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池袋凤凰计划(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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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也是个爱干净的人,对吧?

连一只虫、一个病原菌都没有,像手术室一样干净的街道。洒了水之后,光亮得连柏油路面似乎也能舔下去的高雅道路。街上没有任何一个穿着迷你裙拉客或发传单的可疑女人,也没有非法风化业者或坑钱酒吧。生命里无可避免的危险与威胁,全都被赶出这里了。这种经过杀菌漂白的闹市,还会让你想要出门吗?我想你会露出毫无**的表情吧。

我们日本人,或许都受一种凡事都该好好管理的强迫观念所驱使,只要一有人生病,就会想把地面上所有细菌与病毒一扫而尽,大家会在街上消毒、打预防针、一天洗三次手、出门回家必定漱口。只要犯罪率一增加,就彻底取缔外国人,**业者也彻底扫荡。管它是益菌或坏菌,全都关进拘留所后,再依自己的好恶决定就行了。

不过,我们的人生应该不是只有黑白两色才对。无论是一尘不染的无瑕纯白,还是毫无光泽的终极黑暗,你应该都没看过吧。我们每个人都是灰色的,打从出生开始,就分到相同分量的光亮与黑暗。我不是为了耍帅才这么说,但人活着不就是这样吗?在不同的时刻,我们会在自己也没察觉的状态下或做坏事、或做好事,辛苦地过着并不怎么样的每一天。

我很不能适应太过干净的环境,我最讨厌什么净化啦、什么重建良好治安"啦这类字眼。一听到净化这个词,我最先想到的是世上到处都在发生的种族净化(ethnileansing),或许你会说那是其他地方的事,跟日本无关。

不过,今年秋天,以重建良好治安为名,在池袋副都心发起的行动,其实和那些国家和地区的状况相去不远,只不过对象换成日本人与旅日外国人罢了。所有外国人都被带到警察局,警方再从持有签证的人身上,问出他们有哪些朋友没签证,然后将没签证的人直接强制遣返。真是乱搞一通的除菌作战。而且不只是外国人,日本人经营的非法风化店也遭到同样对待。歼灭外国人与非法**的作战。这是实施于池袋闹市的焦土战术。

这年头,世界已经越来越没有界限了,他们却还拼命在人与人之间拉出一条区隔线。结果,没有人成功地把时间拉回过去的美好时光,反而在池袋留下了深深的伤痕。这些伤口要痊愈,应该需要很长的时间吧。

他们以池袋凤凰计划为名所实施的作战,是一种近代医学问世前的杀菌方法:受伤的时候不是使用消毒药,而是拿火去烧伤口。但不光是池袋,每个地方都有无数的伤口,只要那个地方有人生存,就是如此。如果全都毫不留情烧光的话,又会对有生命的街道带来多大的伤害呢?

可别说你和池袋的可怕作战没有什么关系。请想像一下,如果你写温的熨斗熨在跌倒的擦伤上,会有什么样的惨叫从你口中传出来呢?今年秋天,我们在池袋这里发出的惨叫,就和你的惨叫一样。

十月的池袋,仍残留着浓厚的夏日余韵。龙卷风、台风,以及不稳定如夏日般的气候,据说都是地球变暖惹的祸。这么说来,我之所以觉得日子这么无聊,也是气候异常害的啰。从夏末到现在,我整个人一直懒洋洋提不起劲,就算每天睡得再饱也没用。人家说季节变换之际身体最容易出状况,夏天的最高气温一直飙升的同时,我的慵懒程度也跟着达到最**。

不过我的情绪低落,倒不光是气候的缘故。从两个月前开始,池袋就整个陷入混乱。自某个晚上起,池袋的街道始终因为受到惊吓而缩在一起。八月中旬某晚十点,西口的剧场通与东口的太阳60通,出现了灰色巴士的踪迹。根据目击者(大部分是在路上拉客的男男女女)的证词,对于究竟来了几辆巴士,有不同版本的说法。有个男的说两地各有三辆;有个菲律宾人则说巴士多得像一面墙,挡住了整条路,像是发生战争一样。那是一面由载着机动队、窗户有铁丝网的灰色巴士所构成的墙。

到底有几辆那样的巴士开到池袋,我并不知道准确数字,不过倒是知道有多少警察坐着警车前来。西口有六百名,东口有五百名,警视厅与出入境管理局总计一千一百名男人,无预警地袭击了池袋街头。这些数字是隔天报纸公布的。当局应该是想借此宣示,他们正努力地将池袋打扫得干干净净吧。东京都的官员惟有对数字特别准确。

星期五晚上,腰际挂着警棍与短枪、头戴钢盔的年轻机动队员,封锁了风化区主要干道两侧。据说他们到当天为止,也不知道上头要派自己出什么任务。这次行动的成果十分丰硕:从八月十二日深夜到十三日清晨所实施的全面取缔行动,一共逮捕外国人男女二百三十七人,同时也搜查了包厢式按摩店等二十九家风化业者,搜索了与黑道营运相关的十一处民宅。

这就是所谓的八一二冲击,没有一个池袋人不知道这件事。

隔天早上,在街上拉客的那些外国人都不见了,那些男男女女全都消失在池袋。全军覆没之后的夜晚,路上只听得见少数牛郎与黑人的喊客声。

这些黑人来自非洲各国,并没有签证的问题,所以可以继续工作下去,比起来自其他几十个国家的外国人不,比起全球所有友邦的人们都幸运。

事情要回溯到八月十二目的一个星剐之前。

池袋的商店会紧急集he了大家。不巧我们家水果行提早放了暑假,因为老妈和女校时期的老朋友去轻井泽旅行,我也没和什么女生有约,就在不明所以的状况下跑到丰岛公会堂看看。

傍晚六点,艳阳仍然高照,空无一人的讲台吊着一张大广告牌,上头写着池袋凤凰计划,感觉像是什么谍对谍大作战一样。正当我把玩着手机,想着当晚要去找谁玩时,讲台右侧走出一个男的,整齐地穿着深蓝色西装。那件西装不但剪裁好,也很合身,应该就是所谓的CoolBiz(注:当时担任日本首相的小泉纯一郎于二○○五年夏天所提倡的环保活动,通过尽可能不打领带以及办公室冷气调在二十八度等方式,节省能源并减少二氧化碳的排放。)吧?他没有打领带,里面穿着深蓝色的直条纹衬衫,是领子较高的DueBosom衬衫,也就是衣领的地方有两个纽扣、有点骚包的那种。

讲台旁的电子布告栏秀出东京都副知事泷泽武彦的名字,他是少见的俊俏政治家。此时鼓掌的商店会女生比男生还多;不过,池袋的商店会女生本来就比较有活力啦。副知事神经质地摸了摸麦克风,看着正前方。

池袋的各位,你们已经准备好与黑道组织作战了吗?

