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0 锦衾寒（不着题很奇怪吗）（2 / 2）

小小的孩子，因母亲成日在家发疯，她便自己出去找活干。</p>

因她年纪小，有人将她介绍到了当地一些大户人家去做短工，阴差阳错进了年家。</p>

年家如今是年德望当家，老爷子早在两年前病逝了。</p>

年家子嗣单薄，眼下只有一个八岁的小少爷年魏。</p>

少爷被宠坏了，纨绔而霸道，唯独见了新来的小丫鬟玲珑稍稍乖巧些，他觉得这个小丫鬟长得可水灵了，比他府里别的姑娘还要标志。</p>

玲珑也是个机灵的孩子，一见到年魏便知道他是这府里的大少爷，便甜甜地跟他拍马屁，把他夸得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p>

大少爷一听便开心了，赏了她一两银子。</p>

玲珑开开心心跑回家去，顺路买了两根糖葫芦孝敬她娘。</p>

林瑶躺在床上，见到她手里红润润的糖葫芦，二话不说爬起来抄起床边的鸡毛掸子就往她身上抽去。</p>

“贱丫头，叫你去偷，叫你去偷，不学好尽学坏！”</p>

玲珑嗷嗷大叫，跳脚躲开，手上的糖葫芦也全掉在了地上。</p>

“娘，我不是偷的，我是自己赚钱买的！”玲珑急着向她解释，“李婶带我去了一个大户人家做短工，那家的少爷赏我的钱……娘，疼！”</p>

“尽瞎说，你这么小，做什么短工！”</p>

“真的，我没骗您，娘，您可以去打听，城西的年家，可有钱儿了……”</p>

“吧嗒”，林瑶手上的鸡毛掸子落到了地上。</p>

一地飘飞的鸡毛。</p>

林瑶呆愣了半晌，突然像被抽光了全身的力气般瘫软在地，冰凉的眼泪流出深陷的眼眶，划过枯瘦长满皱纹的面颊，砸碎在地面上。</p>

“娘？娘？你怎么了？”玲珑吓了一跳。</p>

林瑶忽然眼射冷光，想要把人撕碎了一般一把拖过玲珑，像受了什么刺激般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大喊大叫：“死丫头，叫你去年家，叫你去那户吃人不吐骨头的人家，我掐死你，都是你，你把我害死了！你去死，去死！”</p>

玲珑没明白母亲是怎么了，觉得她好可怕，一边哭一边死命挣扎着，最后一手摸到了掉落在地的糖葫芦，糖葫芦的一面是尖锐的木棒子，玲珑没多想，一把扎在了林瑶的手背上，林瑶一个刺痛，连忙松开了手，玲珑见状一骨碌跑了出去，跑得像是逃命似的，没命的跑，直到跑到了城西才敢停下来。</p>

她气喘吁吁，家是不敢再回了，于是看了看前方打着“年”字样式的灯笼，毅然走了上去，主动卖了身到年家做丫鬟。</p>

又是一年寒冬，冷冽，大雪飘飘悠悠下着，惨白得瘆人。</p>

林瑶屋子里生着火，她躺在床上盖着缝缝补补的薄被子，浑身冰冷，双目无神，陷入了一片回忆里。</p>

她想笑，却笑不出来，想哭，也哭不出来，只是不活不死地像具行尸走肉般活着。</p>

她的上辈子被年家摧残，下辈子女儿也落入了这个罪孽的家门里。</p>

自打那一日她对玲珑大打出手后，玲珑已经整整两年没有回来了，听人说，玲珑在年家过得很好，玲珑偶尔也会托人拿点银两过来，却从未再来看过她。</p>

林瑶心里怨恨，不甘心。</p>

又过两年，玲珑十岁，在年家过得风生水起，颇得大少爷年魏的喜爱，因此在府里横着走。</p>

大太太王氏对玲珑看不惯，但无奈儿子喜欢，又恰逢老太太陈氏重病，王氏无力对付玲珑，在床前照料婆婆王氏。</p>

王氏老眼浑浊，颤着嗓音告诉陈氏：“近年账房空虚，生意败落，德望老来沉迷于女色，魏儿纨绔无能掌家，年家怕是不行了……”</p>

“娘，你真是糊涂了，咱们年家还好好的呢，朝廷也是重力扶持商业发展，咱们年家苗头正旺呢！”</p>

王氏不把陈氏的话放在心头，叫她好生歇着。又过几天，陈氏又唠叨起此事，王氏正想着怎么处理玲珑，稍显不耐烦，命人给老太太灌了一碗冷药，老太太剧烈咳嗽起来，当天夜里便撒手西去了。</p>

