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外游(1 / 2)
行过岭头,向斜阳处,柔晖脉脉。一处断峰绝壁险恶高峻,状貌狰狞,陡峭十分。若是有人在林中定睛望去,便会看到一灰一青两道身影不断在绝壁上不断以足点触,又或以手攀藤,借力上升,攀高纵跃,高低自如。
却听那身着灰衣道袍的人笑道:“青书,‘梯云纵’轻功厉害之处,全在后力十足,能凌空以内力为媒,转折自如。你内力已有一定火候,用来完全不难,只须记住丹田中始终留下三分后力便是。”声音豪迈苍老,在空旷之处更显慷慨。
那青衣少年点点头,却不说话,怕泄了一口真气,失足落下可就不妙了。
这二人攀高纵低,不多时便至绝壁顶峰,灰袍道士轻飘飘落下,无声无息,道袍随风摆动,状貌若仙;而那青衣少年却是微微气喘,踉跄一下,被那老道轻轻扶住。
一登绝顶,视野豁然开朗,却见方圆十里青翠欲滴,郁郁苍苍,有高峰绝顶,斜插天际,高耸入云,宏大之外,不失秀美。
那灰袍老道笑道:“咱爷俩偷出武当山,远桥他们想必急坏了吧!”
青衣少年笑道:“莫说爹爹未必就能发现我们离开,便算是他发现了,也是无法。太师傅武功天下第一,轻功绝世,爹便算急,也只能干着急,找不着咱们的。”
灰袍道士笑骂道:“好个小子,尽会贫嘴,天下之大,卧虎藏龙,可不能这么说!”
这一老一小,身份大不寻常,老的乃是当今武林泰斗,天下第一高手,武当张三丰;小的乃是武当三代弟子第一,大侠宋远桥之子,武当宋青书。
宋青书自小便显现出非凡天赋,入耳不忘,无论学文学武俱是一时之选,更兼自小学琴,精通乐理。只是生性沉默,不喜玩闹,偏爱读书及修习内功,剑法拳法却是荒疏许多。宋远桥身为武当大侠,对这儿子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青书虽是生性沉默,但与诸位师叔关系却是极好,尤其是五师叔张翠山,也只有遇见五师叔,青书的小脸上才会荡漾出真正开心的笑容。可后来三师叔俞岱岩受伤,青书心痛不已,而后五师叔奉命下山,此后一去九年,杳无音讯,那一年,青书四岁。
十岁那年,宋青书周岁之日,张三丰恰巧出关,却闻宋青书自言自语:“重剑无锋,大巧不工。”
张三丰闻之微惊,于是与只攀谈,发现这徒孙见识之广之博,委实不可想象,当即交口称赞道:“青书这孩子悟性极佳,举一反三,实乃不世出的武学奇才。这些年我多在闭关参悟太极,无甚所获,甫一出关,却被青书提点许多。他那些看似稚嫩的话,却有着十分深刻的道理在里头。呵呵,老道活了这么大把年纪,还及不上一个孩子呢!远桥,不如让青书随我修行一段日子,如何?”
