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惦念(1 / 2)
第二天还要起早赶路,饭罢,这就要上床安歇。
陈旭日生性爱洁,出门在外,洗澡却是多有不便。就请店家送来一盆温水,草草洗过手和脸,又脱下外衣,以湿巾在身上略略擦了擦,最后把脚泡进盆里。
陈伯从马车里把陈旭日的被子抱出,推门进来,就看到他在灯下怔怔出神,怕他因了用餐时谈起的那些话而胡思乱想,遂出言提点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如今世道,这样的事太多了,少爷听听就好,只别往心里边去。各人有各人的造化,无非是努力奔波求一条活路。往后日子久了,这样的事不止听说,亲眼看到也说不定。”
若非日子难过,陈浩夫妻俩个也不致千里迢迢再回到北京,代替老爷应召进太医院。却是有了这一茬,那边乡下的亲人才真正过上了不被打扰的平静生活。
“在家里时还不觉乎,以为我们就是普通人家,和大多数人家的日子也没什么不一样。这一出门才发现,跟外面的人比,咱家的日子实在好的多了。”
最起码,他们还是自由人,不需要担心自家的财物被莫名且无理吞占,自己忽然间就成了别人的奴仆,可以任空降下来的主人老爷随意打骂买卖。
说实话,陈旭日有点惊着了。
过去常说万恶的封建社会,这词听的再多,终究是隔靴搔痒,如风过耳,就只是一个名词。身临其境才知道,其中尽是斑斑血泪。
清初的圈地,逃人法和投充法,他如今才真正摸着了点边。想他从前还曾自叹,自己投生的,不过是户普通人家,现在才惊觉,比起千千万万在苦海里挣扎的人来说,老天爷已经是格外照顾他了。
陈伯把陈旭日的被子铺好。下雨天的晚上有些冷,还是盖着自家带来的被子舒服。
“少爷明白这个就好。往后在路上还要走些日子,一路上多听多看,遇到看不过眼的,切不可多生事端。咱们出门在外,老的老少的少,平安回乡要紧。”
陈旭日默默点头。水已经凉了,他把脚擦干,套进鞋里边去,正想把洗脚水端到外面倒掉。陈伯先一步抢过水盆,“我来就好,少爷快上床歇着。路上辛苦,晚上歇不好仔细明天没精神。”
灯熄了,陈伯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渐熄,屋子里恢复了平静。
陈旭日坐在黑暗中。
他问自己:陈旭日,看清楚了吧?这就是你生活的大环境,清初的时代,今日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朝不保夕的生活发生在你的同胞身上,未必就不是你的明天!
当然,可以保着侥幸的心理,认为自己但凡足够小心,不会遭遇到这种事。可是一辈子那么长,几十年哪,谁能够小心翼翼一辈子?
听着看着,不可生事,不须胡思乱想,这是将近耳顺之年的陈伯的法子,你也要这么做?从现在起,就一副暮年心态把明哲保身当做处事原则?
但,不这么做,又要怎么做?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
陈旭日,你能做些什么呢?在这样一个大环境下,在千万同胞处于水深火热的挣扎中,你能做些什么呢……
第二天的朝阳如期升起,雨后的天空碧蓝如洗,阳光一如既往的灿烂辉煌。
早朝的气氛却是非常凝重。
上个月末,宫里暴出内监交接外廷一事,事涉顺治身边最得宠信的大太监吴良辅。
此事交由内大臣严查,至今日,一应事由,俱以查证清楚,一应人等,俱跪在殿前,听候发落。
这件震动朝野的外官贿结太监案,当事人除了吴良辅,还有内翰林弘文院大学士陈之遴,及陈维新、吴惟华、王之纲、王秉乾等一众官员。
陈之遴出自世代书香门第的浙江海宁陈家,顺治二年入朝,受摄政王多尔衮器重,先被授四品秘书院侍读学士,后被快速提升为礼部右侍郎、都察院左都御史。多尔衮死后,又得顺治重用,升礼部尚书加太子太保衔,并于顺治九年被授弘文院大学士而“入阁拜相”,此乃文职正一品,前后只经过八年就做到这地步可算“大起”了。
然而宦海多风波。之后几年陈之遴几起几落,直到现在也不得消停。
御坐上,顺治低头沉吟不语,御史立即当庭跪倒:“陈之遴原系前朝词臣,皇上对其几加殊恩,他不图报效君恩,屡犯罪责。前有市权豪纵,虽蒙诘责,不思闭门省罪,即于次日外出遨游,逍遥恣肆,罪不容诛……皇上不念前罪,待之宽厚,此人不思悔改,复做贿结内监吴良辅……按罪当斩不赦!”
郑亲王亦出首奏道:“陈之遴对皇上教训不恭,良心已昧,此次竟敢公然冒大不讳,与内侍吴良辅勾结。前明宦官为祸,流毒无穷,我大清有此前车之鉴,严禁太监不得有一丝一毫干预朝政之行为。皇上命工部铸铁牌矗立在宫内交泰殿门前,日日可见:以后但有犯法干政,窃权纳贿,嘱托内外衙门,交接满、汉官员,越分擅奏外事,上言官吏贤否者,即行凌迟处死,定不姑贷。陈之遴和吴良辅公然抗旨,其罪当诛,请皇上下令,依律处置,以正典刑!”
一时间,堂上官员,附议者众。
顺治再不能保持沉默,“此事首尾,朕听的明白。有其果,必有其因。事情起因,诸位臣工心里自是清楚,朕以为,若俱按迹穷究,犯罪株连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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