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十七岁开的花(2 / 2)
很多时候,并不是酒不够香,而是巷子太深。
《YesorNo》首次得到人气歌谣第一名时,成员们抱着Miya号啕大哭,那段如同救世主般存在的饭拍,拍摄的是一场观众只有几十人的路边小演出,主持人好奇地问Miya,她为何还能保持如此投入的精彩表现。
Miya哽咽着说:“我只是把每次演出都当成最后一场来表演。”
邱樱之前时常翻唱Miya的歌,跳Miya跳的舞,并不仅仅因为Firework人气火爆,更重要的是,她真的喜欢Miya,始终憧憬着Miya。
Miya红了之后,网上频频流出她昔日的视频。她曾以练习生的身份在知名经纪公司训练了一年,被直接除名,离开前她诚恳而谦卑地说:“我哪里不好都可以改,请再给我一次机会。”然而,当时这家韩国娱乐业巨头给了她斩钉截铁的回复——“你没有成为偶像的天赋,你红不了。”
后来时常有记者在采访中询问Miya对这件往事的看法,她只是淡淡一笑:“追梦路上的经历都是莫大的财富,只有从谷底拼命爬上来的人,才格外懂得珍惜。”
这样一个女孩,如同太阳般耀眼,在绝境时为同伴们撑起一片天,站在舞台上的身影带给无数人希望。数不清的寂静的夜里,邱樱听着她温暖的歌声,看着她灿烂的微笑,源源不断的勇气涌上心头,仿佛能够治愈所有的伤。
也许正因如此,季向空才会成为她的死忠粉吧。
播放列表放到Firework中Miya的中文单曲《天空之外》,相传这首歌是Miya十七岁时写给喜欢的男生的中文单曲,邱樱特别喜欢。
她一边看着MV,一边跟着轻轻地哼。
“从未点破也没关系,缄默不语也没关系,夕阳下你牵住我的手,掌心因紧张而渗出的汗,含笑弯起的眼睛,一路蔓延到耳根的红晕,甚至是空气中飘浮着的尘埃,带着咸味的海风,都在清晰无比地诉说着——
你也喜欢我,这件事。”
视频里,Miya像是想透过镜头看向更远的地方,目光迷离而深邃,那是邱樱之前怎么都模仿不像的,面对心上人的眼神。
邱樱突然想起那天在家中同季向空说起这支曲子背后的故事时,他那落寞的笑容。
——如果Miya真承认自己的初恋已经不在了,像你这样的死忠粉岂不是会哭死。
——我不会的,无论她今后身在何方,与谁在一起,只要是她心之所向、身之所往,我都会祝福她。
不知为何,邱樱的脑海中冒出了荒唐的猜想,记忆中某个被忽视已久的点顷刻间变得格外清晰。
《天空之外》是一支发行量很小的中文单曲,连宣传都没有,上市几天就绝版了,她偶尔从一个Firework粉丝手里得到了CD。
邱樱起身在书柜里找到了蓝色的光碟,凉意顿时顺着背脊不断向全身攀爬。
那张专辑背后写着一行中文——
“季风向洋,天空之外。”
刹那间,她仿佛可以听见齿轮在黑暗中缓缓转动的声音。
“你没听错!我和季向空,我们签约费一个价!”
祁越狠狠地咬住屈起的食指关节,在乔馨的家里走来走去。
先前拿裴熙当幌子,乔馨的人气不降反增,和祁越的地下情已经顺风顺水地发展了一段日子。祁越虽然脾气极差,但头脑简单,她越是欲擒故纵、忽冷忽热,他便越对她欲罢不能,死心塌地。休假期间祁越一得空便往乔馨家里跑,几分钟前他们正好聊到战队的情况,乔馨几句话就煽得祁越心中恼火。
“我可是得过世界冠军的人,他算什么?一条被Legend踢走的丧家犬!春季赛快开始了,没准舒雯会让他当我们的新队长!”
