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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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日的清晨。雾气弥漫在稀薄的阳光下,深秋的寒风肆意奔走。

好离开阴阳阁时,带着昨晚连夜赶制的大量符纸,前往灵护阁。灵护阁是仅能容纳两三人的小屋,在宫中有上百间。它们沿着宫墙将王宫包围,隐藏在每两座建筑之间,只有通过进入它旁边的宫殿,才能在角落找到灵护阁的小门。

他忽然明白,为何自己没有关于德圣节的清晰记忆。

他要在每间灵护阁里贴上符纸施术,以加强王宫的结界。五年前他同陌吾一起做完这些事之后,已经累得没有力气和心情参与到节日的盛宴中了,于是回房倒头大睡直至傍晚。

宫门处,接待者、侍卫数多。全国各地的官员皆携妻带子来到王宫,人群车马连绵不绝。他们献上特产宝物,领着一支支歌舞队,等待着在午宴上向帝王和贵族展示令他们骄傲的风俗人情。原本汇报五年来的城市发展状况是最重要的事,可是由一次盛大的会议渐渐演变形成德圣节后,最初的目的就被玩乐取代,成了次要。

好经过宫门,他的工作还剩下一半。他看见不断涌入宫的全是陌生的脸,只是那些脸上都挂着类似的笑容。仿佛他们来到了圣地,敬畏又充满迷恋。

他避开拥挤的地方,继续履行职责。一条小道上他遇见了弥殇。弥殇也成了一个忙人,他必须一次次重复着巡逻,今日很可能有闲杂人混入宫。好与他简单交谈了两句便擦肩走过。

弥殇不能参加午宴,他有些遗憾不能目睹锦秋使者将拿出的神秘大礼。他瞟了瞟跟着他的十多位部下,在心中默默抱怨:帝王真是狡猾呢。帝王的确撤掉了监视弥殇的眼线,可是这个职位让他拥有这么多下属跟随,让他感觉监视自己的人不过由暗转明了。

出了最后一间灵护阁,好看着灰蓝色的天空,拭去额上的汗珠。

离午时还有一个时辰。他准备回阴阳阁换身衣服。风窜入微湿的里衣,带走皮肤吐出的热气。这种凉风很舒服。

穿上月白色的华服,稍作休息便出门赴宴。他没有像上朝那样束发以表端庄。长发垂散在肩头和背部,却并不显得凌乱不整。他房间里的那面镜子放在靠窗的桌上,终日映照着窗外——很少细看自己的面容的他,不知一日日蜕变的自己俊丽如断崖上渺视世间任何美物的不败之花。

阴阳阁外站着一个黑发男子。他注视着好走来,眼睛里闪烁着一种令好不解的激动情绪。男子似乎在等好。

好本打算不予理会,经过他时,竟被男子握住了手臂。

“你是好,麻仓好?”

男子的瞳孔黑而明亮。他的表情像快要大笑起来,又像快哭了。他的相貌很普通,但华丽的服饰给他的平凡增添了贵气。

“是我。你是?”

“你不记得我了?崇褐,我是先越崇褐啊!”

先越崇褐?好再次打量男子,可依旧没能想起什么。

“赖泠城,韩猎村庄!”

两个地名在好的心底开始震动,然后,它们掀开了覆盖在记忆之上如倒塌的墙垣的岁月。

赖泠城,韩猎村庄。好的故乡。

母亲死后,他便带着那把本属于陌吾的刀漂泊流浪。他在帝都偶遇了陌吾,故事便是从此展开。他的命运也是从此改变。但是,在那之前的十年,那段时光被他放在了遗忘里。这种遗忘并不是因为有什么痛苦想要忘记,只是在他往前走时,它就以相同的速度退去了。眼前的先越崇褐,是他童年的一位玩伴。

“你怎么会在这里?”好问道。回想起故人的一瞬间,他的感受就像在读一本旧书。情感不浓不淡,不深不浅。

相比好的冷静,崇褐有些太过欣喜了。他道:“当年我父亲从战场上回来,有战功便在城里做了官。如今是赖泠城的地方官。我早就想来王宫看看了,没想到你也在这里,还是神官大阴阳师!”