现场开始骚动起来。我打从心底感到讶异,池袋与黑道组织之间,有着怎么切也切不断的关系。想想看逾百个设在池袋的黑道堂口,它们就和牙周病菌一样,在任何人的牙齿上都能存活,有时候还会做点坏事。但是一来既不可能完全清除它们,二来人一旦处于全然无菌的状态下,反而会因难以呼吸而窒息。

俊俏的副知事继续说道:

大家都说治安恶化了,但这次东京都与警视厅下定决心要好好合作。我们把重点放在新宿、池袋与六本木三个地区,要在今年夏天来场名副其实的扫黑大作战,而这绝对少不了各位地方居民的充分合作。为了打造孩子们能安心游玩、观光客也能在夜晚安心出门的街道,请各位务必通力合作。

他这番话确实蛮有道理。他一说完,老旧公会堂的观众席就传来此起彼落的鼓掌声。不过,这家伙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有多困难?我无言地看着讲台上的副知事。

我们要让战后数度撑过严峻时代的池袋,像凤凰一样再次复活,这正是以治安重建计划命名的原因。在商店会的部分,我们已经请有志之士成立了凤凰会,各位若有决心一战,请务必加入!

现场传出女生以高频大叫好帅!的声音。干吗,把副知事当成勇样(注:在日本走红的韩国男星裴勇俊。)了吗?泷泽微笑着看向声音的来源说:多谢。明年我会投入都

知事的选举,而且在不久的将来,应该也会投入全国大选。到时候我泷泽武彦恐怕会有一些要请各位多多关照之处,请大家要记得我喔。

现场响起中老年与会者如雷般的掌声。不过几分钟的演讲,泷泽就紧紧抓住了在池袋过得不很富裕的居民们的心,连明年都知事选举"也聪明地宣传了。真是个狠角色。

我翻开会场的简介手册,看看泷泽的经历:毕业于东京大学法律系,进入警界工作。调到警视厅之后,三年前接受现任知事的延揽,辞去警视厅的职务,担任专责治安的副知事。才四十七岁而已,就有堪称完美无瑕的亮眼经历,要当国会议员应该是指日可待。涉世未深的我,擅自在心里这么想。

泷泽演讲隔天,位于剧场通邮局前方的东京都健康中心大楼,在十楼与十一楼有了一些变化。十一楼设置了直属警视厅本部的组织犯罪对策部,出入境管理局的池袋办公室则是搬到了十楼。

如果你是外国人,想要找寻近在咫尺、方便无比的地方办理出入境手续,建议不要去那里。那儿可没有什么态度亲切的办理窗口,因为它完全不经手这方面的业务,只是个专门揭发非法滞留者的支局而已。

于是,噩梦般的八月十二日到了。

那是池袋街头一夕大变的日子。

一切如泷泽所言,他是来真的。池袋街上的主角,变成警官与出入境管理局的职员。经由严格的举发,外国人酒吧、包厢式**按摩,以及在路上拉客的外籍男女,只要觉得可疑,全都不见踪影。因为这样,以前那些掏钱买水果的醉客,也都不来了。

好一个健全的池袋。一过晚上十一点,连西一番街这里也没什么人烟了,就像乡下温泉的车站前一样。拜此所赐,我们家的水果行门可罗雀。原本生意就不是很好了,这下子业绩更是要命地惨跌。

真不愧是来自某位大人物的伟大计划。咱们这只凤凰,像隐形轰炸机一样从制高点四处撒着火花。他们大概以为,只要将一切烧个精光,空无一人的街道就会自动变安全了吧。拜托,哪位官员或政策制定者都可以,请你们从云端走下来,到街头看看。你们口中所谓的安全、清洁、健全,到底从别人手中夺走了什么。这样一来你们应该就会知道,大家只是寻常的人类而已,无论你们做的事再怎么正确,我们也无法在一片火海中存活下去啊。如今池袋的街道,不折不扣就是这副模样。

秋天就在这般阴郁的状况下到来了。

我们在好不容易盖起来的简陋小屋里,做好迎接火鸟来袭的准备。我把丰水的梨子、富士苹果与意大利产的麝香葡萄摆在店头,一边祈祷着秋天到了,一切可以恢复以前的模样,一边像平日一样顾店。现在有这么多警官,连我的副业解决麻烦也无用武之地了。

我向二楼的老妈叫道:

我去散会儿步!

听得见老妈大大地啧了一声,从楼上大叫:

你又来了。今晚凤凰会要开会,等时间差不多了,要早点回来啊!

是是是。

她又啧了一声。我们家老妈太有气质了,真是不好意思。

是回答一次就够了吧!

我耸了耸肩,出门上街去。虽说是上街,但只要踏出狭窄的店门口,其实也等于回到了属于我的地方。在烈日当头的这个时刻,池袋的人潮也没有什么变化。我一如往常准备巡逻有着烫伤痕迹的池袋街道,从西一番街拐入罗曼史大道。

凤凰的火鸟威力实在强劲,原本几家卖无*DVD的店,全都拉上了铁门。经过罗莎会馆,我在路尾的十字路口站定。真是厉害,直到夏天为止还占满这栋七层大楼的**按摩业者,招牌全都翻白了。而且不全是一栋、两栋地倒闭,有些地方虽然不是整栋倒闭,却像拔牙一样这边倒一家、那边倒一家,反而更加醒目。这么一来,感到困扰的不只是**业者了,租给他们开店的房东也很难付房贷吧。

你当我是哪里的无名小卒吗?!

正当我双手盘在胸前,抬头看看池袋的狭窄天空时,传来一个男人的叫声。自从展开全面取缔以来,已经很少听到这种正牌的黑道式口吻了。几个男的往声音的来源小跑步过去,似乎是想看热闹。我也慢慢跟在后面。那里是西三番街的小巷子,有个穿着白衬衫、打着蝴蝶领结的小鬼,被两个男的围住了。

你这家伙,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语气很像混黑道的那个男人,穿着黑西装、黑衬衫,梳了个飞机头,还戴了条金项链,体格应该有美式足球守门员那么壮。就是他揪着小鬼的胸口。应该是他在巡地盘时,小鬼误以为他是客人,开口和他讲了话吧。对黑道而言,面子就是一切,被别人当成是逛大观园的乡巴佬,任谁都会瞬间脑充血。穿白衬衫的小鬼发抖看说:

不是的,我并不是要跟您讲话,而是要向那边那位客人讲话对不起。如果惹您生气了,我真的感到很抱歉。

站在黑衬衫男后方、穿着休闲皮外套的小个子以生锈般的声音说:

那又怎样?你在池袋混饭吃,竟然连丰岛开发也不认识吗?

虽然一眼就看得出他们是哪一类人,但连我也分辨不出他们到底属于哪个组织。丰岛开发,那就好商量多了,他们两个应该不会想向这种小鬼勒索吧。黑衬衫男突然紧握拳头,揍了小鬼的脸,叩一声发出钝钝的声音。我离开人群,往前踏了一步,放低姿态向对方说:

这样子差不多了,请你原谅他吧。他不过是认错人而已,不是吗?

