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二章 入戏与出戏(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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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演技是选择。

是选择一种更好的,放弃另一种较差的演出方式的抉择过程。

根本没有完美之说。

这是人文科学的一大特色。所以才有“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一说,与包含生物、科技等自然科学某些“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的观点截然相反,显然充沛“谦虚退让”的武德。

因而人文行业入行容易,但要拔到一定的高度,难上加难。天赋和机遇的作用,不容忽视。

李洛低着头,反复琢磨那几句台词。

她的眉头死死地皱在一起。

论天赋,她不敢说比圈内的大多数人好。

进这个圈子的,大多数童年学习成绩都不怎么样,但她不敢说那是因为她天赋差……她童年生活在一种很复杂的环境中。父亲酗酒得病,母亲又是个絮絮叨叨贪财的女人,别提管她,父母就把她甩给学校,以讨食为借口,不管不问,所有教育扔给教师……

至于运气……

李洛沉默了。

她要比圈内大多数人好太多了。

进圈后就有好友,有人支撑着她往前走。

也遇到关心她的前辈,她们友善劝诫她不要往下堕落。

没有几个女艺人,能够在二十岁就能被介绍到刘中悟导演的剧组拍戏,哪怕是个只有二十多句台词的小角色,这机会也是可遇不可求的。

她在界内待了四年,看到过多少科班女演员接不到戏,一边惶恐年岁老矣,一边凄凄哀哀地往一家家的剧组里投简历,被骂,被撵,被否决?又见到多少模特,靠着幻想生存,渐渐在圈内消失了?

李洛不敢想,有些问题不能想,甚至是想不通的。

“我要抓住机会!”李洛咬咬牙,说道。

“好。”我赞了一句。

“我一定要出演这个角色!”李洛认真道,“我要演好多好多角色,接到很多很多的工作。我要养活我自己,这样才能不跌落下去!”

她咬着牙说,几乎要流下泪,可她一滴眼泪也没有落下。她伸手把杂乱无序的额发拨到一边,汗湿的发尖凝成一块。

我侧头看她。

“怎么了?”她问道。

我没说话,伸手指指她的发尖。她惊叫一声,然后紧张兮兮道:“是不是特别难看?”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手反复去拨弄那发梢。汗水凝在额头上,让涂得厚厚的妆容发亮。

“好看!”我说,“乱了也好看!”

这时候我已经发现李洛情绪有点不太对了。演员就是如此,常常假意装扮成其他人,把自己折磨到一种崩溃的辩解。

因而这话我自己都知道挺敷衍的,可我还是要说。李洛当然不信了:“那就是不好看了。”

李洛神情紧张。

“……”

“哎呀,好烦!”

“看戏,看戏!”

“……哦。”

李洛低头,又念了一会儿台词。那几句台词翻来倒去的,不知道被她说了多少遍了。

她反复颠倒地说,越说越迷惘,越说越不自信。演员有时就得这样,一边把自信打碎,另一边又要重新塑造起自信。

“好烦呀好烦!”李洛烦躁地挠挠头发,蓦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地上一蹲,“太难受了!电影院的观众只是坐着看,跟着感动,可演员根本就是要成为另外一个人嘛!”

她捧着脸蹲在地上,痛苦万分。

我瞄了一眼她的后脑勺,不说话。

演员不是个很好当的职业。寻常人很难对他人产生太多的同理心,只是偶尔立场转变地同情他人,之后迅捷忘却。

可演员是要把自己变成另一个陌生的新人物。

他们并非乐意,也不能主动选择。

人物的设定和台词,是编剧决定的。

如果是个傻白甜的女主,又或者是一帆风顺的傻小子,那快乐自然不必多说。

但一部剧中,幸运的角色就那么一两个,大多数则靠其他演员填充。

这些人要接受负面的情绪和技巧,霉运、捧哏,插科打诨……还有求不得,恨离别。若是社会现实题材的,那就更麻烦了,艺术创造者无法离开现实去谈论创造,他们得要贴近起早摸黑、勉强糊口的小贩,模仿他们的恐惧和惶惑,艰辛和酸楚;还有直面死亡的绝症患者,对家人的愧疚与不自在、精神虚弱与疲惫、治疗的痛苦、艰辛、金钱的拮据、别人的疏远……

观众看完一部戏,心惊胆跳了几十分钟,出影院后流着泪,同情地点评几句,按下转发和推荐,多了些劫后余生的轻松。

演员却不能回避。他们需要在长达几个月甚至大半年中沉浸在这种情绪中,把自己彻彻底底变成另一个人——这是演员必须恪守的职责。也只有这样,电影才能拍得好看!

我扫了一眼李洛。

她继续无精打采的。

行吧……

我叹息地放好剧本:“我帮你再对一遍台词。”

如果说演员生活在痛苦之中,那么导演必然要成为他们的支撑者,而不是反对者。

说一大堆挑毛病的话,固然能表现得很有水平,但拍电影,本身就是人文科学的创造活动,多表现点人文关怀,那也很有必要。

李洛听到这话,瞬间站起来,扭着身子望着我。她的眼睛都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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