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第五章 新的道路(2 / 2)
杰西
母亲的眼睛确实看着自己,而不是像昨天晚上那样,虽然睁着眼睛,却彷佛什么都看不到似的。
这里是什么地方?爸爸呢?
这里是农家的仓库,爸爸到外面去了,一定是去洗脸了啦。
母亲一脸困惑地看着自己,接着便将目光移向天花板。
为什么我们会在这种地方
妈妈,你不记得了吗?杰西皱起了脸。昨天好恐怖喔!妈妈,不可以在那种暴风雨中游泳啦!要是爸爸没有跳下去的话,妈妈一定已经被冲到海里去了!下着雨,又好冷,连我也背着好重的行李哩。爸爸背着妈妈,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间房子耶!
就在杰西连珠炮似的说完时,门的嘎叽声便在身后响起。
杰西,小声一点,连外面都听得到了。
杰西回过头,看见父亲拿着托盘站在那里。托盘上有一个木碗,香喷喷的烤法棵和热牛奶的味道飘了过来。
老公
母亲小声说完,父亲便轻轻地点头,把托盘放在地上。
感觉怎么样?
母亲没有回答父亲的问题,只是一直凝视着他。
喂、喂,我可以吃吗?
杰西按捺不住地询问之后,父亲点了点头。
把法稞淋上蜂蜜、沾满热腾腾的牛奶之后,杰西一口咬下去,牛奶和蜂蜜的甘甜便在口中扩散开来。
父亲把木碗递了出去,母亲则默默地接下,父亲和母亲什么话都没说,一拿起法稞,便沉默地吃了起来。
父母亲在想什么,杰西在意得不得了,可是他却莫名地觉得不该开口,于是只好继续专心吃饭。
等到大家都吃完法稞、喝光了牛奶后,父亲俐落地把木碗重叠,放回托盘上,然后站了起来。
外面的天气看起来不错,父亲一打开门,刺眼的晨光随即洒了进来。
看见这道光的时候,母亲才露出了恍若大梦初醒般的表情,眨了眨眼睛。
接着,她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
妈妈?
吓了一跳的杰西正要开口询问,母亲便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说:待在这里。
母亲跟着父亲到外头去了。
(叫我待在这里怎么可能。)
杰西在心中碎碎念着,静悄悄走到门边。
在微微开启的大门另一边,父亲和母亲正站着交谈,由于他们的声音很低,杰西听不清楚,不过他偶尔会听到真王、斗蛇,和王兽等字眼。
两个人用强硬的口吻讨论了好久,最后父亲严厉地说了些什么之后,母亲的声音就消失了。此后,杰西就没有再听到任何说话声。
听到父亲离开的脚步声后好一阵子,才听到母亲回来的声音。杰西赶紧离开门边,母亲也几乎在同一瞬间推开门回来。
杰西原以为母亲发现自己偷听了,于是他红着脸抬头看着母亲,可是母亲却像是在思考什么似的,只是茫茫然地看着杰西。
爸爸呢?他去把早餐还给老奶奶了吗?
杰西这么一问,母亲才回过神来,眨了眨眼。
嗯。
吐了一口气之后,母亲彷佛要转换心情般摇了一下头。
爸爸去王都买东西了。
杰西惊讶地皱起眉头。
什么?我们好不容易才出来的,怎么爸爸又回去王都了?为什么?这样很危险吧!有士兵在追我们耶!
母亲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嘘了一声。
没关系,爸爸不会被士兵抓到的。
杰西怀疑地挑起一边眉毛。
为什么?因为爸爸以前是硬盾吗?
母亲的眼睛变大了。
你听谁说的?
杰西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叹了一口气。
妈妈,我已经八岁了,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喔!爸爸他啊,全都告诉我了,还有他和妈妈相遇什么的,所有的事!还有啊,坏人要逼妈妈操纵王兽,但是妈妈还是不肯听他们的话,所以他们才会想把我和爸爸当作人质,这个爸爸也告诉我了。
我什么都知道了,所以不要再排挤我了啦!杰西带着这种心情说完这番话后,母亲的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由于母亲实在沉默太久了,杰西只好忍不住抓住母亲的手摇晃。
喂、喂,妈妈一直都在什么地方啊?去做什么?