黑衬衫男松开抓住小鬼胸口的手,*威般地挺胸转向我。

搞什么,你这家伙,以为自己在对谁说话?"

我打从出娘胎以来就生活在池袋,对于黑道的威胁早已司空见惯。

我没什么特别的理由,但你们若在这里闹事,搞不好乌鸦也会跑来喔。再说,最近不是取缔得很严吗?

乌鸦"指的就是警察。黑衬衫男似乎还想说什么,但休闲皮外套的小个子阻止了他,对我说:

你也是道上的人吗?哪个组织的?

他的双眼一动也不动。我好怕。我既非G少年成员,更不属于连脚尖都还没踏进去的黑道组织。再说,有哪个黑道像我这么时尚啊?

我和任何组织都没有关系。不过你们丰岛开发有我认识的人,我打个电话,再请他和你们讲吧。最好能够就此打住,现在凤凰计划不是正在如火如荼地展开吗?

谁也不知道那只火鸟何时会飞来。我拿出手机,选取丰岛开发办公室的电话。我之前曾经从绑架犯手中救出社长多田三毅夫的长子多田广树。不过绑走这位计数器少年的犯人,倒是多田的太太雪伦吉村查出来的。

我说找多田有事,但接电话的男子说社长目前外出无法接听,因此转由专务代接。我报上名字,耳边响起沙哑的说话声:

你是那时候的真岛先生吗?少爷受您照顾了。

我只去过丰岛开发总公司一次。后来这位专务参加了那次行动电话的鉴赏会。

哪里。其实是有一点事想请您帮忙。

我简要描述了西三番街这里发生的争执,他说了解,我便将手机递给穿休闲皮外套的男子。电话一靠到耳朵,小个子马上就半弓着身子讲话,只差没行礼了。

是是,遵命是,我们马上收手。

电话一挂,他把手机还给我。黑衬衫男似乎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休闲皮外套男说:

你就是真岛诚呀?我听过你的名字,是个走红的年轻人对吧。我们泽田专务要我向你问好。那,我们走了。

年轻的黑衬衫男似乎还没发够脾气。

可是,大哥,就这样放过这家伙行吗?

休闲皮外套男的声音从肚子发出来:

算了,走吧!

占了池袋西口风化区一半地盘的两名丰岛开发的混混,朝常盘通的方向走掉。

看热闹的人群露出什么嘛,真无聊!的表情,四散离去。穿白衬衫的小鬼来到我身边,深深鞠了个躬。

我叫庄司光一,谢谢你在危急时救了我。你是真岛先生对吧?刚才你好帅啊。

当面接受称赞最让我感到不舒服,每次都会觉得屁股痒了起来。

OK,OK,那我走啦!

小鬼连忙说:

请等一下。我在那边那栋大楼的相亲酒吧工作,但现在店长逃走了,同事们也都不理我。

我看着斜前方的风化大楼,七层里有五层在招租。根据新的条例,租屋给非法风化店的房屋所有人,也必须受罚。由于风险高,房屋所有人现在都不太敢随便租人了。相亲酒吧男女配对位于它的三楼。

我才刚来池袋不久,什么也不懂。真岛哥可以收我当小弟吗?

我差点没跌倒。我既非黑道也非小混混,只是个善良的水果行店员而已。

饶了我吧。我们家在西一番街开店,我是个看店的。有空可以来我玩,但我可不想收小弟啊。

光一的左脸颊肿了起来。他很有精神地点了点头说:

那,下次我去找你玩啰,大哥。

我的背上起了鸡皮疙瘩。基本上,我很讨厌那种以东映的黑道电影范本的坏蛋。

别再叫大哥了,赶快回你们店里冰敷一下吧。

我一面走在已呈半空旷状态的西口风化区,一面对他这么说。在那十分钟的时间里,光一和我认识了。对他来说到底算不算是走运,我也不知道。如果当时我不在场,他应该是被丰岛开发的小哕喽痛殴个几下就没事了吧。

由于他和我认识了,后来才会遭逢难以挽回的悲惨命运。我问你,到底什么是幸运,什么又是不幸?这个问题,应该和小鸟在空中飞翔的轨迹一样,没有一定的答案吧。

凤凰会的*会每个月举行两次,傍晚六点开始。我回家和老妈换了班,继续当我的平凡店员。CD机里,我选了斯特拉文斯基(IgorStravinsky)的作品。《火鸟》(TheFirebird)是这位二十世纪俄国天才的成名作,是他二十七岁初次写下的芭蕾音乐。虽然听起来很像阴沉的童话,但曲子里随处可听到精密而野蛮的节奏。这根本就像飞来池袋的凤凰一样,是个以重建治安"为名,暴力而绵密的作战计划。不过,斯特拉文斯基如果看到池袋这副模样,或许也会哑然失笑吧。

我以为没有客人,正竖起耳朵细细品味音乐时,却看见店门前方站着一个素未谋面的年轻女子。她穿着白色女装上衣和长及小腿肚的深蓝色喇叭裙,长短适中的黑发绑着白色缎带。池袋少见的清纯派女生。她迅速朝我点了个头,说:

你在听布列兹(PierreBoulez)指挥的那张CD对吧?

我讶异地点点头。在西一番街这里,就算有人知道曲名,也很少注意指挥者是谁。我当时播放的,是布列兹指挥、英国BBC交响乐团演出的知名作品。她鼓着腮帮子笑道:

下一首曲子《普钦奈拉》(Pulcinella)我也很喜欢。你是真岛诚先生吧?听说你在播放古典乐的水果行上班。我叫濑沼郁美,城北音乐大学钢琴系二年级。那个

原来如此,难怪她给我一种小学音乐老师的感觉。我向沉默下来的郁美说:

既然你来找我,应该是有什么困难吧?不知道帮不帮得上你的忙,你还是先讲出来听听看吧。

我从店里拿出折叠钢管椅,打开来让她坐。郁美浅坐在椅子上,一副不是很舒服的样子。

要请你帮忙的事,关于我姐和美。她是我们大学钢琴系的大四生,最近却没去上课,而且说来惭愧,她似乎迷上了牛郎俱乐部

这是近来常有的事,不光是特种行业的女人,连平常不那么爱玩的大学生或粉领族,也迷上了牛郎俱乐部。

结果因而欠下大笔债务?依我看,这种事还是告诉父母,赶快解决比较好。只要找个律师从中斡旋,应该可以减少欠款的数目,也算是让和美小姐上一课。

郁美用力摇着头,像在强烈拒绝什么一样。

不行。和美她突然离开住处,听说现在待在池袋的某家风化店

为什么事情会走到这步田地?我完全无法理解。

呃这样可就让人头痛了。为什么会从光顾牛郎俱乐部变成从事风化业呢?是因为需要。mansion,指的是除了浴厕外,只有一个房间作为客厅兼厨房兼卧室使用的住宅。),大概一个月之前才开幕的。

完全听不懂光一在讲什么。

那家店是属于哪种风化业?

