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恶魔(2 / 2)
卯蚩下令要为闻若虚和熊罴将士报仇雪恨,各队人马自行进军寻战,但遇到狄人部落,先放弩箭,然后冲杀,将帐篷毡车尽数烧毁,遇到的不管是军是民,成年男子尽数斩杀,女人孩童驱离原处,幽云以北八百里内不得再见一个狄人活口。
与此同时,北狄草原上还在传颂着盟主与华族合约的消息,各个部族都载歌载舞地庆祝,哪里知道出了惊天变故。待见到玄武军冲杀过来时,还都缓不过神来,来不及问声缘故便成了长刀硬戟之下的冤魂。一时间,焚灭狄人家园的烈火自南而北席卷草原,却比那夜火更加可怖。
玄武军起初屠戮平民之时还有些逡巡,可到杀着杀着便红了眼,最后只剩下麻木,砍杀狄人如同宰杀牲畜。兵士的长刀刃口砍得卷了,便用硬戟豁开肚子,待到戟头也钝了,索性把狄人捆在一起放火烧死。各队校官出征之前从未见卯蚩如此暴怒,怕他以后追问战果,便不约而同下令将狄人斩首后,割下左耳作为凭据,有的竟用十几辆马车来拉那些耳朵,鸦鹫萦绕不绝,场景极为可怖。
草原上的血雨腥风足足刮了一个月,卯蚩回兵北都后汇集了各队战况,杀降狄人十数万,焚毁帐篷毡车以万计,缴获战马牛羊更是不下百万。
北狄大盟自那时起元气大伤,只得远远迁居漠北,二十年不敢近边。
明鹊知道火夜中那万人骑兵就是关节之处。她早年专门研习过北狄人的生活习俗,按常理来说狄人非战时各盟分散,且大多居于草原偏北的地方,在接近幽州的地界三五百人规模的狄族骑兵都难见到。再想当年白驼盟大帐之外居然凭空杀出万人精骑,当时驻扎在附近有如此规模的军队只有玄武军一部人马。
难道是卯蚩下的毒手?明鹊想到这,全身都剧烈地抖动起来,一条线索正在她的脑海中迅速勾连闭合——李天道先以闻若虚为饵放到草原与茶度夏会盟,然后派遣玄武军乔装白驼将他杀掉,再以此栽赃狄人大盟乘势突袭屠灭北狄,清净幽云以北的边地……如果这个推理成立的话,这将是一场天大的阴谋,丧绝人性、罄竹难书。明鹊只感觉周身冰冷,如坠冰窟,整个身子都快支撑不住。
“那些精骑瞬间就冲将过来,是华是狄问都不问,对着大帐营地里的人挥刀便砍,提枪便刺,我们当天从午后便开始喝酒,早已有七八分醉,身边又没备战马兵器,来者几轮冲突,就把我们彻底切割开来,一炷香不到的功夫,死者已十有七八。”茶度夏像是回到了当时的场景之中,眼神不停地晃动,两只手也颤抖地比划起来,仿佛自己已被无数的骑兵包夹住,明晃晃的马刀正围列身旁。
“我公爹当时和五十几个人能活着出来,是因为奉命保护你出去,才得以侥幸冲出了重围?”明鹊还要确定此事,而且发现自己似乎逐渐靠近了真相。
“不错,闻若虚那天兴致很高,醉得也厉害,当时扯下了一个举刀砍他的骑兵,按在地上问了几句话,便回身和我说了最后一句话,‘遭此祸事,连累你了。’之后,他令白将军带着熊罴军的二百余人护我和家眷从北面杀出去,自己却拾起一柄长枪,抢了匹马,弹指间就冲进来犯精骑的大阵中,就像一颗火星坠入湖水之中,之后再也没有……”茶度夏话没说完已经哽咽得厉害,豆大的泪珠子顺着脸颊流下,有些挂在了胡茬上,有些落到了酒碗里,他在泪眼模糊中像是又一次看到了那天夜里闻若虚决绝的身影。
“空怀满身龙虎志,两鬓霜白已惘然。
夜火轮转又廿载,荒丘至今无孤坟。”
明鹊不禁念叨着——几日前,白继忠喝酒后反复吟唱此诗,涕泪交流,神情却是天底下最为悲痛无力的。
那个画面深深印刻在明鹊的心里,忽然体会到公爹这些年活着却比死了还痛苦百倍,然而过往不可追,来者尤可为,这就是人生。
“先主当年至死也要为狄人留一条活路。”明鹊啧啧,不知自己是在赞叹还是感慨,朱雀堂里的后辈谁都没有见过闻若虚,却都对此人自有一番想象,闻若虚对她们来讲像一个传奇,一个神话,代表着光明,承载着信仰。也正是如此,这些年朱雀堂上上下下近千人披荆斩棘,一刻都未松懈查证当年火夜的真相。
“只可惜我的父汗克格武牺牲自己的生命要为狄人留一条活路,闻若虚也是一样,最后华族还是像扫灭蝗虫一样将狄人屠灭近半,我们幸存下来的这些人啊,当时只能每日跪在漠北的荒地上,向天阿爸祈求华族的精骑不要再出现。”茶度夏苦笑,“如今的狄人大盟已非往昔,我们是羊,你们华族的朝廷是狼,若是饿极了随时可以吃掉我们。”
茶度夏那夜得白继忠护卫最终逃得性命,护卫的二百人只余下五十几个,茶度夏这边更是伤亡惨重,不少亲人都死在乱军之中。
白继忠相送数里之后,见无人追来,便与茶度夏潦草分别,带人折回去救援闻若虚。茶度夏身边除了几个护卫就只有妇孺,无法跟着作战,只好继续向北。可是马匹辎重尽失,茶度夏只好带着残部步行往大盟撤去。
火夜过后连日风雨交加,茶度夏带族人赶着走,赶着有人病死饿死,却因惧怕那些精骑追杀过来,不敢实行传统的天火葬礼,只将亲众的尸体草草掩埋或干脆藏在蒿草之中,以防被人追查到踪迹。一路狼窜十数日,惶惶如丧家之犬,这队人几近覆没之时幸好遇到牧马的族人,补给衣食,救回性命,才辗转回到大盟驻地。
狄人虽然游弋于草原之上,盟主的金顶大帐却数百年未曾挪动过地方,只在圣山南麓百河之源,大帐用几万张雪羊皮搭叠成三百步为径的巨型毡包,内以胡杉木芯做架,牦牛脊骨连梁,内外通体银白,帐顶更是立着一枚七尺高的金宝浮屠,用千两纯金熔铸而成,周身镶嵌百八颗月光石,白日只见那大帐庄重华贵,王相威严,夜里更远远便可遥见那金顶琉璃光华,如同白昼不息,流彩百里。
金顶大帐四外有左右盟主和各王的驻寨拱卫,再外一圈则是巫女、百工、勇士的毡房,一座大盟相比华族皇城虽然一无高城,二无深宫,可就凭着如雪山群坐在草原之上,却也算是一度神迹。
而茶度夏看到的,只有一片被焚毁的废墟,遍地的人畜尸身,跪地祈祷的女人和孩童。除此之外,是被倒插在泥地之中的金宝浮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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