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第四章 父与子(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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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夜的教导师用慌张的声音叫着艾萨儿。

耶尔把门开了一条细缝,观察着走廊的状况。

艾萨儿踩着俐落的步伐走过,等到走近站在正面玄关土间的士兵们之后,艾萨儿便把手叉在腰上,跟他们对峙。

三更半夜的,你们有什么事!

回答的士兵傲慢的声音穿过了学童们的嘈杂声传来。

是真王陛下的命令,还不跪下来听命!

士兵摊出了有着圣旨的徽章的文件,耶尔看见艾萨儿缓慢地跪下。

学童们一静下来,士兵的声音便清楚的响起。

我们受命来此保护教导师艾琳和其丈夫、儿子。立刻把耶尔和杰西带过来!

杰西在背后咽了一口口水,耶尔抓住了杰西的肩膀,要他安静。

耶尔和杰西不在这所学舍里,他们在镇上生活。

耶尔听见了艾萨儿的声音。

大概是想要让所有在听的人清楚听见吧,艾萨儿的声音中气十足。

你想把他们藏起来吗?要是撒谎,我们就把你抓起来!士兵突然粗暴地说:我们已经看过他们镇上的家了,他们遭到盗贼袭击,但也成功击退了盗贼,然后儿子雇马车逃到这里来,耶尔也在昨天晚上来到这里,这些情报我们全都知道了!

我们是昨天晚上连夜从王都赶来这里的。教导师长,你应该知道这是多重要的事了吧?三思之后再回答!

恢复安静的学舍中,艾萨儿平静的声音响起。

我没有说谎。杰西昨天晚上确实逃到了卡萨鲁姆,造成一阵骚动,不过他父亲耶尔已经来把他接走了。当时已经很晚,我也请他们留下来过夜,但是耶尔婉拒了我的建议,带着儿子下了山。所以,我以为他们已经回家了,才会这么说。

耶尔轻轻地关上门,比了手势叫儿子不要出声后,便轻轻推开窗户。外面还很暗,耶尔只在正面玄关的地方看到士兵的身影。他迅速地察看了外头的情况后,便将身子从窗口拉回来,接着轻手轻脚地打开了房间里的柜子,俐落地叠好棉被,整齐地收进柜子里.

杰西把枕头拿了过来。他的脸色很凝重。

耶尔将枕头放进柜子里,关上柜子门后,半蹲着对儿子小声说道:你害怕吗?

杰西用力地点了一下头。

暂时把那个害怕收起来,就像把棉被收进柜子里一样,把你的害怕收到心底最深处,忘掉它。

耶尔露出微笑,杰西则像是看着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似的看着父亲。不久之后,杰西那张紧绷的脸上也露出了些许的微笑。

耶尔摸摸儿子的头,悄声说:走吧照爸爸说的去做,知道吗?

杰西点了头,不过一听到楼下的士兵命令:搜遍学舍的每个角落!他还是吓了一跳。可是即使这样,他还是抿紧了嘴唇,没有把目光从父亲的脸上移开。

我会先跳到地上,等我打了暗号之后,你就从窗户跳下来。

杰西瞪大了眼睛。耶尔用目光阻上了杰西张口欲言的话,接着说道:爸爸会接住你,手脚不要伸展开来乱动,要想跳进河田里一样,一口气跳下来知道吗?

耶尔目不转睛地看着杰西,杰西虽然呼吸急促,但还是点了头。

耶尔站了起来,拿起放在房间角落的行囊背上。接着他打开窗户,用毫不迟疑的动作彷佛猫一般跳跃,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就落地了。

杰西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幅光景,然而等到耶尔张开双手,打出了跳吧的暗示后,杰西却满脸铁青。

爬上窗框后,杰西就因为高度而胆怯,双膝开始发起抖来。

一面看着父亲带着严肃的表情挥着手示意快跳,杰西也下定决心要跳了,可是他还是怎么样都不敢跳。

(一、二一、二)

杰西在心中数数,试图将力气送到脚上,但到了最后关头,还是停了下来。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当杰西开始呜咽的时候,他的身后响起了好大的声音。那是好几个成年人跑上楼梯的声音。

(我会被抓到!)

杰西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就好像跳进河里一样)

杰西一边在心中默数,一边幻想起河面,当闪烁着光芒的河面浮现在眼前那一瞬间,他便蹬着窗框跳进空中。

虽然杰西已经咬紧牙准备接受冲击了,不过他的身体立刻就安稳地落进了父亲的手臂中。

一抱住儿子,耶尔便立即沿着学舍的墙壁快跑,朝着放在墙壁旁边的大货车跑去。货车前面没有马,只有车台,里面堆着好几个鼓鼓的麻袋,那是学童们的换洗衣物。如果就这么放着的话,洗衣店的人应该会来把这些衣物送到镇上的洗衣场去吧。

耶尔把杰西放下来后,便迅速地拍打麻袋,让几个麻袋凹了下去。

要躲在里面吗?

不。耶尔压住儿子的头,要他蹲下来,然后指着学舍建筑物的基底空间。进去这里,躲到最里面。

杰西乖乖地趴了下来,钻进地板下方。一面用手掌感受着土壤的冰冷,杰西一面胆怯地朝着漆黑的深处前进。地板下方超乎想像的高,所以不至于撞到头,可是感觉好像会有老鼠啊、虫啊、蛇之类的,让杰西觉得很恐怖。

父亲跟在后头钻进来的声音响起,四周比刚才更暗了。

到那里就好了,待在那里。父亲小声说。

杰西便停下了动作,趴着转换了方向。从地面和建筑物之间的隙缝看出去,可以看到外面的台车车轮。

父亲来到杰西身边,小声说道:我们接下来要待在这里好一阵子,你要睡觉也可以,不过绝对不要发出声音喔。

杰西轻轻点头。虽然他不想把肚子贴在冰冷的地面上,可是用四肢撑着身体实在很吃力。放弃坚持趴在地面上后,杰西觉得轻松多了。在潮湿的土壤气味环绕下,杰西静静地待在父亲身边。在这之间,在他体内深处的紧张也慢慢地缓和了。

杰西可能打了一会儿瞌睡,不过一听到声音,他便立刻吓得睁开了眼睛。

建筑物外面的台车车轮附近,可以看见几双脚,上面还有闪着光芒的金属。是士兵们的鞋子。杰西把力气送到全身上下,以便随时可以逃走,然后竖起耳朵。

吗?士兵们不知道在讨论着什么。

对,麻袋乱七八糟的。他们可能是从上面跳到这里来,不过没办法确定哩。也有可能是学童们玩耍的痕迹。

虽然看不见人,可是光听脚步声和声音,就可以知道士兵们调查的状况了。

有没有躲到里面去?

