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朱道枫(2)(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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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道枫相信,他的“病”好不了了。送走孩子后他的精神就进入游离状态,瘫坐在四合院正堂的太师椅上一个上午没有挪位置。院子里的海棠花已经开到了尾声,粉色花瓣漫天纷飞,满地都是残花,尽管是坐在屋内,敞着的大门还是给了落花机会,它们随风扑进门,落了朱道枫一身……他抓了几片花瓣放在手心,越看越像她的泪,一阵风吹来,她的“泪”随风而去,如果把“桃花”换成海棠,难道真的是“人面不知何处去,海棠依旧笑春风”?他闭上眼睛,努力不让泪水涌出眼眶,可是眼角还是渗出了泪,滴落在他衣襟。

“幽兰……”

他在心底唤出了她的名字。四年了,他想都不愿去想那个名字,连她的葬礼他都没有参加,可是现在,这个名字却在他心里格外地鲜活起来,鲜得像是染了血。好几天没听到她在心底的叹息声了,世界突然变得异常安静,她真的走了,连同她的精神和意志,彻底地消失了。他没有赶她走,她自己却走了,连声招呼都不打。这也是他恨她的原因,在他心底纠缠了十五年,说走就走,梦都不给一个。

世界仿佛都空了,如同他的心。在他心里“住”了这么多年,突然不辞而别,心很快荒芜得像座长满荒草的坟,孤零零地伫立在狂风呼啸的旷野,死去的是她,埋葬的却是他自己。如果繁羽没有带来那个孩子,没有告诉他一切,他现在就已经回了香港,不会再对她有任何的留恋和牵扯,一干二净,死了就死了,葬了就葬了,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心疼或者难过是她丈夫的事。可是现在,他还滞留在这座城里,不止是心疼和难过,简直是心神俱灭,因为她是为他死的,为了女儿将来不以仇人的身份来面对他,为了阻止这场毁灭了两代人的仇恨继续下去,她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而他这么狠心,连葬礼也不去参加,拒绝见她最后一面,现在她化成了一把灰,他要去看也只能看到一把灰,曾有过的所有激情和幻想,纠缠和折磨,心痛和快乐,现在就剩一把灰!

数天前的那个黄昏,他倒是见了她一面,她活着的最后一面。。当时回头看到她站在身后,一身紫衣,像多年前在梓园的林荫道上见到她时一样,蒙着面纱,似乎很怕面对他,隔着几米的距离,竟像隔着天涯。她显然是胆怯的,又是激动的,站在黄昏的风中想靠近又不敢,就那么怯生生地伫立在那,身子在轻微地摇晃,好像支撑不住了似的。而夕阳强烈的反光让他看不清她的脸,就看到了那双眼睛,涌动着泪光,像黑夜的海洋,似要淹没世间万物淹没他……

“道枫……”她再次唤他的名字。

他冷冷地看着她,冷冷地逼出一句:“小姐,你是叫我吗?”

她像是受了重击,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一时僵住,身子摇晃得更厉害了,纤细的手指搅在一起,颤抖得让人很担心她能不能活着离开。

“你……”

“我想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小姐?”他无情地用目光剿杀她最后的自尊,冷冷地瞟了她一眼转身就进了四合院,关上门。

在门关上的一刹那,他忽然有种心被剥离的感觉,他在门这边,她在门外面,那张梦幻般美丽的脸被他活生生地关进了另一个世界。以前她常说那张脸不是她的,死后留下遗言:请让我回到原来的样子。可是谁也不知道她原来的样子,朱道枫跟她纠缠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根本想都没想过,好像她与生俱来就是一个复仇天使,暗藏杀机来到他身边,因为爱,她杀不了他,也因为爱,她杀了自己。繁羽说她是为了阻止秦川拿孩子复仇才死的,可朱道枫更相信她是被他那句认错了人的话给杀死的,那句话就是把无形的匕首,准确无误地刺中她的心,要了她的命,现在也要了他的命,他们究竟是谁谋杀了谁,朱道枫完全搞不懂了。