母亲敞开了门,然后靠在门上。
主屋前院里的鸡沐浴在温暖的日照下,优闲地踢着土,或是用嘴啄地。一条小小的人影兀立在远方的农田里。
妈妈去了各个地方的斗蛇村母亲把杰西拉到身边,摸摸他的头,小声地说:对不起喔,让你寂寞了。那是大公的命令,而且又是和斗蛇有关的事,所以妈妈没办法告诉你喔。
斗蛇的事?是什么?妈妈连斗蛇的病都能治好吗?
只要不是太困难的病罗。母亲闭上了嘴巴,接着彷佛喃喃自语般说道:妈妈的妈妈呀,是斗蛇的医生喔。
咦!
杰西惊讶地抬头看着母亲。
看见儿子诧异的表情,艾琳随即感受到胸口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一起生活到现在,艾琳从来没有对杰西提过母亲和父亲的事。她就是在隐瞒了各种事情的状态下,把杰西养大的。
就在艾琳准备开口的时候,主屋的门打开,抱着竹筛的老奶奶走了出来。就在艾琳觉得堆积如山的丸芋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似的,这时,老奶奶脚边的鸡慌忙的掠过,吓得老奶奶倾斜了竹筛。
哎呀、哎呀、哎呀
老奶奶紧张地叫了出来。丸芋滚了下来,朝四面八方散落。杰西早了艾琳一步飞奔而去,开始捡起丸芋。
哎呀呀,谢谢你啊。
杰西拉起衣摆,抱着一大堆丸芋放进老奶奶的竹筛里。
艾琳也跑了过去,把丸芋捡起来。
哎呀。老奶奶眯着眼睛仰望着艾琳。你已经没事了吗?
艾琳低下头。真是受您照顾了,非常感谢您。
老奶奶在脸前挥了挥手。
我什么都没照顾啦。你呀,昨天晚上来的时候,脸色铁青,全身软绵绵的,害得老爷爷担心死了哩。
非常抱歉,让您们担心了请问,在我丈夫回来之前,能不能让我们在这里等他呢?
别在意啦,你们就尽管待在这里吧。刚才你丈夫已经贴心地给我们小粒金,说他会在傍晚时分回来了啦。
老奶奶露出微笑,看着捡起一颗滚得老远的丸芋,然后意气风发地回来的杰西。
谢谢你呀。好啦,那我就
艾琳对着正准备离开的老奶奶说:您要剥皮吗?
老奶奶点点头。没错,那边不是有一个涌泉的池子吗?我正打算去那里剥皮呢。
请让我们帮忙吧,如果只是洗芋头的话,我儿子也会。
老奶奶开心地笑了。哎呀,是吗?那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呢。
涌泉的水很冷,池面上还浮着很多绿色叶子,大概是被昨夜的风吹过来的吧。在杰西捞走那些叶子的时候,艾琳便开始准备洗芋头。
老奶奶絮絮叨叨地说着要把这种芋头蒸熟、压扁,做成芋头丸子拿到王都里去卖,然后用熟练的动作洗着芋头。虽然艾琳一边回答着老奶奶的话、一边跟着动手,但还是不知不觉地想起了刚才和丈夫的讨论。
在简短地向对方说完自己经历的状况后,艾琳阐明自己想去诸神之山的山谷。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耶尔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即使艾琳说明了自己和赛米雅的约定,耶尔的表情还是没有改变。
如果告诉耶尔自己决定一个人去诸神之山,耶尔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艾琳早已经事先想过了。所以,她并没有选择留在王都的家里等待他们俩。
原本艾琳已经有所觉悟了,然而耶尔今天早上说的话,却让艾琳心如刀割。
你想要让杰西变成没有母亲的孩子吗?
耶尔的声音非常平静,可是艾琳不用看也知道他相当愤怒。
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这么说完之后,耶尔便转身离去。
艾琳扭曲着脸,在心中对丈夫喃喃说道。
(你明明就知道我最珍惜的是什么)
就算知道,他还是无法原谅吧。
艾琳看着卷起衣角、踏进池里的儿子,想着那对手脚的纤细,想着儿子的稚嫩
艾琳无法带着这个孩子闯进诸神之山,就算在春天,那也是一座十分险峻的山,说不定连路都没有。就如同耶尔所言,无法活着回来的可能性很高。
但是,要去诸神之山要去遗民的山谷,就只能趁现在了。
(再这样下去,你和杰西就会一辈子被困在我的牢笼里我绝对不要把这种未来带给杰西!)