没有只有麻袋,这是换洗衣物吧。

好吧,那就只剩下地板下面了。

才听到士兵们这么说的声音,其中一名士兵就双手着地跪了下来,窥视着这里。

杰西僵住了身子,就像结冻一般盯着背光而看起来乌漆抹黑的士兵的脸。

他原本以为他们绝对会被发现,可是士兵却掸着手站了起来。

什么都看不见哩,至少从这里看不出来又爬过地面进去里面的痕迹。

杰西挑起眉头,静静地看着父亲。父亲一动也不动地看着前方。

刚才,土壤上还清楚留着他们爬到这里来的痕迹。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呢?

(是我在睡觉的时候,爸爸弄掉的)

杰西有种奇妙的感觉,觉得自己似乎在梦中看见了似的。

总是在削木头的沉静的父亲,和一击就打倒了袭击者,如同猫一般静悄悄地从窗户跳下去,逃过士兵追捕的父亲杰西实在没办法将这两个形象重叠在一起。

忽然,遥远的记隐在心头浮现。

那是夏天的黄昏,自己和父亲一起去澡堂的时候,年长的大哥哥们胡闹着爬上了屋顶,打破了澡堂的天窗。

在突然变亮的澡堂中,旁边的男人看见父亲之后惊讶地说:你身体真吓人哩,你是士兵吗?

那是杰西第一次在明亮的光线下看见父亲的身体。满是白色伤疤和隆起的伤痕,但父亲的身体非常结实,看起来十分强壮。

那个时候,父亲苦笑着说:因为我年轻的时候,做了很多蠢事。

当时,杰西并不知道做了很多蠢事是什么意思,不过现在回想起来,从那一次之后,父亲一定会在天色暗下来之后才去澡堂。

杰西静静地端详着父亲。大概是感受到杰西的视线了吧,父亲转过来,比手势要杰西安静地睡觉。杰西点点头,放松了身体的力气。在不知不觉间,害怕的情绪消失了。

杰西在摇晃中猛然醒了过来。一时之间,他还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紧张了一下,但是他立刻就回想起自己在学舍的地板下了。

醒了吗?

杰西对父亲的询问点点头。

好,那就跟我来。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许发出声音喔。

父亲丢下这句话,瞬间到了外面。杰西手忙脚乱地追到外头去后,却有一瞬间因为目眩而什么都看不见。

有人把手伸到我的腋下就在杰西这么想了之后没多久,他就被抱了起来,压进了粗糙的布里。父亲立刻就来到了杰西身边,并在巧妙地将洗衣袋放在杰西上方之后,自己也躲到麻袋下面。

虽然有点呼吸困难,不过杰西却兴奋了起来,一个人偷偷地露出了微笑。

但是,兴奋只维持了一下子,他马上就开始担心了。他们要在这些充满尘埃臭味的麻袋中待多久呢?和学舍的地板不一样,只有麻袋压在身上,感觉好像随时都会被外面的人看见似的,令杰西好害怕。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在中午的钟声响起的时候,杰西听到了马过来的声音。

哆、哆、哆,好,好孩子。

才听见沙哑的声音,台车就猛一倾斜,杰西立刻抓住麻袋。喀嚓喀嚓的大声传来。应该是把马绑到台车上的声音吧。

杰西原本担心洗衣店的人会因为重量不同而发现,可是事实不然,洗衣店的人挥着鞭子,开始赶着马上路了。

货车开始喀咚、喀咚地驶动,经过了学舍旁边,转弯朝横向走去。

(再走一小段路就是大门了)

正当杰西这么想的时候,他听见了命令马车停下来的声音,马车也紧急煞车。

等一下!我们要检查里面。

杰西的身体僵硬,紧紧闭住骨碌碌的眼睛,不断地在内心祈祷:不要被看见、不要被看见。

士兵接近了。就在他的手碰到麻袋的时候,另一个声音响起。

喔,喂,那个台车刚才就检查过了喔。

准备拿起麻袋的手停了下来。

是吗?好吧,那你可以走了。

听见洗衣店的人打招呼的声音之后,马车缓缓地动了起来。

杰西吁了一口好长的气。当紧张一瓦解,身体就开始颤抖起来,让杰西感觉到强烈的尿意,

马车喀咚地摇了一下,杰西知道他们已经钻过正门了。货车小心翼翼地朝着漫长的下坡驶去。

爸爸。

杰西小声说道:我想尿尿。

父亲好像很困扰似的小声回答:不能忍耐一下吗?

可以忍一下下。

那就忍一下,我们在达卡尔路的转角下车。

一听到达卡尔路,杰西便露出了难为情的表情。

我忍不了那么久啦!

父亲低声说道:忍不住的话,你就尿在洗衣袋里。

杰西的表情一扭曲,父亲就打气似的说:反正也有人会尿床,洗衣店的人习惯了啦。

父亲突然把手放在杰西的头上。感觉到那只手的温度,杰西随即觉得鼻子深处好痛,眼泪也跟着渗出了眼眶。

爸爸杰西吸着鼻子问道。

嗯?

我们要去哪里?

父亲严肃的脸稍微缓和了一些。

去见妈妈。

6、笼子

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艾琳呆呆地眺望着窗外好长一段时间。

真王的王宫在森林的深处。自从真王和大公结婚后,这片森林的一部分就建成了大公执行公务的公馆,大公的家臣们全都在这栋公馆生活,执行任务,而不是王宫。

昨天晚上抵达这间公馆的时候,时间已经非常晚了,尤哈尔直接去找大公之后,艾琳就没再见过他。

艾琳在吃完晚餐后,就被带到这间房间里,好让她能好好休息。接下来,除了侍女送早餐和午餐过来之外,谁都没有露面,艾琳只能坐着等待时间的流逝。

这间房间位在二楼,可以从窗户俯瞰王宫的森林,吹进来的风也很凉爽,可是树荫下处处都是守护兵,艾琳就算欣赏着风景,心情也无法放轻松。

早上下的雨在过中午的时候就停了,不过天空中仍旧布满了厚重的云朵。

在这片天空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白点。

是鸽子它应该送着什么书信过来吧。

从今天早上开始,艾琳已经看见好几只鸽子飞往这栋公馆了,但是这只鸽子飞来的方向却和之前的鸽子不同。

一阵淡淡的阴霾蒙上了艾琳的脸。

她感到不安。

鸽子飞来的方向,是卡萨鲁姆鸽子掠过了树木的枝桠,在公馆的某处降落。

天空渐渐暗下来的时候,突然传来了有人敲房间门的声音。

艾琳站起身打开门,发现站在门口的人是尤哈尔。

尤哈尔环顾了房间内后,稍微皱起了眉头。

好小喔。你在这间房间里不觉得不舒服吗?