他目眦欲裂,全身微微发抖:“观众们都说VPG的建队核心是我和Poker的双月组合啊!可CEO舒雯就是看不到,我为她卖命那么多年,她之前找来裴熙成为队内核心,一个和队友毫无配合的毒瘤!每场比赛我们只能迎合他的节奏,赢了是他的,输了却是我们的。”祁越深吸一口气,“裴熙实力是强,又是前队长Summer的表弟,我认了!现在的季向空凭什么?!”
乔馨将他按坐在沙发上:“别生气啦,大家都明白,秋季赛你是VPG的绝对大腿呀,状态复苏了,每次都carry全场。”
祁越胸口剧烈起伏着,脑海中浮现出比赛后季向空在全队人的面前指出他操作细节不当,一次次停下录像指给他看的情景。祁越脾气本来就暴躁,当时手掌用力拍在季向空身前的桌子上,厉声道:“喂,就你那垃圾操作,有什么脸给我建议?!”
“我提出来,是因为觉得以你的天赋,你完全可以做到,这不难,就是一个习惯。”季向空嘴唇微抿,很快便恢复了惯有的歪笑,“如果我有你这么快的手速,我会这么做的。”
他的态度不卑不亢,祁越内心的火无处发泄,只好作罢。
不仅如此,季向空还总爱在训练时让他们练不拿手的英雄,有次训练的时候,祁越连输五盘,气愤得连连摔键盘:“这个版本最强势的体系就是幻象流和速推,Legend、Newland他们都在死命练,你让我们学这些胜率超低的英雄找死吗?”他额头青筋暴起,狠狠地瞪向季向空,“我只玩有血性的carry,不玩这种阴险猥琐的!”
“游戏玩家才谈喜好,我们是职业选手。”季向空笑了笑,态度无比耐心,“会玩的英雄越多,阵容选择就越有优势。如果总是效仿他人,那就永远落后于别人。”
回想起来,无论祁越如何恶语相向,季向空从不生气,说话时笑眯眯的,像是拳头打到沙包上,倒显得对方理亏。祁越越想越气,眉头紧紧皱在一起:“那手残还整天扯什么‘你们要有学习能力,比赛时要思考,不要根据惯性来打’,他个空降兵,以为自己是谁?我们可是得过世界冠军的人,决赛不搞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花样,我们照样能赢!”
VPG四名队员先前被大魔王裴熙的风头压着,憋着一口气,后来舒雯又发话让大家听从季向空的指挥,他们不得不从。如今拿了冠军,面对粉丝们铺天盖地的吹捧,他们的虚荣心自然迅速膨胀。
“季向空和你们CEO的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舒雯那种三十岁还不结婚的老女人,饥渴着呢。”乔馨侧坐上祁越的大腿,低头略带委屈地卷着自己的长发,“唉,像我们这种老老实实努力的,还不如人家靠后台托个关系。季向空找你的碴,摆明是当众羞辱你嘛,把你在队内的地位做低。”
她身着露肩长裙,曲线毕露,祁越喉咙一紧,目光恨不得钻进她低敞的领口里。
“我也没好到哪儿去,解说台上被邱樱打压,男解说见了她像被勾魂了似的,都不给我说话的机会。之前游星嫌她游戏打得差跟她解约了,她跑到狸猫东山再起,本事真大。”
祁越心猿意马地抚摸着乔馨的后背:“她是怎么得到解说席位的?”
“抱大腿、陪睡呗,她手段多得很。那个季向空都被捏在手里,为她鞍前马后的,邱樱能有今天,基本靠他。”乔馨眼底浮起愠意,但一闪而过,“秋季赛那会儿,我可是亲眼看见,他晚上从邱樱的房间里出来。”
“难怪这浑蛋晚上没事就消失好久,原来泡妞去了啊!”祁越不齿地冷哼,“如果最后没拿冠军,第一个挨骂的就是他!”