就是最新一代的外送**按摩。

和手机、计算机一样,外送**按摩似乎也会换机型。我是觉得根本没必要转换得这么快啦。

讲详细一点。

风有点变冷了,将圆形广场石砖上的枯叶吹着跑。光一拉紧牛仔外套的前缘。

警方向风化业者提出正式要求,要他们转型为外送**按摩,并要求负责人确实登记,诚实缴税。过去那种柜台、等待室与包厢全部设在一起的店家,就会成为警方逐一取缔的违法营业者。

原来如此。这么一来,不但税收增加,一旦出了什么乱子,也很容易揪出负责人,对警察与国家税收而言都很不错。

那么,是不是只要采取这种营业形态,就能开新店?

在一楼设接待柜台,其他房间就用来营业。旗下的女生都住在同一栋楼,既省时间,经营起来也很有效率。上星期他们才开了同系列的另一家店LoveHouse呢。

真无聊,所以谁的资金多谁就是赢是吧。

总觉得越来越没救了。现代的日本已经被撕裂为两极化的贫富阶层了。这种强烈的斥力不但涌向六本木HillS,也涌向池袋的风化街。大型风化店越来越富丽,小型地方业者却逐一关门大吉。

你在说什么呀,阿诚哥不是每天都会经过吗?

我说我不懂。

最近池袋不是多了很多介绍风化业的免费介绍所吗?业者多半利用它们或手机网站吸引顾客。

原来如此啊。你似乎帮了我不少忙喔。

大哥,谢谢你。

我从冰冷的金属制长椅站了起来,拍拍屁股说:

那我们去看看吧。

光一睁大了眼睛看着我。

你讲的那种免费介绍所。

真的吗,大哥?

我用力瞪向光一,但他的视线已经看向地上。

真的。还有,不要再叫我大哥了。

这么一说,入口处垂着半透明塑料布帘的免费介绍所,确实增加得蛮快的。我对风化业没什么兴趣,也没什么钱,所以从来没进去过。不过池袋闹市区这里,每走过一个路口都会看到一家。

我们决定前往距离西口公园最近的介绍所,位于罗曼史大道的罗莎会馆对面。那栋建筑在小小十字路口一隅,一楼是免费介绍所,二楼以上的广告牌由于凤凰计划,全都变成空白。

进去吧。交涉的事就交给我。

拨开感觉滑滑的塑料布帘,我们走进店里。里头亮得跟便利商店一样,连角落都有充足的日光灯照射,大约是二十张榻榻米大小吧。墙上贴满风化业者的海报,上面印着店名、种类、消费时间与收费标准,以及看着镜头或是没看镜头的年轻女孩照片。这么多的年轻女孩,有的穿着制服,有的穿着内衣裤,有的没穿衣服。除我们之外,只有两三名客人而已。

我一一检视墙上的海报。由于计算机的桌上排版系统发达,这种水平的海报即使张数不多,也能简单自制,世界真是越来越便利了。Love的海报美美地贴在白色墙壁正中央的最佳位置,四周还以金色胶带围起来,肯定是极力推荐的店。

这间免费介绍所和那种很懂顾客心理的服饰店一样,只要客人没主动出声询问,他们就静静地让你自己看。明亮介绍所的内侧有个高及胸口的柜台,墙上写着免费赠送饮料一杯的字样。真像廉价夜总会。我出声询问穿着白衬衫、露出胸口、头发染成茶色的店员,他应该对自己在日晒沙龙晒出来的胸膛感到很自豪吧。

请问这家Love,风评如何呢?

男子搓着手走了过来。

客人,您真是有眼光,那是池袋现在最热门的店。请您稍等。

他从柜台下方拿出厚厚一叠档案。

贴在墙壁上的是可以露脸的女生,此外还有很多可爱女生喔,请看。

服务真是一百分。付给这间介绍所的回扣之中,最多的肯定是Love吧。就在我快速翻阅贴着照片的厚纸板时,光一从后面探头来看。

大概在第四张或第五张,我就找到长得很像郁美的女生了。她穿着侧边呈带状的黑色丁字裤,双手压在胸前对着镜头笑,只用食指与中指盖住**,花名是雪莉。柜台里的男子刻意压低音量说:

还有,客人,有的女生愿意做整套。关于这个,进包厢后再请您自己和她们商量。

他一副这你应该知道吧的表情,向我点了个头。虽然我不太懂,还是露出了然于胸的模样。

怎么样,客人如果现在要去,我可以先帮您预约。

男子马上拿出手机。

没关系,我下星期才领薪水,只是先来看看而已。不过我很中意这家店,特别是这个叫雪莉的女生。她是不是随时都在店里呢?

男子的笑容突然冷了下来。

嗯,雪莉小姐每天都会上班。她的琴弹得好,歌唱得棒,风评很不错。因为她手指的动作很细腻嘛。

我想像着年轻女孩以指尖弹出天籁般的颤音。这次我是真心点头,向柜台男子道谢:

钢琴家真是不错呢,但我也很喜欢阿格里奇(MarthaArgerich)。谢谢你。

柜台的男子连忙在档案夹搜寻这位本世纪代表性女钢琴家的名字。就在我和光一准备走出介绍所时,他递给我名片。

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请打电话给我。静候您大驾。

我们再次拨开塑料布帘,回到夜晚的街上。无论池袋或风化业,都不寻常。

和光一分道扬镳后,我回到西一番街。走路也不过几分钟而已。池袋西口的闹市区与新宿歌舞伎町不同,店家还蛮集中的。

我和老妈换手,吃过晚饭后继续看店。在凤凰计划之后,晚上的生意掉了四成。对我们这种小本生意而言,四成已经是攸关生死的问题了。老妈虽然向商店会抱怨过N次凤凰会害我们客人变少,商店会的干部却老是以官腔搪塞。

只要街道变得像以前那样安全,客人就会回来。但这样一来,不就变成在玩两辆对冲的试胆赛车(注:由双方开车面对面互冲的比赛,看谁先因为胆小害怕而转开方向盘。)了?看是我们家水果行先支撑不住挂掉,还是客人数量会在那之前回复到原本的水平。副知事虽然认为扫荡风化业、扫荡非法外国人很神勇,但却也波及了地方上存在已久的商店街啊。

我打手机给郁美,没有人接。我在语音信箱留话,要她下次把和美的照片带来,就挂了电话。漫长的一天已经来到晚上十点。自凤凰来袭后,这个时段的人潮已经和以前的深夜没两样了。

啊那家店还在营业

店门口传来独特的腔调。我眼一抬,发现是以前常来的熟客艾美加,一个菲律宾籍的酒店小姐。小了两号的牛仔裤像薄橡胶一样套在她的*腿上,上半身穿着全是亮片的短夹克。她的个子虽小,身材却十分好。

好久不见。你们很厉害,没被凤凰抓走。

没事啦,我们马上就逃到锦系町了。我要这个杨桃和芒果。阿诚,池袋这边状况如何?

