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关山7（2 / 2）

运粮的民壮大多来自太原府与汾州一带，他们松松散散地靠在道边的树荫下，遥望北方，那时他们家乡的方向。</p>

或许他们在思索，这一场战争似乎越来越猛烈，渐有旷日持久之势，让他们有家不得归，还有家中嗷嗷待哺的儿女。他们越想越不是个滋味，纷纷谩骂起监督的军士。</p>

平日里骄纵的军士们此时忽然都成了哑巴，除了一些人偶尔回骂了几句，大部人也都沉默不语。在这些背井离乡的军士内心深处，他们与面前的这些民壮没有两样。</p>

三五只蝉虫钉在树梢上，热烈地欢叫着，仿佛在嘲笑着人类。</p>

不远处的一棵矮树似乎在移动，就在押运粮草的军民以为花了眼的时候，三棵、五棵、数十棵矮树全都伏倒在地，像是被人连根拔起。</p>

“不，是周军！”</p>

“敌袭、敌袭！”</p>

蝉虫带着叫声，离开了它们眷念的树梢，振翅飞奔。紧接着，黑色的箭矢从水中、树上和道边的沟壑中，齐齐飞奔而来，带着令人恐惧的啸声。</p>

暴露在路中间的汉军军士惊恐地看着箭矢由远及近，来不得反应过来，便被掀翻在地。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一般，百来位脸上及胳膊、手背涂着绿色草汁的野鬼凭空出现在众人面前，双目中射出嗜血的凶光，他们偶尔露出白色牙齿，暂看之下，如同地狱来的索魂厉鬼。</p>

雪亮的横刀从天而降，反射着落日惨红的色彩。这道光芒刺破了一个汉军的心房，短暂地闪过之后，那汉军成了无头尸体。</p>

郑宝收回抡出去的横刀，顺势一带，瞬间又割破了另一人的喉咙。</p>

这场精心设计的伏击，让汉军运粮队无从招架。但在郑宝和他的部下曹十三等人的心中，这场干脆利落的胜利并不给他们带来任何喜悦。</p>

潜伏，他们已经潜伏了一个月，除了传回去有关敌军调动的消息，并未起到太大作用。他的目标实际上是为了在汉军主力出了虒亭大营后，伺机烧了屯在大营中的粮草，令敌不战而溃。</p>

但汉军比他们想像的要更有准备，连日来不断有汉军自太原府团柏南下，入驻虒亭，虽然不多，但足以让郑宝望敌兴叹。这也意味着韩奕的计划失败。</p>

这场伏击战，在它刚爆发起，就宣告结束，敌军甚至连反抗都来不及。来不及逃散的民壮龟缩在粮车的左右，不知自己下场会如何。曹十三远远地问道：</p>

“衙内，怎么办？”</p>

“让民壮推着粮车，我等扮成汉军模样，去太平驿！”郑宝当即立断。</p>

部下们纷纷从汉军死尸上扒下军衣，举着汉军旗帜，摇身一边都成了汉军。民壮们吓破了胆，无奈着推拉着粮车往前进发。</p>

太平驿的战事如火如荼，双方都已经忘记白昼即将过去，黑夜将要来临，只有忘我的厮杀与酣斗。镇北军如同一块面团，被揉搓成各种形状。向训悲壮地率着他最为倚仗的牙队，勉强地应付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p>

突然，一股巨大的力量让胯下战马飞腾起来，战马的前蹄被伸过来的一把大刀砍断，伴随着飞迸四射血液，向训被狠狠地摔向前去。</p>

“将军，小心！”</p>

牙军争先恐后地飞奔而至，用血肉之躯阻挡住围上来的长枪大矛。碰撞在一起的双方军士，互相砍杀着，甚至厮咬着，一时间血肉横飞。</p>

向训勃然大怒，捡起一把长槊，杀入重围，长槊狠狠地洞穿了一个汉军小卒，更多的敌军蜂拥而至，让他疲于应付。</p>

难道明年的今日便是我的忌日了吗？向训甚至想到了这一点。韩奕也曾如他这般离死神接近，也曾如此悲观过，但韩奕挺了过来。</p>

“杀！”一阵洪亮的呐喊声，犹如晴天里的一声声霹雳，盖过杀戮战场中心酣斗人群的呐喊声。</p>

黑夜已经不期而至，背景是一条奔驰的长蛇火阵。成群的战马与役畜被人点燃了尾巴，受惊的牲畜发疯地往汉军后阵扎去，将所有遇到的军士践踏成一堆烂肉。</p>

战马的嘶叫声，役牛的哞哞叫声，更多的却是军士的惨叫声。</p>

后方的汉军军士齐齐往前涌去，如同后浪推前浪，将恐惧向战场的中心扩散。</p>

混乱之中，太平驿汉军主将的帅旗被人砍断。</p>

“汉军败了、汉军败了！将军死了！”呐喊声远远地传来。</p>

战场的形势急转直下，一支奇兵彻底扭转了太平驿一边倒的形势，甚至反败为胜。混乱之中的汉军并不知道自己的对手本身不足以撼动他们，但这突如其来的奇兵借着黑暗与发疯的牲畜，成功地制造了混乱与恐惧。</p>

太平驿的汉军被冲得七零八落，又被向训的部下们趁机追击，死伤大半。迈过地上倒伏的尸首，向训没有向郑宝道谢，只是凝视了他一眼：</p>

“在这里看到你，那说明韩帅的计划落空了。”</p>

“敌军大营防守甚严，郑某环伺左右，却不得机会。”郑宝一双虎目饱含忧心忡忡之色。</p>

“看来，只有劳驾，请郑老弟往潞州跑一趟。是时候了！”向训道。</p>

“将军意欲何往？”郑宝点点头，问道。</p>

“我虽有意去襄垣，但鹿台山万万不可无人驻守，须防备敌军趁我虚弱来夺我大营。一旦失去鹿台山之堡垒，不仅韩帅危险，就是潞州城也岌岌可危。郑老弟不必停留，连夜去潞州见过沈观察，办完最要紧的事情，立刻赶回鹿台山，那时不管如何，你我再一同赶往襄垣。”向训道，顿了一顿道，“胜败在此一举！”</p>

郑宝郑重地点了点头：“胜败在此一举！”</p>

他跃上战马，回首望了襄垣城方向一眼，迅速地消失在夜色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