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同行（2 / 2）

就算又多十个兵士，声音也盖不过大家，但两边没有再掀起浪涛。</p>

围观的民众怔怔，从话里听出这些是京兵，先前的热闹也传遍了，都知道是边军和京兵打架。</p>

是边军挑事，现在惩罚的也是边军这个军使谢燕来。</p>

边军的兵士维护跟随也就罢了，怎么连京兵也——</p>

“也不奇怪。”围观民众中有人说，“他们也算是有过错吧。”</p>

所以——</p>

“所以什么啊，有过错的事多了，皇后可没说罚他们。”又有人立刻反驳，“京兵这些人多滑头咱们还不清楚吗？”</p>

有过错还胡搅蛮缠不认错，怎么可能没说罚自己来领罚？</p>

疯了吧？</p>

怎么回事啊？</p>

这是什么意思啊？京兵挨了打，还这么仗义？</p>

四周议论纷纷指指点点，一片嗡嗡声，但只是像水沸腾，不再是能扑打的浪涛。</p>

视线也不再都凝聚在谢燕来身上，而是看向他的身后，他身后脚步声乱乱，谢燕来也不能再无视，他回头看了眼。</p>

牛武将对他握拳，喊：“谢校尉，我们一起受罚。”</p>

“我们也一起。”林昆也对他喊。</p>

谢燕来看着他们，皱眉道：“你们有毛病啊。”说罢不再理会转过头，继续大步向前。</p>

牛武将和林昆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哈哈一笑，昂头挺胸。</p>

嗡嗡声如同战鼓，应和着他们脚步。</p>

“你们看啊！”</p>

忽的有响亮的声音喊。</p>

“那谢燕来身上！”</p>

身上？视线再次凝聚在最前方的年轻人，他赤裸的肌肤蒙上一层灰尘，看上去并不光洁，但并没有掩盖健美的身姿——</p>

他有挺拔的背，宽阔的肩，窄窄的腰，肌肤虽然看上去脏兮兮，但肌肉结实，日光下闪着光芒——</p>

这身子，还怪好看的。</p>

街边的妇人们忍不住踮着脚，年轻女子们则用扇子半遮脸，男子们则哼了声。</p>

这反应好像不对？站在街边几家店铺前的老老少少忙又再次拉上声音提醒“啊——好多伤啊！”</p>

“啊，那伤是被刀砍的吗？”</p>

“看，那个伤还是新鲜的！”</p>

街边的话一声又一声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让所有人的视线再次凝聚到年轻人身上，透过了尘土，看到了这好看的身子上果然狰狞一片。</p>

待看清那些狰狞，不少人倒吸一口凉气。</p>

“我的天啊。”齐乐云从窗口差点栽下去，“他的肩头是差点被劈开吗？”</p>

用扇子半遮面的女孩儿们瞪圆了眼，想看又害怕“好吓人啊。”</p>

有一个女孩儿原本在后边，没兴趣看热闹，听到身上伤几个字忙挤过来，兴奋地给大家指点解说。</p>

“那是刀伤，这伤至少半年前的。”</p>

“新鲜的伤比这个要吓人的多，皮肉绽开，再看左肋那边的，那是枪伤，跟刀伤不一样，看起来是不是像一朵花？枪伤比刀伤要好看。”</p>

伤还能用好看形容？女孩儿们又是好气又好笑，这个痴儿杏林世家，不过女孩儿不能行医，她只能自己私下揣摩，原本也不敢让人知道，免得被女孩儿们嫌弃不跟她一起玩，自从当年楚园文会，女孩儿们尽情展示技艺后，她也不用藏着掖着了。</p>

“我看不出好看难看。”一个女孩儿叹气，按着心口，怔怔看着街上大步而行的年轻人，“我是从未见过，一个人能受这么多伤，还能，活着。”</p>

女孩儿们都停下了嬉笑，看着那年轻人，心里突然沉甸甸，忽的一个女孩儿将手里捏着一朵花抛下去，似乎想要用这花挡住那年轻人身上狰狞的伤。</p>

花好巧不巧落在了年轻人的肩头，小小一朵什么也遮不住，但让警觉的年轻人抬起头。</p>

春日的斜阳笼罩在他脸上，他的双眼如同湖水，日光跌碎其中，波光粼粼。</p>

他的眼神很不友善，犀利如剑，刺入窗口女孩儿们的心口。</p>

女孩儿们一瞬间都凝滞了呼吸，街上的嘈杂都听不到了，唯有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p>

其实三年前，她们就见过谢燕来，那时候他也是在游街，赤裸上身，有人挥鞭抽打，一鞭子下去身上皮开肉绽，但那时候只觉得吓人，以及厌恶，并没有其他的念头。</p>

那时候那少年也抬起头，迎着嘲笑厌恶，桀骜的环视四周。</p>

一抬头的时候也有些惊艳，但很快就散去了——皮囊而已。</p>

三年过去了，少年长大了，更好看了，也不止是皮囊，骨子里都透出光，熠熠生辉耀目。</p>

“还好没有伤了脸。”齐乐云喃喃说。</p>

街上的民众也似乎没了声音，不知道是看伤看呆了，还是看脸。</p>

当然也没有都安静，有声音此起彼伏。</p>

“这么多伤——都是杀西凉人留的吗？”</p>

“他是边军，他杀西凉贼的好汉——”</p>

“天啊，这么多伤，不知道遭遇了多少恶战。”</p>

“仗已经打了两年啊——”</p>

“英雄好汉——欢迎你来京城——”</p>

伴着喊声又有花抛向那年轻人。</p>

这一次是街上围观民众中扔来的，也不是鲜花，而是绢花，似乎是哪个女子刚从头上摘下来。</p>

绢花落在谢燕来的背上，撞了一下跌落。</p>

扔花的是个提篮叫卖的女子，用巾帕包着头，这绢花是她唯一的饰物，四周的视线看来，她涨红了脸，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把花扔出去了。</p>

