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瓜仙(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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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经意中,青虫已经爬到叶下的小枝上,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身体系牢在小枝上,不再移动。

马上就变蛹。

眼看着青虫的模样在一点一点地变化,成了蛹的样子。

就要变色啦。

晴明话音未落,青绿的色彩开始褪色,蛹的颜色变成了褐色。

快看,背部裂开了。

晴明说着,有轻微的声音响起,蛹的背部裂开了,从中露出了黑色的东西。这黑黝黝的东西缓慢地抬起头来。

嘿.要化蝶啦。

从裂开处探出了头部,蝶的尾部拱出,收叠着的翅膀露出来。

蝶靠它的脚悬吊在蛹壳之下。它的皱褶在伸展,酷似花瓣的、鲜嫩欲滴的大黑翅膀伸展开来。

要飞啦!

晴明说着,只见蝴蝶晃一下身子,像要扇动翅膀,但随即悠然升空。

黑色的凤蝶在夜空中轻盈地飞舞,在屋檐下嬉戏一番之后,突然展翅飞起,隐没在夜色之中。

博雅瞠目结舌地望着彩蝶隐身的夜空.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转向晴明。

哎呀.妙极了。妙极啦,晴明。

博雅兴奋地说。

这次感觉怎么样?

晴明.刚才我看到的,是梦,还是现实?

梦也好,现实也罢,说是哪一种都行。

你怎么弄的呢?

就像你看见的那样嘛。我干了什么,你不是全都亲眼看见、亲耳听到了吗?

晴明来了酒兴,举杯畅饮。

博雅用泄气的腔调说:看是看了,可不明白的地方还是不明白嘛。

不明白反倒有好处呢。

跟那好处相比.我倒是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以说嘛,那是在你的内心世界发生的事情。

内心世界?

嗯。

就是说,那些事实际上并没有发生过?

博雅啊,一件事是发生了还是没有发生,其实取决于我怎样解释,或者说,取决于你内心的感受嘛。

如果你内心的感受是发生过,那样子不是挺好吗?

不好。

不好吗?

不好

博雅刚刚说完,又笑起来:哈哈.我明白啦!

你明白什么了?

那是你干的。

我?

对啦。实际上并没有青虫化蝶、飞走这回事,是你让我这么想的,对吧?

嘿嘿。

晴明只是笑笑,算是回应。

总是你又下了什么咒吧?

不如回到我遇见的那个老翁的事情上吧。

没错。

他说了,今天晚上要过来。

今晚吗?这么说,是明早以前吧。说来离天亮还有时间,大概不要紧吧。

且不管要不要紧。晴明,那老翁要来干什么?他是来干坏事的吗?

咳.总会有办法的。今天晚上出去,还能赶得上。

你说赶得上,是赶什么?

就是老翁说的,要带来装入竹简牢房的东西呀。

你等一下,晴明,我还完全摸不着头脑呢。

好吧.我边走边解释。

解释什么?

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还有什么来历吗?

有不浅的来历呢。一下子说不完。我也对京城眼下发生的怪事颇为留意。还有人缠着我,哭求解决问题呢。

哦?

我也在猜测,大概怪事的原因是这样吧。现在堀川的老翁传话给我,我就明白了。走吧,博雅。

走?去哪儿?

五条堀川呀。

堀川?

从前三善清行大人的住处,现在仍在吧。

跟它有什么关系?

有关要毁掉它的说法,你听说了吧?

是堀川边上那所怪屋吗?

正是。

那倒是知道。圣上得到它以后,打算让一位身份高贵的妃子住在那里。

因为妃子的父亲死了,于是不久前,他就开始抄写佛经。为了得到那女子的芳心,他还挺来劲的呢。

晴明,你说的他,莫非是圣上?

没错。

咳,晴明,之前我已说过,你不要在别人面前说圣上是他。

仿佛听不见博雅的话似的,晴明抖一下白色的狩衣,站起身来。

走吧,博雅。

这是去五条堀川吗?

对。

事出突然,还

你不去吗?

去,我去。

博雅也站了起来。

走吧。

走。

那所房子嘛,原先是妖怪的居所。

晴明在牛车里开了腔。

博雅也在牛车里,与晴明相对而坐。

拉牛车的是一头黑牛。牛是黑色的,这一点并不足为奇,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没有人指挥牛怎么走,可牛却忠实地朝着目的地步步迈进。

不过.这么点事情博雅早已见怪不怪了。

当年,身为宰相的三善清行买下那所房子,是延喜十年(即公元910年)的事。

当晴明说到这里时,博雅感叹起来:哦,那是我们出生之前的事啦。

随即又补充道:对吧,晴明?那时连你也还没有出生吧?

