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千虑一失(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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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勇哪还顾得上庆幸妻子回来,忙说好好,好不容易才将哭得抽噎的秋月让进大门,便往外走,举起灯笼,要看看这是谁家的小孩。

燎着火光的灯笼凑近景年圆圆的小脸,橙色的光撒在他的碧眼里,眼睛下面那道疤颜色愈发深了。

郑勇的手停在半空。

他收起笑容来,像要逮蚱蜢般缓缓又小心地探下身,轻轻捧住景年的脸,像在抚摸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

“小孩,”他的声音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的兴奋,“你是洛阳人?”

景年一惊,撇了一眼后面正准备进门的孔秋月,连忙摇手:“小子不是,我阿爹是汴京人……”

“你可习武?或是腿脚功夫?”

“不曾。”

郑勇捋着胡子,冷不丁地又问:“你从哪里来?”

景年急中生智:“我随秋月姨一同来!”

郑勇又慢慢直身起来,方才脸上的兴奋劲尽数换下,他狐疑地望着景年,突然又转过身,看着秋月虚掩的门,思忖片刻,哑然失笑:“你在何处遇着的她?”

“就在大街上!”

“大街何处?距此地几里?旁边有甚么楼、什么摊?”

景年一时语塞,眼珠一转,扁起嘴道:“小子只顾为秋月姨寻路,哪里顾得上两旁……”

郑勇玩味地看着他作出这幅模样,把手搁在景年脖颈后面,提手朝着后院打了个响指:

“哦?若真如此,倒是本官怠慢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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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野地里,白色的袍子发疯般冲向田里那个歪歪斜斜的破屋。

“柳、柳——”年轻的白袍子嗙一声撞开门,上气不接下气,“柳哥!出事了,景年、景、景年他——”

柳直噌一下就站起来,双手扶住他:“不许慌!景年怎么了?”

“我在树顶上找不见添翼大哥,回头便瞧见两个禁卫军提着一个小娃儿,正往汴河下游去……”他狠狠地喘了几口气,又道,“我往外走的时候,见着好几队外城的禁卫军……在……在往城中跑……”

自孔飞入城到现在,早已过了两刻钟。

柳直登时额角起了条筋。他一捶门板,飞身抢出屋子,朝着身后鱼贯而出的刺客们喝道:“进城!赶在禁卫军之前,找到添翼,带她出来!”

接着将脑后兜帽恶狠狠一扣:“我去救景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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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高的墙、长长的路。

无数行人在脚底下飞向后方,他的眼睛在兜帽底下检阅着众生百态,在大街小巷条条彩色的灯河里翻找,从人群被拨开还未并拢的缝隙里死揪着一条禁卫军行进的轨迹,使劲浑身解数,沿着那道只有高空才能看出来的缝隙飞奔。

快一点、再快一点!

靴下的树梢忽然变得绵软,柳直咬着后槽牙,右腿偏在此时吃力起来,当真是碍事!

他从高高的树顶上翻跳着,时而落在屋顶上,将瓦片砸出声响;时而抱着树枝滑向地面,再登墙而上,站在鸱尾上俯瞰四周。

郑勇在哪?孔秋月在哪?景年——他只是个孩子,怎会被禁卫军捉走,他又在哪?!

柳直的眼睛捕捉到远处河堤的两个影子。他们刚拐进小巷,身上的甲片反射着灯笼的红光,在愤怒的刺客眼中形如两团红色的火球。

他轻身上树,踏过一棵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老柳,从后腰抽出一把短匕攥在右手中,轻功使出飞翔一般的架势,疾速坠向那两个提着景年的禁卫军。

近了……近了!

