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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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就像水一样,匆匆地敲打过了河边的青石,将承平元年悄然带走,只给众人留下了一个模糊的背影。()

朝廷里大事频仍,自从进了五月就是风起云涌,没有一天宁静,两广连年来收成不好,又要以两省之力供养南下操练的水师,当地民风素来彪悍,也不知是谁起的头,整个承平元年此起彼伏的起义闹了个不休,亏得昭威将军许凤佳四处用兵,到了年尾,终于将局面勉强镇压下来,不至于闹得不可收拾。

京城也并不是一派祥和,自从六月里新阁老杨海东上书请行地丁合一之策,改革税制开始,内阁就再也没有平静下来。皇上态度暧昧,也不认,也不驳,这一封奏章留中不发,留出的是焦阁老与杨阁老之间疯子一样的争执——这要不是焦阁老年事已高,好几次都险些在文渊阁里酿出血案——这可不是没有先例的,就是前朝,在华盖殿里还有过好几场群殴呢!

双方互相攻讦,当然少不得互抓小辫子,御史台史无前例忙得不行,以杨家为首,许家、秦家、孙家,无一不是背景雄厚根基深远的人家,焦阁老却也不是省油的灯,多年首辅德高望重……虽然皇上一直保持沉默,但承平元年的这一场大戏,还是热热闹闹地从年中演到了年尾,都没有一点止歇的意思。

与其说是在税制上纠缠不休,明眼人倒是都能咂摸出这纷争底下的味道——杨家的这位大老爷,仕途一直顺得很,从翰林起,一路扶摇直上,没有几年就成了江苏布政使,再往上,做了十多年的江南总督,而今才换天就奉诏入阁……

皇上的意思已经是再清楚不过了,杨海东就是他眼中的下一任首辅!放他和焦阁老相争,恐怕是要试一试他的能耐了。

才五十出头就有了这样的成就,焦阁老却是垂垂老矣,已经到了乞骸骨的年纪……

或者也因为了这些台面下的原因,杨家虽然和焦家斗得厉害,但在京城却反而吃得越来越开,大太太才满了一年的孝,女眷们上门拜访的脚步就越来越勤,请柬雪片似地飞进杨家的门房,只是大太太却几乎从不出门应酬,成日里只是在正院里新辟的一间小小佛堂念佛,倒是有了几分不问世事的意思。除非大老爷发话,否则几乎不出门半步,只是每月上定国侯府、秦尚书府探望几位外孙时,才罕能露出几丝笑脸。

承平二年的新年,杨家就热闹多了,大年初一一大早,许家就打发了几个庶子上门给大老爷问好请安,一并二房的三位少爷,从西北本家来京城预备春闱的两三个举子等等,一并都来拜年,大老爷同九哥也是精神奕奕,同男丁们在外院说笑。

内院就冷清了些,除了敏大奶奶照例上门拜年之外,就没有别的女眷拜访,大太太又惦记着要念一百八十遍的《法华经》,同敏大奶奶说了几句吉祥话,就让七娘子待客,自己避进了佛堂,七娘子索性把敏大奶奶让到自己的小院子里说话。

敏大奶奶常年在娘家侍奉多病的母亲,这一年来倒是少有上门的机会,进得里院,先细看了七娘子几眼,再一扫屋内的摆设,不由就是微微一笑。

“大姑娘啦。”她虽然年纪也不大,但语调却相当老气横秋,“怎么还没过二月,院子里就已经摆满了箱笼?”

这是在打趣七娘子已经迫不及待地在准备嫁妆了。

七娘子面上却并没有一般女儿家的羞意。“大嫂忘了?过了上元节,咱们就要搬到新家去了。”

敏大奶奶这才想起来:随着九哥进京,就连大老爷也受不了这间三进的小宅子,年前已是在崇敬坊文庙附近购置了一间带花园的大宅,已是打扫停当,等过完上元节就要搬家了。

她不由自失地一笑,自我解嘲,“最近家里忙得厉害,倒是说错话了。”

就又拉起七娘子的手问,“可你心里也要有数,许家不是一般的人家,嫁妆不显赫,你是压不住场子的……伯母发过话没有?”

虽说两人很少相见,但敏大奶奶对七娘子的态度,却是从不曾生疏,一向是带了三分的推心置腹。

七娘子浅浅一笑,“五姐的周年都还没过,娘也没有说这事儿。”

妻子去世,许凤佳要服一年的齐衰不杖期的孝,他是武将又在打仗,国家惯例,是不可能服丧的,但孝期还在,没出孝当然不能说亲。少说也要等过了今年二月,许家才会正式上门提亲。

只是这预备陪嫁,多的是人家从女儿四五岁时起就开始准备……七娘子九个月的大功丧期也过了一两个月了,于情于理,大太太都应该为七娘子准备起陪嫁,以备将来过门后弹压妯娌,尽快站稳脚跟,不论是执掌家务还是教养两个外甥,底气都会更足。

敏大奶奶想说什么,瞟了七娘子一眼,撇了撇嘴,又把话吞了回去。

“你心里有数就好——不过,横竖伯母也亏待不了你的!”

敏大奶奶说话还是这么直爽。

七娘子又扯开了话题,“小侄女也有五六个月了吧?上回见到,倒是颇白嫩,今儿怎么没有抱来?”

