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七十七章 思兵(2 / 2)
帐幕之中,正低头想着什么的阿史德支见唐成走进来,站起身就要行礼。
“罢了,你我之间还闹这些虚文作甚”,唐成摆手之间径直走到阿支德支对面坐了,“怎么样,前次交代你的事情可安排好了?”
“此事是我亲自办的,自从三天前开始对饶乐奚的铁器供应就已全面停止,除非这些奚人远赴锁阳关内,否则一刀一箭也别想在龙门市场买到”
闻言唐成笑了笑,“锁阳关也已下了禁令,腰刀箭矢乃至生铁都不得通关,你九姓胡名下的那些商队也要交代到了,这段日子断不要碰这烫手生意,否则真出了事可没有人情好讲”
“这个我等自然省的”
“嗯”,见阿史德支点头之后面带迟疑之色,唐成面带浅笑道:“有什么事就说,你我之间不必遮遮掩掩的”
“既这般说,那我就斗胆问上一句”,阿史德支抬起头紧盯着唐成的脸色,“如今外间传言纷纷都说朝廷已经放弃锁阳关外之地,大人,此事究竟是真是假?饶乐的战火会不会烧到龙门?”
天子在祭祀之时重申太宗“海内如一”诏书的事情业已传开,明眼人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于此事上也没什么太多好解释的,唐成闻问也没就此多说什么,只浅浅的说了一句,“若是朝廷业已放弃锁阳关外之地,贾都尉这四千天成军何以还会驻扎在龙门草原?本官又岂会扎营在此?”
听到这两问阿史德支再也说不出什么来,帐幕内沉默了片刻后,唐成沉稳的声音复又响起道:“阿史德领队回去之后就给诸位耆老带个话,安生住着该干什么就干什么,饶乐战火即便要烧也是先烧死本官”
“有大人这句话在,比衙门出多少安定人心的文告都管用”,阿史德支展颜一笑后站起身来,“大人若无别的事情,我这就告辞了”
“你这么远过来就为这一句话!”,口中虽是这般说,唐成也没再留他,起身相送出帐的同时交代道:“从即日起与饶乐多莫部的一切贸易往来悉数中断,此事的操办虽是以图也族长为主,你那里也需好生配合”
阿史德支虽也好奇唐成怎么专拣这一部下手,但他也没多问什么,答应一声后拱手告辞去了。
直到阿史德支去远之后,唐成依旧在帐幕前站了许久,在将李诚忠弄来此地之后朝廷交办下的任务他就算完成了大半儿,现如今更多要考虑的就是龙门的安危了,而这才是他此来饶乐的主要目的。
刚才跟阿史德支说的那番话实是半真半假,假的是他自不可能真与龙门共存亡,若然局势实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时,他会毫不犹豫的带着李诚忠回撤到锁阳关以内;真的是他毕竟在龙门tou zhu了太多的心血,那怕只要有一线可能他也必将付出全部的努力护卫住龙门的安全。
饶乐纷乱,能危及到龙门安危的因素虽多,但千人以下浑水摸鱼似的流骑袭扰唐成倒并不太担心,即便天成军不出战,图也卓的龙门奚也足以应付类似的威胁;此前他一直担心的是沙利及傒索两部,边境地区部落之间混战打急了眼,或是物资匮乏之下顺势冲进唐境劫掠补充的事情所在多有,此前龙门就经历过好几次,这也是龙门历任县令上任后好加固城墙的主要原因之一,没道理这次就一定能幸免。
对沙利与俙索的担心不必再说,而经过刚才与李诚忠的交谈之后,唐成的担心里又加上了一个多莫高。甚或多莫高的威胁要比前两者来的更为急切,毕竟沙利与俙索在与对方的争斗未到一定程度之前当还不至于轻易马踏龙门。
唐成空负六品司马之名,却无其实其权,应对多莫高唯一能用的还只是商贾手段,然而在这兵雄为大的饶乐,商贾手段虽然有用但既不知它究竟有多大用,也无法作为根本之靠,归根结底手中还得掌握兵事才成,只是这兵又该到那里去弄?怎么弄呢?
饶是唐成在帐幕前耗尽心思的站了许久,依然没想出好的解决办法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其在饶乐掌握的资源太少,又无合适的支点拓展操弄空间,实在是不好办哪!