艾琳咬紧嘴唇。
(就算我在旅程中死掉,杰西和你还是可以获得自由)
要去就要现在去,到傍晚之前,耶尔都不会回来。如果是现在,自己就能去了。
凝视着正专心捡叶子、而非洗芋头的儿子,艾琳浅浅地吸了一口气。
她试图站起来,可是脚却没动。
用力抱住自己的杰西的手臂、紧紧贴着脸颊的触感涌了上来。等到杰西注意到自己被抛弃的时候,会怎么想呢.
艾琳还是无法站起来,只能低头凝视着自己的手。
※
到了日落时分,耶尔还是没有回来。
虽然艾琳对不安的杰西笑着说不要紧,不过等吃完晚餐、回到仓库之后,艾琳也开始觉得下对劲了。
直到将近半夜,艾琳才听到了马蹄和车轮的声音。
艾琳轻手轻脚地起床打开仓库的门,以防吵醒杰西。月亮也沉了下去,夜空中只剩下星星的光芒,但是在挂在马车车顶的吊灯照亮下,艾琳还是清楚看见耶尔从驾驶座上下来的身影。
白天的炎热就像不曾存在似的,夜风非常冰冷。
艾琳拉紧前襟,走近正在将缰绳绑在大木桩上的耶尔。
等到艾琳走到身边后,耶尔抬起头看着艾琳。
马车有点大,不过洋德克一直说这是他的心意,不肯让步,所以我就用半价买下来了。
回想起耶尔的儿时玩伴那个人很好的民艺工匠的脸,艾琳小声说道:洋德克还好吗?
嗯,好像又有孩子了。
这么说着,耶尔走到有车顶的货台后面,拉出了马用饲料的袋子。艾琳见状,默默地转身走到池边,用大水桶汲水提到马的旁边来。
从肌肉的状况看来,这匹马可能是刚退役的农耕马,不过它既强壮又乖巧,是一匹好马。艾琳把水桶放在它旁边后,它便用鼻子呼着气,开心地暍起水来。
耶尔正要把饲料袋挂在喝完水的马脖子上时,艾琳忽然发觉他的动作有异。艾琳注视着丈夫,当他的身体动作时,被马的影子遮住的侧脸便在吊灯的亮光下浮现。
老公
艾琳吃惊地把手放在丈夫的额头上,汗水淋漓的额头非常烫。
只是发烧,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耶尔懒洋洋地摇摇头。
是因为跳进河里
耶尔举起手打断了艾琳的话,接着便痛苦万分地扭曲着脸,开始解开腰带。
要是有干净的水就好了。
耶尔一边小声说着,一边脱掉衣服,艾琳看见丈夫的腹部,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
腹部有一圈红黑色的擦伤,好像是被某种东西勒过的痕迹,肋骨呈现一片瘀血的颜色。
这是绳子的痕迹吧?
为什么会有这道伤痕?原因突然闪过艾琳的脑海,让艾琳的表情扭曲了。
到明亮的地方来。
把丈夫拉到马车的吊灯下后,艾琳开始检查伤口。她一用手压肋骨附近,耶尔便皱起了脸。
艾琳咬紧嘴唇,有的部分已经开始化脓了,肋骨可能也有裂伤。
你买了什么药?
