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臭虫（2 / 2）

「妳。妳这个人总是那么晚到!」

「抱歉，我已经尽快赶过来啰。」

虽然想抱怨的事情多得数不清，但是由于程序代码使用过度而全身无力，因此弓子连想大声说话都相当辛苦。见到弓子靠在栏杆上，历美立刻从裙子的口袋里取出绘有猫咪图样的手帕，轻轻擦拭弓子的脸。

「妳还好吧?」

粉红色的手帕染上血的颜色，听见历美问题的弓子则是逞强地说道：

「这点小事根本不算什么!」

姉原美锁是现代最强的魔法师之一。

弓子曾经看过几个会使用魔法的人，大多是自谢为灵能者靠谎言和演技诈财的骗子，仅有极少数是会使用祖先传承技艺的正牌魔法师。其中有会起风的人、能呼唤火焰的人、能自由使用未知力量操纵魔兽的人，但是，真正了解魔法被称为程序代码的人，只有姉原美锁一个人而已。

就算找遍全世界，拥有此种本事的人用一只手都能数得清。

「既然连妳都出动的话，看来事情真的很棘手呢～～」

「这句话应该是我要说的!」

听见美锁一如往常地发出毫无紧张感的声音，弓子显得有些不耐烦，弓子追踪处理和魔法有关的事件其实是司空见惯的事，美锁则是只会在特别棘手的问题发生时现身。

「这次妳是站在哪一边?」

「真讨厌，我什么时候和弓子为敌过呢!」

「亏妳说的出口!」

「这个程序代码的异常现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三个月前。」

「真伤脑筋，我在上礼拜接到别人委托工作前都没有发现呢，直到和魔法应该没有关系的历美说学校出现魔物的时候，才觉得事情不妙打算认真调查的」

美锁一边说，一边抓了抓头发。

不知是否听懂美锁说话的内容，历美露出佩服的表情在一旁「嗯嗯」地出声附和。

「妳整天戴着效果强大的首饰，当然会漏掉原本可以注意到的东西。」

「可是，我不戴着这个，就会有种没穿衣服的感觉喔。」

「话说回来，真佩服妳发现异状就能马上找到这里呢。」

「只是运气比较好而已啦～～」

弓子花费一个月才找到这个房间，但是美锁只用极少的时间就找到同样的地方。

「我刚刚才跟他留下的程序说过话，神西好像发现箱中之神了，虽然他本人可能已经不在世上了。」

「事情好像挺复杂的。」

美锁边擅自伸手卷起弓子的头发，边露出思考的表情说道：

「弓子，妳应该不怕吃辣吧?」

「突然问这个做什么呢?」

「怕吗?」

「只要不是特别辣就好。」

「历美呢?」

「啊我不怕辣，应该没问题。」

「既然这样，妳们两个过来我家吃晚餐吧。明天我有事，后天怎么样?」

「后天是圣诞夜喔。」

「哎呀，好像是耶，妳和人有约了吗?」

「我的行程都为了这个事件空出来了。」

「历美，妳可以吗?」

「我没有行程，没问题的。」

「妳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我在购物频道买了一把新菜刀喔，听说不管是熟蕃茄或南瓜都能轻松切开，所以我一直好想做菜呢～～」

「妳还是老样子，根本没有紧张感。」

「没有啦～～就一边吃晚餐，一边顺便开个作战会议吧。」

「话先说在前面，重点是作战会议，晚餐才是顺便的。」

「那就决定啰!后天等着看我大显身手吧!」

美锁一边说着，一边不停玩弄弓子的头发。

「话说回来，妳的头发好漂亮喔～～摸起来这么细，是角质跟别人不一样吗?」

「就是说啊，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也吓了一跳，我还以为是用银线做出来的。」

「这只是普通的头发，也就是一堆蛋白质而已。」

「妳真不浪漫。」

美锁接着补充说道：「难得妳有像护发霜广告里一样漂亮的头发呢」

虽然弓子不喜欢别人碰到自己的头发，但是不知为何，她并不排斥美锁这么做，或许是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美锁就像现在一样称赞自己头发很漂亮的关系。美锁并非带着惊讶的表情，也没有露出看见奇特事物的眼神，只是纯粹称赞自己的头发漂亮。