艾琳苦笑。我不觉得很小。

艾琳侧身让尤哈尔通过,尤哈尔在暖炉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的脸上充满了深深的疲惫。

我把所有事都告诉大公大人了包含那篇日记里写的事在内。然后,我们好好讨论过今后的事,得到了一个结论。再过一会儿,大公大人应该就会亲自过来告诉你吧。只不过在那之前,我想先告诉你一些事。

艾琳听着尤哈尔的缓慢陈述,忽然注意到他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不再用敬语说话了。他是从什么时候用起这种好像在对侄女还是什么人说话的口吻的呢?

尤哈尔一边搓着强壮的手,一边说:昨天晚上,我见了血与污秽的首领。

这栋公馆里有很多血与污秽的人,也有很多想要杀害你的人。所以,昨天晚上请求觐见大公大人之后,我就见了他,告诉他拉萨从八年前就开始绑架斗蛇众的事实。

苦笑浮上了尤哈尔的瞳孔。

他是一个很聪明的男人,这件事会造成什么样的改变,他全都察觉了。未来的状况我没办法保证,不过至少在短时间之内,你和你的家人都不会被血与污秽袭击了。

艾琳目不转睛地盯着尤哈尔。听见尤哈尔这么说,艾琳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喜悦。她只觉得,血与污秽只是把自己视为必须暂时放过一马的棋子罢了。

就在艾琳准备开口的时候,房间外面骚动了起来。

大公大人好像来了。

在尤哈尔站起来之前,艾琳就先迅速起身,打开了门。

舒南在守护兵的包围下走了过来,一看见艾琳,他便露出了微笑。他指示士兵们留在走廊上,自己则踩着流畅的脚步走进房间来。

艾琳跪了下来,对大公舒南行礼。

舒南点头,在尤哈尔刚才坐着的椅子坐了下来。

艾琳,我要先跟你道谢,你好像完美地找出了牙大量死亡的原因了。你果然是个聪明绝顶的人。

艾琳低着头,接受了舒南的赞许。

舒南说完之后,沉默便充满了房间。不久,一声小小的叹息传来。

艾琳抬起脸,发现舒南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斗蛇部队舒南用平静的声音说:并不是能在一朝一夕培养出来的。可是,如果历时八年,或许能够达到某种程度的规模。

舒南用手指按着拇指根部,又叹了一口气。

我们可能太天真了,即便做好了注意到所有可能性的打算,我们的内心深处仍旧认为其他国家不可能培养出斗蛇部队然而,拉萨却似乎是一群远比我们更能果敢行事的家伙。

舒南的眼中潜藏着痛苦的光芒。

不久之前,我派到卡萨鲁姆的士兵们带了消息回来。

扑通,艾琳的心跳加快。

她板着脸等待着舒南的话。

你的丈夫和儿子好像被盗贼袭击了。

什么?

舒南立刻对着脸色铁青的艾琳挥挥手。

不用担心,盗贼已经被打倒了真不傀是神速耶尔,即便隐身市井,却还是身手依旧哩。

听到舒南这么说,艾琳只觉得寒气倍增,她用颤抖的手紧紧握住自己的手腕。

我的丈夫和儿子没有受伤吗?

舒南的脸上浮现苦笑。不知道,当我们的士兵前去保护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不知道逃去什么地方了。

艾琳大吃一惊,只能呆呆地看着舒南。

袭击他们俩的盗贼好像是我军的叛变弓兵,如果袭击你和尤哈尔的盗贼也是我军的士兵,那就代表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士兵们可能也开始**了。

舒南面色凝重地说完,瞥了尤哈尔一眼。

一定会有对待遇不满的士兵,尤其是远离国土、守护着东方、保护领土的士兵当中,也会有因为在异乡和又多又杂的商人们打交道,而忘记了纪律的人。拉萨应该是巧妙地笼络了这些人吧。

舒南对尤哈尔的话认同地点头,然后将视线栘回艾琳身上。

有人盯上了你如果那是拉萨,就表示他们已经知道王兽能够咬死斗蛇,也知道你能操纵王兽了。

不知不觉间,太阳下山了,房间里暗了下来,虽然他们看不清楚彼此的脸,可是谁都没有点灯的意思。

舒南用沙哑的声音说:仔细想想,有好几千名士兵目击了在降临之野发生的那件事。觉得邻国不会知道王兽的事这个想法,实在是太过天真了。

树枝擦过窗户的声音传来,起风了吧。树梢发出了烦人的声音,不断地摩擦着窗户。

不能再大意了这么说完之后,舒南静静地站了起来。就像过去,我的祖先亚曼哈萨尔得到了绿瞳之民的协助而建立了斗蛇部队一样,我也会在尤哈尔的协助下,创造出比以前更优秀的斗蛇部队的。艾琳,请你帮助真王。就如同过去的绿瞳之民曾经对真王伸出援手一样,请你拯救这个王国的危机。

艾琳凝视着舒南,喃喃自语似的说:您要我怎么做?

舒南向艾琳接近了一步。让王兽增加,组成王兽部队。只有这个王国和诸神之山有王兽,斗蛇卵可以带出国,但是要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把小王兽带到国外去是不可能的。只要我们做好准备,拉萨就绝对无法组成王兽部队。

舒南的眼中散发出坚定的光芒。我之前看不见的东西,现在终于看见了,我该做的就是这个王兽是赛米雅,斗蛇是我。我们要携手连心,靠着神圣的野兽守护这个王国,这才是这个王国该有的样貌。就像王祖杰来到降临之野的时候,空中有王兽飞舞,斗蛇则开拓了道路一般。

艾琳微微颤抖着,在此之前,一直摇摆不定的命运指针试图静止下来了。

艾琳抱着最后的信念询问:真王陛下赛米雅陛下真的叫您这么做吗?

舒南没有马上回答。

艾琳将一丝希望赌上了那副表情深处的东西,再次问道:我知道,这不是我这等小辈该说的话,不过我还是想斗胆询问,组成王兽部队,其实会让这个王国的政事更加危险吧?

舒南皱起眉头。

这话是什么意思?

艾琳缓缓地说出口。

王兽是真王陛下的象征,斗蛇则是大公大人的象征。如果让敌国组成了斗蛇军,王兽又以打破这个危机的极端力量出现在战场上

舒南的眼底寄宿着混浊的强硬光芒。

我就会被看成在紧要关头只能依赖真王的一介臣子这就是你想说的吧?

沉默支配了狭窄的房间。

感受着自己和舒南之间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艾琳沉默地注视着舒南。

最后,舒南的嘴边浮现出一种类似苦笑的笑容。

艾琳,你想错了我打从心底对自己身为真王陛下的臣子感到骄傲。无论那些愚蠢的贵族做出多卑劣的臆测,都丝毫不会影响我的想法。即使变成真王陛下的丈夫,我仍旧只是一名忠诚的臣子。舒南用平静的声音继续说道:而且,你并不了解政治的微妙之处,只要能巧妙地掌握机妙,负也会变成正,这就是政治。

拜你看出斗蛇的秘密所赐,我们才可以组成比以往更加强大的斗蛇军。而只要真王陛下为了协助我这个丈夫而准备王兽军,人们反而会看清楚我们夫妇的羁绊有多强烈。

在他的声音消失的同时,艾琳也觉悟到不管自己说什么,都无法颠覆这个决定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舒南嘴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盯着艾琳毫无血色的脸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突然问道:你知道无法得到王兽的拉萨为什么会盯上你的家人吗?