放在后面;:
艾琳点头,爬上了马车。找到放在木箱里的药之后,她看着袋子上的文字,迅速地挑选药品,再把药和纱布递给耶尔,跳了下来。
后面有一口井,我去汲水。你就坐在这里。
耶尔点点头,把沾满汗水的衣服卷成一团,丢进货台。
艾琳汲水回来的时候,耶尔正靠着车轮蹲在地上。
艾琳把马车的吊灯拆下来放在地上,接着跪在丈夫面前,把纱布泡进水里,小心谨慎地清洗着伤口。
在艾琳洗到只剩下了绳子纹路的地方时,眼泪突然漫了上来,让她看不见前面。她立刻用手背擦掉了眼泪,继续清洗伤口,不过泪水却停不下来。
耶尔的声音从头上传来。
我一直在想他的声音很沙哑。怎么样才能跟你和杰西平静地生活。
在潮湿夜晚的黑暗中,艾琳只听得见耶尔的声音。
如果能够见到你的话,就举家逃到远方去,躲在不曾去过的城镇,或许就能过这样的生活
在语尾消失之后,宁静便覆上了肌肤。
漫长的沉默过后,耶尔说:艾琳今天王宫好像发布了命令给全国领土和城镇官员。他的声音彷佛在喃喃自语。要把我们找出来,确保安全,然后带到王宫去。能成功找到我们的人,可以得到高额的奖金,如果没有察觉我们的长期潜伏,领地的管理者就会被严格追究责任就是这样的命令。
艾琳低着头聆听。
网子越缩越小了围着他们的网子不管逃到什么地方,混进什么样的城镇,人们的眼睛都会毫不留情地追捕他们吧。
艾琳轻轻地抚过自己的脸庞,闭上眼睛。
只要不把这双绿色的瞳孔挖出来,就绝对无法逃脱。
我也想过在没有人能进入的深山生活。耶尔用低沉的声音,宛如喃喃自语般说道:就我们三个人,永远住在某个边境的深山中。
艾琳缓缓地摇头,如果只有两个人的话,这样的生活也无妨。可是,她不想让杰西过这种孤单的生活。
耶尔也叹了一口气。
没错,这是不可能的。杰西太可怜了而且很危险,毕竟和拉萨相关的人也盯上了我们。如果在山里被袭击、抓走,根本求救无门。
一声细长的鸟叫从某处响起、然后消失。
艾琳感觉到耶尔的手抚摸着自己的手臂,她抬起脸,发现耶尔正用平静的目光注视自己。
去诸神之山,耶尔凝视艾琳,问道:就能够改变这个状况吗?
艾琳颤抖着吸了一口气。
我不知道就算找到了遗民的山谷,这几百年来,他们是不是过着相同的生活、有没有留下过去的记录?假使有这类东西留了下来,那能不能让真王陛下和大公大人放弃使用王兽我全都说不准。艾琳紧紧闭上眼睛,说:只是,我觉得这是唯一的一条路能够把我们从这个无可奈何的状态中解放出来,而且我
耶尔喃喃说出了艾琳因为说不出口而硬吞下去的话。
不用操纵王兽的路是吗?
艾琳点点头,泪水从紧闭的眼睛中满溢出来,滑下脸庞。
好长一段时间,两个人什么话都没说。
仿佛在寂静的黑暗中飞舞的灰尘缓缓落下一般,艾琳感觉到现实降临心底了。
驱使自己无视所有难关的气势一旦消失,艾琳就清楚看见自己准备去做的事情,不过只是梦想。
你一个人去诸神之山是不可能的这你应该知道吧?耶尔用平静的声音说:路上都设了临检,你也不晓得和拉萨一鼻子出气的家伙布下了什么天罗地网。他们能够找出我们家并偷袭我们,说不定也已经混入士兵当中了。
艾琳点头。
只要一想到他们成功绑架斗蛇众的手法有多周全,艾琳就浑身发颤。大公张的网可以清楚看见,可是拉萨的网有多大、长什么样子,艾琳一无所知。
我可以陪你去,但是杰西不行。只能把他寄放在艾萨儿老师那里了要这么做吗?
艾琳抬起脸,然后摇了摇头。
这种事,我做不到。
某个宁静的东西在艾琳的心底扩散。
在这片宁静之中,那条发出白色光芒,一直通向遥远彼端的道路消失,自己走着的土色道路则清晰可见。
到此为止了呢
这么说完之后,王兽在天空盘旋飞舞的身姿在艾琳的脑中一闪而逝。
嗯,到此为止了。
耶尔喃喃说道,然后举起了手,搂住艾琳。
艾琳任由耶尔将自己拉过去,把脸颊靠在他的胸膛上。
在生死之间,闷闷的声音从耶尔的胸口传来。有这十年,真是太好了。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艾琳的眼泪又涌了出来,但她什么也说不出口。
有这十年,真的非常棒。虽然艾琳的心底一直知道,这只是无法维持太久的安稳,可是这些日子还是很幸福。
现在,这些日子结束了,新的日子也即将开始。
艾琳听着丈夫的心跳,闭上了眼睛.
彷佛打上来的波浪一般,某种东西渐渐充满了胸口。
一直觉得不能做的事情,现在非做不可了在艾琳眼前的,就是这条道路.
可是,那是自己迟早得面对的路。
银白色的山峰出现在艾琳的眼底深处。
好久以前,在遥远的诸神之山另一头开始的事情,改变了好几个世代的人们的人生无论是母亲和自己的人生,还是赛米雅和尤哈尔的人生。
所有的根源大灾难,究竟是什么呢?
