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雨季之前 其三(1 / 2)
赤红的火光点燃了南罗斯林城的半边天空,暴雨和火舌的拥抱产生的浓烟和噼啪的爆炸声将已经入眠的城市唤醒。罗斯林的骑士自军营中全副武装倾巢而出,向着海岸边的汉弗雷斯宅邸集结而去。
在宅邸的大厅之中,黄铜吊灯,碎石,燃烧的砖木和毁坏的雕像从空中坠落,砸落在宅邸的大厅中。大厅中心则是完完全全的地狱景象:断裂的法杖,长剑和长枪以及砸烂扭曲的骑士盔甲散落在大厅各处,难以辨别部分的人类组织铺成大厅的地毯,将死之人的哀叹和呻吟萦绕在灼热的空气之中,温热的鲜血顺着大厅地板上如同巨大的野兽搏斗而留下的深深爪痕肆意流淌。
丽诺尔浑身赤裸跪在燃烧的棺木和花圃之前,白金色的长发被血液浸透,挂着粘稠的碎肉一缕一缕的胡乱披散。裸露的无瑕肌肤上是魔法焦痕和利刃留下的割伤,一根骑士长枪穿透了她的左胸,枪头没入了地面。少女的血液顺着身体缓缓流出,混杂在已经一片赤红的破碎地板上。在她优雅的锁骨之下,仿佛一个无形的匠人在她胸口的皮肤上用烧红的刻刀生生的刻下了一个十字架一般的烙印。她双眼无神,只是呆呆地注视着燃烧的棺木和已经剥落的家主画像。
她无力的抬起右手,以一个十分怪异的姿势将手伸向后背将贯穿她的长枪拔出,带着倒刺的枪头再次撕裂伤口,在她的左胸上留下了一个空洞。二次伤害让她已经麻木的痛觉神经再次工作了起来,浑身的剧痛好像将她已经迷失的意志从形成界虚无之海的彼岸拉回。仿佛一个新的灵魂在适应身体一样,她机械般的歪了歪头,看向了大厅左侧石柱下伊洛斯和提斯坦父女二人拥抱在一起被拦腰斩断的尸体。她的牙齿颤抖着,混杂着呜咽吐出了一串毫无意义的音节。
骑士们的盔甲碰撞声已经接近了汉弗雷斯宅邸,及时逃出宅邸的权贵们在庄园外瑟瑟发抖,精致的衣物已经破烂不堪,美丽的妆容上全是泪痕,他们的嘴里念叨着向“不落皇冠”斯托利亚初皇祈求和赞颂的祷言。
毕竟,在经历了几分钟前宅邸内那样血腥的暴行后,还能活着向初皇祷告这件事本身就是初皇给予他们的恩赐。
十二位身着挂着南罗斯林地区黄蓝相间的旗帜的骑士手持武器,穿过缠绕着枯萎葡萄藤的回廊自庄园向宅邸大厅行进而来,持长枪的六位站在左侧,持长剑的则站在右侧。大厅内前来悼念的权贵们立刻向边缘散去给骑士们让出空间。骑士们进入了宅邸,在黑红色的大门内侧站成了两排,长枪和长剑指向空中交叉在一起,这是斯托利亚帝国的骑士迎宾礼。
一个身着暗红色阿拉谢尔绸缎礼服,随意的披着一件黑色风衣的男性身影,迈着轻巧的步伐从南罗斯林的夜雾中现身,他的背后跟着两个裹在长袍中,戴着尖尖法师帽子的魔法师,踏入了汉弗雷斯家的门槛。
男人把手杖在地板上轻敲了两下,两侧的骑士们收起了礼仪,将武器立在面前。
“啊——是骑士长温德林先生。”
人群中一个女人认出了前来的贵客,不过,就算是没有罗斯林的平民百姓,看到地区骑士以如此姿态护送的,想必也只有罗斯林地区骑士的骑士长,苍白之国的后裔,温德林家族的继承人,菲尔·温德林了。
温德林家作为苍白之国的遗民,如同精灵一样阴郁,消瘦而长生的特质乃是整个家族遗传下来。眼前的那个中年男性有着极度修长而消瘦的身材,因为身高的关系背部微驼,苍白而阴郁的脸上是一副和其极不相配的巨大圆框眼镜,虽然已经年近六十,脸上一点皱纹都没有,倒像个罹病的年轻人。不论如何,把这样的人和骑士团长的位置联系在一起,是很难做到的。
斯托利亚的官僚体系乃是从大西征结束后的帝国统一以来一脉相承,在除去永恒城之外的地区均是采用国教教廷,枢机院和地区骑士,分别掌握信仰,行政和军权的权力分离制度。国教依附于地区的大教堂,首脑为地区审判庭的审判长,负责监察斯托利亚信仰之外的异端事件和魔法研习。枢机院位于地区首府中心的城主大厅,首脑乃是地区最高执政官,同时兼任首府的城主,负责行政上的一切要务和批文以及司法,丽诺尔的父亲就在此位。最后是地区骑士团,完全听从骑士长的命令,负责地区治安和防卫,并配合审判庭和枢机院的工作。
南罗斯林地区最初是被北罗斯林大荒漠和干涸之海隔绝的世外之地,在大西征的最后,伯德温斯劳的远航才将此地区纳入帝国领土。在斯托利亚的叛教战争之后,拥有不同信仰的各地老兵们被安置于此,因而国教教廷在南罗斯林地区一直是可有可无,无法撼动多样信仰的根基,渐渐的,教廷也就成为了骑士的附属。而南罗斯林的权力对抗,一直徘徊于骑士和枢机之间。
在米科尔森·汉弗雷斯被刺杀后的现在,菲尔·温德林自然成了南罗斯林政治体系的绝对独裁者。
“温德林阁下……这里是本家的追悼会,您把武器带到这里来,未免有点……”