是的。好记起来了。崇褐的父亲和自己的父亲一同去的战场,但他的父亲回来了,自己的却没有。

那个时候,他们一群玩伴里,崇褐是最威风的。

“好,不,我现在应该叫你麻仓大人。”

好摇摇头,“你不用这么称呼我。”

午宴设在天坛。崇褐是在随父亲找他们位置时发现了好的名字。好的位置在一个醒目的地方,他的官牌便挂在矮桌前。看见这个名字,崇褐一下子就想到了好。但起初他不敢相信,于是到阴阳阁亲自确认。

“你那时怎么突然就消失了?你怎么会成为阴阳师呢?!”

好微微笑了笑,简短回答道:“命运吧。”

时候不早,他们一起向天坛的方向走去。

崇褐对好的热情不是趋炎附势,这让好感到一种温暖。好惊讶于崇褐的记忆力,崇褐说起的很多事好都没有印象。

“那你一定记得一件事。只发生在我们两之间。”

他这样说时,他们周围已是人声鼎沸。

2

红云似乎瞬息间占据了天空,好又看见了韩猎村后那条夕阳下的河流。身旁的喧嚣渐渐被回忆滤去,化作潺潺的水声,令心底沉静。流水声变幻无穷却韵律统一,在他小小的世界里,这百听不厌的音乐也正像空中那百看不厌的云。

这条河没有名字,或许是他早已忘了。在河岸边的石滩上,视野极好。远处没有高山的阻挡,目光仿佛能穷尽天际。河面平寂无波的时候,清绿的水与天相映,天空的云浮动游走在水里。

石滩上有了人声,两个矮小的身影如同从夕阳里走来,他们投下的影子好像染成了深暗的橘红色。他们低着头,时常弯腰或蹲下。他们在寻找合适的碎石。好也忘了他们为何要寻碎石,可能是打算将它们抛进河里,看谁能够溅出漂亮的水花。他们不能随随便便捡起石头,因为漂亮的水花是不能随随便便就可以制造出来的。他们都清楚这很有讲究。

他们两在同一刻看中了同一块椭圆的石。在大片碎石中间,它并不特别。而吸引了两个人的原因,在于那块拳头般大小的石下所泛出的颜色。

好与崇褐对视了几秒,他抢在崇褐的前面,将椭圆的石飞快的拾起。他们一下子就明白了石头下的颜色来自何处。在它的底部,紧贴着一片宽大的树叶,如手掌将它托住似的。叶子的颜色从浅绿过度到深绿,再经过橘黄直到最后的黄褐色。这显然是秋冬交替时树上会出现的叶子。好联想到村里一排排的老树,秋末时,树上很多叶子都是这种奇妙的色彩。

可是,盛夏怎么会有这样的树叶呢?他们都疑惑了。更让他们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河边根本没有一棵树木。

是谁在秋末将它摘下,然后带到这盛夏的河岸来的吗?这些想法并没有在他们尚为简单的思维中停留太久。这是一片神奇的树叶,好说道,你可以向它许愿。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只是想象力和一种神往般的心情在支配着他。

那我想要一把短剑。崇褐看着树叶道,带着虔诚的目光。两个人静默了一会儿,崇褐质问说为什么愿望没有实现。好把树叶递给崇褐,有点心虚地告诉他,要把它带回家三天才能实现愿望。于是崇褐小心翼翼地把树叶放进怀里,继续寻找石头。好完全没有了玩乐的心思。他一直在想,如何代替树叶给崇褐一把短剑。

第三天,崇褐的房间里的确出现了一把短剑。他欣喜若狂,拿着剑在孩子中炫耀。他说他还要再许愿,希望打仗的父亲能够平安回来。好从他手里夺回树叶,两三下撕碎了。它只可以实现一个愿望,好用一种怨怨的口吻道。崇褐的短剑是好用家里的刀换来的。那把刀后来是由他母亲再买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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