大群王兽遮蔽了天,袭击斗蛇群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呢?
如果艾琳无法让遗民告诉自己母亲的一族和真王的祖先所隐瞒的那个被时间之沙埋没的真相艾琳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艾琳轻轻地睁开眼睛。
(把它找出来吧)
用自己的手赌上自己在此之前学过的所有东西,解开王兽和斗蛇的秘密吧!
在寒冷的岩房里解剖牙时的那股味道,在艾琳的鼻腔苏醒了。
因为喂食特滋水而变形的输卵管,无法成为生命,却夺走母体性命的无精卵
即便持续探寻而看见的只是人类的丑陋,若是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当作没这回事,而引起大战争的时候,自己也会像那些牙一样,怀着从过去的错误而生的黑暗,走向灭亡吧?
许多人、许多野兽就会在不知道夺走自己性命的元凶是什么的情况下死去。
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发生!
艾琳觉得好像有一阵风吹过了自己的体内,这阵风吹走了混浊的迷惘,让艾琳的心中充满了平静的思绪。
王祖杰母亲的民族所封印的东西、束缚野兽们的东西,艾琳都要亲手粉碎。她要用自己的眼睛,看穿隐藏的真相。
如果说有解放野兽们和自己的家人们的方法,那就是让所有的事情真相大白,只有这条路了?
自己真的非做不可的事,就是现在,从这里开始了。
6、觐见
妈妈杰西拉着母亲的袖子,小声地说:我想去尿尿。
这间房间亮晃晃地洒着白色光芒,又宽敞又明亮。
墙壁上挂了描绘着斗蛇驱散骑兵的勇猛壁饰,杰西仔细地看过每一个角落,试图转移注意力,可是椅子实在太柔软,害得他的屁股一直往下沉,脚又碰不到地,最重要的是,接下来会看到真王陛下和大公大人,只要一想到这件事,杰西就紧张得不得了。
在这之间,他渐渐地开始想上厕所。想着要是在没办法去上厕所的情况下被召见,自己该怎么办的时候,他就越发忍不住了。
然而,杰西还是犹豫到最后一刻,才跟母亲说。
因为穿着正式礼服的父亲和母亲看起来就像是陌生人一样,而且两人都一直陷在各自的思绪中。
不过,在杰西拉了母亲的袖子之后,母亲还是立刻回过头来,帮忙杰西站起来。
然后,她对着一名在房间角落待命的漂亮女人说:非常抱歉,我想带儿子去上厕所。
女人立刻站起身,走上前来。
我带他去吧。
化着妆的女人对着杰西露出微笑,杰西紧张地用力抓紧母亲的袖子。
察觉这一点之后,母亲说:谢谢你,那我也要一起去,请你带我们去吧。
一走出走廊,周遭立刻凉快了起来。
走廊的天花板非常高,宽敞得让人无法想像这里是走廊。大概可以让四个人并排着奔跑吧。
(不过在这里一定会滑倒吧)
走在光可监人的走廊上,杰西叹了一口气。
母亲稍微握紧了牵着杰西的手。
不用担心,真王陛下和大公大人都很温柔。
被母亲这么一说,杰西嘟起了嘴巴。
就算妈妈这么说
声音的回响大得超乎杰西想像,害得杰西缩了缩脖子。
他瞥了走在前方的女人一眼,说:我还是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哩。
明明是从王宫逃出来的,为什么又突然说要来王宫,而且还真的来了。不管杰西怎么问,母亲也只说:之后再告诉你,现在你就先乖乖待着。不肯好好说明。
我在生气喔杰西带着这种情绪抬头看着母亲,然而母亲却只露出微笑。
我想也是吧但是,现在先等会儿,之后我会好好解释的。
这栋公馆的厕所也好大,还发出淡淡的花香,无论是装着洗手用水的瓶子,还是洗手盆,部是陶器,白底上画着小鸟飞舞的花样。
上完厕所,松了一口气之后,之前发生的事情一一在杰西的心中跳了出来。
(待在那间仓库的时候,真的好开心喔!)
因为父亲发烧的关系,而让他们住了两个晚上的那户农家。老爷爷和老奶奶都很温柔,还把布满田里的甜恰蜜瓜泡进井里冰凉,再撒上盐巴请杰西吃。真是超级好吃!