我一面把杨桃装进塑料袋,一面回答:

没什么改变,每星期会同步扫荡两次,大家都很害怕,到处在传下次会扫荡韩式美容中心,还是罗马尼亚酒吧。不过你跑回池袋来没关系吗?

我把散发香甜气味的塑料袋交给她时,艾美加自信地笑了笑。

我只是回来公寓拿行李而已。池袋已经待不下去了,我改到锦系町的店去上班了。之前在这里有不错的客人,这点倒是蛮可惜的,但也没办法啊。不过我觉得很不可思议,我们拿旅游签证在入境时确切记录过的,只不过是倒酒给客人而已,就要被抓?我觉得与其扫荡外国人酒吧,带走十名女生,还不如去抓凶恶的强盗集团或是信用卡伪造集团,对大家比较有贡献。

她这么说,我实在是同意到不行。只会柿子挑软的捏,即使有成果,也和真正重建治安有很大的差距。这个道理连三岁小孩都懂。我收下她的千元大钞,把零钱和两颗奇异果放进她的塑料袋里。

连日本人也觉得他们这样做很奇怪。我们这间水果行生意也变差了。我想这种事应该不会持续太久,艾美加要加油啊。

阿诚也是喔。

我笑着挥挥手。她一面左右扭动形状好看的屁股,一面离开西一番街。无法再看到风情万种的艾美加,除了有碍国际交流外,也是这条街的莫大损失。

当天晚上,警车在常盘通停了下来。这次连我都知道车辆的正确数目了,灰色的巴士有四辆。听到别人在讲,我放着店不管跑去看。看热闹的群众聚集在从常盘通往宾馆街进去一条的巷子。我有不好的预感。

那里是泡沫经济时期兴建的投资用老旧单房公寓,白色的外墙已经变成淡黑色。那一带是外国人聚集地。艾美加曾经从那里来电订过水果,我也曾经送过一箱芭蕉到那里。

我听到几个女生哭泣的声音,机动队员把几个外国女子带上巴士。我在那群女生中找寻艾美加的脸,那时从公寓上方传来女生的叫声。

干什么!放开我!我才不要回菲律宾呢。

声音在水泥墙上清楚地反射过来,听起来就像在耳边对着我叫一样。

不要这样!

男子一声怒吼下,跟着传来相互推挤扭打的声音,接着又是女生的惨叫,声音拖得很长,但越来越低。从我站的地方看不到,但从建筑物之间的缝隙,听得到叩的一声有东西撞到地上的不舒服声音。围观的群众大叫:

女的跳下来啦。

四周突然骚动起来。机动队赶紧叫救护车。五分钟后,紧急用车闪着红灯抵达。我隔着一堆围观者看到医护人员把一名女子搬上担架,准备载走。那个女的一面哭,一面以菲律宾的主要语言塔加洛语(Tagalog)大叫,被送进了救护车。不是艾美加。

我才刚觉得安心,就看到大门的地方有个戴着的女生抬头挺胸走了出来。她穿着星形亮片短夹克,是艾美加。她一看到我,微微摇了摇头,我也报以同样无言的动作。

几十名机动队员包围了住满外国人的公寓四周,我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我很想大叫这么做真的很奇怪!,却连声音都不敢出。不过,看着艾美加挺直身子上了灰色巴士,还是让我明白了一些事。

非得有人中止凤凰计划不可,不能让我们的街道再继续燃烧下去。

隔天是个晴朗的秋空,气温二十度多一点,是个无事的爽朗秋日。郁美去上课之前,已经先把和美的照片拿过来了。白天我打开店门,正准备跑出去时,看到光一站在店前。我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他穿得和我几乎一模一样,低腰松垮牛仔裤搭配XL的霜降灰连帽外套,头上再戴顶圣路易红雀队的棒球帽。

你干吗呀?

光一把帽缘转到后方,难为情起来。

呃今天早上我在这附近的服饰店绕了一下,想找和大不,和阿诚哥相同款式的衣服。搭起来蛮好看的吧。

难道我们是双胞胎偶像吗?两个男的穿情人装,感觉很不舒服。

你呀,要有自己的主见啦。

光一精神抖擞地说:

今天要做什么呢?

和猴子吃午饭。

光一露出不解的神情看着我。

你要一起来吗?

看到我踏上秋天阳光照射下的马路,光一像只小狗一样摇着尾巴跟了过来。

我和猴子约在罗莎会馆旁的意大利餐厅。那里晚上是流行的包厢居酒屋,午餐时刻则卖好吃到不行的意大利面。羽泽组的未来希望已经在包厢等我了。看到光一时,他露出讶异的表情。

他就是这次的委托人吗?

我说不是,接着把光一与丰岛开发的争执讲给猴子听,他大笑起来。

原来如此,真没想到阿诚终于也收小弟了。

少开玩笑啦,他不是任何人的小弟啦。别管这个了,告诉我池上组的事吧。他们为何能在凤凰计划如火如荼展开时,在池袋急速扩张?

服务生来帮我们点菜,我们三人都点了有五种菇类的和风意大利面。猴子在桌上互握双手说:

真的很不可思议。照理说没有人能得知同步扫荡的情报,但只要在街上走动的池上组不见人影,不久一定会出现灰色巴士。交保护费给他们的店家,几乎都没被取缔。

这么说来,池上组应该是有渠道和组对部联络吧,搞不好是对方把情报泄露给他们。

猴子露出极其苦涩的表情。

所以我们老大才一直啰嗦,说既然池上组都行,我们没理由做不到,要我们赶快在组对部找眼线。他们可是直属于警视厅的精英耶!谁办得到啊

香菇意大利面来了,散发着奶油与真姬菇的香味。就在此时,我和猴子面面相觑。我想起自己认识的惟一一个警界精英,经历与泷泽副知事几乎相同。

下次我来联络礼哥看看,顺利的话,或许可以和副知事对上话。

猴子似乎不怎么期待。

副知事和阿诚对话是吗?总觉得是个很糟的组合。

猴子像是在收钓鱼线一样,把意大利面吸进嘴里。

吵死了,又不是没叉子,好好卷来吃啦。

有什么关系,反正这里是日本。

光一讲完这句话,和猴子一样把面吸进嘴里。这么没礼貌,真是讨厌。我优雅地以顺时针方向卷着意大利面,轻巧地送进嘴里。Buono!(注:意大利文好吃之意。)猴子说:

池上组那些家伙太猖狂,私底下大家都绷紧神经。现在有凤凰在,当然会避免发生冲突,但再这样下去,哪天地方上的势力一定会和池上组杠上。到时候丰岛开发会和我们联手,好好干一场。

所以冰高先生说多少钱他都愿意出,是吗?