艾琳沉默不语。

因为他们知道你在我们手中。他们的触角已经伸进我们的内部到这么深的程度了。

还有啊,艾琳,他们并不会像绑架斗蛇众一样把你掳去利用。毕竟无法得到王兽的他们就算掳走了你,也没有任何意义。他们盯上你的原因,就只有一个:他们想要除去你的存在在你组成王兽部队之前,在我国得到压倒性的力量之前除掉你!

艾琳觉得自己的心窝到胸口处好象被老虎钳用力夹住一般,她一边急促地呼吸,一边看着舒南。

舒南再向艾琳走近一步之后,轻轻地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我们会排除万难保护你和你珍惜的人,所以,你能不能也保护我们呢?

舒南放在艾琳肩膀上的手猛然使了劲。他压低声音,呢喃似的说:你对我有大恩,我也不想逼你做这种事。你或许会觉得自己被关在笼子里、被逼着做违反自我意志的事,可是对我而言,与其说这是我想做的事,不如说这是不得不做的事,还有

舒南的脸微微扭曲。真王陛下也作好弄脏自己的手的心理准备了。

艾琳惊讶地看着舒南。她第一次清楚知道组成王兽部队对真王赛米雅来说,具有什么样的意义。

长久以来一直维持高洁的真王,终于打算干预战争了。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真正自由的人吗?

在舒南彷佛影子般模糊不清的脸上,只有眼睛散发出哀愁的光芒。

现在,士兵们全都在追你的丈夫和儿子。即便是神速耶尔,也没办法带着年幼的小孩一直逃跑。我命令士兵绝对不准伤害他们两个人。再过不久,你应该就能和健康的两个人再会了。

舒南的手的重量从肩膀上消失了。

当舒南朝着房门走去时,尤哈尔先行打开了门。

即便两个人已经离去,沉重的房门也关上了,艾琳仍旧动也不动地伫立在原地。

7、拂晓之鸟

到了深夜,艾琳还是坐在窗边,视若无睹地看着外面。

放在暖胪旁的小桌子上的晚餐早已冷掉了,艾琳却连盘子放在哪里都忘记了。

由于没有点亮烛台,外面看起来还比较明亮。云朵在不知不觉间散开了,星星在漆黑的天空中闪烁。

我想把螺钿(注:漆工艺中的一种手法。先将呈各种形状的贝壳内层贴于器物表面,再用漆一层一层涂绘,直至将贝壳片淹没,再打磨使之光滑,让漆面与贝壳在同一水平面。)加进去,可是

早春时节,耶尔说的话突然在艾琳的耳中浮现。

这种涂漆的小衣柜,若是在表面装饰的部分使用螺钿工艺,应该也会看得出来才对。不要嵌太大的,只要像星星那样密集地撒上去,我觉得就会很有趣。只不过螺钿很贵哩!

当时选了木材制作的衣柜,已经完工了吗?还是才做到一半就不得不丢下不管了呢?

艾琳的脸扭曲了。

(终于崩解了。)

轻轻地构筑在薄冰上的安稳生活。

现在,他们两个人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呢?

艾琳几乎可以看见杰西胆怯的脸庞。耶尔是否正背着那个为防万一而准备的袋子呢?在这片黑暗的天空下,朝着什么地方奔跑

等到那一刻来临,就作好逃亡的心理准备吧。

抱着刚出生的杰西,耶尔喃喃说过的话在艾琳耳里响起。

给这个孩子全新的人生吧!不管逃到什么地方,总比像我们这样,被囚困在牢笼中活着好多了

(那个人)

已经察觉了吧。他已经知道盗贼是为了什么目的而袭击,以及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才逃亡的吧。

可是,就算从士兵手里逃脱了,这趟逃亡之旅还是没有终点。

倘若被士兵们抓到,和艾琳在此重逢了,等着他们的仍旧只是笼中的生活。等到杰西长大成人,到了娶妻的年纪,这个笼子还是会继续关着他们。

王兽们无论是光、亚卢还是其他所有的王兽都会在战场上飞舞,靠着吃斗蛇和人类生存,成为永远被困住的生物吧。

艾琳想着遥远的天空,那片吹着风的辽阔天空。让他们从这个网中解放的方法,只有一个。

艾琳把头靠在冰冷的窗框上,茫然地移动着视线。

窗户敞开着。森林四处都燃着火把,士兵们的身影依旧在树荫下。艾琳往下看去。遥远的下方就是地面,彷佛被黑暗的水底吸引一般,艾琳目不转睛地盯着漆黑的地面。

艾琳小姐。

忽然间,某处传来了叫唤自己的名字的声音,让艾琳惊讶地游走目光。

艾琳发现在一棵树梢碰到窗户的大树树根处,有一个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待在那里的人影。

罗蓝先生?艾琳小声唤道。

一个人影挥了挥手。

我是强求几个认识的士兵让我进来的,那些侍女太严格了,说什么都不肯让我到房间去好了,一直在这里说话的话,我的脖子会很酸的哩。罗蓝说完,便抓住了大树的树枝,背着拉卡尔琴轻巧地爬了起来。

在艾琳瞠目结舌地看着的时候,罗蓝已经迅速地爬了上来。他跨坐在窗户旁边的大树干上后,便对着艾琳露出微笑。

好,这样就近多了。

艾琳皱着眉,小声地说:太危险了,你能不能到房间里面来?

艾琳原本打算从窗边让开,不过罗蓝却笑着阻止她。

没关系啦,反正我已经习惯了习惯爬上树木,在女人徘徊着的窗边弹唱情歌了。

罗蓝闭上一只眼,动作纯熟地把背上的拉卡尔琴转到腹部,咚当地轻轻拨响了琴弦。

你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

前天,我是骑马来的,所以在半途就追上了父亲的马车。

罗蓝轻轻地用拇指和食指的指尖拨响琴弦。

为什么要来这里?