母亲一直在睡觉的父亲旁边写着很像信的东西,父亲退烧之后,就把那封信送到王都去了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所有的事情都是从这个时候开始迅速改变的。
和照顾他们的老爷爷、老奶奶道别,朝着进入王都的桥前去时,一大堆士兵立即出现,把他们团团围住。杰西怕得要命,可是父亲和母亲却镇定地摸着他的头,要他不用担心。
然后,他们就被带到这栋公馆来了。
公馆的玄关处站着一名个子很高的老武士,一看见那个人,母亲便跪了下来,额头碰地,吓了杰西一大跳。
在父亲的催促下,杰西也一起坐在地上,摆出了道歉的姿势,可是他一点儿都不知道自己干嘛要跟那个人这样道歉。
不过,那个人并没有责骂母亲。他伸出手,让他们站了起来,并把他们带进了公馆里。
等待晚餐的时候最惨了,明明肚子饿得要命,杰西却被迫坐在一间宽敞的偏房里,只能从开成一条缝的房门间隙看着那名老武士和父亲、母亲在里面的房间谈话。
可是,晚餐美味得差点没让杰西飞上天,在宽敞的澡堂里和好久没一起洗澡的母亲泡着澡,也让杰西觉得好高兴。和母亲一起躺在芳香柔软的棉被里睡觉,也好舒服。
虽然杰西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不过因为父亲和母亲都很冷静,杰西觉得:不好的事一定都结束了吧。
※
你就是杰西吧?
被这么一问,杰西立刻倒吸了一口气。
在超级宽敞的房间深处较高的一层,两张大扶手椅并排放在一起。一张椅子上坐着男人,另一张椅子上则坐着一名身穿白衣的女人,那个女人现在正看着这里微笑着。
她发量丰厚的头发披在身后,瞳孔是金色的。
只要一想到这个人真的是真王陛下,杰西就觉得自己的喉咙好像鲠住了一般,没办法好好发出声音来。
是。我是杰西。
好不容易发出来的声音,却像小鸟叫一样,听起来好不可靠。
长得跟艾琳真像但是,你的瞳孔不是绿色的耶!
被这么一说,杰西有点不太高兴。
是,我的眼睛遗传到爸爸,可是我的脸跟妈妈很像。艾萨儿老师常说,顽固的个性是从爸爸、妈妈两个人身上遗传来的,所以我从爸爸、妈妈身上得到了很多不一样的东西!
杰西一闭上嘴巴,大人们的脸上全都露出了奇妙的表情。
最先笑出来的是真王陛下。真王陛下用手遮住嘴巴,笑了好一阵子之后,把脸转向母亲。
艾琳,你的儿子还真会说话呢。
母亲露出伤脑筋的表情,瞥了杰西一眼,然后回答真王陛下。
是的,非常抱歉我还想过这点到底是像谁。
真王用手指擦掉了眼角的眼泪,点了点头。
小孩子就是这样,我的孩子们也是,有跟我们像的地方,也有让我们怀疑到底是遗传到谁的地方。
真王陛下止住了笑声,静静地问道:我女儿的瞳孔颜色也不是金色的喔金色瞳孔的真王,到我这一代就结束了。所有的事情,都自顾自地改变了呢。
听着这句话的母亲侧脸,已经不再微笑了。
真王陛下叹了一口气,说:你好像已经决定接受我的命令了嘛!
母亲用平静的声音说:是我打从心底感谢您给我下定决心的时间。为此带来的困扰,我也深感抱歉。
真王陛下的脸上浮起了微笑。不过,那却是个有点寂寞的微笑。
重要的是现在,你人在这里还有,你打从心底愿意实现我的心愿。
母亲深深地低下头。
谢谢您,靠我的力量,我不知道能不能办到,可是我会尽最大的力量增加王兽的。
一直沉默地坐在真王陛下旁边的男人忽然开了口。
不只是增加,还要帮忙组成军队吧?
母亲把脸转向那个人。
是的,大公大人。不过关于这件事,我有两个请求。
大公大人的脸色稍微暗了下来。
是什么呢?
一个是王兽的操纵方法,我希望不要像斗蛇骑士那样,让武士骑王兽。
听到这番话,大公大人立刻板起了脸。
这是为什么?
