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拾贰·白雪故人(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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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阵鱼皮炙烤的焦香气飘散出来,师兄弟两个一人举着一根黑乎乎的木棍,举着小鱼,在火上不断翻滚。
“这鱼虽小,油也不多,肉倒是香。”少隹把烤鱼从火堆上取下来,拎着头和木棍,嘘着气就急不可耐地撕吃鱼肉。他腮帮子嚼动几回,往外哈了几口白白的热气,摇头感叹,“嗳!还是偷着吃的东西香!”
“天天要当风流公子,大户人家的公子可没偷东西吃过。”景年戏弄他,把自己的烤鱼也从火上拿回来,“我跟你不一样,好的坏的,荤的素的,能吃的不能吃的,我什么都吃得香。”
“你可少跟我说这话,张二少爷!”少隹撇嘴笑话他,“你是有好东西吃,还惦念咱们兄弟会的粗陋吃食,也算没忘本。我们可没你这福气,你吃瓠羹的时候,爷爷在啃冷角子!”
“福气?”景年嘴里吐出发苦的鱼身脏器,在地上抓了一把好雪抹了抹苦舌头,又继续啃着肉,含糊不清地辩驳,“但凡我爹我哥哥不是禁卫军的人,这福气我也接了!你要羡慕,不如替我做这甚么二郎君去。”
“我倒是想。”少隹不忿,把半条鱼从棍子上拽下来,眨眼间便啃得只剩下了鱼骨。
他拎着鱼头,把鱼骨架上的皮肉仔细地拿舌头卷了一遍,这才啧啧地剔着牙,把骨头往火里一丢。
景年朝他举了举自己剩下的半个鱼尾巴,少隹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难得啊,你竟舍得给我吃食。”他虽接了人家好意,嘴上仍在多话,“前年过年你还因为一块羊骨头跟我打架。”
“那是我小,不懂事。”景年拿手背胡乱摸干净脸,“你老说我小时候的事作甚!现在早不跟你抢东西了!”
“你自己干过的事,不能怕人说。”少隹把师弟的半个鱼尾也剔了个干净,还是有些饿。他便也抓了把雪填进嘴里,权当漱口,又站起来,“来,酒足饭饱,你陪我练练。”
“好啊!”景年倒也乐意奉陪,“左右得闲。怎么练?”
少隹看了看景年腰上的匕首:“玩把大的。敢动真格么?”
“来真的?万一被荷姐看见,恐怕要挨骂。”
“婆婆妈妈的,你不敢?”
“谁说不敢!我怕旁人说我欺负你这发病的!”
“说嘴还是你在行。来,痛快陪爷爷练一把,若是伤着了,自个儿去找荷姐看!”
“行!你可莫怪我,”景年唰地一声亮出匕首,反握在手里,身上摆开架势:“那就赐教了!”
少隹立刻冷下脸来,拉开距离,起手起势,二人严阵以待,在雪地里绕着圈对峙。
——师兄步法不稳,力量不够均衡,但擅长闪击,只要稍稍给出时间,他便能将力量汇集于一点,集中爆发出来,杀伤力不见得小。
景年在心里暗暗盘算,少隹要跟他练真功夫,便是有意要试他自己恢复得如何,究竟还能不能出手杀敌——他便不能掉以轻心,得拿出一股狠劲来对打。
眼见师弟还在打量他,少隹一张嘴又忍不住了。
“阿年!你这样举棋不定,怕不是自知打不过爷爷吧!”
景年不答,他在寻思着怎么试出师兄的狠招来。
他仍记得鸳鸯案时师兄在地上亮的一招隼蹬绝技,他想学,却碍于自己的底子四平八稳,反倒难以调集力量、集中突破。若是这次能有机会再次眼见那招,他便能琢磨个大概,也能自己私下里磨练一二……
“还犹豫呢?”少隹继续挑衅,“寻常看不出来,我算知道为啥老李想尽办法才把你弄回去了!”
“谁?”景年忽然破功,脱口一问。谁知师兄等待这个机会已有多时,趁他一声还未落地,便已狼突虎贲般突击而来,一拳直挥师弟脸侧。
景年躲闪不及,硬生生接下这拳,整个人如死鱼般转了两个圈砸在地上。少隹一个泰山压顶,景年顾不上去摸脸上热热的是甚么东西,哧溜一下子便借着雪滑出了师兄的压制范围。
“好会跑!”少隹开门得胜,笑得劲头十足,又提拳击打过来。景年晃晃满眼金星的脑袋,啪地一声抱住师兄的胳膊,顺势一扭,然而还没等他放手,少隹竟已主动借力一个空翻站稳在地,乘他手还没撒开,反捉胳膊往回一拉,两条肌肉纵横的臂膊双双钳在景年颈间,大喝一声,便把师弟勒得满脸通红、难以呼吸。
景年本就被第一下打得有些乱了阵脚,又遭师兄狠勒,一时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只觉得喉咙里最后一点空气都在被往外挤。
要憋死了!
他手上力气不足,脚下却还有门路。只见张景年攀住少隹交叠的胳膊,用尽力气将身子微微扬起,继而一脚后蹬,正正好好踹在孔少隹的命根子上。
一招见效,少隹的手立刻松开去,整个人捂着下身,额头涨红,青筋暴起,脸上的表情全被捏皱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半天才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布满血丝,血海深仇般瞪着景年,恶狠狠道:
“嘶……哈……敢踹老子的家伙事……你他娘……知不知道……差一点让老子……断子绝孙!”