罗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微笑着加快了手指的速度。

云层散开,星星也很美丽,就让我来唱几首情歌吧。

一边安静地拨动琴弦,罗蓝开始唱起歌来。

他不停地唱着古老的情歌。有艾琳知道的歌,也有艾琳不知道的,不过听着乘着夜风飘荡的哀愁情歌,却让艾琳觉得深深麻痹的内心当中,似乎开始有些许血液流过了。

唱完五首歌之后,罗蓝开始唱起了第六首歌。

月夜的蛙鸣,晨霭中的乌啭,声声声声,搅乱了宁静

听到这首歌的瞬间,艾琳忽然觉得好像有什么细细的东西刺进了胸口,这阵疼痛彷佛温暖的热水般在心底扩散。

别啼了,玻晓的乌儿,别啼了。我会回想起伊昨夜的声音

满脸胡碴的温柔面容在艾琳眼前浮现还有和约翰叔叔并肩行走的路上,那轻巧舞动的林间阳光。

(那个时候)

自己无意中唱出了这首情歌,害得叔叔哈哈大笑。

(叔叔)

遥远的记忆一一流泄出来,收养了年幼的自己的约翰叔叔那张怀念的脸颊、声音闪过心头。

从那时候到现在,已经过了二十年了。

回想起这首歌,让另一件发生在破晓时分的事情,怱地浮现在艾琳心头。那个时候炙热的肌肤重量和气味

艾琳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她感受着滑过脸颊的眼泪,紧紧地闭着眼睛。

不知不觉间,罗蓝的歌声停止了。

艾琳擦掉眼泪,睁开眼睛,发觉罗蓝正把头靠在树干上,看着这里。

艾琳小姐。罗蓝突然开口说道:不可以寻死喔。

艾琳沉默地凝视着树影下的罗蓝。

就算你死了,事情还是完全不会改变,只会让你的家人难过而已。

艾琳目不转晴地看着消失在树木间的罗蓝的背影。

艾琳忽然在黎明时分醒了过来。她维持着卧姿,茫茫然地看着暗青色的天花板。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她的体内充满了宁静。之前翻弄着自己的激流离去,她的心情就像镜子般的水面,清晰澄澈。

在这片寂静中,一股热源冒了出来,平静地扩散到指尖。

(扭曲)

活着这件事,是不对的。

艾琳心想。她的心境就像是看着远处清晰闪烁的星光一般。

无论有多少事情牵扯其中,扭曲生物的生就是错误的。只有这一点,是不管在什么事态下都不能动摇的。

对抗那股试图扭曲的力量吧。

无论其中充满了多少复杂的思绪、有多大的力量撑腰,自己也不能屈服、丧志,最终死去

她希望该在原野上的东西留在原野上。

她希望和所爱之人共度一生,她希望自己的儿子一起活下去。

(我早就作好承受这一切的心理准备了。)

那么,不管什么样的状况逼临眼前,自己都要继续寻找道路。

艾琳闭上了眼睛。

她看见了光在天空飞舞的身姿,那充满了交pei的喜悦、反映着阳光和埃格一起在空中飞舞的美丽身姿。艾琳想让它们从保育场解放,倘若这个愿望实现的那一天来临,自己的家人应该也会获得解放吧

忽然,艾琳睁开了眼睛。

刚才,某个东西掠过了心头是什么呢?

艾琳把手指放在额头上,追溯着自己的思考轨迹,试图找出自己刚才想到了什么。交pei飞翔的光和埃格的身姿让她想起了其他事情

(啊!)

艾琳瞪大了眼睛。

对了,是亚卢光和埃格的第一个孩子亚卢。艾琳灵光一闪,猛地坐了起来。

当一件事情在脑海中浮现的瞬间,许多之前没发觉的其他便向火苗蔓延一般,接二连三地在艾琳的脑中浮了出来。

不知不觉间,窗外已经泛白而明亮了起来,艾琳也听见了鸟鸣声。

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被晨光照亮的云朵边缘。

8、赛米雅的庭院

和舒南谈过话的隔天下午,艾琳就受到了真王陛下的召见。由于这次的召见出其不意、毫无前兆,所以艾琳连泡澡净身的时间都没有,就穿上了他们给她的衣服,前往王宫。

走在公馆走廊上的时候,其中一扇门打开,尤哈尔从里面走了出来。

艾琳。尤哈尔面带担心地对着在服侍真王的侍女带领下的艾琳说:我听说你被召见了。

艾琳一点头,尤哈尔便露出不悦的表情,喃喃自语似的说:大公大人今天早上前往城堡,还没有回来

大概是在意侍女的耳朵吧。尤哈尔没有再多说什么,不过艾琳却十分清楚尤哈尔的忧心真王看准了大公出门的时候召见艾琳,这让尤哈尔感到强烈的不安。

感受着尤哈尔从背后投来的视线,艾琳离开了大公的公馆。

艾琳发出沙、沙的声音定在森林深处蔓延的白沙道上不久,就能透过树梢看见王宫美丽的白木屋顶。装饰着回廊屋顶的青瓦沐浴在日光下,闪闪发光。

侍女带着艾琳穿过回廊,绕着王宫的外侧来到了最里面的地方。

这附近几乎没有人,非常安静。回廊另一头环绕着高耸的围篱,只有一名近卫兵站在那里,那是守护真王的硬盾。一瞬间,艾琳还期待那会是耶尔的朋友凯尔,不过那个一直盯着自己的男人,艾琳并不认识。

从回廊走到庭院,钻过了高耸围篱上的小门之后,柔和的亮光突然包围了艾琳。

那里是中庭。围篱的内缘开满了色彩缤纷的各种花朵,午后的阳光温暖下,飘散出芳香。蜜蜂们一边发出小小的嗡嗡声,一边忙碌地在花间飞舞,朝绕在围篱上的藤蔓所开的黄色花朵上,则群聚了吵闹的小鸟们,频繁地吸着花蜜。

庭院深处和一间大房间相通,敞开的窗户下放着一张椅子,一个女人呆呆地看着花。

发觉那个人就是真王的时候,艾琳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女人懒洋洋地转过头来,看着这里。那张对着艾琳点头的脸憔悴得令人惊讶。她的双颊没有血色,眼睛下方微微浮肿。

艾琳觉得自己无法相信这就是那个宛如陶器一般的赛米雅。

艾琳听说赛米雅怀了第三个孩子,但是就算是这个缘故,她还是太过憔悴了。

别在意,过来吧。

被赛米雅这么一说,艾琳才惊讶地眨眨眼。注意到自己失礼地直盯着真王陛下之后,艾琳才低着头接近了赛米雅一些。

接着,她在庭院跪了下来,双手着地行最敬礼。当她的手碰上地面时,受伤的手肘抽痛了一下。

再靠近一点。

纤细的声音传来。

说话太大声的话,我会累的。

艾琳站起来,走到能够听见赛米雅小声说话的地方。侍女立刻放了一张小椅子,让艾琳可以坐下。侍女向真王深深一鞠躬后,便后退到围篱角落听不到她们说话的地方,在那里待命。

原来如此,赛米雅把自己叫来这里,应该是因为不用担心有人偷听的关系吧。

把脸抬起来,艾琳。

艾琳抿紧嘴唇,抬起脸来。赛米雅看着艾琳包着布的耳朵。

我听说你受伤了,好像还没痊愈嘛。会痛吗?

