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终曲(2 / 2)
他离开之后,又再度听见风吹拂的声音。爱珥文用自己的脸颊蹭蹭薛德立的脸,就像她以前常做的一样。
薛德立已经、已经没事了。
薛德立动用全身残存的所有力量睁开眼睛,他凝神注视到的.是他最喜欢的黑色头发,还有那像是樱桃一般的双眼。
已经没事了
爱珥文柔和地微笑,那是姐姐一如往常的声音,让薛德立安心地闭上眼睛。
在薛德立昏倒之前,好像听见火车气笛声。
和煦的春季阳光,从犹如睡眠不足的眼皮一般撑开的云层缝隙之间洒落下来。
最近降雨量多,事实上昨天的火灾之所以没有蔓延开来,据说也是因为风中蕴含大量水气之故。雨量增加是春天即将结束的证据,夏天马上就要来临,在这块大陆南部地区,俗称银制平底锅的炎热夜晚将每天持续下去。
太阳这么大的话,路面不消一刻钟就会被晒干了吧。薛德立一边观察在月台上货的工人,又再度转头看看通往镇上的道路。
安普洛希雅没来呢!爱珥文似乎是替薛德立表态一般。喃喃说道。
他们两人来到位在里姆萨市郊,准备发车往北方的火车车站。
里姆萨车站同时也是补给大站,火车通常会在这里停上一个小时.以装卸货物和石炭。
事实上,满脸通红的搬货工人们,正在薛德立他们旁边忙碌地来来回回,将挂着挂牌的家畜和谷物袋运上火车。
站员敲响整点钟声,列车最后面的家畜用板车也以这钟响为信号,一口气与前面车厢分离。火车烟囱呼出白烟之后,让薛德立真的着急起来。安普洛希雅还没到,明明就跟她说过是正午的火车了
(果然还是太勉强了吗?)
就算安打算采用的作法跟袭击里姆萨那群人不同,但是她却仍然是为了复兴祖国而活动的沙漠商队一员。
既然她意外在里姆萨遇到伙伴,又怎能叫她不要跟伙伴一起行动呢?
爱珥,不好意思,你可以先上车吗?我要在最后一节车厢等安。
爱珥文虽然很想说什么,但还是默默点点头之后,带着行李走进二等车厢。
薛德立穿过一等车厢旁边,在最后一节车掌车厢前面停下脚步。
从这里看到的里姆萨市街。简直就像是蛋糕上面的装饰一样。
还是没看到安。
小子,车要开了喔,快回到车厢去吧。打算走进车掌车厢的车掌,拍拍薛德立的肩膀说道。
但薛德立却一动也不动。
拜托你,请再等一下下,我朋友她她一定会来!
车掌摇摇头,盖上怀表的盖子。
很遗憾,不能再等了,火车还得赶去下一站。
火车车轮之间发出噗咻噗咻,像是蛇在威吓猎物一般的喷气声。
(安普洛希雅!)
喀啷喀啷喀啷喀啷。
月台上最后的钟声,犹如取笑薛德立一般响起。
打开灰色的双面门之后,映人眼帘的是好几天没有放晴的晴朗天空。
安普洛希雅脚踩着因为吸饱了水气,显得还有几分柔软的土壤,往西方前进。
她打算前往的山丘,是数十年前还建有门卡那林修道院的场所。
修道院在里姆萨新市街落成之后,也跟着移到城市里,现在只有要去墓园的人,才会往这边来。
安今天早上来这里之前,先跟站在桥边的卖花人买了一束花。安看过这种花,但就是想不起名字。她不禁对热中作战到连这种事情都搞不清楚的自己露出苦笑,小时候明明就跟普通女孩一样,很喜欢漂亮的东西和花朵的呢
安轻轻将花束放在刻有艾丝缇拉名字的石头上面。
艾丝缇拉,我来了。安对还很新的墓石说道。
艾丝缇拉的墓前放满了花,所以一下子就找到了。艾丝缇拉里德,月九三七年,出生于北部由萨罗特。
说到这个由萨罗特,在北部地区是靠近第六十七煤坑的古老矿场都市。
在安出生之前曾经发生过严重暴动,导致整座城市封锁。
艾丝缇拉诞生在这么乱的城市里,到底是为什么从北方来到这里的呢?安这才发觉自己完全不了解她.但是安却不觉得很遗憾。
安用手掌轻轻抚摸墓石。
艾丝缇拉,那里冷吗?死亡究竟是什么感觉呢?