其实那天是太突然的缘故,让他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来不及反应,就给了她最残酷的一击,当时只要她最后还唤一声“道枫”,他就会为她敞开那扇门,至少会听她说明来意再关门。。他和她今世的尘缘,就因为少了声呼唤而阻隔。而正如繁羽说的,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来不及挽留她的脚步,也来不及听她诉说离别后的思念,她肯定是有话说的,而他却没有给她机会,今生再也听不到她的只言片语了,连同她在他心底的叹息都销声匿迹……

门外传来轻咳声。有客人来了。穿过院子,踩着满地落花来到他面前。是牧文。他想起身,可是全身瘫软无力头晕目眩,可能是坐得太久的缘故,“牧文……”

“你别起来,就坐那吧。”牧文拉把椅子在他旁边坐下,打量他,很难过地直摇头,自从朱道枫定居香港,茶话六君子就只是徒有虚名了,很少再聚会,聚会也是在对过去日子的怀念声中草草结束,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这话真是没错。“威廉,怎么样啊,还撑得住吧?本来善平他们都要过来的,怕吵到你就派我作代表过来看看……”

“谢谢。”朱道枫努力挤出一丝笑容。

“你的脸色很不好。”

“昨晚睡得太晚……”

“只怕是没睡吧?”牧文按住他的手,很是心疼。

每一个关心他的人都心疼,尽管六君子已名存实亡,可没有人不对朱道枫的日益衰弱揪心,过去那个潇洒自在,悠然自得,什么都不放心上的朱道枫已经死亡,他曾一度把爱情当游戏的,最终却是被爱情给毁灭。看来上帝从来就不是一个老眼昏花的人,每个人在人世的所作所为他都盯着呢,纵容你的最终目的就是最后收拾你,朱道枫曾经是天之骄子啊,现在还是一样给收拾了,而且大有赶尽杀绝的迹象,看看他现在的样子,哪里还有活着的迹象?牧文看着他真是心痛到无以复加,握住他冰冷的手试图想给他力量:“一定要挺住,威廉,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别被自己给灭了……”

“我现在已经灭了。。”

“不会的,你会振作起来的,威廉!”

“葬礼……怎么样?”朱道枫转移话题。虽然没有去,可是他心里时刻在想象着那个场面。没有他的出现,葬礼一样举行,而没有她的存在,他的人生却无法再进行。

“很隆重。”牧文好像不太愿意回答。

“她呢,她的样子安详吗?怎么死的?”

“很安详,像睡着了一样,听说是服用过量安眠药……保姆发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没得救,人都僵了……”

朱道枫的手剧烈地抖动起来,闭上眼睛,整个人像尊失了色的蜡像。牧文再次按住他的手,“威廉,别这样,人已经去了,没有办法的事情……”

“是我杀死她的……是我……”

“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活不了了,牧文!”

“别这么说,威廉,我们担心的就是你这点,熬一熬就过去了,当年心慈去的时候你不也过来了吗?”

“这次过不了。”

“能过。”

“过不了。”

“难道你跟她一起去死吗?”

“我们是一体的,一个走了,另一个就会不存在。”

“别胡扯,你就是用情太深。”

“我现在好难受啊,牧文,整颗心疼得滴血……”他按住自己的胸口,真像里面有什么裂开了一样,脸色白得像剥落的墙皮,“你不知道,她在我心里已经纠葛了十五年,从她十三岁那年被狼狗咬伤,我抱起她,浑身是血,看不清她的脸,却记住了那双眼睛,后来她来到我身边做保姆,谋杀我,消失,又出现,再次来到我身边,我们在巨石岛过了几个月的神仙生活,直至最后她嫁给秦川,这一路走来就是十五年啊,牧文,你不懂的,我靠什么活着,就是依赖着她的存在,现在她不在了,我还能存在吗?”