弓子忽然想起一件事。

仔细想想，与在美锁身旁的森下历美第一次碰面的时候，历美也说过自己的头发很漂亮。

*

「现在好像不是适合拜访别人家的时间」

说出口的话在寒风中发出清脆的声响，虽然风势并没有特别强劲，但是吹过青白色雪花点缀空间中的空气就像是暴风雪般既坚硬又冰冷。

「这位客人，你打算怎么办?附近又没有旅馆，穿成这样到天亮会冻死喔。」

「会死吗?」

「当然会死啰，这里不是东京，我在这里等你回来吧?」

「不附近有我认识的人，多谢您的费心。」

黄盖瑞支付车钱并且走出出租车，抬头看了看天色完全转暗的天空，并且重新把中山装的钮*Q好。

虽然太阳才刚降到地平线下，只有在网luo上才看过的众多星光却已经笼罩整片夜空，乡村的夜空似乎比东京的夜空增添许多耀眼的星星。

在香港长大而来到东京的黄盖瑞只看过在大楼环绕下的天空，他完全不知道日本还有如此广阔的空间。

他从上野搭乘三个小时的新干线抵达山形，又花费两个小时换乘旧铁路与出租车，此刻的黄盖瑞正身处在连街灯都没有的乡村夜色中。

日本网luo系统公司的软件解析工作已经丢给姉原美锁处理，也已经收到报酬了，这件事对他来说早已无关紧要，黄盖瑞身为自由业者，现在应该是开始寻找下件工作的时候。

但是，他的心中总是有个放不下的石头。

那款软件内藏着某种东西，就像卡在喉咙的鱼刺般，不停刺激着他身为程序专家的坚持与骄傲，因为黄盖瑞亲眼看见骰子非巧合的变化，也可能因为姉原美锁如同光束般的罕见视线，因此点燃黄盖瑞的程序专家之魂。

事情的起因是学术用计算机的计算结果出现微妙的误差，而黄盖瑞所发现的异常随机函数正是导致计算机计算结果出现误差、让公司招致使用者抱怨的原因。日本网luo系统公司所贩卖的商品是扫毒软件，换句话说，就像是计算机使用的药物。一旦传出在药物里含有病毒的消息，事情就没有那么容易解决了，如果是靠更新就能修正的问题也罢，但是如果闹到需要诉讼或回收软件就会非常麻烦，所以田所才会私底下找人解决问题。

而造成问题的「所罗门」非常类似黄盖瑞以前见过的计算机病毒「圣诞购物者」，两者都只会执行对人类而言毫无意义的演算。

大部分的世人都不知道计算机中装有什么东西，就算在里面装进一团绿色黏答答的东西，或是有小精灵住在里面操作开关，大概也没有多少人会在意，在美丽国南部甚至有人为了修理故障的计算机而对计算机喷杀虫剂。

神西九十九到底对计算机下了什么指令呢?他到底把什么样的天神装进计算机当中?又或者只是个单纯的计算机臭虫呢?为了确认这件事，黄盖瑞便只身来到山形。

主程序设计师回到老家的酒窖如果没有从田所身上打听到这个情报，黄盖瑞也不可能找到这里，整个山形里只有一座叫做神西的酒窖，虽然不能保证神西九十九真的回到故乡，但是黄盖瑞还是决定赌上一把。