清爽的风吹拂着安编起来的头发,安总觉得风的颜色跟昨天有点不太一样。
刚刚看到的天空颜色也变了,一定是夏天的脚步己近了吧。安说道:如果今后将会发生的事情,可以像季节这样固定出现就好了,这么一来人就不会迷惘,就不会手足无措地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该做些什么了。
黑云已经散去,没有一丝杂色的蔚蓝天空覆盖着整座山丘.
但是,安的心里依然是一片愁云惨雾。
她在思考两件事情,一是自己失去的东西,一是自己得到的东西。
(不管到哪里,我依然是加瑞安人,不管怎样,我都无法逃避这个宿命。)
为了复兴祖国,安是重要的号召。为了将铁壁国再度重建起来,也为了那些忠于祖国而不断忍受苦难的同胞们,安必须当一个公主。
而这件事情会将战争再度带到世界上来。铅弹将会射进土地中,人们会忘记怒吼以外的话语,薛德立迟早也会面临必须战斗的一天吧。
但是,他却对安说,要安一起来
安从山丘上望向位在西边的北部路线火车站,列车从刚才就已经停靠在站内,那是薛德立将会搭乘,正午出发的列车。现在所有行李应该都已经搬上车了吧。
安已经下定决心不去了,但是却无法不想起他的声音
一起来吧。到时候再决定要去哪里就好了,安普洛希雅
艾丝缇拉,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才好?
就算问出口,艾丝缇拉也不可能回答。每当风儿吹起的时候,依偎着墓石的花草便会像点头一般摇晃着。
世界不是由人去改变它,而是它自己会改变的。
艾丝缇拉曾经如此对安说过,安觉得现在的自己总算稍微能够理解这句话的含意了。
那一定是自己会改变自己的意思。
自己改变了,世界也会跟着改变,这么一来,就不需要改变世界的武器。
只需要一句话,或者一点点交谈的时间就足够了。就好像薄荷茶里面,有着清爽人喉的风一般的感触一样。
而安在遇到艾丝缇拉之后;确实改变了。
(那么,今后呢?)
安想到这里不禁愕然。
艾丝缇拉改变了自己,她的一句话给安的冲击,比几千几百颗子弹还要强烈,足以让安改变心意。
但是今后该如何是好呢?
艾丝缇拉已经不在了,那么谁会改变我呢?谁会对我说出这么和肯的话呢?
虽然你说言语没有任何意义。安在脑中想起那个笨拙的深绿色视线。我虽然这么不善言词,说不出什么好话,但是我一直觉得把想法说出来比保持沉默来得好。
薛德立安普洛希雅呢喃道。
世界或许真的会自行改变。就算安不去改变世界,但是薛德立存在的话,或许就可以。
那会是怎么样的情况呢?可能是能够很简单利落,轻松完成的事情也说不定。就像火车开往下一站一样
(火车?)
安惊讶地抬起头,镇上的时钟塔报出正午时分。
当那座钟敲完十二响之后,薛德立搭乘的列车便会离开这座城市。
而他想必再也不会与安有任何交集了吧。
这样很讨厌。
绝对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
我得赶过去
安抬起头。
她有如溜滑梯一般冲下山丘,直直奔向车站。她喘着气,紧缩的喉咙和内心都很痛。
安不懂太复杂的事情,但是她现在很确定,自己非得搭上那班火车不可。
她体内的血液对她诉说得要传达自己的想法、得要赶去,得在火车离站之前!为了改变我的世界!
