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拾柒·草蛇灰线(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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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隹哥!你也才去了一趟旧宅回来,我去吧。”小白跟着站起来。

“让甚么让,我去就行了。自他进张府住,日夜都是爷爷在盯着,路熟!”

“成,那你带上我家玳瑁,甭管有没有用,反正若有不便,能多个帮你的!”

少隹接过尾巴摇得正欢的玳瑁来,一把抱住,扛在肩上就跑。

白一苛吓了一跳,急忙在后面喊他:“哥、哥!它自个儿认路,你教它在地上跟着跑就成了!”

奈何他那心急的隹哥早已撒开腿向东远去,小白喊了两嗓子,无果,便又重新蹲进屋顶的那片无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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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城内,道路井然。

雪化之后,满城铁色,脚步声在这座铁石般城里的半空响起,在石板大道上响起,在树枝间响起,一路向东,穿过长长短短的巷子,钻进来来往往的人群,惊起飞鸟与游人四处躲避。

那一人一狗逆着人流向东飞奔,被拨开的人群分散又聚拢,把他们的身影吞并其中,分辨不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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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一刻,城东张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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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第二副药煎好了。”

景年端着银盘,拿胳膊肘推开娘亲屋门,把药碗与勺子轻轻搁在母亲床前。

阿娘吃过一餐便饭,把泻金似的长发盘了个髻子,插着那支从未离手的簪子,倚在熏着淡淡香气的帐子里休息。见小儿子进来,伸手把一扇帘子撩起,景年便顺道接过来,把帘帐勾在床首的小钩子上,免得它又垂落下去。

“咳……咳咳……呼格勒,不是已经喝过药了吗?”

母亲拿便面掩着口鼻,一说话,便发喘。

“娘,这是昨日大哥嘱咐新添的方子,是他找那位卢湛卢大夫要的,说是灵得很。”景年轻轻拍着正咳嗽不已的母亲的后背,伺候她喝药,“阿娘莫担心,这卢大夫也在给我好友赵甫成抓着方子,也是个在城北小有名气的坐堂医,定能治好您的咳疾。”

“阿勒青是个细心的孩子,我的好孩子们……真是我的骄傲……咳!呼格勒,还要再辛苦你一趟……”

母亲端起了药碗,啜饮一口,觉得有些苦,便又要景年去拿了几块饴糖来。

少年快步跑了一趟厨房,把仆人盛好的饴糖端来,搁在阿娘手里一块,停了停,又说了几句家常话,便要往外走。

母亲接了糖,忽然抓住儿子的手:“呼格勒,你去哪里,你要走了吗?”

没料到一向不喜管顾的娘亲忽然询问,景年撤回步子,轻轻将手从阿娘手里抽出来,笑道:“娘,您喝了药,该歇息了。孩儿与好友有约,出去一趟,很快便回来——娘可别跟大哥说,要不然,他又要将孩儿好凶。”

母亲摇摇头,好似没听他在说甚么,只是自顾自地再次抓住景年的手:“今日天好冷,明日再去吧,我的好孩子。”

“娘,孩儿不怕冷。今晚约的是要紧的事……好友怕是已经到了,我得赶紧赴约,不能耽误人家的事。”

母亲掌心中的饴糖忽然间滑落下去,扑通一声,掉进托盘上那碗浓黑的汤药里,惹得碗中波澜不已,把原本倒映其中的安静的烛光晃得动荡不安。

“娘?”

“呼格勒,我知道你有要紧的事。可是我的孩子啊……我怕你像海东青,一去就不再回来。”

“海东青?”

景年忽地一惊,望着母亲那深邃又碧蓝的双目,总觉得话中有话,便忍不住试探问道:“娘……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母亲看着儿子那双与自己别无二致的眼睛,犹豫良久,抬起手来,覆盖在他左掌心上,继而折起无名指,在他愣愣的目光中,缓缓点了点头。

“呼格勒,我的儿子,是一名阿萨辛。”

景年盯着母亲屈起的无名指,浑身一震。

那来自母族语言的词语,他听得懂。

这是北方草原与西方其他大小部族的语言里都有的一个词语,倘若用官话说来,便是“刺客”。

他当即后退一大步,惊叫道:“阿娘知道孩儿的身份?!”