陈氏一去，年家才开始真正地败落，生意一天不如一天。</p>

再过三年，年家成了一个空壳子。</p>

大少爷兀自追逐着家里的丫鬟玲珑，老爷依旧成天流连花丛常年不回家，王氏气得直发抖。</p>

玲珑十五岁的那年年关，林瑶动了动迟缓如同老妇的躯体，前往了阔别整整十六年的年家。</p>

林瑶顶着满身风雪白发苍苍衣衫褴褛站在王氏面前的时候，王氏压根没认出她是谁。</p>

“你找谁？”王氏皱紧了眉头。</p>

“带玲珑回家。”林瑶声音沙哑地开头，一出口，便咳嗽起来。</p>

王氏赶紧命人拉开了林瑶，拿帕子掩了嘴道：“你是玲珑的娘？”</p>

“正是。”</p>

“正好，你赶紧把她领走，疯疯癫癫一个丫头，像什么样子？赶紧走赶紧走，再也别来年家！”</p>

王氏迫不及待地赶她们走，命人找来了玲珑。</p>

出落得亭亭玉立的玲珑不大开心见到自己的母亲，冷着脸，直到王氏催她们走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p>

玲珑当下对着自己年迈到差点认不出的母亲发了火，又哭又叫的：“娘，你那时候不管我，又打我骂我，还污蔑我偷钱，现今我日子好起来了你又眼红了，想要拉我回那个破败的狗窝！你当我傻子啊！咱们当年就恩断义绝了，你还来找我做什么？要走你走，我不走！”</p>

玲珑狠心要呆在年家，在她眼里，年家的冷漠也好过自己母亲破屋子的温馨，再说，那间破屋子又脏又冷，怎能留得住她？</p>

林瑶却急了，一把拉住了玲珑的衣袖，“玲珑，跟娘回家。”</p>

玲珑反手推开她，脑子里率先想到的就是那双粗糙黑紫的手弄脏了自己新裁剪的湖绿色云锦衣裳，根本顾不得林瑶一个趑趄摔倒在地，后脑勺撞在了身后的房柱上，霎时血流如注，染红了那一头花白脏乱的长发，亦染红了大理石的冰凉地面。</p>

王氏身边的婆子慌张地叫起来：“磕人了，磕人了！啊呀呀，要死人了，要死人了！”</p>

玲珑这才愣住，有些慌了，眼里也渐渐湿润了。</p>

王氏沉着脸，觉得这对母女弄脏了年家，当下不含一丝怜悯地命人将她们赶了出去，天寒地冻，玲珑跪在闭眼不语的林瑶身边，哭得天昏地暗。</p>

除夕夜，临安的家家户户都热热闹闹地放鞭炮庆贺这喜庆的日子。</p>

林瑶躺在漏风寒冷的破屋子里，干枯苍老的手死命握住玲珑白白嫩嫩的掌心，费力地张着嘴交待着：“不要和年少爷在一起，不要……他，他是你……”</p>

年家的少爷正是玲珑同父异母的亲兄妹。</p>

林瑶虽然恨着年家，恨着玲珑这块从年家带出来的骨肉，但到底还是不愿意看到悲剧发生。</p>

玲珑不住哭泣，心里对自己这个老母又爱又恨，恨她打从她出生起就没爱怜过她，不是打就是骂，没给她一个好命又来阻止她为自个儿谋富贵，真真是她命里的凶煞。</p>

“可，可我有了少爷的骨肉了。”</p>

她气得直哭，若不是这会儿被林瑶拉走了，她兴许还能母凭子贵坐上大奶奶的位置。</p>

林瑶听了身子猛地一震，深陷的双眼骨碌碌转了起来，死命拉住玲珑的手指。</p>

玲珑被她拉得手上发疼，想要挣开她，林瑶却突然呕出了一口浑浊的气体，双脚一蹬，睁着令人惊恐的眼睛突然去了。</p>

死不瞑目，被硬生生气死的。</p>

玲珑吓坏了，扑倒林瑶身边不住叫着“娘”。</p>

林瑶的身体在这喜庆的除夕夜里渐渐冰凉了。</p>

天上划过五彩斑斓的烟火，鞭炮声响得震人，一夜热闹。</p>

次日，雪越下越大，覆盖了整座临安城。</p>

玲珑哭着去找年家大少爷，却被王氏命人按住了身子在雪地里打得滑了胎，血流满地，被两个粗野婆子扔到了大门外。</p>

大雪纷纷扬扬下着，白得瘆人，寒得刺骨。</p>

又是一年寒冬，又是一年新年。</p>

玲珑任凭大雪覆盖了自己，模糊地想着，自己的母亲就是在寒冬天出生的。</p>

冬日，林瑶的生日，亦是忌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