“英雄当簪花！”街边二楼的窗口传来女子们的喊声。</p>

伴着这喊声，又有鲜花绢花被扔下来。</p>

有的落在谢燕来的身上头上，有的落在地上，不管落在哪里，这些花宛如油锅里滴落的水，瞬时让原本平静的锅面噼里啪啦沸腾起来。</p>

“英雄当簪花！”</p>

四周响起无数喊声，只是手中拿着鲜花的人不多，大多是围观的女子们将头上簪花扔过来，有华丽的有只一块红绸，有白发老妪，也有被父母抱在怀里的女童，女童不知道是在做什么，只当是很好玩的游戏，高兴地将头上的小绢花扔出去——力气小落在前边人的头上，引来笑声。</p>

不知哪家的店铺大手笔，伙计们捧来一簸箩一簸箩的鲜花，街上民众争抢抓起再投向赤身负荆的小将。</p>

一时间街上如花雨落。</p>

“这场面——”坐在高楼上客人俯瞰，忍不住说，“感觉以前看过。”</p>

“还不止一次呢。”另有人捻须笑。</p>

是啊，不止一次，去年陛下亲征回朝的时候，大街上飘落花雨，后来又有一天，大街上花雨纷飞，虽然说是一群女子们赏春玩乐，但后来消息还是传开了，那是皇后回来从街上经过。</p>

皇后北战西凉，又围攻中山王之后，悄无声息回京来，不惊动民众官府。</p>

现在又一次街上飞花，落花中走着负荆请罪的谢家子。</p>

这是罪啊，还是贺啊？</p>

“英雄好汉。”最先说话的客人捡起盘中装饰的萝卜雕花扔了下去，“当贺！”</p>

投掷的花越来越多，一开始是冲着谢燕来，后来则是所有的兵士。</p>

“都是英雄好汉。”</p>

“看他们身上也都有伤。”</p>

走在谢燕来身后的兵士们激动又紧张，这，这，真是没想到，他们只是要陪同谢燕来请罪，怎么被大家称赞了？</p>

“护国杀敌，是我大夏的好男儿！”</p>

“看那个兵士，才五六岁吧，还是个孩子呢。”</p>

“看那个兵士，还有新伤，正流血呢——”</p>

这个就算了啊，是刚打架——比试留下的，被指到的兵士有些慌张。</p>

“有什么好慌的！咱们敢跟边军好汉切磋，流血也是荣光。”林昆大大咧咧说，伸手拍了那兵士，“把腰杆子挺直，别给老子丢脸——”</p>

他说着伸手一捞，抓住一个街边抛来的红绢花，视线敏锐地捕捉到扔绢花的小娘子，挑眉展颜一笑，抛了个媚眼。</p>

那小娘子跟身边的妇人们笑成一团。</p>

林昆将手绢花簪在鬓边，看着前方被花雨淹没的年轻人背影。</p>

“哥哥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好玩的事。”他笑道，“多谢好弟弟。”</p>

花雨纷乱喧嚣如同帘幕，将站在城门外的官员们隔开，官员们神情复杂。</p>

民心所向？自发恭贺？他们才不信呢。</p>

肯定是谢氏搞的鬼，讥讽的视线都凝聚在谢家的人身上。</p>

谢七爷已经先回家去了，留在这里的是几个年轻公子，此时他们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不知道是激动还是什么。</p>

“这，怎会这样？”谢宵喃喃，他也不信这是民众自发，这分明是被人安排好的。</p>

民众中不知道藏着多少煽风点火的人，煽起了这一场热闹。</p>

不是他们想要的那种热闹。</p>

这是谁干的？</p>

他们的视线凝聚在红袍内侍身上，那老太监老眼昏花一般眯着眼盯着前方看，和两个小太监指指点点——</p>

“咱家可从未见过这种热闹。”他笑着说，“这一趟差事真是开眼了。”</p>

鲜花绢花红绸乱飞，砸在身上头上轻软，不像鞭子那样带来剧痛。</p>

喧闹掀起的浪涛比先前还大，但此时扑在他身上，丝毫没有凶猛，而是像春风一般将他环抱。</p>

谢燕来看着前方，视线有些模糊。</p>

他还记得上一次，这条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他一个人走着，四周是凶猛浪涛扑打，身后是鞭子重击，然后他仰起头，看到了那个女孩儿站二楼的窗边。</p>

然后那个女孩儿冲下来，展开手挡在他身后。</p>

“且慢！”</p>

谢燕来闭了闭眼，虽然她后来去见了谢燕芳，虽然很多人说那女孩儿有所图谋，他也这样说，他也相信，这件事对那女孩儿来说，的确能有所图。</p>

但他知道，不管那女孩儿事后筹谋了什么，那一刻，冲出来的那一刻，她就是为了护着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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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燕来睁开眼，抬头看，二楼的窗边有女子们的笑声，但她没有在其中，但是，她依旧护着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