呵呵。

晴明不置可否地笑笑,说道:总而言之,是从那时起就有的一所旧房子。

那房子的庭院里长着有灵附体似的经岁老松,以及枫树、樱树、常青树,庭石上长满厚厚的青苔。

房子如此残旧,已难辨始建的时目。隔扇破旧不堪,木地板已有一部分塌掉了。只是作为房子骨架的梁柱子.是不计成本建的,使用了一个成人也不能合抱的巨术。若在原来的骨架上加以修建,住人是不成问题的。

只不过,出了妖怪。

每逢出现买主,这妖怪便出来恫吓,吓退买主使房子空置。到如今,谁是原先的拥有者已无从查考。

这所房子,是清行大人买下的。晴明说道。

妖怪呢?

出现啦。虽然出现了,但这位清行大人是个颇有胆识的人.竟然独自一人将那妖怪赶走了。

他怎么赶的?

清行理直气壮地说:妖怪,你不是房子的正当主人,你们留在这所房子是不对的。马上出去!妖怪就这样离开了?

对呀,乖乖地走了。

于是,清行便住在这所房子里。他去世以后,由儿子净藏大德继承了这所房子。

这件事在《今昔物语集》中也有记载。

大德也去世之后,房子现属于清行的孙子。

据说清行的孙子并没有在那里居住,房子又已空置多时。

清行的孙子声称,圣上已经买下了那块地。

然而,自从圣上买下之后,之前一直销声匿迹的妖怪再次出现了,闹个不休。不仅如此,近来轰动京城的怪事.似乎也多与这所房子有关。晴明说。

那个箭射发光物体,因而发烧卧床不起的武士,也与它有关?

是的。

莫非那五岁小孩子被孤零零地扔在庭院的草丛中哭的事,也

就发生在那所房子的庭院里。

房子里还有种种怪事呢。就在昨天你出门期间.那边的人过来恳求,说无论如何也要想个办法。

那,堀川的老人是怎么回事?

他嘛

就在晴明要说出来时,牛车停了。

抱歉了,博雅,稍届再谈吧。我们好像已经到五条堀川了。

五条堀川在五条大道和堀川小路相交的路口一角,正好就是那所院子。

走过满眼苍翠却荒废已久的庭院,晴明和博雅进了屋子。

在满是灰尘的屋子里,晴明熟门熟路地穿行着。

晴明手里拿卷起的薄席子,博雅举着点燃的火把。

如果没有博雅手上的火把照着,四周就是一片漆黑。

不大工夫,来到了像是寝殿的地方。

这是铺木板的房间,有六根柱子。

在其中一根柱子下,晴明把带来的薄席子一铺,坐了下来。

用火把点燃事前准备好的灯盏,这照明的灯盏就放在木地板上。

在轻松的气氛下,晴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酒瓶和两个杯子,放在地板上。

连这些也带来了啊?博雅说道。

接着刚才喝酒。我觉得要是没有这个,你会感到冷清。

别往我身上推呀,晴明。

怎么啦,不喝吗?

我没说不喝。

那就行,喝!

晴明递过酒瓶,博雅唔,唔地应着,慢吞吞地伸手拿酒杯。

干吧。

干。

二人在灯火之下又欢饮起来。

一杯接着一杯

夜更深了。

这时候咦?!博雅竖起耳朵。

好像有什么声音传了过来。

是人声吗?好像是有两个人在打斗。

不,不是一对一的打斗。是更多的人在混战。

一种战场厮杀似的声音。

唉哟!

哇!

嗨!

刀与刀互相砍击的声音。

器械撞击的声音。

哈,来啦!

晴明瞥一眼黑暗中的一个角落,心情舒畅地喝干了杯中酒。

博雅向晴明视线的方向望去,只见从黑暗中出现了一群战斗装束的人,乱哄哄的。人约一尺高。他们之间正在争斗不休。

嘿!

刀光一闪,被砍掉的头颅滚落在地,鲜血喷涌。

但是,头颅虽已坠地,却仍发出呀!嗷!之类的喊叫,而没有了头的躯体,仍旧持刀与砍掉自己头颅的对手缠斗。

不大一会儿,他们停止互斫,围住了晴明和博雅。

咦?

哎呀!

这种地方还有人呢。

有人来啦!

是真的啊。

怎么办?

怎么办才好呢?

砍掉他们的头吗?

割断他们的喉咙吗?

有头武士也好,无头武士也好,握着寒光闪闪的刀逼近过来。

晴明!

博雅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单膝曲起,就要站起来,晴明把他按住了。

等一下,博雅。

晴明伸手入怀,取出小纸片,再拿起一把小刀,开始裁切纸片。

干什么?

他这是要干什么?

就在武士们发出猜疑的声音时,晴明对着那张剪切成狗的形状的纸片,噗地吹了一口气。

纸片落地的同时,变成了一条恶犬,对着武士们狂吠起来。

哇!

是狗啊!

狗啊!

