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尘埃5（2 / 2）

“末将参见太尉！”韩奕进来拜道。他打量了一下室内有些异样的气氛，又瞧了瞧郭威脚下的火盆，王溥眼观鼻鼻观口，李重进与向训二人撇着嘴站在一边。</p>

“你有何事？”郭威问道。</p>

“末将部下奉命寻找李守贞之子李崇训，刚刚已经找到他的尸骸，但……”</p>

“有话就说！”</p>

“李崇训之妻符氏，太尉可曾听说过？她是泰宁节度使、中书令、魏国公符彦卿之女，目前还活着，不知太尉有何示下？”韩奕小心地回道，他意识到郭威心情不佳。</p>

郭威听罢，下意识地手抚额头，恍然道：“我倒是忘了符家侄女！”</p>

韩奕引着郭威去见符氏。</p>

符氏已经换了一身素服，身形俏丽丰腴，遭此大变，脸色仍然苍白，几绺秀发垂在额前，更增添几份凄婉之美。她显然不是一位烈妇，更没有想随夫家一起殉葬的打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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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就是政治联姻的工具，未嫁时，她的父亲虽然宠爱她，但李守贞叛后，符彦卿为了与李家撇清干系，甚至没有给郭威打招呼，否则郭威早该想到河中城中还有这么一位。</p>

韩奕呢？他早就想到河中城有这么一位，当年在徐州时，他就提醒过符彦卿，李守贞与杜重威一起卖国求荣，早晚都没有好下场。但他追随郭威征讨河中时，却什么也没有说，直到大军就要攻进牙城，他才盯瞩熟悉牙城的徐世禄不要去顾抢李守贞头颅的功劳，一定要抢先入宅内。</p>

符氏见韩奕毕恭毕敬地陪着一位中年大将来到跟前，屋外又有大批侍从身影，便猜到此人一定是当朝枢密使郭威。</p>

“侄女拜见郭公！”符氏拜道。</p>

“贤侄女免礼！”郭威又惊又喜，惊的是符氏居然能在乱兵之中得以保存，喜的是自己能卖给符彦卿一个老大的人情，遂又说道，“令尊符公，老夫一向尊敬，你能活下来，亦算是有神明保佑。待城中稍为安定，我遣人送你回母家，如何？”</p>

“侄女乃叛臣家属，难缓一死，蒙郭公盛德，无以回报！但侄女误适孽门，嫁与叛臣之子有年，我与崇训总是夫妻一场，愿郭公再降隆恩，让侄女收殓遗骸，作为永诀。若得郭公允许，来生当誓作犬马，再报郭公大恩大德！”符氏再拜道。</p>

郭威见她情状可怜，虽然未能随夫殉葬，又想到李崇训自杀前曾杀尽亲属，不论老幼，何等的歹毒心狠，符氏这么做，亦算是不忘旧情，不禁心折起来，便道：</p>

“那便如此！”</p>

“谢郭公！”</p>

郭威目送符氏远去的孑身背影，对着韩奕感慨道：“符家侄女处乱不惊，难得、难得！”</p>

“将门之女，自然不比寻常人家的女子。”韩奕回道。</p>

“但终究是一弱女子，在这乱世之中，又有几家得以瓦全？”郭威捻须道，“自李守贞公然谋反以来，符公在兖州倒是安静得很，要不是你来回报，我都忘了他女儿是李守贞的儿媳呢！”</p>

“魏国公历经数朝，虽然在沙场上纵横捭阖，但在藩时却比较低调。李贼据河中谋反，他撇清还来不及呢，哪敢向太尉求情？”</p>

“一就是一，二就是二，老夫眼里分得清是非。”郭威自负道，“今日我搜得李贼与诸藩结交的书信，倒是没有看到符公的名字。我既然不问他人，又何必与符公过不去呢？”</p>

韩奕暗自心惊，藩镇节帅与李守贞交通来往，此事他有所耳闻，却不知有幸被列入郭威黑名单的，到底有哪几位。他很想乘机打听一下郭威的口风，只听郭威吩咐道：</p>

“河中已平，更不必说永兴、凤翔，老夫不日就将率师凯旋还京。刘词、白文珂、扈彦珂等人也都各自要还镇。左右无事，明日你亲自带人护送符家侄女回兖州，好让符公安心。至于义勇军，就暂让呼延弘义统领，等河中事了，随我一起东返。”</p>

“遵命！”韩奕躬身应道。</p>

出了残破的牙城，韩奕穿城而过。李守贞任命的一干文武官吏，被锁拿押解着，个个如丧考妣，甚至有人腿脚发软，被军士拖着走。当中一位肥胖的大和尚，早被军士打得头破血流，口中仍在念念有词，仿佛在为自己超度。</p>

身边是残破不堪的屋舍，三五处仍在冒着烟，河中城要想恢复昔日的情景，恐怕不是三年五载所能办到的。</p>

来来往往的军士与民壮，正忙着搬运死尸，死者当中大半却是饿死的无辜百姓——他们是真正的牺牲品。而活下来的人，都在忙着安葬自己的亲属，似乎无人在认真思考，这一切的灾难究竟是为了什么。</p>

人如尘埃。一向野性十足的蔡小五，却能说出如此看破尘世的话，让韩奕难以忘怀。</p>

西城外，符氏一身缟素，纤纤玉手高高地扬起，纸钱随风而舞，落满面前那一抔浅浅的黄土。</p>

无论李崇训生前有多少野心，死时也不过是数尺黄土，他或许应当感到欣慰，得以全尸下葬，而他那些未死的弟弟、妹妹们，伪宰相靖余、孙愿，伪枢密使刘芮，以及那位装神弄鬼的国师总伦，将会被押往东京，下场将会更惨。</p>

她矗立在渐渐萧瑟的西风中，白衣飘飘，神情寂寥，如一位不识人间烟火的仙子。</p>

“韩将军，你说崇训自杀前要来杀我，我是否该坦然地面对？”符氏问走上前来的韩奕道。</p>

“这个……”韩奕字斟句酌，好半晌才道，“或许这个结局，也算是对得起李氏。”</p>

“将军嘴上这么说，心里一定是在讥笑我。”符氏回头盯着韩奕，凄怆惨笑道，“夫妻本是同命鸟，大难临头各自飞！”</p>

“不，你说错了！”韩奕连忙否认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