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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中情人

沈跃从来都不相信巧合,而且从一开始他就感觉到甘文峰的这个案子充满着浓烈的阴谋气息。此外,沈跃还完全认同这样一句话:当排除了其他一切可能之后,剩下的也就是真相了。

所以,沈跃的思维又回到了甘文峰的那个梦上面。梦是一个人内心深处欲望的真实映射,善与恶、美与丑、欲望与梦想、真实与虚幻等,往往都包含在了其中。

案件调查到现在这个程度,沈跃才忽然发现自己忽略了甘文峰梦中的那个重要角色:金虹。

沈跃也是一个平常的人,他也一样有着大多数人的惯性思维。是的,金虹在这起案件中仿佛起到的作用并不重要,她最多也就是激发出了甘文峰的那个催眠点,而且她已经因为意外车祸死亡。然而当案件调查到现在这个程度的时候,沈跃才忽然意识到事情似乎并不是那么的简单。

侯小君却在一时间没有能够反应过来,她问道:“沈博士,难道你认为甘文峰被催眠的事情与金虹有关?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沈跃耸了耸肩,说道:“谁知道呢?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这起案件似乎已经超出了我们预先的想象。甘文峰的人际关系并不复杂,即使我们深入挖掘,也依然没有发现案件的疑点,而甘文峰从一开始就对警方这样说:所有的一切都是从那个梦开始的。所以,我完全有理由重新研究他的那个梦,也许真相就在他的那个梦之中也难说啊。”

侯小君皱眉道:“可是,甘文峰的那个梦似乎并不复杂,你不是已经几乎研究透彻了吗?”

沈跃沉吟着说道:“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很显然,我们对甘文峰的那个梦研究得还很不够深入。”

沈跃和侯小君没有立即回到康德28号,两人去了一家咖啡厅。这地方就连空气中也带有咖啡的浓香,还有轻音乐在耳边缭绕。沈跃需要的就是这样的环境,它可以让人感到轻松,而且能够让人保持清醒。

两人坐下后都只要了一杯咖啡,随后沈跃对侯小君说道:“我们一起回忆甘文峰的那个梦,然后重新梳理一下其中的细节。”

侯小君点头。于是,沈跃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甘文峰和金虹在电话上约好了一起去日本度假,然后两个人在机场大厅见了面。金虹从甘文峰的手上接过行李箱,直接到值机处办理托运手续。甘文峰就站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看着金虹的背影,这时候金虹忽然转过身来朝甘文峰笑了一下。就在那一瞬,甘文峰忽然发现金虹很漂亮:鹅蛋形的脸,额头圆润得像一个大学生的样子。当金虹转过身去的时候,甘文峰忽然感到害怕起来。甘文峰悄悄逃跑了。甘文峰跑出候机大厅的过程中,他发现有一个身穿黑色衣服的男人,他觉得这个人有些熟悉。甘文峰叫了一辆回市区的出租车,然后关掉了手机。

沈跃的脑海中所浮现出的画面感非常清晰,就如同一帧帧照片生动地串了起来。那些画面很快就进入了尾声,沈跃将脑海中的画面重新倒回到起点,然后开始一帧帧慢放:接电话;机场大厅;金虹出现在甘文峰面前;金虹从甘文峰的手上接过行李;金虹在值机口;金虹转身朝甘文峰灿烂地笑;甘文峰忽然害怕(后来甘文峰回忆起那是因为账户上的钱比较拮据);穿黑色衣服的人出现;甘文峰跑出机场大厅,叫了一辆出租车;关掉手机。

当脑海中的画面再一次结束的时候,沈跃忽然睁开了眼睛。他发现,侯小君正在看着自己,问道:“你发现什么没有?”

侯小君摇头,不好意思地道:“我进入不了状态,而且我对梦的研究还停留在最基础的水平。”

沈跃点头,心想如果是匡无为的话可能会有所感悟,毕竟他的画面感要强一些。沈跃启发性地提示道:“你将甘文峰的梦境分解成一个个画面试试……”

侯小君明白,这是沈跃在亲自教授她思考的方式和途径,这样的机会当然非常难得,于是便再一次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侯小君霍然睁开双眼,道:“我好像有些明白了。”

沈跃朝她微微一笑:“说来听听。”

侯小君的眼睛又闭上了,嘴上说道:“我尝试着按照你告诉我的方式去进入甘文峰的梦境之中,我忽然发现,甘文峰梦境中的那一幅幅画面好像很干净……”

沈跃的眉毛一动,问道:“干净?”