埃戎在旁边依然保持着鞠躬的姿势,虽然他看到这架势知道来者不善,但是作为东道主,依然要以尊敬的态度对待来宾。
温德林冷冷瞥了一眼毕恭毕敬的埃戎,将自己披着的风衣随意甩在地上,再次敲了敲手杖示意肃静。他摸着手杖末端的红宝石,清了清嗓子道:
“菲尔·温德林,仅代表罗斯林地区骑士团与温德林家族,前来悼念南罗斯林城的城主,枢机院议员,凛冬山的战争英雄,汉弗雷斯家族家主,米科尔森·汉弗雷斯。”
人群中爆发一阵耳语,菲尔和米科尔森的关系如同水火,完全无法兼容。在米科尔森成为战争英雄,汉弗雷斯家族封为贵族之前,温德林是南罗斯林最大的势力,在竞选城主失败后,温德林家被迫退出枢密院,但是通过多年经营在政界留下了的资源,菲尔成为了骑士团长,以和枢密院同级的身份和汉弗雷斯家掣肘。有人推测米科尔森的削税法案,即是为了打压温德林家。而菲尔·温德林出现在米科尔森的葬礼现场,并且说出这样的话,是很难令南罗斯林的权贵们相信的。
菲尔·温德林再次敲了敲自己的手杖,人群中的耳语声骤停。
“汉弗雷斯先生一直以高尚的品格和辛勤的工作,造就了南罗斯林城如今的辉煌。在我成为骑士团长之后,汉弗雷斯先生一直作为我无形中的导师,以战争英雄的经验,在治安和军事管理上给予了我很大的帮助。”
菲尔一边说着,一边从自己的西服内袋里拿出一封火漆封存黑色信封的信件,在蜡烛上点燃,投入了灰烬桶。
“仅以此信,悼念我们敬爱的汉弗雷斯先生。”
人群中再次爆发了一阵短暂的耳语,随后立刻平息。
埃戎将落在地上的风衣捡起,细心地挂在门后的衣帽架上,此时的他心中也泛起了一丝疑问。莫非菲尔是真心来悼念过世的家主,但是这骑士和魔法师的架势看起来并不简单。多年服侍汉弗雷斯家的经验告诉他,此时必有蹊跷。
菲尔注视着已经完全化为灰烬的信件,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嘴角轻蔑地抽搐了一下。随后他转过头来,张开双臂说道:
“但是,就算如同伯德温斯劳的先祖一般的圣人,也不会不偏不倚的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汉弗雷斯先生诚然是一位伟大的执政官,伟大的城主,在他执政的期间虽然一切向好,但是他所施行的一切政策并非是完全合理的。”
“我,菲尔·温德林,在此宣布,将追随汉弗雷斯先生的步伐,继任最高执政官和罗斯林城主,在保证汉弗雷斯先生推行的大部分优秀政策继续施行的情况下,修正他的错误,而因他的错误决策而从你们手中夺走的,在我的修正下,会全部得到合理的返还!”
两侧的权贵们沉默了一小刻,随即爆发了长久的喜悦呼声。
这里的所有人,都是汉弗雷斯推行的削税法案以及减少贵族供奉条例的受害者。在菲尔来到葬礼之前,有不少人是来葬礼看热闹的,更有甚者,想给棺木里的米科尔森吐一口口水。但是碍于贵族的礼制,素养和葬礼的气氛,他们并没有胆量这么做。
但是如今在菲尔身上,他们看到了拿回自己在汉弗雷斯家长久以来“压迫”下尊严的希望,将南罗斯林的统治交给菲尔·温德林,自然是对贵族的统治百利而无一害的。
“枢机院枢机海姆尼森家族,愿推举尊敬的菲尔·温德林阁下为南罗斯林执政官。”
“枢机院枢机瓦尔特家族,愿推举尊敬的菲尔·温德林阁下为南罗斯林执政官。”
……
受到削弱的权贵们,反汉弗雷斯的枢机们,在这场追悼米科尔森·汉弗雷斯的葬礼上,本该悲伤而肃穆的葬礼上,向着新的罗斯林最高执政官狂喜着,争先恐后地宣示着效忠。
不久前刚和丽诺尔谈话完的提斯坦·罗德里斯克在大厅的边缘,只得靠着柱子,抱紧了伊洛斯,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他摘下了作为枢机的礼帽放在胸口,向着曾经的执政官致以最后的尊敬。
克里福德·普罗维登斯则皱了皱眉头,握紧了女伴的手,穿过叫嚣着的权贵们,向着大厅的出口走去。女伴表示不解,克里福德紧锁着眉头低声道:
“就像干涸之海中的腐骨虫,等到他们的寄主死后,他们不会四散逃逸,而是会把寄生的大鱼吃光,还会在破烂不堪的尸骸上留下恶心的排泄物……这就是这群贵族们的本质。我对汉弗雷斯先生拥有着无比至高的尊敬,如果不是他的削税法案,普罗维登斯商会根本早就被这群贵族蛀空了,如今这份小人得志的景象,实在是让我作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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