乔馨搂住祁越的脖子,唇瓣紧贴他的耳朵:“唉,我和邱樱那种人不一样,我是真的喜欢你。”
祁越向来桀骜的眉宇间露出一丝柔情。
两人拥吻着跌入沙发,乔馨突然从祁越怀里挣脱出来,在他迫不及待地再次靠近时手指抵住他的嘴,细声细气地说:“与其等着季向空爬到你头上,不如想想办法怎么找机会把他踢走,自己成为队长。”
季向空休假期间,邱樱调整了直播安排,九点就结束工作在家门口等他。季向空信守承诺,只要有空,他便开车载着她到处去吃好吃的。
晚上他们逛了一阵夜市,邱樱吃饱喝足,感觉全身满溢着源源不断的勇气,也许是个打消疑惑的好机会。自从看出Miya那张单曲的端倪后,她每晚胡思乱想,头发一簇簇地掉,再不搞明白,没准就要秃了。
在车子经过家附近的街心公园时,邱樱突然示意季向空停车。
大半年前,就是在这个地方,他帮她摆脱了一群人的跟踪,在她最失意的时候问道:“同样是通过Conquer来赚钱,你就不想凭本事当个正经解说吗?”
她的人生从那一刻开始变得不一样了,如同潜藏泥地已久的螺丝,在阴雨中生锈发霉,终于从脚底的淤泥中探出头,便感受到了阳光铺天盖地的灿烂。
“我还不想回家,在这里逛逛吧。”邱樱咬了下嘴唇,柔声道,“我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深更半夜的,这话回荡在车厢里很是暧昧,她双瞳剪水,睫毛颤动,说完便意识到不妥,整张脸都烧了起来。
“好啊。”季向空在路边停下车,偏过头看她,声音低哑温和,“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去。”
他的桃花眼带电,不笑时都有种含情脉脉的感觉,邱樱心跳慢了半拍,招架不住他的目光,心绪乱成了一团麻。
他们找到之前谈心的角落,季向空在台阶上坐下,双腿敞开,上身前倾,手肘随意地搭在膝盖上。见邱樱像个木杆似的杵在自己面前,他挑眉:“嫌地不干净?怎么,你想坐我腿上?”
邱樱这才回过神,撇了撇嘴,在他身边坐下。
季向空侧过头,冲她扬扬下巴:“之前你送我专辑我还没给还礼,想要什么?”
邱樱紧张地缩了下脖子,试探地说:“要不……聊聊你的情史吧。”
季向空一怔,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想听哪段?”
“全部。”
季向空笑着斜睨她:“够贪心的啊。”
邱樱佯装活泼地眨眨眼:“是不是太长了,要讲个三天三夜?没事呀,你今天就说一段,我最喜欢追连载了。”
她说这话时很没底气,见他不搭腔,她正准备放弃,他却慢悠悠地开了口。
“这段经历……说出来你可能会不信。”他垂下眼帘,敛起笑意,“大概是初中的时候吧,我开始注意一个女生。在学校里她不算最漂亮的,但就是有种温暖的气质,像太阳一样,令人忍不住想靠近。”
“后来我们进了一个高中,因为和她关系好,她经常会请我去她家吃饭。我爸爸很早就过世了,妈妈对我很好,所以我并不觉得自己和别人有什么不同。可就在那个时候,看着他们一家人温馨美满的样子,我才意识到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并且,这辈子再也回不来了。”
“人啊,越是得不到的越是想要,我频繁地往她家里跑,好像这样就能够填上心中的缺口。”季向空顿了下,眼神无比柔软,“她在我的学生时代,大概是女神一样的存在吧。”
邱樱嘴角收紧,手掌慢慢地握成了拳。
后来,她去韩国当了练习生,他也去韩国留学,加入职业电竞战队。他在韩国的职业生涯十分坎坷,因为天赋差,经常坚持不下去,是女神的存在给了他希望。她在大公司训练了一年后就因不被看好而被除名,随后加入小公司,发行的单曲成绩惨淡,没有通告,不能去电视台打歌,她只能在小秀场、大街上、商场里表演。
“冬天下着雪啊,那么冷,她还衣着单薄地跳着舞,地上很滑,跌倒了就爬起来继续跳,脸上是充满希望的微笑。”