侯小君睁开了眼,点头道:“是的,他的整个梦境给人的感觉好像机场大厅里面就他们两个人,没有熙熙攘攘的人群,没有嘈杂的声音,就好像是两位男女主角在那里演戏一样,然后才出现了那第三个人,也就是那个穿黑衣服的人。”

沈跃欣赏地叹了一声,道:“小君,你的悟性真的不错。那么,这说明了什么?”

侯小君的心里豁然开朗,激动地道:“他们在幽会!在甘文峰的内心深处,他在渴望,不,也许是在回忆他和金虹在一起的场景。”

沈跃点头道:“我更倾向于是回忆。可是,甘文峰梦中的背景为什么会是机场大厅呢?也许甘文峰和金虹曾经因为幽会被人发现,而且被堵在了那个地方无处可逃。或者他是害怕那样的情况发生。而机场大厅就不一样了,那里面四通八达,而且还有去往四面八方的飞机。”

侯小君忽然想到一件事情:“不对。当时你询问甘文峰的时候他并没有承认与金虹有着那样的关系,而且你并没有发现他在撒谎。”

沈跃缓缓地道:“如果是有人抹去了他和金虹那种关系的记忆呢?”

侯小君顿时动容:“那个人是谁?”

沈跃摇头道:“不知道。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调查金虹。”

这一刻,侯小君也意识到调查金虹的重要性了。不仅仅是因为甘文峰那个梦境的奇异,也包括沈跃先前所提到的另外一件事情:金虹和甘文峰同时做了一个内容几乎相同的梦,这绝不是偶然。

省妇产科医院在多年前就开始了试管婴儿技术的临床实践,遥遥领先于欧美发达国家的试管婴儿技术与成功率让这家医院格外令人瞩目,使得它在全省众多的三甲医院中独树一帜,这样的情况即使是在全国范围内都非常罕见。

金虹生前就是这所医院的一名医生,而且是专攻试管婴儿技术的。

沈跃和侯小君直接去了金虹生前所在的科室,接待他们的是科室主任杜可薇。杜可薇五十多岁年纪,满头华发,气度优雅,无论是表情还是眼神都极其自然地在传递出一种温婉和慈祥。如今沈跃的知名度已经很高,杜可薇在沈跃进行了自我介绍后微笑着说道:“沈博士,我听说过你。你是为金虹的事情来的吧?”

沈跃并没有感到奇怪。虽然金虹的死被定性为意外死亡,但甘文峰的案子在医院范围内的影响却非常大,特别是甘文峰坚称是他杀害了金虹的传言让整个事件显得更加的诡异与扑朔迷离,而在这样的情况下沈跃出面调查这起案件也就是一种理所当然了。沈跃点头道:“是的。这起案件有些复杂,所以我们特地前来了解有关金虹的一些情况。我想,杜主任或许是最了解她的人,是吧?”

杜可薇诧异地问道:“沈博士为什么会这样认为?”

沈跃笑着说道:“据我所知,杜主任是这家医院试管婴儿技术的学科带头人之一,对自己下面的工作人员当然应该最了解才是。”

杜可薇却摇头说道:“沈博士,说实话,我对她还真的不是很了解。”

她在撒谎。沈跃有些明白了,意味深长地道:“杜主任,虽然我能够理解您的顾虑和难处,但我更需要知道所有事情的真相,毕竟她的死还牵涉另一起命案。”

杜可薇为难地道:“这个……”

沈跃看着她,道:“杜主任,这些年来,在您的手上创造过无数生命的奇迹,而金虹也多多少少参与其中,现在她死了,而且还引发出了另外一起恶性案件,这件事情多多少少都会对你们医院产生一些不好的影响。杜主任,难道您从来都没怀疑过金虹的死很可能另有隐情吗?”说到这里,沈跃真挚地道,“现在我们只是想寻找到其中的真相,希望您能够尽量给我们提供一些真实的情况。生命可以创造,死亡也可能。难道不是吗?”