既然前面的路子暂时看不清,那就只能先做好眼前的事情,当前这种情况下可是益发要把商贾贸易这条杠杆用好了才行,一切再待变化吧。
蓦然伫立许久之后,唐成转身回了帐幕,没过多一会儿便见郑三从帐篷里走出来径往界河对面的图也卓皮帐而去。
见面说完话,图也卓从帐幕里出来后就站在唐成喜欢站的那个地方将两千多莫部骑兵凝视了许久,这才踏上浮桥回自己皮帐而去。
皮帐外,护卫头领库多踱着步子来来去去,也不知他遇着什么事了,三四十岁的人竟没有一点稳当气度,这些日子局势紧张事情又繁杂,图也卓心情本就不好,再见到库多这样子当即便是一顿训斥。
库多默然低头受了,图也卓训斥完后方才问道:“出什么事了?”
“少爷回来了,三少爷回来了”,因是跟在图也嗣身边时间长,在龙门与táng rén打交道也多,此时激动之下库多习惯性的用上了这个称呼,他的语调急促而快,“他刚才已经来过,不知族长允不允见?”
图也嗣回来了!听到这个消息,图也卓微皱的眉头分明猛然舒展了一下,甚或隐隐还有一个将要舍了皮帐转身的动作,但这只是瞬间的事情,片刻之后他的脸色便又恢复了冷肃,迈步径往皮帐里面走去,眼瞅着身子都已隐没在帐幕中时才冷冷的撂出了一句话,“让那劣子进来”
一去经年,图也嗣身上的富贵气息少了许多,代之而起的是一抹风尘之色,但图也卓看的却不是这个,从这个儿子刚一进帐他关注的便只是他的气度,年余之前藏都藏不住的恃才轻狂看不到了,仆仆风尘之色的眉宇下已能看出些沉稳端凝,见到这个之后,图也卓于无声之间悄然长出了一口气。
放下幕帘的皮帐里因采光不好而在白日里燃起了粗如儿臂的牛油巨烛,图也嗣借着卷窗透过的天光与烛光仔细的看着父亲,虽然只是一年多的时间,父亲比之去年明显老的多了,原本只是灰白的鬓角已然全白,眼角的皱纹更是层层叠叠又深又多。
看着看着图也嗣蓦然便觉得心中一股酸楚翻涌上来,随即身子一矮便跪了下去,“父亲!”
“哭哭啼啼做什么妇人姿态”,图也卓脸上的温情一闪而逝,形之于外的却是浓厚的厌恶之色,“你出门游历一年多学的就是这个?”
闻言,图也嗣将眼角将要滑出的泪滴强行敛了,依旧恭敬的向图也卓行了三个叩首大礼后方才站起身来,“儿子愚钝,出门一年什么都不曾学着,只是多了一个粗浅见识”
多少年来这还是图也卓第一次从这个儿子口中听他自承愚钝,“噢!”
“李唐之大百千倍于龙门,朝廷及百姓之富庶、人才之鼎盛虽千倍更有胜之,方今之大唐历数十年承平盛世可期,比此强邻,我龙门奚的前途只在大唐”,言至此处,图也嗣自嘲的一笑,“回顾儿子以前试图与大唐对抗之想法无异于汉之夜郎!背靠饶乐,前依大唐,我龙门奚天时地利人和皆全,若能经营得当,必致强盛”
“虽然是浅显不过的道理,但你能明白这一点倒也不枉出门浪荡了一遭”
对于父亲这语调图也嗣并未在意,上前一步双眼灼灼道:“儿子想见见唐成,若是有什么能与他经常接触的差事更好,请父亲成全”
“嗯?”,闻言,图也卓眼中神采一闪,漫不经意道:“昔日你走时不是视其如大仇,怎么现在竟有了这想法”
“儿子十多日前便已出了锁阳关,之所以延迟到今日才回来拜见父亲皆是因为在龙门县城逗留之故,龙门巨变历历于目”,说着说着,图也嗣浑然不觉的又跨前了一步,“父亲当日逐我游历的深意儿子已然明白,儿子有心从学于唐成,还请父亲成全!”
静静的将图也嗣看了许久后,图也卓终于淡淡声道:“你既有这想法,倒正好接了我手头这件差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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