景年才顺过气来,一听话头大事不妙,料想自己一踢太狠,恐怕是把师兄打急眼了,便弹跳躲开少隹气势汹汹如洪水猛兽的一拳,又从后面踩着几个木箱子跳起来,猫儿似的扑到少隹头顶上。
“肏!”
少隹后背衣服给匕首划开一刀,他更恼,咆哮一声转身过来,早扔了甚么腿法步法,只是乘着愤怒连连拳打景年。看着师弟躲了四五拳、挨了两三下,一张脸揍得出了鼻血,还在倔驴似的找他的破绽,这满脸通红的便趁着出拳的档口伸腿一扫,把那少年一脚扫到地上。
景年后脑勺着地,双眼翻了一翻,一时躺着,没法起来。他好容易把头从雪地里抬出来,少隹已然大佛压身,一脚踏上他还不算结实的胸脯,左手缩回,好似要出拳。他赶忙伸手招架,却听“噌”的一声,师兄袖剑出鞘,锋利的剑尖直直对准脖颈,与他颈侧的距离不到一指!
他瞳孔缩紧,骇然惊道:“你要杀人!”
少隹被这一叫惊醒了神智,缓了好几口气,好像才慢慢反应过来。
他动了动胳膊,左手腕被师弟死死抓住,没法再近。
“瞧你这鸟样!”他依旧朝着景年脖子用力,“你的力气没这么小,可自始至终,你没一次主动攻击我。你太被动!”
景年紧张地盯着他的袖剑。
“要我是那帮穿狗皮的,你现下早死透了。”少隹继续喘着粗气,“你到底在犹豫甚么!”
“你不是禁卫军,我没法像你这样真下杀手!”
“放屁,”他打断,“你就是心有杂念、眼高手低!纸上谈兵再厉害,有甚么用!从小到大,你有几次打得过我?我都打不过,你能打得过张景弘?打得过王缎、张邦昌?打得过禁卫军?”
景年咬着牙根,死死扛着师兄用力的左手,额头已经出了汗。
只要一松手,师兄的袖剑就会穿过他的喉咙。
“我今日就要告诉你,你莫要仗着老李武功厉害,就以为自己得了真传。记住,谁拖兄弟会的后腿,谁就是孬种!”少隹看他那双倔眼看了半晌,低声道,“你踢爷爷命根子,爷爷先不跟你计较。现在,爷爷就先教给你一招这个——”
话音未落,他忽然猛地收力,连带着景年的双手跟着松了力道,放出他的左臂回去。还没重新招架,就听右耳旁边雪地上一响,一把细窄的剑瞬间插入地面泥土。
少隹的袖剑直挺挺地没入雪中,那刺穿大地的地方,距离景年颈侧亦不过一指。
“以退为进,要是被人捉住了手,这样干,活下来的就是你。”
少隹收回袖剑,慢慢起身。
景年也一个弹跳站起来,顺手摸了把流着东西的脸,再一看手心,满手的鼻血。
“好师兄,这拳真是够疼的!”他自嘲道,拿袖子擦干了脸上的血,“我防备松懈,多谢教诲。”
“得了,还防?谁防谁孙子!防反可没法到处用。”少隹转过身来,脸上又挂上了戏谑的神情,“爷爷今天就是想教教你,要活命,你就打。要打,不是你活,就是他死!其他的甚么也不该想!”
说罢,他气鼓鼓地走向火堆旁边,把自己的衣服穿起来,又把景年的袍子丢了过去,龇牙咧嘴地扶着胯坐下:“还有,看在认你做弟弟的份上,今天不跟你算账。我可告诉你,要是爷爷以后娶不着媳妇,你小子就给我等着!”
看他恢复了寻常吊儿郎当那样,惊魂甫定的景年这才重新笑起来。
“娶甚么媳妇,我差点给你勒死!你照着我鼻子打得快要破相,我踢你一脚,扯平了!”
话音刚落,景年衣服还没披上,又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他混着湿漉漉的雪水和残血的手指在眼角揉了两把,朦朦胧胧地一睁眼,忽地发现少隹后面好像多了个影子。
那个黑影人样似的立在院墙上,看不清是甚么东西。
待抓起衣角把眼睛搓干,景年定睛一看,只见那人衣袂翩翩,黑袍红带,戴着兜帽,露着半张长满胡须的脸,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下面的两个孩子。
刚穿上衣服烤火的少隹察觉他的异样,顺着他的目光扭头一看,不禁瞪大了眼睛。
那人看二人双双目瞪口呆,微笑着慢慢拍了三下掌。
“打得好,”他的声音沉稳有力,“有长进。”
此言一出,二人对视一眼,又齐刷刷地看向出声的男人,不约而同地惊呼道:
“伯父!?”
“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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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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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预告——————
“纸里包不住火。”
……
“甚么宫里的东西?”
……
“有去无回这话,却是难得从添翼口中听得一回啊。”
……
“放你们独身行走江湖至今,你们却拿不出甚么成绩与我,这要我如何信?”
……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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