杜可薇的神情一下子就变得凝重起来:“沈博士,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第一例试管婴儿在英国诞生,随即全球发达国家将此项技术广泛应用于临床。从七十年代开始,中国的医务工作者也开始将目光投向这门新兴的医学技术。杜可薇就是当时国内最先将研究方向转向这门新兴医学技术的人之一。杜可薇的天赋与勤奋很快就让她的这项研究取得了巨大的成果,省妇产科医院试管婴儿的成功率直线上升,并快速超越了西方发达国家,省妇产科医院一时间声名鹊起,前来做试管婴儿的不育不孕病人每天在医院外排成长龙,从此,杜可薇所带领的科研团队走上了良性循环的发展之路——雄厚的资金支持、源源不绝的病员、不断攀升的成功率……

杜可薇大致说了一些关于金虹的情况,沈跃听了后不禁皱眉,问道:“杜主任,听说金虹离婚后就一直单身,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杜可薇道:“那是她的私事,我从来都不会去过问。”

沈跃笑了笑,道:“倒也是。杜主任,据我所知,金虹大学毕业后就到了省妇产科医院工作,对一个本科生来讲,这份工作似乎来得并不是那么的容易,您还记得当时她是通过什么关系到这家医院来的吗?”

杜可薇回答道:“是我去医学院面试的她。当时,像我们这样的医院用人很尴尬,硕士、博士不愿意来,就只能考虑本科生。”

沈跃道:“原来是这样。那么,她到了你们医院后情况怎么样?”

杜可薇笑道:“还不错,她的动手能力比较强,也非常刻苦努力,基本上符合我们的要求。”

沈跃愣了一下:“基本上?”

杜可薇解释道:“试管婴儿技术兴起的时间不长,新进的人必须从头开始学习专业理论知识,而更重要的是动手能力,因为人工授精技术很多时候是在显微镜下完成的。金虹的进步很快,但是距离这方面的专家水平还差得太远。”

这一刻,沈跃忽然想到了甘文峰,他可是显微外科方面的专家。沈跃又问道:“她去日本考察的事情是谁决定的?你们医院为什么选择了她?”

杜可薇道:“当时省卫生厅给我们医院分配了一个名额,医院就把名额给了我们科室,然后金虹就报了名。当时报名的还有几个人,后来金虹来找了我,她说这些年来她值夜班的时间最多,而且离婚后心情一直不好,希望能够借这个机会出去学习、散散心。其实我也有些同情她的处境,于是就把名额给了她。不过她本身的条件也不错,大家也没有多说什么。”

沈跃想了想,又问道:“关于金虹的死,杜主任怎么看?”

杜可薇叹息着说道:“一个活生生的人,忽然就这样没有了,人生真是无常啊……”

沈跃点头,道:“是啊。关于金虹,杜主任还有什么情况可以告诉我吗?”

杜可薇似乎犹豫了一下,摇头道:“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你怎么看?”从省妇产科医院出来,沈跃问侯小君道。

侯小君沉吟着说道:“从刚才我们所了解到的情况来看,金虹似乎一直很努力,她长得漂亮,但私生活好像并没有什么被人诟病之处。这有些出乎我的意料,觉得这个女人有些神秘,而且显得不大真实。”

沈跃点头道:“确实是这样。也许那位杜主任并不真正了解她,也许金虹还有着我们并不知道的另一面,不过我相信至少有一个人对她是比较了解的……”

侯小君一下子就明白了,问道:“你说的是金虹的前夫?”

沈跃点头:“他和金虹离婚总是有原因的,夫妻之间了解得越多,最终可能是爱得更深,或者是分手,这个世界上的夫妻大多如此。难道不是吗?”