嗯。如果组对部进驻池袋之后还发生冲突,警视厅基于面子问题,势必得扫荡其中一边。池上组还好,就算他们在东京的据点毁掉,还是可以从关西派遣无限兵源过来。但在池袋这里讨生活的我们,一旦警方全力出手,恐怕就完了。

不光是风化业,连黑道世界也加速呈现猛烈的一强独大态势,这是目前日本各地都出现的大变化。猴子喝了一口冰水说:

我说阿诚,你要不要帮我们工作?我们组里没什么头脑好的人。像你这种熟知池袋为人知与不为人知的两面,一有事情还可以发言表达意见的人,我们一个也没有。我可以帮你解决牛郎俱乐部的事,请你设法帮我们对付凤凰和组对部吧。

猴子的头低得都快碰到桌面了。我听到光一讶异地倒吸一口气。这家伙可是池袋有名的羽泽组的涉外部长呀。

别这样,猴子。即使你不说,我也已经打算对凤凰采取行动。我不管什么警视厅或副知事,池袋竟然这样任由外人为所欲为,我实在很不爽。

我想起昨晚艾美加的无奈眼神。此刻,我还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但总得有入出来为快要烧个精光的池袋做点事。我的脑子已经很久不曾如此急速转动了。

光一要去相亲酒吧上班,我和他在西三番街道别。牛郎俱乐部黑天鹅就在艾美加所住的外国人公寓附近。我询问在店门口扫地的菜鸟牛郎:

不好意思,大辉先生在吗?

头发黄得像玉蜀黍一样的小鬼没出声,静静指着通往地下一楼的楼梯。我谢过他,走下贴满镜子但没有点灯的昏暗楼梯。地下室差不多三十张榻榻米大小,摆满鲜花、白色大理石与镜子,是一家让人快要窒息的店。这是那种典型的过于富丽堂皇,反而让人觉得贫乏的例子。几个牛郎正在整理店内。

不好意思,我想找大辉先生。

有个没有笑容的小鬼一样不出声地指着化妆间的方向。我原本以为牛郎都是比较活泼外向的,没想到下了工都这么沉默寡言。我敲敲门,走了进去。大辉给人的感觉是视觉系乐团里第二帅的成员,眼睛大,鼻子大,嘴唇松垮地垂着。他一面看着镜子吹头发,一面问我:

怎么,你想当牛郎吗?

我差点问他我也能靠这个赚钱吗,从连帽外套的口袋里拿出和美的相片。

濑沼和美的家人委托我找她。我叫真岛诚.她之前对你很着迷,对吧?

大辉的脸上闪过一丝僵硬的表情.但马上又蛮不在乎地说:

噢噢,那个麻烦的客人呀。明明没钱.还一连开了好几瓶香槟王。最近的女大学生真让人受不了,头脑糟,人随便,还花钱如流水。

大辉对我露出职业性笑容,皮笑肉不笑的。如果这种笑容能骗到女生,这世界也太单纯了点。

和美欠了你们多少钱?

大辉不以为意地说:

我忘了,大概两三条吧。很平常的金额。

一条是一百万元。我问过光一牛郎的领薪方式,他说牛郎可以拿到顾客所付金额的一半,制度近似于风化业小姐。由于客人所欠金额都算在牛郎账上,因此如果无法收到钱,月底就会收到以红色数字写的欠款单。牛郎很怕收到这种红单子,和以前旧日本军征兵时大家害怕收到红色兵单一样。

和美应该没有这么多钱吧。你是怎么收到钱的?

大辉把头从镜面转向我,微微一笑:

真岛什么的,你听好,我的做法完全不犯法,是正当的商业行为。我努力提供服务,和美却没有付钱。是她求我不要报警的,无可奈何之下我只好把努力工作赚来的债权卖给相关业者了。我和她已无瓜葛,所以你也别再给我出现。

花样渐渐清晰了。那恐怕是他常用的手法吧。买下他债权的,肯定是游走法律边缘的金融组织吧,都会银行才不会去买牛郎的债权呢。

那你把债权卖给谁了?我试着去商量看看。

他那恶意的没品笑容似乎停不下来。

一之木企画。你要讲就去讲个够吧。我先声明,那里可是由池上组罩着的。我还真想看看你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样子啊。

我连谢也不谢,走出了更衣室。就像他说的,我本来就不想再去那家牛郎店,无论什么状况下都一样。

然而,任何地方只要不想再去,偏偏就是会再去。

回到西三番街,我马上拨电话给猴子,问他有关一之木企画的事。

怎么又是池上组的漂白企业呀?那家店的势力也很大。

我把债权从牛郎俱乐部流向地方放款业者的事情讲给猴子听。担保品是年轻女性的身体,结果女生要用自己的身体来还钱。就像盖得很好的鲔鱼养殖场一样。猴子干脆地说:

阿诚,如果你真心想打倒凤凰,我可以请老大帮那个女生出钱还债。即使加上利息,也才四五条而已吧。

这个想法很不赖,但我想连那家牛郎俱乐部以及和美上班的最新型外送**按摩也一并解决掉,特别是那个叫大辉的牛郎,真想重重惩罚他一下。他竟然靠着那张土拨鼠脸就把女生骗得团团转,这种事本来就不能原谅。

猴子,一之木企画和那家外送**按摩,是什么关系?

他有气无力地说:

两者属于同一个集团,二十一世纪度假地,算是池上系列组织里帮忙漂白与弄钱的企业吧,有一半是当成正业在经营的。

一之木企画在哪里?

我从口袋拿出原子笔,在手掌上写下位于东池袋的地址。

一之木企画位于某栋巍峨办公大厦六楼,地点在池袋站另一侧,面对东口的绿色大道。我完全没约时间就径自造访。白跑一趟也没关系,只要确认地点就够了。

在柜台的是个年轻女性。我报上来访目的后,她就带我到另外隔出的会客处,还给我一杯冰麦茶,正经到出乎意料。出来的男子头发梳成三七分,大约三十多岁。我向他提到和美的事,其间他有礼地向我点了几次头。他说:

请等一下。

几分钟后,他拿着档案夹回来让我看,露齿一笑道:

我们确实有个客户叫这个名字。她欠我们钱,诚如那位先生所说,不是一笔小数目。最近对于个人信息的保护相当严格,很抱歉不能透露金额给您。看是请她的家人提出正式委任状给您,或是请律师先生过来和我们谈。

在这里碰上一堵叫做个人信息保护法的墙,麻烦终结者的工作真是越来越难做了。

那最后再问一件事:和美小姐有好好在还钱吗?

男子的目光落在档案夹上。

嗯,确实都有在还。

每个月还几十万元吗?