不,已经几乎不会痛了。谢谢您。

赛米雅点点头,用缓慢的口吻说:好久不见了呢从跟你初次见面到现在,大概已经过了十年了吧。

是的,过了十一年了。

我们都老了呢。赛米雅突然露出苦笑。不过我可能老得比较快吧。

艾琳迟疑了一会儿之后,小声询问:非常抱歉您看起来好像非常疲惫的样子

赛米雅的苦笑更深了。这阵子,我几乎已经忘记不累是什么感觉了呢。自从怀了这个孩子开始,我的疲劳就越发严重了。赛米雅摸着肚子说,然后她瞬间收起了笑容。

别管这些事了,我们进入主题吧。赛米雅伸直背脊,正面凝视着艾琳。艾琳,我过去曾经对你发过誓吧?我答应过你,如果你救了舒南的话,我就解放王兽,未来永远不把它们当作真王的武器。

是。

我要打破这个约定了。赛米雅的声音有些沙哑。打破约定是最差劲的行为,我不想这么对待你。你赌上自己的性命救了舒南,一想到为了拯救舒南而让王兽飞上天空会造成这种后果声音停了下来,赛米雅把手指放在白色的喉咙上。

她闭上眼睛一会儿,低下头,然后在深呼吸之后抬起脸来。

倘若这是为了守护真王的权威,我就算杀死自己,也会遵守誓言。可是,我不能让这个王国受到邻国的军事势力蹂躏。不管牺牲掉什么,我都得保护这个王国才行。

日光让赛米雅的脸庞惨白地浮现。那张憔悴的脸上还是留着某种凛然的东西,让赛米雅的身姿看起来很强大。

以前,在哈疆威胁这块土地的时候,我的祖先即便知道在那之前的高洁统治又可能毁于一旦,还是选择让亚曼哈萨尔使用了不洁的斗蛇,守护了这个王国。但是,我并不想像祖先一样,让臣子背上不洁的指控,以维持自身的高洁。

赛米雅注视着艾琳,说道:我以真王的身分命令你,组成王兽的军队,保护这个王国不受邻国侵略。

艾琳平静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单膝跪在草地上。

然后,她凝视着赛米雅静静地说:恕我直言,这个命令,我无法接受。

赛米雅的表情即刻扭曲了。

比起几百万人民的生活,你更在乎自己的想法吗?

艾琳摇摇头。

我拒绝受命,是因为不知道组成王兽的军队是否真的是为了这个王国。过去

在艾琳正准备说出接下来的话的那一瞬间,赛米雅脸上浮现的激烈憎恶神色让艾琳吓了一跳。

赛米雅撇着薄薄的嘴唇,用冰冷的声音说:如果是那件事的话,没有必要说第二次。你说的那件往事已经烙印在我心里了。可是,你当时说过,不管是吃斗蛇还是人类,王兽都不会感受到无法忍耐的痛苦。会感受到痛苦的人,是你自己。

艾琳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她万万没想到赛米雅竟然会把自己说的话记得这么清楚。

赛米雅纤细的手指指向艾琳。她的手指微微颤抖。

我要说的就是这个,你情愿用几百万人民的性命,来交换你把王兽当成武器而感受到的个人痛苦吗?我就是在问你这个。

请等一下

得抑制住声音才行,艾琳心想。她拚命地制止被赛米雅异常高昂的情绪影响,而想要用强烈的语句回话的自己。

请把我的话听完就算我屈服,接受了赛米雅陛下的命令,现在的我还是没办法组成王兽的军队。

赛米雅紧皱眉头。没办法组成?为什么?

因为保育场里的王兽不会增加了。

不会增加了?这是什么意思?光生了那么多孩子说到一半,赛米雅便惊讶地闭上了嘴巴。她的眼中缓缓浮现了领悟艾琳在说什么的神色。你说的是亚卢和卡卢吧?

是的,如您所知,亚卢是哈尔米雅大人还在世的时候诞生的王兽,应该已经完全性徵成熟了,卡卢也已经过了当初光性徵成熟的年龄,然而,它们俩却完全没有发情。

赛米雅眯起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艾琳。不是你动了什么手脚吧?

艾琳断然摇头。

淡红褐色的瞳孔在午后的阳光照射下,看起来就像变成了金色似的。赛米雅用那双瞳孔笔直地注视着艾琳的眼睛,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开口说话。

艾琳只是宁静地接受她的视线。

是吗赛米雅突然说道:你不会做那种事?

彷佛太阳被遮蔽一般,赛米雅的瞳孔暗了下来。

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拒接受命,你大概松了很大一口气,可是你刚才说的话,对这个王国来说是非常恐怖的事喔。你应该知道吧?

艾琳凝视着赛米雅,犹豫着该不该说出接下来的话。

赛米雅的内心动摇的方式,让艾琳非常在意。她究竟怎么了?情绪的高低起伏未免也太过急遽了。要是碰到了不该碰到的地方,她好像就会强烈反弹似的,令人生惧。

艾琳迷惑地开了口。

赛米雅陛下,除了组成王兽军之外,真的没有其他阻止邻国侵略的办法了吗?

赛米雅把额头上的头发勾到耳后。

她茫然地沉默了好一阵子,最后,她抬起眼睛,摇了摇头。

没有像王兽军这么具有决定性的解决办法。

深刻的疲惫浮上赛米雅的脸。

你一定在心中责备着想把王兽派上战场的我吧。

这么说着,赛米雅笔直地看着艾琳,某种ji情潜藏在她的眼睛深处。

希望不发起战争就能了事的人,不是只有你。你根本不知道我多么讨厌这个决策多么希望事情能够在不做出这个决策的状况下结束

真王是把战争当作不洁、极度憎恶战争的人。就算没有继承诸神的血脉,我们还是一个劲地守护着这个思想,并高洁地活了过来,这并不是谎言。也因为真王就是这样子的人,这个王国才会在拥有无数斗蛇军的情况下,却没有成为贪得无厌的侵略者不断地侵略他国、拓展国土。

赛米雅的表情忽地扭曲了。

欧希克哈萨尔期望能够拓展国土的时候,我的祖先或许应该不惜一切地阻止他才对。灭了哈疆王国,得到他们的商队都市后,这个王国确实变丰饶了。

可是,丰饶就像是双面的恶魔。丰饶,人民就会增加,为了支撑人民的生活就必须追求更上一层的丰铙。为了反应这个**,我们就必须把制造财富的商队都市当成自己的东西一样保护才行。我们已经无法选择放弃那些都市群了这就代表,我们非得和想要得到同一个都市群的拉萨不断地争斗不可。

赛米雅闭上了眼睛,咬紧散发出珍珠般光芒的整齐牙齿,轻轻地摇摇头。

只要命令增强军力,将战争引导至胜利,赛米雅用抑制住的声音说:我就不再是真王了无法阻止战争的我,只不过是个从政者。赛米雅睁开了眼睛。那双眼中泛出了泪水。可是,我还是决定要组成王兽军。

泪眼汪汪的赛米雅表情严肃地说道:艾琳。

是。

若要终结和拉萨的战争,你觉得该如何做才好?