季向空训练之余就会去看她的演出,他们互相打气,自然而然地坠入爱河。在职业生涯最黑暗、最无助的时刻,他们是彼此唯一的光。
她第一次开见面会时下着雨,台下加上他,只有七个观众。
她说:“就算会失败,会被嘲笑,会很难受,但是只要有你一个人支持着我,我觉得自己好像就有前进的勇气了。”
新歌依然无人问津,被公司下达最后通牒的那晚,她在他怀里号啕大哭,眼泪打湿衣襟,停也停不下来。彼时他一无所有,在残酷的赛场上颠沛流离,连下一顿晚餐的着落都没有谱。他只能用言语安慰着心仪的姑娘,因无能为力而绝望。
“后来的故事你应该都知道吧……”季向空低头看着地面,表情毫无波澜,“那个饭拍视频是我上传的。”
邱樱动了下嘴唇,喉间干涩,自己想知道的答案昭然若揭,可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故事中的女主角的确是如今无数年轻人的偶像,Firework中国籍成员,傅弥雅。
她十七岁时为他写了一首歌,季风向洋,天空之外,载着她所有青涩的爱恋。
Firework一夜爆红,Miya成为了奇迹的代名词,可在此之后两人的距离却是越来越远了,季向空觉得碌碌无为的自己并没有什么资格站在女神的身边,于是回国发展,一直到现在。
见季向空沉默不语,邱樱小心翼翼地问:“故事结束了吗?”
“结束了。”
邱樱想:你好像一点都不难过。
季向空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你是不是很疑惑,我怎么这么平静?”
他苦笑一声,肩膀随之耸动,邱樱看见他眼眸中的光一点一点黯淡下去,脑袋垂得很低很低:“和她分开后,就像是向日葵离了太阳……我一度以为自己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了。”
路灯昏黄的灯光笼罩着他,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英俊的五官线条晦暗不明,看起来悲伤得令人心疼。
邱樱的表情凝滞了,嘴唇抿成直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怎么样,有没有心动?”季向空蓦地偏过头,舒展开眉眼,露出玩世不恭的笑,“都说男人把苦情的过去告诉女人,容易博得好感。”
他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地拍了拍邱樱的脑袋:“回去吧。”
恍惚间,什么东西冲破了心灵的堤坝,巨大的抽痛感令邱樱几乎无法呼吸。
在察觉到那张中文单曲的秘密后,她在网上深扒了很久Miya的花边新闻。韩国经纪公司对艺人管得很严,有人爆料她曾为了自己的星途抛弃了草莽时期的男朋友,并在分手后迅速和圈内资历最深的男团队长传出绯闻。消息有各式各样的版本,其中的真伪只有当事人才知晓。
邱樱不敢想象,季向空到底是以怎样的心情,听着傅弥雅在全世界人的面前说出“我还没有初恋”“从来没有喜欢过的人”,将她和他的过去擦干抹净。
邱樱不敢想象,这些年来,他是以怎样的心情,云淡风轻地说:“我是她的粉丝。”
他们并肩向停车的地方走去,夜里的风很凉,树叶摇曳发出窸窣的碎响,不远处路过几个醉酒后的男生,不知道是不是失恋,大声唱着薛之谦的《演员》。
“该配合你演出的我尽力在表演,像情感节目里的嘉宾任人挑选,如果还能看出我有爱你的那面,请剪掉那些情节让我看上去体面。”
“可你曾经那么爱我,干吗演出细节?不在意的样子是我最后的表演。”
邱樱用力拨开被风吹得覆盖在脸上的散乱发丝,听见身边的人状若无意地跟着轻哼。
“是因为爱你我才选择表演,这种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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