金额不方便透露,但确实还了不少。

我笑着看着他,说:

把她介绍给外送**按摩,让她用身体来还钱。这么气派的办公室,就是这样才付得起租金吧。我真是不懂这个世界呀。那,我走了。

我留下脸色大变的男子,离开一之木企画。透过电梯的窗户,我看见一直延伸到池袋车站、颜色变深的银杏行道树。在人类愚蠢地拼命赚钱时,秋天已经悄悄地越来越深。

我不想整天在大街小巷追事件,偶尔也想当当诗人。

什么漂白企业、牛郎俱乐部、新型外送**按摩、同步扫荡等一点意思都没有的字眼,我已经受够了。

隔天我一面看店,一面死命地思考。外送**按摩那边总算想到解决方式了,但牛郎俱乐部还是有问题。我本来想,干脆叫G少年蒙面去砸店算了,但让池上组与G少年杠上,总是觉得对不起崇仔。后来我又做了两件事,不过其中一件只是打电话而已。

生意清淡的午后时分,我一面沐浴在温暖日光下,一面在手机通讯簿里找寻礼哥的号码。这位池袋警察署署长是我的儿时玩伴,我还几度帮他立下功劳。虽然他读的是东**律系,我只是当地高工毕业,但我们从小时候就挺合得来,完全无关学历。

阿诚呀!什么事?

电话一接起来就是这种烦闷声。

现在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

给你三分钟。

切,摆什么架子!我即刻切入正题。

组对部的扫荡情报,会传到礼哥那边吗?

这位高阶公务员啧了一声,真难得。

连你也要讲这件事啊?我们署里大家都很纳闷。组对部直属于警视厅,只有在扫荡行动之前不久才会通知我们。使唤我们做事,却一点情报也不给,简直把地方警力当成部下来用嘛。

这样啊。但我听到奇怪的传闻呢。

打从凤凰计划开始以来,每天都有几十宗传闻出现。

可不是那种道听途说的传闻喔,是羽泽组的干部告诉我的情报。

沉默了几秒。感觉得出来,池袋警察署署长认真起来了。

阿诚,那你说说看。

我不知道怎么办到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池上组在每次同步扫荡前,就会得知组对部的情报。在灰色巴士到来之前,池上组的家伙们就会消失,拉上店家的铁卷门。

原来如此。不过组对部那层楼有来自警视厅的上百名警官,虽然我们不乐见其中有人将情报泄漏出去,但也无法控制。

这样吗?地方警力与机动队不是在出发前都还不知道要扫荡哪里吗?那么组对部应该也会视为最高机密才对,那种情报不是低阶警官能够轻易取得的。

又沉默了一会儿。这种时候,礼哥都是以极快速度在动着脑筋。我也不讲话,让他好好思考一番。良久,年轻的署长总算开口了:

确实很奇怪,我也从内部调查看看。阿诚,你的神经真敏锐。现在还不迟,要不要来当警察?

我回答饶了我吧。自从生活安全课的吉冈试图说服我加入以来,这已经是第二次有人想挖我了,但我可不适合穿制服、戴帽子。

别提这个了,泷泽副知事是什么样的人?

礼哥坦率地说:

了不起的人。大学四年,他一直是第一名。进入警界的国家公务员考试,他的成绩也是一流的。很多人都称得上聪明或做事利落,但我还没看过聪明到像他那样的人。泷泽也曾经是我主管。大家常说头脑敏锐的人像剃刀一样,但他的外号是切割机,而且还是刃尖上镶钻石的那种。任何东西都能切的钻石切割机,这就是泷泽前辈。

似乎是个非凡的对手,我由衷折服。

而且,他现在是竞选下任都知事的第一候补。

他叹了口气。

不,他原本是准备升任下届警政署署长的,但因为出了一点麻烦事,升官机会就没了。如果不是那样,就算现任东京都知事再怎么说服,前辈也不可能辞去警视厅的工作。

我想起站在讲台前的泷泽。他给我的印象只有不会在外随便招惹女人的正派美男子。

什么麻烦?

呃,这可是秘密啊。前辈的太太以前是酒店小姐,她觉得自己会影响老公升迁,所以试图开车自杀未遂,后来两人因而离婚。阿诚,你应该多少知道公务机关的状况吧。

我知道,光是有离婚记录,精英就没有未来了。扣分主义之极致。

这样呀。

或许因为这样,他才会如此热衷于扫荡风化街。他想要尽可能解救更多不幸的女性。所以这次展开凤凰计划的原因,我认为出乎意料地单纯。

我抬头看着西一番街的狭窄天空。在整片淡蓝色的空中,连一片云也没有。天空明明这么蓝,为何有时看了会觉得它很悲伤呢?诗人阿诚。

礼哥现在偶尔会和副知事碰面吗?

定期会议时会碰面。但自从他辞去警视厅的工作,我就没有和他聊过私事了。

不过你知道他个人的联络方式吧?

署长苦笑说道:

知道是知道,但我绝对不会告诉你。

我也笑了起来,准备挂掉电话。我突然想到一件事,试着探问:

最常告上池袋警察署的牛郎店jiu纷,是哪一类?

礼哥哼一声笑了出来。

你这家伙,我又不是犯罪社会学者,竟然问我这种问题。好吧,我就告诉你,最常碰到的是与未成年客人相关的jiu纷。

听到未成年,我的脑中就浮现闪闪发亮的计划。我想到好点子,可以严惩那个叫什么大辉的蠢牛郎了。我现在好想在众人环视的人行道上走走跳跳。苦思了十几个小时都解不开的问题,一瞬间找到了答案。我对着手机大叫:

礼哥,谢谢你!托你的福,我想到一个可以正中红心的作战计划了。下次找你喝酒,我请客!再高级的俱乐部都行。

你在说什么呀,阿诚?你是不是疯了?

我要疯了也是应该的。因为,解决牛郎俱乐部黑天鹅的作战计划,会在之后成为击落凤凰的大功臣。这种事情,当时任谁都无法想像吧。连我真岛诚,也没想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结束与礼哥的通话后,我想到的是清纯派的妹妹郁美。如果要约她一起去听东京艺术剧场的表演,选哪个钢琴家比较好呢?反正我就是想听顶级演奏家弹奏单纯的钢琴奏鸣曲,看能不能有莫扎特奇迹(注:莫扎特的音乐有许多三千五百赫兹以上的高频率段落,经免疫音乐疗法的学者研究,据说可刺激脑部,对生理机能产生正面影响。若由一流演奏家演奏,在更深的感动下,效果更好。)那样的效果。在秋日的天空下,耽溺于罗曼蒂克梦想中的我,顺利在一星期后将那只以喷火羽翼包住整个池袋的凤凰拉到了地面,动弹不得。

你看,人生真的很难说吧。

当天晚上,我在已经停止喷水的池袋西口公园等人。公园四周的霓虹标志或许是受到秋风的吹拂,颜色格外鲜艳。东京艺术剧场的大屋顶变成了跑道,让大落地窗可以一直延伸到没有星星的东京夜空。

嘿,好久不见啦。

休旅车的窗户无声降下,传来崇仔冰冷的声音。同样是在冰点以下,零下三十度与零下二十五度还是有区别的。池袋的国王稍微带来了一点温度感。

上车吧。这是你今年秋天第一项任务啰?