艾琳目不转睛地看着赛米雅,然后回答:我不懂政治,不过,难道不能采用讨论出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方法吗?

赛米雅的表情缓和了。

对,那应该是最好的方法吧但是呀,讨论解决并没有那么简单,不是我们释出善意就能实现的喔。赛米雅用平静的声音说道:我们和拉萨之间,长年来一直不断地争斗。那种王国只要认为自己会赢,就不会放弃利益。

和拉萨那样的王国谈判来终止战争只有在觉悟到继续战争下去也无法获得胜利时,我们才会做出这样的判断。

惨白的脸上散发出看透一切的宁静,赛米雅说:如果拉萨已经拥有斗蛇军了,为了提高胜算,他们应该会满心想要战争。全国上下大概也充满了现在正是时候的气势吧。在这种时候,要是我们主动问要不要停战,只会让他们觉得失去了斗蛇军这个有利条件的我国迫切地求和罢了

赛米雅的脸上浮现苦笑。就算他们拥有斗蛇军,对我们来说也根本不造成困扰因为我们拥有更强的力量。不让他们知道这一点的话,他们就不会跟我们谈和的。就算答应谈和,他们应该也会摆出一副胜者睥睨败者的模样,提出过分的要求。

赛米雅用一种哀伤而自弃的眼神看着艾琳。为了停战谈判,让王兽军成为压倒性的力量,也是必要的呀。

叶子摩擦的声音响起。当艾琳感觉到风拂过脸颊的时候,云层飘了过来挡住太阳,亮光也在瞬间消失了。

赛米雅叹了口气,垂下肩膀。然后,她露出稳重了一些的表情,看着艾琳。

为什么亚卢不会生小孩呢?

我不知道。亚卢和卡卢的养育方式,都和光一模一样,没有喂食特滋水,也没有使用无音笛唯一和光不同的一点,就是光是在野外出生的,那些孩子则是在保育场出生

忽然,赛米雅的眼睛亮了起来。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呀!有增加王兽的方法嘛!

只要把跟光一样在野外出生的幼兽大量送到保育场来就好了。只要把公母幼兽都带来养,四、五年后应该就可以培育出出色的王兽部队了。

艾琳沉默地凝视着赛米雅那宛如少女般开朗的面容。

看见艾琳的表情,赛米雅也沉下了睑。

有什么不能这么做的理由吗?

艾琳点头。野生王兽不会生那么多小孩。采用那个方法的话,是很难确保持续拥有大量王兽的。而且,还有另一件该担心的事。

担心?

是的,赛米雅陛下,那个时候在降临之野,我骑着光飞翔,蹂躏斗蛇部队的时候您不觉得很奇怪吗?

奇怪?什么奇怪?

一开始的时候,我也没注意到,可是到了后来,我就开始觉得不对劲了。您刚才说已经烙印在心中的那件事远古时代,发生在诸神之山另一头的那场战争两千头王兽和数万条斗蛇争战,人类和野兽都死亡的那件大惨剧

彷佛闻到什么讨厌的臭味似的,赛米雅皱起了脸,不过艾琳却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实际和斗蛇部队战斗之后,我就开始对这个故事抱持疑问了。

听见这句话,赛米雅的表情变了。

什么样的疑问?

那个时候,即便在为数众多的斗蛇之中飞舞,光却毫不畏惧,并且在一瞬间撕裂了数十条斗蛇,屠杀它们。

赛米雅边听、边轻轻点头。

要是我没有拚命阻止,光可能会杀死几百条斗蛇吧。我是在斗蛇村长大的。为了让斗蛇能在战斗上使用,得做多么大量的训练,我从小就一直在看。但是,什么战斗训练都没有受过的光,却能在一瞬间屠杀数十条精锐的斗蛇军。倘若有两千头受过训练的王兽在空中飞舞,不管是有几万条斗蛇的军队迎击,应该都不可能有胜算。战争会在王兽这方得到压倒性胜利之后结束,所以双方死伤惨重的这种大惨剧,基本上应该不可能发生。

赛米雅惊讶地微微张开嘴,然后彷佛剧烈咳嗽般说:没错,正如同你说的,虽然王兽骑士有被射杀的可能性,可是就算是这样好了,比起从地面朝着从天空攻击的人射箭,从天空射箭下来也绝对比较有利才对。

是的。实际上,那个时候斗蛇骑士们射了大量的箭上来,不过光的身体弹开了箭,所以完全没有射到我我被射到,是降落到地面之后,帮助舒南大人骑上光那个时候的事了。

大概是回想起当时的光景了吧。赛米雅垂着脸点点头。

即便是在攻击斗蛇的时候,我想骑在王兽背上的人也很难被射中。因为斗蛇会自乱阵脚,翻过身来,所以骑在上面的斗蛇骑士应该更难有余力射箭吧。如果是像当时那种以一对千的情况就算了,要是两千头王兽在空中飞舞的话

赛米雅抬起脸,慢慢地将后背靠在椅背上。

那件事有可能不是真的呢。

喃喃说着的赛米雅的脸上清楚露出了某种类似激烈期望的东西。

艾琳平静地回答:不是真的,或者是,有没有流传下来的事实。

赛米雅眯起了眼睛。没有流传下来的事实对,也有这种可能,毕竟是几百年前的事了。

艾琳看着赛米雅的表情,犹豫地问道:赛米雅陛下,您知道关于阿玛索尔*爵的祖先的事吗?

赛米雅眨了眨眼睛。

阿玛索尔*爵?你是说尤哈尔阿玛索尔?他的祖先怎么了吗?

(原来她不知道)

艾琳心想。

一如上任真王哈尔米雅以前说过的一般,血与污秽放的火竟然可以这么完全地切断真王和过去的羁绊。尤哈尔的曾祖父怀着憎恶的念头,彻底地达成了有效的复仇。可是为了这个,连非常重要的东西部被抹去了

膝盖痛了起来。艾琳站起来之后,在为自己准备的椅子上坐下。太阳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西斜,白木墙壁开始染上了蜂蜜的颜色。

艾琳调整呼吸后,说道:尤哈尔阿玛索尔大人的祖先好像跟我一样,也有一双绿色的瞳孔。

赛米雅吃惊地挑起眉毛。

你说什么?

听说在哈疆攻打过来的时候,是当时的真王陛下送信给住在诸神之山山谷的绿瞳之民,把他们找来的。

赛米雅瞪大了眼睛。

我从来不知道。你说那些人就是尤哈尔的祖先?