两名禁卫军浑然不觉,一团黑影已经临近。

刹那间,柳直腾空而起,腕间凛光一闪,袖剑出鞘,他高跳而下,左右开弓,但听“噗噗”两声闷响,两名禁卫军被从天而降的白袍刺客扑倒在地,眨眼间便被断了颈骨。

柳直将袖剑和匕首收回来,甩了甩血槽里溢满的鲜血。

趴在他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被郑勇掐了麻筋、晕神颠倒的景年。

他走上前去,在他悠悠醒转的时候,捂住了他的眼睛。

“伯父……我……”

“先别说话,我带你去个地方,你不要睁眼。”

“秋月姨没有被识破,可是他们记下的人是我……他们知道我是与你们一起的人了……”

柳直奋力在墙头向着他的刺客兄弟们救人的方向奔跑。

他用力闭了闭眼睛,直闭得眉头鼻头皱在一起,才睁开眼,露出带着杀气的一双鹰目。

若是赶不及……

禁卫军欠他李祯的,便又多了一个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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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年只感到自己的头晕乎乎的,被伯父捂着眼睛的时候,他手劲大得仿佛能把一对眼珠子抠出来,可他使不上劲,就像他没法在郑勇一把抓住秋月姨的左手时帮上忙一样——根本使不出劲来。

他太小了,小得人家两只手就能把他扛起来。

小到他拼命大喊,也阻止不了郑勇把断了一指的秋月姨卸了左臂、推倒在地。

他只记得郑勇掐着他的脖子,要手下把他这个鬼机灵的蛮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扔掉。

“一群贼人养的小鬼,又是杂种,满嘴谎话,留他作甚!我且看着我家婆娘,等下引出她同伙,你们便带人回来!”

他现在被柳直抱着,没法看到外面,只能闻到一股股血腥气往鼻孔里钻。不一会,又听到一声声“柳大哥”响起来。感到一阵颠簸,景年脚底下有了实地,才听到伯父的声音在他头顶上颤抖着响起:

“她还没死,带她走,还有救!”

谁?秋月姨?

“剩下的人……”柳直的声音压抑着愤怒,“郑勇在哪?”

“这里!他要跑……不,柳哥闪开,他冲着你来的!”

一阵混乱。

“老弟,好久不见!你还惦念送我的功名呢?”郑勇的声音带着戏谑,他认出了柳直——这个白袍子五年前便在他眼底下晃悠,却连自己都兄弟都救不出来。

“今时不同往日,你且吃我这招!”

景年听到一阵脚步声冲过来,柳直身体带着他往左一闪,接着抬腿一勾,把什么重物踢翻在地,激起一阵尘土。

接着,他耳边听到一阵金属摩擦的动静,继而又是一声爆竹似的声响,柳直松开他,向前走了两步,又牢牢地挡在景年身前。

“这是什……”

扑通——有人倒下了。

“你已经要了我兄弟一条命,我不能叫你再要一条。”他听到柳直的声音里带着报仇雪恨的快意,“五年前有她拦着,现下留你没用,一命换一命……黄泉路上,莫再作恶。”

“柳哥,添翼大哥已经带走了,我们寻得孔家娃儿,一并带出去!”

“好。我们撤!”

“你们要往哪儿跑啊?”

话音落下,一支箭越过柳直身侧,擦着他的肩膀射中远处的墙。

“禁卫军?!这……”

刺客们环视四周,惊觉四面八方已被有备而来的禁卫军围了个水泄不通。

“奉张大人之命,我等见逆即斩。贼人听好!休得猖狂,今日尔等大势已去,莫要负隅抵抗。拿命来!”

乱哄哄的声音四下群起,有什么人——不,有好些人跳进他们在的这个院子,甲片列列之声不绝于耳。

景年无助地捂着眼睛,不敢出声。他听到那些兄弟们的声音带着绝望与慌乱,听到柳直拔出剑来,冲出去,将他留在原地。

他听到皮开肉绽,听到短兵相错,听到不知哪里响起的一声“护住柳哥”,接着便感到有什么人像父亲一样轻轻抱住了他,身边围挡了许多兄弟,在跑动,在大叫,在格斗……

也在倒下。

他听到有水花四溅的声音,感到身边飘过来一股股的热气,闻到和刚刚别无二致的腥味。

渐渐的,乱哄哄的声音逐渐停了。

随着一声兵刃落地的“当啷”声,他的耳边,只剩下一阵阵风箱般刺耳的喘息。

“别睁眼,好小子,”伯父半蹲半跪,单手拿着一把剑,把他的脑袋护在胸口,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来,“我们走。”

他一声令下,院子里响起寥寥的脚步声。

景年感到他脑袋上的那只手愈发用劲,又沉又重,仿佛千钧。

“我们去哪?”他问。

回答他的只有风声。

(未完待续不定时更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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