原因有两个。
母亲直直地注视着大公,说:一是因为很危险。王兽无法像斗蛇那样操纵,发现天敌斗蛇的时候,王兽就会变成有着惊人力量的野兽。不但无法如同斗蛇一般,抓住犄角操控,而且光是要紧紧抓住王兽不被甩下来,就已经得花费全身的精力了,根本无法射箭。再者
母亲瞥了真王一眼,然后将目光栘回大公身上。
大群王兽攻击斗蛇军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我不知道。如果雾之民流传下来的事情真的发生了,只让王兽飞起来,或许可以让士兵免于牺牲。
大公皱起眉头。
可是,没人骑在王兽上面,又要如何操控?
没试过我也还不知道,不过我会训练王兽在我的竖琴声下,同时飞翔的。
大公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你的意思是说,你要一个人操纵大量的王兽?
是的,这和第二个原因有关。母亲用沉着的声音说道:一旦能够操纵王兽的人增加,秘密就更容易外流,就算选择了非常忠诚的人,人心这种东西是很难说的。如果把大量的士兵培训成王兽骑士,就好比斗蛇众被人盯上一样,操纵王兽的方法应该迟早会被传出去吧?
大公大人陷入沉思,不久之后,他把脸转向坐在隔壁的真王。
真王陛下接受了他的视线,开口说:艾琳,我了解你的心情,而且你也有对的地方。只不过,能够操纵王兽的只有你一个人,这实在太让人不安了。你想想看,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母亲点点头。
是的,这我也想过,因为我一个人能做的事也有限,所以我想请我的恩师卡萨鲁姆王兽保育场的教导师长艾萨儿老师协助我。
真王陛下点了点头。
那应该可以吧?我听说艾萨儿老师非常懂王兽的事,她一定会成为很好的助力。不过,她已经相当年迈了吧?
是的,老师年事已高,所以我想再把王兽的事告诉另一个人。母亲目不转睛地抬头看着真王陛下,说:恕我直言。真王陛下,我想把自己发现的还有接下来可能会找出来的操者之技,全部传授给陛下。
大厅里瞬间静了下来。
在结冻般的宁静中,真王陛下动了动身子,杰西听到她的衣服摩擦的声音。
传授给我?
母亲静静地回答喃喃自语的真王陛下。
如果没有发生火灾,这其实是赛米雅陛下应该继承的技术。就守密这一点来说,也没有其他更正确的人选了,不是吗?
惊讶地听着两个人的对话的大公大人,露出担心的表情看着真王陛下。
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想法,可是真王陛下怀孕了
母亲点点头。
是,当然,我并不是要马上传授给真王。毕竟现在,我连能不能让王兽增加都还不知道。就算顺利找出了让王兽增加的办法,养育刚出生的孩子至少也需要四年的时间。所以,这是要请您用心思考五年、十年的事。
母亲闭上嘴巴,大厅又恢复了静谧。
杰西突然觉得真王陛下的表情看起来跟刚才不一样了。
在此之前,杰西一直觉得她高高在上,感觉很恐怖,可是现在,一边思考、一边凝视着母亲的真王陛下,不知为何看起来就像是普通、活生生的女人了。
不久之后,真王陛下缓缓说道:我接受你的要求,艾琳。
真王陛下使劲扶了一下椅子扶手,站了起来,大公大人也赶紧站起身,扶着她的手肘。真王陛下用手压着肚子,走下阶梯,接近母亲。
真王陛下伸手执起母亲的手后,低声说:我想知道在遥远的过去,我的祖先看见了什么、为什么会成为真王。王兽能告诉我这些事吗?
杰西抬头看着母亲。
不知道为什么,母亲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强忍着痛苦的表情。
王兽母亲悄声说道:能告诉我们什么,就让我们一起来判断吧。
真王陛下用力地握了一下母亲的手,然后便安静地放开了。
接着,她将目光投到在母亲后方等待的父亲身上。
不知为何,父亲并没有抬起脸。
耶尔。真王陛下用沙哑的声音说:好久不见了呢。
父亲低着头回答:好久不见了。
僵硬的表情浮现在真王陛下的脸上。
把脸抬起来
父亲慢慢地抬起脸。
你都没变呢,是稍微老了一些,不过还是没变。
真王陛下说完,怱地放松了表情。
听说你在做家具。
父亲点点头。
因为家父是民艺工匠。
听到这句话,真王陛下的眼睛稍微睁大了一些。
你的父亲是工匠吗?我一直以为你是在武士家族出生的呢。
父亲的脸上露出了类似苦笑的表情。
我第一次握剑是在八岁的时候,我是在远离这个王宫的训练场成为武士的。
真王陛下闭上嘴巴,凝视着父亲好一会儿。
接下来,真王陛下呢喃似的说:你也打算拿着凿子活下去吗?
