游客往来,官府早年铺设的宽阔官道年久失修,坑洼起伏。好在今日天晴,远山近水一碧万顷,叠嶂的峰峦间林木茂盛,渐渐转了色彩的树叶黄绿交杂,山顶浮云如同软白的棉絮,触目畅快。

伽罗收缰立马,脸上缓缓浮起笑意。

她今日打扮得甚为利落,用的是生辰那日同杜鸿嘉去游玩时的装束,只是怕天凉,罩了件披风,银杏黄的底色,除了滚边,别无惹眼的装饰。但走近了瞧,却能瞧见上头拿金银线绣出的银杏叶,零零星星,纹路分明。

谢珩如今也不似从前那样怕她身份泄露,嫌那帷帽碍事,自作主张替她丢了。

少女年近十五,身段渐渐长开,平常穿了裙衫还不明显,此刻劲装利落,勾勒出胸前起伏,衬着纤细的腰身,愈见蜂腰猿背,轻盈俊俏。寻常藏在襦裙中的腿露出来,修长悦目,那双薄薄的羊皮小靴只及腿腹,踩着马镫,倒添几分英姿。

谢珩却是知道的,她的腰身柔软,抱在怀里仿若无骨。

猛然想起那晚别苑遇袭,她双臂缠绕在他腰间,丰盈柔软的胸膛贴过来,忆之销魂。

眼角余光落在她身上,眼前的景致全然失色,直至战青的声音突兀响起——

“殿下,这条路再往前走,就是从前采铜矿的岭北。咱们是否走岔路?”

谢珩霎时收起遐想,沉肃的眉目打量铜石岭,旋即端然问道:“山间路途如何?”

“属下昨日亲自来探过,骑马可行至山腰,那里有片开阔的空地,绕过山腰还有佛寺,可以进香。再往上就没法骑马,有一段老旧的青石板路,可通枫林——”他指着临近山顶的那片火红,续道:“到了枫林,没有现成的路,只有羊肠小路。”

听着倒是不错,谢珩遂看向伽罗。

伽罗就等着去佛寺进香,当即道:“骑马到山腰,也该晌午了,用了饭再去进香,殿下觉得如何?”

谢珩颔首,游玩兴起,道:“时辰尚早,去打只獐鹿!”

这一带山深林密,虽有猎户,也未必没有漏网之鱼。炎夏才过,秋日獐鹿正肥,倘若真能猎一只,侍卫们就地洗剥干净,切成肉丁子烤来吃,自然美味畅快。这般一想,竟自勾动众人兴致,且难得素日冷厉的太子殿下有此闲心,当即应命。

一行十余人马蹄奔腾,直入山中。

刘铮从前是射猎好手,不止箭法精湛,且目力极好,在山野丛林间搜寻野味时,别旁人又准又快。因山脚景致平常,众人也不贪恋,循山路而上,边赏景致边搜猎物,倒颇有趣味。

行至一处弯道,那弯转得虽疾,却因地势突出,眼界格外开阔。

道旁是陡峭山坡,坡下是怪石嶙峋、树木丛生的山沟,因无路可通,几无人至,有许多野兔山猪藏在其中。刘铮专挑这种地方去瞧,目光迅速扫过,猛然伸手指着半山坡,“殿下快看——”

他一出声,同行之人悉数随之望过去。

伽罗目力平平,看往那个方向,只能瞧见树木葱茏遮蔽,黄绿的树叶交杂如同锦缎,阳光下蔚为悦目。往细了瞧,也只能瞧见树木下似有黑黢黢的山石凌乱躺着,别说地上跑的活物,连半只飞鸟也不见。

谢珩却已瞧见了那林下悠哉的活物。

自幼练出的游猎功夫并未因淮南的数年压抑而褪去,他极富经验,于獐鹿毛色习性更是熟悉,一眼扫见,当即向战青伸手。

战青立马在旁,背着箭筒,当即取了箭支,摘了挂在旁边的弓,递给谢珩。

谢珩临风立马,墨色衣袍随山风烈烈,手臂间弓如满月,侧脸冷峻,目光专注。箭支瞄准獐鹿,还未等伽罗看起那猎物究竟在何处时,便听弓弦铮然,箭支破空而出,俯冲下山坡。随即,远处的阴翳密林间稍有动静,枝叶晃动,林鸟惊飞。

刘铮等侍卫齐声喝彩,只因惧怕谢珩素日威仪,压得颇低。

伽罗不会喝彩,满心震惊却是真的——

“这么远都能射中?”

谢珩随手递还弓箭,偏头觑她,道:“战场上须百步外取人首级,这算什么。”迥异于平常的阴沉冷肃,此刻他唇含浅笑,眉目朗然,于深秋骄阳下意气风发。伽罗能察觉出他神情中的稍许自得,那是她自与谢珩相识以来从未见到的神态。

平白叫她想起了那年佛寺里渡水而来的少年,惊鸿般张扬明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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