是的。就如同那个传说所言,绿瞳之民是擅长养育斗蛇、把斗蛇当成武器使用的斗蛇使。真王陛下的祖先王祖杰则是王兽使。关于敌方的武器斗蛇,王祖杰知道的应该没有绿瞳之民清楚吧。

赛米雅惊讶地喃喃说道:所以才会把绿瞳之民招来,让亚曼哈萨尔使用斗蛇

赛米雅按住太阳穴。可是,对王祖杰来说,绿瞳之民应该是敌人吧?根据你告诉我的故事,在诸神之山另一头,他们应该是不断发起悲惨战争的对手。不是吗?

艾琳点点头。听见尤哈尔大人说了他的祖先的事之后,我也大吃一惊。但是仔细想想,确实,如果没有绿瞳之民的协助,这个王国应该是不可能创造出斗蛇部队的。

赛米雅叹了一口长长的气。怎么会有这种事你的话总是让我脑袋混乱。赛米雅缓缓地摇头,喃喃说道:真想看看过去呢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艾琳的心脏扑通地跳了一下。

这里就是重要关头了,艾琳心想。

赛米雅应该会了解吧。

艾琳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度开口:我也想知道赛米雅陛下。艾琳用平静的声音询问:哈疆攻打过来的时候,当时的真王陛下为什么没把自己能够操纵的王兽当作武器,反而特地送信给当时的敌人,选择了敌人的武器斗蛇来当武器呢?

赛米雅的脸颊上浮现了苦笑。大概是想要维持王权的高洁吧,把战争的污秽推给大公和斗蛇。

的确,我想这也是一个主要原因。不过,若不只是因为这样的话呢?如果有不能把王兽当成武器的理由的话艾琳微微低下头,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在过去的战场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如果和斗蛇互相残杀的两千头王兽真的死伤惨重,那么造成这种结果的原因究竟是什么?我

无意识地抓住了自己的手腕,艾琳挤出了接下来的话。

觉得很害怕,王兽身上还藏了太多我不知道的事。倘若那是事实,让两千头王兽飞上天空会引发什么我还不知道的灾难的话,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增加王兽、组成部队,我或许会犯下王祖杰犯过的同样错误那个无法挽回的错误也说不定。

艾琳一闭上嘴巴,庭院便安静了下来,小鸟们在树梢间盘旋飞舞,传来了细微的声音。

赛米雅微微皱起眉头,凝视着围篱的方向。

你她看着围篱说道:觉得我们现在也处在当年的抉择关头吗?

是。艾琳用沙哑的声音说:只要再踏出一步,或许就会把这个王国推进化为焦土的灾难中。她轻轻把手放在膝盖上:赛米雅陛下,能不能请您给我一点时间。

赛米雅将目光从围篱上收了回来,看着艾琳。

时间?好让你思考吗?

艾琳摇摇头。不,我是为了找出过去发生的真相。

赛米雅稍微睁开了眼睛。你有办法知道过去?

艾琳点点头,说出了母亲的日志和尤哈尔的祖先留下来的日记中所记载的遗民的山谷的事。

如果那些人们现在也还在诸神之山的山谷中,只要去那里,我想应该就能解开很多谜题。过去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绿瞳之民愿意对理应是敌人的王祖杰伸出援手、为什么不能增加王兽、为什么在保育场诞生的王兽不会发情

赛米雅露出迷惑的表情看着艾琳。

你该不会是在说,为了知道这些事,你要去诸神之山吧?

艾琳笔直地凝视着赛米雅,点点头。

赛米雅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并不是天方夜谭艾琳平静地说:我觉得自己一定到得了。阅读《遗民手记》的时候,我看到了几个我有印象的地方的记述。

赛米雅的微笑消失,她看着艾琳。

艾琳淡淡地接着说下去:孩提时代,我是被养蜂人养大的。在非常接近诸神之山的山谷中,我们追着花四处移动。只要循着《遗民手记》上记载的地方,寻找地形适合王兽栖息的山谷,应该就能抵达那里。

赛米雅用沙哑的声音喃喃说道:你当真要踏上这趟旅途

艾琳点头。

您可能会觉得,在敌军随时有可能攻来的时候,我怎么还说得出这种事不关己的话。可是,我不觉得为此花费时间,会毫无所获。

如果您觉得时间宝贵,就请您先把野生的幼兽集中到保育场去。因为就算我不在,这个作业仍旧可以进行但是,艾琳注视着赛米雅。如果经过我的调查,找出了不能把王兽当武器的明确理由,那个时候,请您一定要撤回对我下的命令。

赛米雅一脸惊讶地看着艾琳。

我听说诸神之山非常险峻,你打算一个人去那种地方吗?你有丈夫也有儿子吧?你真的要在和家人离异的时候,踏上这种不知道会不会活着回来的旅途吗?

艾琳的表情扭曲了,她低声回答:因为这趟旅途是唯一的希望?

什么?

攫住我的恐惧,并不是只有可能会犯下大错而已。

艾琳的声音不住地发抖,泪水也盈满了眼眶。

就算我接下赛米雅陛下的命令,组成了王兽部队,我和我的家人应该也得一辈子活在士兵的监视下吧。倘若我把操纵王兽的方法传了下去,那些继承的人们也会活在严密的监控下。这这或许是能逃离这种命运的唯一希望。

赛米雅仿佛看着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似的,看着流着眼泪的艾琳。

你真坚强。

艾琳对赛米雅的细语摇摇头。走投无路的老鼠,已经没有什么强弱可言了。

赛米雅微微睁开了眼睛,她的口中重复着这句话,不久后,一丝苦笑缓缓浮现在赛米雅的脸庞。

说的也是,在非自主的状况下寻找最好的解决之道,是没有什么强弱可言的。

抬头仰望着黄昏的天空,赛米雅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逐渐变暗的天空一会儿。

然后,她彷佛转换好心情似的叹了一口气,把目光移回艾琳身上。

我还是没办法认为去诸神之山是一种头脑清醒的行为。我不认为你会成功,可是,你还是要我把失去你这个不可或缺的人当作赌注吗?

艾琳没有回答,她无法回答。

她的喉咙鲠住,说不出话来,只能感受着不断滑过脸庞的泪水,艾琳低下了头。

日落西山,清凉的风拂过脸颊。围篱的四方不知不觉间点起了火把,发出啪叽声燃烧的火焰随着夕暮的风摇曳。

今天晚上漫长的沉默之后,赛米雅突然说道:病人们会来到宫里。

艾琳皱起了眉头,不知道赛米雅为什么忽然提到这个。

所谓的病人们就是dai理人。他们身穿白衣,代表生活在这个王国内的许多病人来到宫中,触摸具有强大的治愈能力的真王之手。

艾琳。赛米雅压低声音说:你现在先留在这里,待会儿就跟着病人们一起回去。

赛米雅的脸浮现在夕暮中,看起来就像白色的面具。<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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