宋远桥忙不迭答应。要知便是身为张三丰七大入室弟子之二的殷梨亭,莫声谷,也只是由宋远桥代师授艺,只是闲暇时得到了张三丰指点。此刻自己儿子有如此机缘得遇张三丰青睐,自然是喜不自胜。当下撤下服侍张三丰的道童,换上宋青书随其比邻而居。
张三丰闭关之处是一间石屋,与世隔绝,一闭关便是十余天乃至一月之久;而青书居住之处,则是一间小木屋,有书有琴,乐在逍遥。
山上两所小屋比邻,青书看遍烟雨涤尘,繁星合月,银河倒悬,白云苍狗,自然清丽,变幻莫测,不由感叹人生在世,不过白驹过隙,前世对待金钱执着无比,以致死于非命,上天既然让自己再重生一次,这一次生命定然要活得自在逍遥,不为世俗名利所累,便如此刻山间生活,惬意自如。
一日一日,如今业已四年逝去。
四年时光倏忽过去,每日食野果兽类,饮山溪泉水,倒也不觉时日艰难。每日这般提纵攀高,抓捕小兽,内力轻功具有长足进步,连带着武当“虎爪手”也练的似模似样了。
其实每日皆有道童送饭前来,只是青书不爱素菜清淡,是以多是吃自己打来野味,而后再预备一,留与张三丰。
偶尔张三丰也会出关,由此,宋青书便得到这一代宗师的指点,武学修为大是提高。这一老一小,四年来,相处的极为融洽。
却提到前几日晚上,张三丰从入定中醒来,夜已三更,一振长袖,站起身来,却见隔壁小屋中灯光已暗,但月光映下,一个身影仍在打坐,当即微微一笑,推开木门,走了出去。
洞外夜色如洗,明月杳然,张三丰不由自主的想起了生死未卜的五弟子张翠山,长长叹了口气,步到中庭,沉吟半晌,伸出手指,写起字来。但看第一字是个“武”字,第二个写了个“林”字,一路写下来,共是二十四字,正是:“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倚天不出,谁与争锋?”想是张三丰正自琢磨这二十四个字中所含的深意,推想俞岱岩因何受伤?张翠山因而失踪?此事与倚天剑、屠龙刀这两件传说中的神兵利器到底有甚么关连?只见他写了一遍又是一遍,那二十四个字翻来覆去的书写,笔划越来越长,手势却越来越慢,到后来纵横开阖,宛如施展拳脚一般。
这二十四个字合在一起,分明是套极高明的武功,每一字包含数招,便有数般变化。“龙”字和“锋”字笔划甚多,“刀”字和“下”字笔划甚少,但笔划多的不觉其繁,笔划少的不见其陋,其缩也凝重,似尺蠖之屈,其纵也险劲,如狡兔之脱,淋漓酣畅,雄浑刚健,俊逸处如风飘,如雪舞,厚重处如虎蹲,如象步。这二十四个字有两个“不”字,两个“天”字,但两字写来形同而意不同,气似而神不似,变化之妙,又是另具一功。
这一套功夫反复施展,足足演练了一个多时辰,待到月涌中天,他长啸一声,右掌直划下来,当真是星剑光芒,如矢应机,霆不暇发,电不及飞,这一直乃是“锋”字的最后一笔。
张三丰写罢,仰天遥望,长叹一声,道:“青书,这一路书法如何?”原来宋青书修炼完毕,听得风声,便出门相看,正见得张三丰施展这套武功。青书自小随父亲读书练武,其时七侠俱在武当,对他极是宠爱,尤其是五师叔张翠山,相互极为投缘,幼时读书识字之功,全由张翠山一手所教,是以对于书法,青书后来也曾临摹过许多名家手迹,颇有根底。张三丰素知这个徒孙文武全才,故有此问。
宋青书道:“太师傅定是想起三师伯、五师叔了,您但放宽心,五师叔吉人自有天相,定然无尤。这一路书法么,写的固然极佳,招式精妙,气势宏大。但徒孙想,得了其中意境,才算佳妙。”
张三丰负手望天,道:“青书,你悟性之高,只怕尤在你五师叔之上,这等年纪便懂得神意结合,方臻佳妙的道理,将来的成就,只怕不可限量。”
宋青书道:“太师傅过奖了。徒孙曾在书本上看过一个故事,大有感触,此刻不由的想一吐为快,不知太师傅……”
张三丰笑道:“但说无妨,这般文驺驺的,忒也烦闷。”
宋青书笑道:“话说六祖慧能坐禅之时,一位大德来访,问道:‘上师大字不识,如何看懂佛经?如何研习佛法?’慧能对那人笑笑,却不说话,伸出右手,指了指天上的明月,又放下手,抬眼望去。那大德哈哈大笑,对六祖施了一礼,转身便走了。”说罢望向张三丰,嘴角略有笑意。
原来宋青书说这故事,是以月亮寓指“佛法”,以手指寓指“文字”。人看到月亮并不需要用手,是以领会佛法也并不一定需要文字;同理,领会一套高深奥妙的武功,要直接会其神意,而非通其招式,运之以力便可。天下武学大抵如此,先通一个“力”字,再会一个“劲”字,最后是一个“意”字。领略其神意,知晓其神髓,方乃大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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