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湟州贵人(2 / 2)
柳直这样想着,嘴上便问:“小友,你可愿跟我吃饭去?”
小乞丐眼睛一亮,但他立刻竖起耳朵,警觉道:“你往哪去?”
“我去汴梁。”
“你是何人?”小乞丐不依不饶。
柳直便指了指那个被他弄皱的锦袋:“打开便知。”
浑身脏兮兮的小乞儿便扒拉开锦袋,从里面掏一掏,掏出一条坠着颗翡翠珠子的玉佩来。
那珠子形如雨滴,上面镶嵌着一条秘银打的奇怪纹路,尖头圆肚,下面开口,状如鱼嘴,又如鸟骨,不知是什么纹样。
那翡翠玉珠润泽光滑,饶是这乞儿也知是上好的美物,拥有者的身份自不必说。
玉珠上面连着的玉佩上,还刻着两个小字,“李祯”。
“这是何物?”
“此乃中原兄弟会之信物。有我李祯之名,见佩如见人。”见他拿着玉佩不解,柳直因笑道,“不过,江湖人称柳直柳上行,你不必管甚么兄弟会,这般称呼我便是。”
小乞丐仰着头,目光在玉佩和柳直之间来来回回,好一会儿才琢磨过来这玉佩是什么要物,不情不愿地把它装在锦袋里,还给柳直。
“我不要这个,我要吃食。你说有饭吃,真的么?”
柳直点头,把信物仔细收好,把手伸向他,要带他走。
小乞丐犹豫半晌,把脏呼呼的手伸过去,又突然缩回来,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挺胸叉腰,神气道:
“你若是好人,便抱着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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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的,望风的孔飞瞧见柳直抱了个小东西回来,忙不迭地迎过来,叫他赶紧放下,疑他偷了谁家孩子。
“柳弟,兄弟会不曾缺人到如此地步,你怎的带孩子回来?这要是人家报了官,李祯又要骂。休要闹乱子!”
柳直把身上臭烘烘的男孩放下来,还没来得及解释,孔飞便蹲下问起来:“你是哪家的?你爹娘姓甚名谁?”
“阿娘管爹爹叫承什么的,我不晓得。”
“他与家中走散,在这里流浪半月有余。”柳直往帐子里走,孔飞拉着男孩进去,“瞧着是个好苗子,我且随身带着,给口饭吃。待到了汴京里头再送还,也算善事。”
柳直把兄弟们吃剩的几块干饼子拿出来,男孩登时眼睛都挪不动路,扑过来便狼吞虎咽大吃一气,吃得直噎到抻长脖子、翻白眼。孔飞忍不住伸手拍打他的后背,帮他把这口顺下去,他又抓起一块,往脸上糊去,嚼了一口,想了想,又掰下来一小块,放回柳直手上。
“这吃食好香……我吃了,你们还有么?”
他吃得半饱,声音突然怯怯起来。
“不必挂心,你吃便是。”
他放下心来,吃了几口,又停住嘴:“你们肯给我吃这饼?”
“哈哈哈!你都吃光了,我们还不肯?又不下药!你这皮干肉瘦,卖也不好卖。”几个在一边喝酒的兄弟打趣他,遭孔飞大哥一人踹了一脚。
“你们干什么去?”
柳直在孔飞告诫的眼神下开口:“我们往汴京做事去。”
孔飞点了点头,她不愿教个孩子知道什么刺客不刺客的,这会害他。
这小子吃饱喝足,忽地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你们真去得汴京?不骗人?我能跟着你们么?”
“吃苦头、时日长、路途远,不怕这些,便可以。”柳直答他,孔飞甩他一记眼刀。
“那我便跟!”
“好小子,你竟不怕我们是恶人?”
男孩当即指着柳直面庞:“他给我饼吃,我瞧他面善!”
柳直便难得地笑了:“面善?小兄弟,我不曾问你姓名。你叫甚么?”
这下,男孩叽里咕噜地又说了一串,柳直听着是个契丹或是突厥名字,却听不分明。
见他们面面相觑、不能明白,男孩便在衣服内外摸索一会,翻开磨得油光滑亮黑乎乎的领口,露出里面絮子上用线缝将的两个汉文来。
他不记得爹娘的名字,只记得阿娘在领子上缝了自己的汉名。
柳直探头过去,读出声来。
男孩则看着他的唇形,把自己的名字重复了一遍:
“景年”。
——瑞景丰年,天下泰平。
这家人,真个会取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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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年被好事的兄弟们拉去打水梳洗,洗了五六盆水,头发才现出光亮来,柔顺地垂在肩上,额前长长的刘海也被左右别开,亮出脸来。原本脏兮兮的脸蛋洗得干净利落,除去偶有的淤青,真个端正好儿郎。
柳直再次看着他的眼睛。
那双蓝色的眼如同湖泊,又似草原上的长空。
自唐以降,他和他的先祖都见过这样的双瞳——就在那些胡人的脸上。
而面前的这双眼忽闪忽闪,看着天真又好奇,深处却潜藏着儿童的大胆、异族的狡黠,和一丝眨眼即逝的不属于中原人的野心。
就像是……
一只雏鹰。
孔飞满眼担忧地看着柳直和景年,不知怎的,她总觉得这会子柳弟气度不同往常,尤其是答景年那几句,字字有力,颇有大将之风,同柳直平日里的言语可是有好些区别。
不过,她真正担心的却不是这些。
她怕兄弟会往沿路招罗孩子进来——谁希望看着一个个孩子把手指断了、再也不能在人们面前露面呢!刺客不是什么好行当,兄弟会里的兄弟们哪个不是结了大怨大恨,或是被官府逼得走投无路,或是得人救命专为报恩,同禁卫军和官府相抗,手上多少都沾着血,见着太阳便要躲藏,苟且如鼠。
她的日子已经尽数埋在同禁卫军的争斗里,她不愿无辜的孩子经历同样的事情。
但看柳直的眼神,他却对景年感兴趣得紧。
身为唯一能同李祯导师传话的人,但凡他多说几句,只怕是孔飞所忧虑的,离成真便不远了。
她站在看热闹的兄弟之间,盯着景年的脸,心中闪过一丝不安。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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