黄盖瑞寻找的酒窖正静静地伫立在寒冷的黑暗中，盖满墙壁的材质并非水泥，而是石灰，从门缝间流泄出的微弱光线微微地照出半开铁卷门上的锈斑。

黄盖瑞从铁卷门的缝隙朝屋内探头张望，他看见有个人影在屋内。

「晚安。」

片刻后，他又说了一次。

「晚安!」

只见一名穿着工作服的瘦弱男人走出屋外，手上拿着一根前端有杓子的长棍。

黄盖瑞的推测并没有错，他比员工识别证上的照片看来还要健康。

「有什么事吗?」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什么?」

「这意思就是『有朋友从远方来见自己，不是应该感到高兴吗?』你知道接下来是什么吗?」

「你到底在做这里是个酒窖喔。」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意思是『别人不了解自己的才学，却不因此心怀怨恨，这才是君子的风范』，这是孔子说过的话喔。」

「喔」

「神西九十九先生，虽然我们交换过电子邮件，但是这算是初次见面吧，我叫黄盖瑞。」

穿着工作服的人露出吃惊的表情。

「你是怎么」

「搬家的时候，记得要连户籍登记一起更改，我还白跑到你在东京的藏身处一趟喔。」

神西不禁握紧手中的棒子。

「对了，请不要使用暴力，我只是有话想问你而已，我没有动粗的意思。话先说在前头，我可是学过中国拳法的。」

「和和我无关，请你回去吧!」

「我还没说呢，听你的口气，我可以当做是你刻意设计机关在里面吗?」

「不对!」

「我并不是前来揭露犯罪的，毕竟我和警察的关系不太好」

「虽然程序的确是我写的，但是我根本不打算做出那种东西!」

「你是指你放进去的箱中之神吗?」

「没错。」

神西握着杓子的手指开始微微颤抖，看来并不是因为寒冷的关系。黄盖瑞紧盯着神西带着恐惧的双眼，缓缓地抱起胳臂。

「同样身为程序设计师，我其实相当尊敬你。」

「那个东西所罗门并不是你想象中的东西，虽然我不知道你把它当成什么」

「五年前，当我第一次看见圣诞购物者的时候，我就希望能写出一样的程序，我希望自己能把精灵放进箱子里，于是wo靠着反组译实行码的手法研究好几个月可是，我最后还是办不到。」

「我也是碰巧发现的，你误会了。」

「谦虚过头是会变成讽刺的，老实说，我很嫉妒你拥有的才能。」

「这一定是误会。」

「请听我说，我认为以后计算机还会继续发展，以后也一定会出现箱中之神，既然如此，我们并没有必勉强自己思考神的意义，只要知道哪里有神，我们只要研究能让神听我们的话就好。人类就是这样知道火的用法，才进一步得知火药的用法，而发现电的用法。」

「神并不是道具，而是能靠自我意识行动的个体，和火或炸弹完全不同。」

「没想到写出圣诞购物者和所罗门的人会说这种话。」

「你搞错了，所罗门的确是我写的，但是黛西-黛西不一样，我模仿圣诞购物者写出所罗门，所罗门则是我用来重现圣诞购物者的程序。」

「什么意思?」

「你还没发现吗?能在程序里放进其它非程序东西的技术，这个世界上只有几个人办得到吧?」

「怎么会原来是那个人」

「没错，你应该认识那个人。」

那个人拥有「传说中的程序专家」的名号，无论多么困难的工作都能完美达成，却会要求超越行情的酬劳，在业界的部分同业当中恶名昭彰。

那个人因为某款家用游戏软件而一举成名，而且那是即将破产的游戏公司花费少许预算所完成的游戏。

即使如此，明明是个没有大肆宣传的软件，销售量却不断攀升。一般公认游戏软件在店面摆一个礼拜就能决定成败，这款游戏发售超过一个月后，却仍然稳稳留在销售排行前十名的位置，据说那间游戏公司因此重建，甚至还开始趁势制作电影。