不,父亲直直地盯着真王陛下,说:昨天晚上,我也跟阿玛索尔*爵谈过了,只要真王陛下和大公大人允许,我希望能成为斗蛇骑士。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母亲惊讶地回过头看着父亲。杰西屏息注视着母亲的脸色迅速变青。
7、斗蛇骑士
艾琳感觉血色迅速地从脸上消失,她凝视着耶尔。
昨天,耶尔在晚餐过后离开了房间,好一会儿都没回来。原来他不是去吹夜风,而是去找尤哈尔商量了。然后,为了让艾琳无法反对,他便选在这种时刻,在真王和大公座前说明自己的志愿
(老公,为什么)
艾琳觉得呼吸困难,冰冷的感觉从额头扩散到脸颊,眼前的景色开始向后退,艾琳猛冒冷汗。
为了不倒下来,为了歪让人们发现自己的动摇,艾琳拚命捏住自己冰冷的手。
听完耶尔的话,赛米雅皱起了眉头,回头看着舒南。
你知道这件事吗?
舒南摇摇头。
不,我也是现在才知道。舒南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耶尔,然后说:为什么是斗蛇骑士?过去曾经是硬盾的你,怎么会.
耶尔平静地回答:恕我直言,就是因为过去曾是硬盾,我才会有这个想法。他淡淡地继续说:真王陛下和大公大人结婚是我的愿望,我也为此尽了自己微薄的力量,可是,两位结缡已经十一年之久,我听说直到现在,硬盾和大公大人旗下的士兵们还是完全没有交流。
赛米雅和舒南的眼神稍微动摇了。
倘若内人要和真王陛下一同让王兽飞翔,我也希望自己能够为大公大人工作,让斗蛇奔驰。另外,虽然我的力量微薄,可是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够完成连结两边武士的工作。
舒南注视着耶尔,眼中绽放出强烈的光芒。
这就是你的想法吗?
耶尔点点头。
是的,这是我的希望。
舒南瞥了赛米雅一眼。
看见赛米雅点头之后,舒南便重新面向耶尔。
你说你跟阿玛案尔*爵谈过了,尤哈尔是怎么回答的?
阿玛索尔*爵理解我的志愿,他也说,若是能在斗蛇骑士们和硬盾之间建立起连结就太好了。可是,阿玛索尔*爵认为也有一些疑虑。
什么事?
耶尔的脸上浮出苦笑。
我想,这些疑虑现在应该也在大公大人心中浮现了。第一,就是我的年龄。
舒南的脸上亦露出了苦笑。
说的也是,你几岁了啊?
三十九岁。
嗯,将近四十吗除此之外,尤哈尔还说了什么?
笑容从耶尔睑上消失了。
是,阿玛索尔*爵担心我的安全因为,我过去曾经夺走了大量血与污秽成员的性命。
大公的军队中,潜藏着很多希望大公成为王国统治者的血与污秽成员。把耶尔当成杀死同伴、亲人的仇人而憎恨,而且绝对不只一、两个。而且,只要伪装成训练中的事故,要报仇也不是那么困难的事
艾琳听着两人的对话,拚命忍住颤抖。
舒南轻轻地皱起眉头,迟疑地看着耶尔说:即使这样,你还是愿意成为我的军队吗?
是。
舒南凝视着毫无动摇的耶尔的眼睛好一会儿,最后深深叹了一口气。
就跟你说的一样,我的军队和保护王宫的人之间还是有很深的隔阂,这对王国来说,并不是好事。在老一辈的硬盾之间,你受到绝大的信赖,在我的军队里,把你当成帮助我和真王结婚的稀有武士而对你有好感的人也不少。就这层意义来说,你确实是最适合担任桥梁的人选。
舒南点了点头,说:好,我就让你加入我的军队,担任二线勤务补给部队的高级武官。这样的话,你的年龄就不会成为问题,也能避开危险。
耶尔摇摇头。
我由衷感谢您的好意。不过,还是请您让我担任斗蛇骑士,而不是二线勤务的武官。
舒南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
耶尔平静地回答:对于没有怀抱在最前线冲锋陷阵的觉悟的人,武士是不会抱持敬意的。
(接《完结篇》)<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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