南音去年六月生育了敏哥的长女,如今在二房也有了些脸面,只是敏大奶奶管束得严厉,七娘子也不过是在二房自己的宅院里见了她几眼——看着倒是多了几分贵气,有了富贵人家姨娘的样子。

敏大奶奶提起名下的这个女儿,倒是一脸的笑,“好着呢,昨晚跟着我们守岁到了子时,今早怎么叫都起不来,我就让她跟着生母。没周岁的孩子,带出门也是折腾。”

就又和七娘子扯了一堆的育儿经,上过了两三道茶,眼看就是吃中饭的时点了,才扯一扯七娘子的袖子,压低声音问她。“知不知道世子爷什么时候回来?”

虽然两广一带的骚乱已经有了平息的意思,但许凤佳却迟迟没有动身回京,他是有孝在身的人,说起来,朝廷还欠了他几百天的假——当时五娘子的丧事忙着打仗,他没能亲自主持,可这周年祭还赶不上,难免就有些不够意思了。

七娘子摇了摇头,“没有一点消息——平时我们和许家往来也不多。”

大太太余怒未消,虽然应允了和许家的婚事,但平时两家的走动自然就少了下来,这一年来,也就是逢年过节互相致意而已。许夫人身子骨越发不好,这几个月缠绵病榻,也没有那么多精神与杨家修好,是以虽然定下了婚约,但七娘子对许凤佳的动向,依然是一无所知。

敏大奶奶就有些为七娘子烦躁起来,“唉,这伯母也是,心里就只有五妹……”

话说到一半,自己也觉得无味,索性住了口起身告辞,“今年还是回去吃饭,免得给你们添麻烦。”

七娘子笑着送走了敏大奶奶。

从头到尾,她没露一点心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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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间,杨家的生活其实还算得上平静,大太太发送了五娘子后,便一头扎进了佛堂里,在无边佛法中寻找安慰,从前再不信鬼神的人,如今比谁信得都虔诚,家务多半交给十二姨娘打理。平时甚至很少出来见人,就连七娘子都难得见到嫡母,更别说寻常家下的仆妇了。

好在叔霞也的确是个能人,里里外外两尊大神,被她侍候得都是妥妥帖帖,平时柴米油盐的琐事,也处理得井井有条。大太太这个主母管事不管事,似乎差别都不大。这一遭九哥到京收拾房屋,安顿新住所的琐事,都是由叔霞主办,七姨娘有闲也帮帮手,无心就撂开不管,也难为了她里里外外能周全。

过了上元节,杨家忙着搬家,大老爷万事不管,大太太又是个甩手掌柜,只得又向二房借了敏大奶奶来帮手,外有九哥等人周全,进了二月,杨家就在新住所安顿了下来,老宅子却没有出手的意思——御赐的宅邸,那就是杨家百年的基业了,大老爷已经发了话,等九哥考上进士成了亲,家里的大小事务由新媳妇打理上了手,他老人家就要带着大太太住回小时雍坊去,这间宅子,其实只是为孙辈置办的。

五娘子去世后,杨家把七娘子许配进平国公府,桂家和权家倒也都挑不出什么不是,毕竟五娘子身后的这一对小外孙能不能平安长成,关系到了杨家、许家日后的关系,杨家把七娘子嫁进去的意思,两家人都心知肚明。

朝中政局不安稳,桂家就渐渐与杨家走得远了些,桂含春没多久就回京去了,倒是再没有消息。权家却是迅速为权仲白物色了一门亲事——从出身来说,这位二少夫人做继室,倒也勉强够格了。

恰好九哥中举,大老爷同年先生商议了许久,又问了大太太的意思,便说了权家的四姑娘瑞云为九哥妻室。权瑞云名门嫡女的身份,配九哥是够格了,虽说年纪比九哥稍微大了一岁,令大太太颇有微词,只是九哥过年十七岁,也到了成亲的年纪,要再等到秦家出孝再去说亲,难免又太晚了些,大老爷心切抱孙,却又等不了那样久了。

权家正赶着为小神医权仲白办亲事,虽然和杨家已有默契,但成亲总是要按序齿,妹妹不好越过哥哥,是以行礼成亲的日子,恐怕还要在七娘子出阁之后。过了二月进了三月,大太太就亲自找了紫褙子媒人上门,又请了秦帝师当年的同僚做主婚人上门说亲。

也就是在这时候,许家派来的媒人也上门了。大太太一扫一年间的冷漠,居然亲自接待媒人,一点架子都不拿,就笑盈盈地将亲事应了下来,七娘子同九哥的婚事,至此都上了日程,开始有条不紊地运作了起来。

高门成亲,礼仪众多,十二姨娘不论从身份还是从能力上,都不足以挑起大梁,大太太吃了一年的斋,精神越发不好,只得三不五时就借敏大奶奶过来帮忙,私底下,也不是没有感慨。

“儿子多就实在是占便宜,你看达哥今年一中举就说了吴家的三闺女,仗着咱们家的势,这几门亲事都说得不错!三兄弟都是举人,说起来也实在风光,若是明年能中一两个进士,这一门就眼看着显赫起来……不像是咱们家,九哥说个亲还要找个老姑娘,最好一进门就生育!”

就难得地和七娘子抱怨。

这一年间,大太太大有为五娘子守孝的意思,深居简出潜心礼佛,和七娘子的关系不知不觉就走得有些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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