我像在爬梯子一样,进入了奔驰的巨大车身里。G少年所驾驶的体旅车像是要绕行JR池袋站一样,缓缓地在街上走着。从西口公园开到警局那个角落时转了弯,开往吓一跳陆桥(注:靠近池袋站南侧。连接东口与西口的电车陆桥。上方为JR与西武池袋线行驶的电车轨道。)的方向。

崇仔,你们G少年会受到凤凰计划的影响吗?

明治通那个路口,又有人大排长龙等着买拉面了。不是在排无敌家,就是在排光面。崇仔看着街道说:

和我们没有什么关联。就算经营风化业,我们也不会雇用外国人。G少年是既不白也不黑的灰色,只要我们混迹在街道的阴暗处,无论警察或黑道分子都看不清楚我们的存在。

我想像着G少年与G少女。他们正点的随兴风时尚,或许就是一种都市型迷彩,是让他们融入水泥与玻璃的街头游击队制服。

找我有什么要事?"

现在明明才十月,却已经到处挂满圣诞节的装饰了。路上怎么那么多一整年都在发情的年轻情侣啊。

借我女人。

池袋的国王吃惊地看着我。

喂,你不是在追什么事件吗?阿诚竟然也走到要我帮忙介绍女人的地步了吗?好吧,我会介绍最顶级的女人给你。你喜欢哪一种?

未成年女孩。还有

崇仔哑然看着我。我是故意开国王玩笑的。

可以的话,最好找那种有已成年的姐姐,姐妹又长得很像的女孩。

崇仔的左拳小小地咻了一声,在我颊骨前方停住。扫来的风让我的刘海跟着摆动。

这和什么事件有关对吧?别开玩笑啊。

我耸耸肩,把牛郎俱乐部黑天鹅的事告诉崇仔。音乐大学钢琴系的女学生欠下大笔债务,如今在新型外送**按摩店里,呈半监禁状态牛郎把债权卖给地方放款业者,对方又把女生送进风化店,用身体来还钱。

这是社会底层典型的物流体系。

穴着手看着夜晚街道的崇仔开口了。他穿着冬天的白色皮夹克,以讽剌的口吻说:

那为什么会需要未成年的G少女?

德国造的休旅车通过了池袋大桥。陆桥两侧的百货公司或宾馆形成山崖,山顶都是霓虹灯,成为一座座华丽的夜晚山脉。

我想同时惩罚牛郎俱乐部和那个叫大辉的牛郎,因此需要你的G少女帮忙。

要几个人?

先帮我找四个好了。还有,刚才提到希望她们有已成年的姐姐而且长得相像,也是讲真的。

崇仔一脸不解。

等你帮我找到人,我再一并说明好了。对了,G少年应该也有经常往来的律师吧?

崇仔点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那介绍我认识吧。

国王笑着说:

真是服了你了。女孩子什么时候要?

车子驶过一家叫常夏澡堂西瓜的店。难以置信的命名品味,这种店名真的能吸引男性顾客前来吗?

明天晚上开始作战。告诉那些女孩,记得带姐姐的国民健康保险证来。

隔天傍晚,我们在西口的BigEchoKTV集he。偌大的包厢里,来了四个G少女。有人穿着活力十足的紧身运动服,有人穿着露出半个屁股的超低腰牛仔裤,超短的格子迷你裙连大腿根部都盖不住。冬天快到了,这种装扮大概也只有性感度能拿满分而已。每个人看起来都不像未成年少女。

哎呀,好开心,没想到崇哥会找我们来。

她们无视我的存在,垂涎地看着两旁有保镖保护着的崇仔。仔细想,还不曾有女生以这种让人招架不住的眼神盯着我看过。人啊,生来就是不平等的。在这间头上转动着镜球的包厢里,我开口了:

注意一下这边。大家都带国民健康保险证来了吗?

G少女们在有如玩具般的双肩背包里窸窸窣窣摸了半天,拿出那张卡片。

借我一下。

我从穿着紧身运动服的女孩手中接过保险证。她穿了银色的脐环。

草野惠梨香,二十一岁呀。那你的姓名和年龄是?

穿脐环的女孩不知为何一面尖叫一面笑着说:

美智香,十八岁唷。

确认过大家的保险证与姓名后,崇仔像是在乡下观赏业余演出的观众,高高盘起腿,摆出严肃的表情。I

我想这样可以了。现在听好,有任务要交给你们G少女。今晚要请各位到牛郎俱乐部去玩,是一家位于西三番街叫做黑天鹅的店。你们就两人一组去吧。

光是听到牛郎二字,年轻女孩们就兴奋起来。

我一直想去看看。

如果是那种猛男型的,可怎么办啊?

只有穿脐环的美智香特别冷静。

可是我们都没有钱,要怎么付呢?

问了个好问题。我露齿而笑回答她:

没有必要付什么钱。

有人叫道:咦,吃霸王餐吗?会被扭送警局的。

不会报警抓你们的。因为他们让未成年少女喝酒,要是闹上警局,反而是他们会有事,必须歇业一阵子。

有人说:耶!那就是玩多少赚多少啰。美智香的脐环被包厢里转动的镜球照到,亮了起来。

但对方应该还是会找上门来吧?

我向崇仔点头示意。他以冷酷的声音说:

我已经先知会我们的律师了,对方不会直接和你们对上话,律师费与些许的赔偿也都由G少年来出。你们就尽情地玩吧。

包厢里充满了高频率的欢呼声。我接着说:

你们听好,那里有个牛郎叫做大辉。一进店里,就指名找他,再来就随便你们要做什么了,就点最贵的酒来喝吧,像是香槟王之类的。粉红香槟王或黄金香槟王都可以。

这几个无脑的G少女继续喧闹。

哇粉红香槟、黄金香槟都行。

我拿起桌上免费的乌龙茶来喝。同样是一杯饮料,有像这杯茶一样免费的,也有一杯要价十万元以上的酒,夜晚的街道真是不可思议。我想像雪片般飞向大辉的红单子,顺便想像了他那张土拨鼠脸哭丧的模样。我笑着说:

大家听好。G少女应该最擅长让男人们high起来吧。你们比赛看看,哪一组能花掉最多钱,崇仔会亲哪一组当礼物喔。

好讨厌喔要亲在哪里啊?伤脑筋崇仔苦笑地看着我。

要亲哪里都行。你们赶决出发吧!目标是把黑天鹅打沉!

G少女离去后,崇仔说:

你每次的做法都让我哑口无言。话说在前头,我可不会亲她们任何一个人。

派她们几个出动后,状况如何毕竟还是让人担心。与G少女们约好的凌晨一点,我和光一在西三番街等着她们。等到烂醉如泥的G少女们从地下室走过都是镜子的楼梯回到一楼时,已经超过约定时间三十分钟了。牛郎在送走客人时服务还真好,对她们又是搂肩,又是牵手,又是轻抚头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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