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夜半歌声夜半惊(1 / 2)
鲁板站起来,在屁股后边擦擦手,然后把王麻子的身体扳正,以拇指和中指为量具,先量王麻子的肩宽:“一尺八,看不出来你肩膀还有点大。一尺八的棺木,够雄势。”接着又量了王麻子的身高,抿着嘴说:“麻子,你家头的材料够不?”
王麻子瞟了他一眼,这家伙真是不畏生,敢开口叫他麻子。鲁板不管他,指着已经初具形象的棺材道:“你比我大……就是我爹矮,肩宽差不多,一样长的话,你睡进去不安逸,前后撞,用水纸垫呢,下辈子投胎要残废。”
王麻子气得翻白眼,这小狗日的肯定没卖过棺材,不会说吉利话,“哎,哎,你自己晓得咋做就可以,不要跟我说这些。你要几天时间?”
鲁板看看王麻子,扁着嘴说:“先教功夫!”
王麻子看着板板一脸认真的模样,不像是开玩笑,挤着老眼道:“嘿,可以!我的功夫简单,来来,借你的斧子用。”
鲁板满脸疑惑地看着王麻子,伸手把斧子递了过去,王麻子接到手中,四处看看,寻了块布满灰尘的石块,敲敲,对鲁板说:“有句话,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针,功夫首先要练你的心志、耐力,看看你这把斧子,钢火一般,这样,你先在这块石头上把斧子磨成剃刀,然后我再教你打人。”拿出随身携带的剃刀,跟斧子对照。
板板摸着下巴,认真地思考着王麻子的话,他没上完小学,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针,有道理!可万一王麻子整他呢?板板对山下人、城里人的观点比较复杂,他向往这些人的生活,但又怀疑这些人的品格,认为他们都是很狡猾,很奸诈的,就像买花布短裤,明明八毛钱一条,非要卖一块八,要是不会讲价就是猪,挨他们宰。。
板板心里计较这个,于是他对王麻子说:“你说的对,我学,可不可以先露一手我看?”
王麻子的眼睛又隐藏在皱褶中,脸上的老皮堆在一起:“要得,不过我这是杀人的手法,解放前我杀过罗大地主,罗大地主你晓得不?嗯,他让我帮他剃头,不剃就让手下枪毙我,剃了要被人家恨,没得办法,我就去帮他剃头,三天后,罗大地主死了。晓得怎么死的不?我在他的喉咙上割了一刀,三天!三天才崩开口子,嘿嘿,你找个活人让我表演?”
鲁板听他说得玄乎,将信将疑,活人他肯定找不到,总不能拿自己试刀吧?再说这剃刀太锋利,闪着寒光,阴森森的,可鲁板有自己的想法,他捡起一块木头:“你割这个,三天后我看断不断。”
王麻子脸上的皱纹明显多了几道,但还是点头道:“好,你看清。”说完手一挥,完事。鲁板瞪着眼睛问:“就这样?”
“还要咋个?”
鲁板指着手里的木头:“三天?三天会断?”
王麻子一脸严肃地点头:“三天!绝对断!”
鲁板也是一脸严肃地说:“哪个狗日的骗我?”
这下能看见王麻子的眼睛了,不过全是眼白,“信不信随你!小狗日的名堂多。。”鲁板有些不好意思,毕竟王麻子也是老人,骂狗日的有点过分,鲁板强调道:“我不是骂你,赌咒,你骗我才是狗日的,你不骗我就不是。”
王麻子没好气地说:“我骗你搓逑!等会儿我让人把材料扛来,你抓紧时间。”
鲁板摇头道:“来不及,我要先把这付做好,还要练功夫,等我打工回来再帮你做。”
“小杂种逗老子耍!说话不算数是龟儿子!”
鲁板拱了几下鼻孔道:“我不是不帮你做,你不真心教我!看看这块木头,还三天,一点反应都没得。”边说边晃了几下手里的木头。
王麻子气极,很想给这木脑壳几巴掌,一连声说:“好好好,你不帮我做算了。哼,一点都不识货,啥子叫真功夫?三天都等不得。”说完转身就走,鲁板板张张嘴想叫,终归没叫出来。一甩手把手中的木头扔在墙角。
王麻子走了,鲁板也开始自己的活路,他现在要赶时间,功夫可以慢慢学,王麻子说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针,这话有道理,反正只要三天,如果三天后,木头确实断掉,再去找他不迟。。
接下来的三天,板板除了上厕所外,饿了就烧几个洋芋吃,连续不停地干,三天时间,总算初步完成了第一口棺材,看着自己的杰作,板板有些得意,好歹也是手艺人,靠手艺吃饭,凭手艺出外边去闯世界还怕找不到钱?