牧文听着直摇头:“威廉……人不是只靠爱情活着的,人生还有很多有意义的事情等着你去做,存在不存在不能只想到自己,想想身边这么多关心你的人吧,你现在这个样子真是让我们很担心,我看你还是离开这里,免得触景伤情。。”

“不,我要在这里等一个人。”他连连摆手。

“等谁?”

“秦川。”

“等他干什么?”

“他会来找我的。”

“我当然会来找你!”

话音刚落,院子里就传来一声冷冷的问候,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正是秦川!显然已经来了些时候,站在院子里的海棠树下,头上肩上落满花瓣。四年不见,他已经留起了小胡须,人也消瘦了许多,是什么样的刀刃将当年的阳光小子雕刻成今天冷峻犀利的杀手模样呢?仇恨啊,唯有仇恨才有如此残忍的刀笔!他现在的样子真的就像个杀手,一身黑西装,一步步跨进大门,操着手站在门口,眉头紧蹙,目光如闪电般直劈向端坐在太师椅上的朱道枫。

“我等你好几天了。”朱道枫纹丝不动。

“是吗?”

“是的。”

一旁的牧文知道他不适合参与两人的谈话,就起身告辞,把椅子让给秦川,拍拍他的肩膀,“有话好好说。”

牧文出了院子,朱道枫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啊,还要我来招呼吗?”

秦川沉稳地坐下,跷起二郎腿仰着头,听说他现在当副社长了,举止还真有气魄,眉目间竟有父亲的威严,他审视着朱道枫:“你的样子不太好看啊?”

“是啊,我大概要久别于人世了。。”朱道枫自嘲地笑。

“不必吧,较量还没结束呢,怎么就要久别了?”

“我从来就没把你当较量的对手,我的对手不是你。”

“不是我?”

“从来就不是。”

“是谁?”

“幽兰!我这辈子最大的对手就是她。”

“那你现在很孤独吧,对手死了。”

“她没有死,她只是去远行了。”

“那你赢了吗?”

“谈不上,这场较量本来就是没有输赢的,谁也没得到谁,谁也没赢谁……”朱道枫此刻的目光比院子里纷飞的落花还破碎。

“把孩子还给我!”秦川不想再跟他纠缠。

“是你的孩子吗?”朱道枫把目光移回来,落在他身上,“到此为止吧,你已经让幽兰失去了生命,还拿一个孩子来复仇,你就不怕遭天谴吗?”

“该遭天谴的是你们!”

“我已经在赎罪了。”

“你赎得完吗?”

“你到底想要什么?可以直接地告诉我吗?是要我的命还是要什么,要命的话你拿去好了,我根本就不怕还会失去什么,因为我什么都失去了,昨天的今天的明天的,一切的一切……”

朱道枫说这话时表情异常的平静,静得像一面湖,真如他所说,什么都失去了,一切的一切,都已沉入湖底,再也没有激情可以荡漾,再也掀不起风浪。

秦川看着眼前这个万念俱灰的男人,这是一个斗士的样子吗?整个人看上去是空的,有形,却没有了神,所有属于人类的精神和意志全都已消亡。他就是一尊陈旧的雕像!就这么覆灭了?怎么如此不堪一击?

“就……结束了吗?”秦川难以置信,这场决斗真的没有赢家吗?可是为什么好像失败的正是自己呢?幽兰弃他而去,女儿不知去向,对手缴械投降,失败的不正是他吗?

“还有什么东西可以继续的?”朱道枫冷笑着看他,“别想伤害孩子,如果你还念夫妻之情,就不要伤害孩子,幽兰就是为了阻止你才宁愿失去性命的,你想她变鬼也不放过你吗?”

“孩子呢?”

“送回香港了,我父亲,也是你父亲在照顾她,朱家这么多年走了一个又一个亲人,这个孩子对我们有多重要我不说你也知道,即使你不承认自己是朱家人,但你身上流着的就是朱家的血,伤害她就是伤害你自己!”

“我很爱她,即使她不是我的骨肉,从她出生那一天开始,我就当她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秦川的声音开始软化。。

“既然爱她就不要伤害她,让她在正常的环境下成长,因为她是幽兰生命的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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