武士们被狗追逐着,乱哄哄地逃进黑暗中。

安静又回来了。

晴明用手去捏返回膝下的狗,那狗随之变回了纸片。

紧接着又来啦。

晴明话音未落,传来了木头摩擦的声响。

二人对面的墙壁上,有个像仓库那样的抹着厚泥的门。那扇门嘎嘎响着,打开了三尺许,里面出现一个坐姿的女子,身穿褐色衣,膝行而前。

浓郁的麝香气味飘了过来。

因为女子用扇子遮掩住鼻子以下的部位,所以只能看见她的眼睛。顾盼含情的眼神惹人心动。她用一双丹凤眼斜瞟着晴明和博雅,膝行过来。

晴明心情愉快地望着她。

他估算着那女子已离得足够近了,便说一声:嘿,要喝吗?

他提起空酒瓶,冷不防朝那女子掷去。

女子本能地松开了手中的扇子,双手去接那飞过来的酒瓶。

扇子落在地上,女子一直遮掩着的、眼睛以下的部位暴露无遗。

啊!

博雅不禁惊呼一声。

女子的鼻子像狗一样尖尖地向前突出,嘴里长牙外露。

女子哧!地张嘴要来咬晴明。

说时迟,那时快,晴明伸出右掌,掌心里是那张剪成狗的形状的纸片。纸片在掌心里变成了狗,对着女子吠叫起来。

唉呀!

一声惊叫,那女子变做四脚趴地,迅速逃回那扇抹着厚泥的门里面,消失了。

在再次静默下来的黑暗之中,晴明扬声道:出来吧。不出来的话,我可要放出真正的狗啦!

不一会儿,两只巴掌大的小狐狸从黑暗中畏畏缩缩地出现了。

晴明,这是什么?

竹管嘛。

什么管?

管狐啊。

管狐是修道的人或方士所控制的、有妖力的小狐狸。因收入竹管带在身边,故有管狐之称。

被管狐附体,人会得病,有时甚至会死亡。

哎呀,惭愧惭愧,晴明

突然传来一个声音,种瓜的老翁在黑暗中现身了。

他的两只手提着两根竹管。

咳,你们实在不是这位大人的对手啊。想全身而退的话,就回到这里边去吧!

老翁边说边打开竹筒口,两只管狐跳上老翁的脚面.自膝部攀上身,顺着胳膊钻进竹筒,看不见了。

哎,晴明,幸亏你出手,事情一下子就解决了。要是我来的话,这些家伙马上就会逃之夭夭,还是没有办法了结。

老翁将竹筒收入怀中,在晴明和博雅的对面坐下。

久违了。

自从跟贺茂忠行大人一起见过面之后.这还是第一次相见吧。

是的。

事隔二十年啦。

您让博雅传的话中提到竹筒,我就猜到对手是两只管狐。还好,事情很轻松就办成了。

博雅接着晴明的话问道:晴明,这位老人家是

原先居住在此的人呀。晴明说道。

很久以前,我还没有弄明白情况就和管狐在这里住下了。因为嫌麻烦,若有人来,就派管狐去驱赶他们。有一次,是三善清行大人来了,怎么恐吓他,他都不走。反而被他据理斥责。唉,他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晴明向博雅介绍这位一脸遗憾的老翁:他是我的师傅贺茂忠行大人的朋友,方士丹虫大人。

那时候见过好几次

离开这所房子之后,我在大和那边生活。

晴明转向老翁丹虫说道:既是这样,为什么现在

嘿.这些家伙在药师寺,从博雅大人的随从那里听说这所房子要毁掉的传言,于是附在博雅大人的车上,进了京城。然后,便依附于这所原来住过的房子,又干起了从前的坏事。我也是从博雅大人的随从的对话中,才得知我的管狐在京城里作恶多端。所以,我也依附在博雅大人的牛车上,进了京城

原来如此。

晴明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新的酒瓶。

那么,在房子毁掉之前,我们就在这所令人留恋的房子里,喝个通宵吧。

哈。好啊。

丹虫愉快地回答。

晴明举起双手,啪啪地击掌数下来了

随着一声答应,一个身着唐衣,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年轻女子现了身。

让这位蜜虫姑娘斟酒吧。

晴明刚说完,被称为蜜虫的女子跪在三人旁边,捧着酒瓶,向丹虫劝酒:请来一杯。

噢。

丹虫点点头,接过酒。酒宴开始了。

喂,喂.来吧,都来吧

丹虫拍着巴掌喊道。那些战斗装束的人都现了身,开始手舞足蹈地跳起舞来。

一直喝到将近黎昵,东方的天空已经露出鱼肚白的时候,丹虫说道:二位,我该走啦。

他站起身来。

拂晓的光亮正布满天空,此时蜜虫也好,战斗装束的人也好。都已不见踪影。

好,后会有期。

晴明这么一说,丹虫应道:好,我们再找地方接着喝酒。

说着,丹虫转身迈步。

走了几步,他回头说道:谢礼已经托人转交了。

是那个瓜吧?

对。

他转过身,举起一只手挥一挥,消失在屋外。

晴明和博雅返回晴明的家中,剖开瓜一看,里面掉出两个漂亮的玉杯。<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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