不等娘亲回答,他又小心翼翼地回到她床前来,难以置信:“娘,您是如何知晓孩儿是刺客,又是在哪里知道的?难道是大哥——”

母亲没有回答,只是不舍地抚摸着他的脸,轻轻的。

看着娘亲温柔的面色,不知怎的,景年忽然无端回想起去年春日闯入张府、迎头撞见母亲的那夜来。

“娘……莫非孩儿与您头一回重逢那夜,阿娘便已经知道了……”

他问得极为谨慎,可母亲却依旧不肯回答。

她握着那只冷汗频频的手掌,另一只手从枕下摸出一只香囊大小的老旧锦袋来:“呼格勒,你看。”

景年瞥了一眼锦袋,又是一惊:这东西,怎么好像自己小时候从伯父身上偷去的那个袋子!

再仔细瞧瞧,这袋子破旧不堪,黄斑污渍浸染,花纹都磨得看不清楚了,好像是已经上了年头的老物件,定不是伯父手里的那个。

阿娘打开锦袋,从里面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枚系着粗糙兽皮细绳的挂坠来,托在自己掌心中,递向满腹惊疑、坐立不安的景年。

“这是……”

躺在母亲手里的,是块被铸成了一个熟悉的断缘鸟喙形状的铜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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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上尖下圆、圆端两侧各生突刺的血滴形,去岁冬末,他在伯父的手中见到过一模一样的纹路。但伯父手中的是以纹银镶嵌在了翡翠里,母亲手中的则是一块爬满了蓝色红色锈迹的锈铜,虽锈迹满布,但红锈处仿佛斑斑血迹,那鸟喙形也真如同血滴一般,散发着饱经风霜依然难以阻挡的、凶神恶煞的气息。

“娘,您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景年接过那枚挂坠,放在眼前细细端详,“我只在刺客导师的身上见过这种图案,难道您……您也是……”

这次,母亲迅速摇头否认,只是提起那绳子,将锈铜挂坠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很久很久之前……久到在你的哥哥阿勒青还小的时候,有个人把这枚护身符留给了我,他对我说,如果以后遇到危险,把它戴在身上,就可以保住性命。”

“那人是谁?我可见过?”景年脱口而出,急急问道,“阿娘,您究竟还知道些什么?为什么您知道我的身份,却从来不与我说,也从没把这些事情告诉我?”

母亲对他的急切熟视无睹,只是把温热的手掌在儿子满是冷汗的额头上拍了拍,好像在安抚要睡觉的婴孩。

“我的孩子,你何时回来,我何时讲给你听。”

景年与娘亲对视许久,低下头来,摩挲着那颇有分量的锈铜护身符,看了又看,把它塞进了自己的内衣之中。

他退将几步,双膝跪地,叩首道:“娘,你放心,就三个时辰……不,两个时辰,我便回来!”

语毕,景年起身,后退着出了门,转身,站在院子里。

听见院子外面的路上响起一阵耳熟的犬吠,他心知肚明,抬头看向西边院墙上,果然,师兄孔少隹早已在那里等候了。

“海东青在它应去的地方,呼格勒牙斯(像鹰一样勇敢的人)啊,你也飞吧,去你应去的地方……”

年轻的刺客背对母亲,郑重地点点头。

“娘,我走了。”

他缓缓拉起脑后的兜帽,将碧眼藏进黑暗里,又把藏在窗下的一卷画轴取来,尔后如猛禽振翅般飞向院墙,与那巨隼般雄壮的人影一起,向西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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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3月21日晚十点后更新第38章)

————一段不一定什么时候为人知的秘密————

卢湛,字怀净,又字鹤士,开封府人士,政和五年时二十七岁,京城著名老医师钱乙之门徒,汴京城北百鹤堂坐堂大夫、东京禁卫军随军大夫。

少年时跟随师父学治小儿疾病,出师后,又凭借多年行医过程中的临床积累,独创一套对成人也颇见疗效的卢氏伤寒杂病法。

因年纪轻轻医术精湛,为人谨慎,用药精准,收费低廉,一时被城北邻里尊称为“活扁鹊”,又因神医扁鹊曾有“卢医”之名,时人便借姓赋号“小卢医”,后者更为卢大夫所喜。

百鹤堂内现有两名学徒兄妹,兄十三名裴荇,妹十一名裴蘅,跟随卢大夫四处行医观察。其中裴蘅天资聪颖、机灵可爱,药方过目不忘,裴荇开朗顽皮,擅记账、制药、磨粉等活计,二子为卢大夫现今行走江湖之得力助手。

此外,卢湛其人又是禁卫军小统领张景弘之好友,二人年岁相差两岁,因景弘当年武举科考时受伤结识,私交甚多。

卢大夫也是为数不多可与张景弘随意玩笑之人。

无事时,二人偶尔相约去孙羊店里吃饭、饮茶,从不喝酒。

(但是他从不说是因为自己喝酒特别容易脸红怕影响风评以及酒不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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