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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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瞿九被推入长坤宫主殿时,已是在审死堂走了一遭,伤痕累累,血水黏着华贵的翠衫,额角残留狠撞之后留下的疮疤。深受苦楚时,他宁愿一死,可这罪过,他死了就没人敢承担了。

太后漠然地以指尖挑起了浮于茶水上的青叶。

如此僵持了一个时辰,瞿九仍不翻供,太后问道:“瞿唐找人欲辱公主一事,也是你一手策划的么?”

这事瞿九不知道,但他也一口咬定,“是。”

“大胆!”太后一直想着抓到那人,谁人敢把主意打到赵潋头上?太后公事繁重,但也不是没想过瞿唐也许因嫉生恨。她找人调查瞿唐,只是对方流连东篱居,似乎从未将赵潋挂在心上。

瞿唐是新河瞿氏嫡子,太后总不能着人十二个时辰都盯梢,如此若教瞿家人察觉,只恐惹怒士族。没想到等太后的人手一撤,瞿唐便被人绑了。

太后目光瞥向于济楚,“瞿唐是你抓的?”

于济楚颔首,“是。”

太后垂眸,精致的青釉白顶执壶,圆孔里腾出淡淡的水雾,清香扑面。她笑了笑,丹凤眼缓缓一挑,“是么,别让哀家查出来,你是为了护着什么人,对哀家说了谎。”

瞿唐有罪,但大周有国法,民要抓人,即便有证据,也要交给官办。倘若有人越俎代庖,那便是藐视王法之罪。

于济楚心弦一动,“臣不敢欺瞒太后。”左掌压着右掌背,朝太后稽首一礼。

太后瞥了他一眼,凤眸一动,“行了,哀家若不信任你,不能容你到今日。”说罢她挥了挥手,“将人带下去,昭告天下其罪行,秋后问斩。”

瞿九心凉如铁,瘫坐在地。

于济楚应声:“遵命。”

但此事并未完。

太后比任何人都清楚,地下场一案牵涉甚广,瞿九勾结的世家子弟,虽都是受了他的蒙骗,暗中并不知晓瞿九将少年卖至辽国,但毕竟也一只脚踩进了浑水,单就拐带男童狎玩一条罪名,也足以判牢狱二十年。

她并不会心慈手软,该如何定罪依照国法,世家族长虽然手眼通天,但证据确凿,他们无可申辩。

但,瞿九干的事,瞿家人显然都知晓。他不过是瞿家推出来定罪的一条沙包罢了,无论太后是重拳还是轻手,瞿九都是一颗弃子,毫无用处。

证据指向对瞿家也确实有利,目前只拿到了瞿九一人的把柄,加上他百折不挠,宁死不招,太后亦只能杀鸡儆猴。但愿瞿家日后收敛,莫再与辽国有所勾连,否则——

这庞大的家族,要修枝剪叶已是困难,连根拔起,更是难上加难。在辽国摩拳擦掌枕戈待旦时,为了一桩世家公案,又不知要头疼到何时。

太后伸手将眉心揉搓了下,邵培德见状,忙上来跪在太后跟前,要替她按揉太阳穴。每当邵公公主动跪在太后腿前,长坤宫的婢女们便都自发地退了下去。

邵培德的手法视同太医院专人学的,下手有轻有重,揉捏得太后很舒泰,比起时时传召太医院的人的繁琐,太后倒能原谅邵培德自作主张的亲近。

“你跟在哀家身边,也有十多年了。”

邵培德点头,曲指在太后额角揉按,“是,奴本是摄政王的家奴。”

太后道:“哀家记得,是摄政王派你来监视哀家的。”

邵培德年过知天命,鬓边染了霜华,可一提到故人,总是不免唏嘘。

近来赵潋为了君瑕屡屡顶撞她,她竟在恼怒之余,想到的全是那个人。平素邵培德在她跟前对赵蛟也是三缄其口,从不主动提及,也许是看她眼色,知道她在猜想什么,邵培德主动回禀:“摄政王吩咐奴婢,入宫之后,将太后的饮食起居都报给他,连彤史也要设法递到他手里。”

“最初那几年,他也不过是个徐州刺史罢了。”太后闭上眼,心里掠过那人桀骜勃发的英姿,虽然他人倨傲邪气,可一笑起来,却比夏阳还要灼眼。

她好几回,为了他那股锐气伤着眼,动了心。

“他得知我日日奉诏给先帝陛下侍寝,想必也不好过,怎么还要你替他传彤史。”这种宫闱禁物,说什么也是不能外传的。邵培德再是滴水不漏,也终是漏了马脚,幸得当年身为皇后的太后求情,只罚了三十廷杖。

邵培德的眼珠转了半圈,低着头笑道:“王爷也是会心疼人的,知道奴婢受了伤,后来不要奴才偷彤史了,只要守在太后跟前就行,算是替他照拂太后。”

赵蛟。

太后的头痛病好多了,胸口却蓦然一疼。纵使是多年黄泉人间相隔,纵使她埋头政事,为了一双儿女操碎心,也不得不承认,夜不能寐时她心里想的人全都是他。

太后皱眉挥开了邵培德的手,牡丹花面点了胭脂绛唇,却依旧抹不开那缕惨白,她痴笑几声,颓然地独自一人跌跌撞撞朝寝宫走去。

她想抱着那人的衣物入睡,不知可否再梦到他。

他已十年未曾入她的梦中了。

倘若早知结局,当初她会心甘情愿地与他欢好,会偷偷缠起他的长发,会告诉他,她爱他。就像最普通的姑娘,对最普通的情郎,至始至终,只爱过他一人。

可惜豆蔻年华时,他们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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