宣告半个中午的钟声回响在山丘上,安内心非常焦急,只期望现在在钟塔上敲钟的人可以慢慢地敲拜托!
安普洛希雅向神祈祷。
薛德立听到宣告正午的时钟塔钟声从镇上传过来。
只要那个钟敲完十二响,火车就会发车。
弹簧从刚刚就已经开始绞动,汽笛也响过好几次,总觉得火车本身都变得坐立难安了。
薛德立不管自己心脏狂跳,一直盯着镇上的方向看。早上的他虽然还很确定安普洛希雅一定会来,但是到了现在,这份确信已经像平底锅上的奶油一般,逐渐消失了。
红脸车掌对薛德立说道:小子,要开车了,你就死心快点上车吧。
可是
车掌对薛德立摇摇头。
薛德立无可奈何,只好登上车掌列车的楼梯,但安还是有可能及时赶到。
就算薛德立现在回头看到路上的人影是安,她也赶不上车了,但薛德立就是没办法彻底死心。
车轮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缓缓地开始转动。犹如独角仙头角般的烟囱开始喷出白色的蒸汽,那简直就像一条白色大蛇打算咬住天空一般,朝天上攀升而去。
就在此时,薛德立看到有人正从山丘的方向横跨对面铁路冲过来。
安普洛希雅!
薛德立紧紧抓住车掌车厢最后面的栏杆。
安,快点!
薛德立从栏杆上面探出身子,并将双手伸得老长。他看到安普洛希雅拼死拼活地跑过来。
驶出月台的列车,已经开始往前加速了,薛德立不顾一切地跨出栏杆。
车掌大声警告他危险啊!
安!手给我
薛德立用一只手抓住栏杆,整个身子探出去,打算抓住安的手。当他抓到安那粗糙的手时,突然想起自己昨晚彻夜未眠,一直在思考的事情。
我说安啊。
假设就算如你所说,有个言语无法传达想法的世界存在,而人们也绝对无法舍弃武器。
但是只要牵着手,就没办法再握住其它东西,而互相牵着的手也不能算是武器吧。
如果我这么说,想必你会笑我傻,会说这只是没有实际意义的表面话吧。
但我却觉得这样很棒。
真的很棒。
今后我也想一直跟你讨论这类话题。
安,跳过来!
她瞬间露出迟疑的表情,薛德立扯开喉咙喊道:相信我!
薛德立只看到指尖。
吹打他脸颊的劲风简直有如凶器一般。
安将双手伸过来,她说了什么。
话语蹦出来。
薛德立
薛德立伸出手,比去年稍稍长了一点的手臂.抓到安伸出来的手。
两个人的手就像列车的连结器一般紧紧勾住。
安的身体瞬间浮空,薛德立使出蛮力将安的身体拉过来。两个人一起撞上车厢最后面的墙壁。
呜
然后薛德立因为背部猛烈撞击的关系,好几秒之间都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会儿之后,车掌才惊讶地向两人问道:你、你们没事吗真是乱来的孩子!
车掌虽然两只眼睛依然睁得圆圆的,但还是不忘向最后上车的乘客收票。两个人一边摸着自己的后脑勺,一边相视而笑。
呼吓了我一跳。
薛德立眼冒金星的症状消失之后,转头看看安普洛希雅。
喏。
咦?
薛德立的语气比平时更添了几分强硬。
我说得没错吧?
安稍微楞了一下,然后嘿嘿用手指蹭了蹭鼻子。
薛德立也跟着笑开来,他这才发现自己还牵着安的手,吓了一大眺。两个人的手因为牵得太紧,不禁忘记要放手了。
哇哇!
当薛德立慌慌张张地打算放手时,却反被紧紧握住。安普洛希雅以诚挚的眼神看着他。
她的双唇动了动
薛德立,那个
呃?
我
心啊。
像子弹一般传达过去吧!
气笛的声音越过山巅回响耳际。列车缓缓驶出车站,逐渐加快速度。
火车再度鸣了一次气笛。
哔
铁轨旁边的横木信号机,伴随这声气笛,喀地一声落下。<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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