板板心里有本帐,山下人多,城里人有钱,每天死掉十七八个是正常事,这其中少不得有钱人,有钱没钱跟死不死没关系,你有钱还不是要死,要死就要睡棺材,这点他不愁,听张老八说,城里人买口棺材都要花五六千,算算看,一付棺材成本最多一千,干快点,一星期做一付,一星期挣最少四千块……板板想到这儿嘿嘿傻笑,做一年老子就有……张开手指数,万元富!
有了钱就去坐汽车、坐轮船、坐火车、坐飞机,从北京飞到上海,嗖地一下就到达,再从上海飞……香港!香港坐轮船去海南岛。汽车、火车、轮船、飞机在板板的脑子里乱跑,还要去瓷马桶上狠狠屙屎,张老八没有屙出来,老子一定要屙出来!
正想得美滋滋的,墙角里“喀”地一声脆响,板板转头看去,眼睛陡然瞪圆,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三天前王麻子挥过的木头竟然断了!真正的断了!鲁板走过去,拿起木头仔细打量,那断口平整光滑,推刨都整不出这么光生,板板激动万分地冲出去。。
出门才想起他不知道王麻子住在哪儿,不过板板有过经验,之前去找鲁根的时候就问过人,他不知道,别人知道。
鲁板冲到街上,随便找人问道:“王麻子家在哪儿?”
那人奇怪地看着他,指指街背后说:“喏,正在办丧事!王麻子刚刚死逑掉。”
板板说不出话来,死了?死了!死了……王麻子这个老狗日的死了!板板不相信,他跑到灵堂,王麻子睡在一口新棺材里,老脸还是那么多皱褶,但再也没有半点生气,青白的脸色,乌黑的嘴唇。真的死了!板板失魂落魄地走回去,一路上喃喃地说:“狗日,死了。死了……骗子!说过三天嘞,不跟我说就死,骗子!狗日,骗子!”
摸摸王麻子替他理的马桶盖,板板必须面对现实,可惜没学到王麻子的功夫!不然出去打工又多一项本领,靠手艺吃饭,靠功夫行善。
板板回去后,没办法静下来,他只能不停地打磨棺材,一停下来就想起王麻子,他跟王麻子才认得一天,没感情,王麻子不是他什么人,可板板就是觉得难过,他说不上为什么?这人好好的,怎么说死就死呢?要死也教我两手嘛。。
板板叹口气,眼球里布满了血丝,已经很晚了,他睡不着,拿着被王麻子削断的木头发呆,“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针。”想起当时王麻子说这句话的表情,板板又叹口气,他现在相信王麻子说的话,相信王麻子杀过大地主,这不用再问别人,看看手中的木头就知道。
电灯突然就熄了,黑暗就像潮水一样涌进屋子,瞬间占据了所有空间,鲁板动都没动一下,停电,这个常识他已经知道。手依然握着木头,就在这时,他看到了王麻子,鲁板大吃一惊,使劲甩甩头,再揉揉眼睛,王麻子笑得看不见眼睛,站在鲁板的跟前。
鲁板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轰地一声就什么都没了,看着王麻子,傻傻地笑笑,王麻子还是笑着,他竟然开始说话:“娃儿,我来看你。”
板板的脖子“嗬,嗬”地干响,嘴角抽筋一般扯了几下,这算是笑吧。王麻子摇摇头说:“娃儿,我不是来害你的,可惜没睡到你做的棺材……”看向板板手中的木头,王麻子嘿嘿笑道:“没骗你吧?”
板板还是僵硬的,他的裤裆一阵发热,尿了。
“鬼啊!鬼啊!鬼啊……”尿骚臭味伴着板板嘶声力竭的叫声在屋里回荡,王麻子动也不动,依然笑道:“小狗日,吓成这样!不要叫了,你叫得再大声都没人听到。。”
可板板还在使劲地叫,这些年来他还是头一回发出如此高亢的叫声,在山里放牛的时候偶尔也会干吼几声,可跟现在的嗓门比起来差得太远!
王麻子皱皱眉头:“再叫老子割你喉咙!想不想学功夫?”
板板“呃”地一声,把余下的叫声吞回去,全身哆嗦着说:“王麻子,你找我搓逑啊?死了就去阴曹地府,你来找我搓逑啊!你找我做啥子?”
王麻子嘿嘿笑道:“哪个短命杂种生娃儿没的说老子死了?你摸摸看,你不信你摸!就你这点胆量还想学功夫,我那个不叫死,晓得不?”
板板就算有一千个胆子也不敢伸手去摸,再说王麻子的脸有什么好摸的?明明看着他躺在棺材里一脸死相,还想哄我去摸?王麻子肯定要把我拖走,人家说人死了都要找一个打伴儿,王麻子肯定舍不得自己家屋头的人,所以他才来找我,他要把我拖走……
越想越坚定,板板使劲摇头:“麻子大爷,你慢慢去,我还没娶婆娘,还没生娃儿,还没有坐过汽车火车轮船飞机,你不要找我打伴,我不学功夫,哪个狗日的再学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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