其中就是有那个人参与开发。

看过那个人工作的人，都会异口同声认为有如魔法一般，就算没有采取具体的行动，只要经过那个人的手，软件的销售成绩就绝对不会低于目标销售量。

乍看之下，计算机和魔法的关系就像是水和油一样，但是在安装操作系统或组装主机时，实际上常常有系统工程师会边祈祷边进行这些工作。

如果把神灵当成一种系统，把祈祷或咒文当成是接触对象物的登入方法，那么魔法和编写程序的概念其实没有多大差别，只要知道方法，就能创造出有如天神般的程序，就像所罗门和圣诞购物者一样

黄盖瑞的脑中浮现出所罗门的程序代码，那是他花费数十小时持续观察的程序代码，只要他闭上眼睛，成列的记号就会在他的眼睑内侧浮现，原本在他的眼中部是毫无意义的记号排列，但是，栖息在黄盖瑞头颅内的字母型昆虫因为神西的话而开始逐渐成形，用比喻的说法，就像是眼前不知所措的两千片拼图瞬间拼凑起来的感觉。

或许应该说，名为所罗门的程序透过名为黄盖瑞这个操作系统开始运作了。

「既然这样的话」

黄盖瑞就像是个梦游患者般，边走路边说道：

「既然这样的话，我要马上把所罗门弄到手。」

「别说傻话，今天你先住在这里，明天就赶快回去，然后把一切都忘掉。」

「你不在乎吗?」

「在乎什么?」

「你要放弃好不容易得到的所罗门吗?你明明是比任何人都更早到达那个境界的人。」

「我并没有得到任何东西，反倒是我们都成为那个程序的一分子了。」

「既然已经发明能让计算机外部产生异常的程序，那么根本不可能阻止它扩散，就像其它软体一样，就算能阻止所罗门，以后还是会出现许多相同的东西。到达新领域的人必须接受变革，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黄盖瑞终于了解所罗门的程序代码了。

在距离圣诞购物者事件正好五年的圣诞夜，黄盖瑞总算得到所罗门了。

*

那个东西正在缓缓地移动。

那个东西的尾巴就像蛇的头，但并不是蛇，只是外型在人类的眼里就像蛇一样。

那个东西有八条腿、两条手臂、十片翅膀、一根尾巴和三对履带，虽然拥有手臂，却不是用来抓取东西的；虽然有腿，却也不是用来走路的，只是在人类的眼中就像是手脚一般，内部的构造和人类完全不同。

那个东西在灼热的岩浆底部不悦地摇了摇尾巴，看起来像是蛇嘴的部分流出黏稠的液体，滴落地面的液体腐蚀坚硬的岩盘，并且冒出细小的泡沫。

那个东西听见从远方传来的声音。

耳语。

呢喃。

呻吟。

起初微弱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无法忽视的强大力量正在刺激着听觉。

那个东西讨厌声音。

只要听到声音，不论自己是否愿意，身体都会被拉到某个地方；就算心里不愿意，构成身体的物质也会违背自己的意识擅自产生反应，逐渐变强的声音拥有强制召唤那个东西的力量。

那个东西讨厌传出声音的次元，那是个到处部是氧气的世界，那里充满没有和碳结合的二氧，是个像地狱般的世界。那个东西的敏锐触觉在碰到氧的瞬间就会开始溃烂，光是待在那个世界就会痛得难以忍受。

那个东西的部分身体已经被拖进异世界了，不管那个东西如何抵抗，都无法取回盖上支配者刻印的身体。

那个东西想起以前被召唤的记忆，以那个东西的体内周期计算，大约是小睡三次的时间；以发出召唤的世界计算，大约等同于那个世界三百次的公转周期。当时是某个红发的魔法师召唤出那个东西，那时也是听见无法抵抗的呼唤声。

所以，那个东西决定这次一定要全力胡闹，把感觉器官感觉到的一切温暖的东西、冰冷的东西、坚硬的东西、柔软的东西、耀眼的东西、灰暗的东西。

把所有东西都破坏掉。

因为只要尽情破坏一番，让召唤者知道那个东西无法随意使用，召唤者应该就会立刻将那个东西释放了吧!<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