在沈跃看来,男人帅与不帅,身材和相貌是基础,而气质才是最为重要的东西。所谓的气质说到底就是一个人给他人的整体感觉,似乎是无形的但偏偏又能够让人感受得到,而特别吸引人的男性却更多的是因为他们的眼神,要么忧郁,要么睿智,抑或阳光灿烂。

眼前这个叫郝四文的男人虽然身高比甘文峰稍微矮一些,给人的第一感觉却更具魅力。甘文峰的眼神中时时透出的是懦弱和忧郁,郝四文的目光却是炯炯有神,而且充满着亲和力。

很显然,郝四文肯定是久闻沈跃大名的。沈跃在进行自我介绍后他极其自然地就显露出了与刚才不一样的热情。沈跃已经习惯于这样的情况,并没有绕圈子就直接说明了来意,可是郝四文却马上露出一副为难的样子,道:“我已经约好了一位非常重要的客户,要不你们下午来?”

郝四文是一家科技公司的老总,前些年一直在创业,公司如今初具规模。沈跃在来这里之前已经看过他的资料,此时听对方如此说也就没有了坚持的理由,虽然他发现眼前这个人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大对劲。

当天下午,沈跃和侯小君再次前往郝四文的公司,却被告知郝四文临时有急事飞往新疆了。侯小君有些气急败坏,怒道:“他怎么能这样呢?”

直到这时候沈跃才完全明白了,他叹息着说道:“从一开始他就想好了要逃避。真是一个好男人啊,由此可见当年离婚的事情很可能是金虹对不起他。”

侯小君正在生气,此时听沈跃这样评价郝四文,诧异地问道:“沈博士,难道你不觉得郝四文很可疑吗?”

沈跃朝她摆手,摇头道:“不,他这样做只不过是为了向我们表达出一种态度罢了。郝四文早就听说过我,知道在我面前无法撒谎,如果他真的可疑的话就应该朝国外跑,而不是去新疆。嗯,我可以肯定,他确实是去了新疆,只不过并没有什么紧要的事情。他的公司在这里,而且公司正处于非常好的势头,所以他不可能一直躲避,他也知道我们应该能够想到这一点。”

侯小君还是不明白:“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回避?”

沈跃叹息着说道:“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郝四文只不过是不想在外人面前谈及金虹那些不堪的事情罢了。很多夫妻一旦离婚视对方为死敌,相互诋毁。说实话,像郝四文这样的男人确实少见,至少他有着不一样的胸怀。”

侯小君沉默了片刻,问道:“为什么不是郝四文做过对不起金虹的事情?”

沈跃点头道:“也有那样的可能。”

侯小君问道:“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如果面前是康如心的话,沈跃或许会直接回答,而此时,沈跃却采取了反问的方式:“你说呢?”

侯小君想了想,道:“看来我们只有去问问郝四文的父母了。”

沈跃若有所思地一笑,又问道:“为什么?”

侯小君回答道:“如果你刚才分析得没错的话,郝四文的父母肯定对金虹有着一肚子的怨气,而且他们也应该是最了解儿子婚姻破裂根源的人。”

沈跃点头道:“你的分析很有道理,不过我依然认为最了解金虹的只能是郝四文,所以,必须要想办法让他面对我们。”

侯小君问道:“他会答应吗?”

沈跃半仰着头思索了片刻,道:“如果……到时候看情况吧。”

侯小君的分析是正确的。当沈跃问及郝四文父母关于金虹的情况的时候,两位老人瞬间就变得激动起来。特别是郝四文的母亲,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怒不可遏地道:“这个女人,她可是把我们儿子给害苦了啊……”

当预料到的情况真切地出现在面前的时候,侯小君的内心充满着成就感,这一刻,她再一次感受到心理分析的无穷魅力,不过她依然保持着清醒,问道:“什么情况?可以告诉我们吗?”

也许是因为已经很久没有人提及金虹的事情,老太太显得有些过于激动,不过她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叹息着说道:“我儿子那么爱她,她却非要离婚,我儿子都三十几岁的人了,直到现在还是单身。这个女人太坏了,她怎么就不替我儿子想想呢?”

侯小君明白沈跃带她出来就是为了对她进行现场教学,所以一直都是主动在提问。此时,她忽然感觉到有些不大对劲,不过还是按照自己的思路继续问道:“您儿子和金虹离婚的原因是什么?”

老太太道:“我问过儿子,可是他只是说两个人性格不合。”

侯小君心里一沉,心想他们果然什么都不知道,这下麻烦了,禁不住去看沈跃。沈跃对这样的情况也有些意外,沉吟了片刻后问道:“据我所知,他们结婚后一直没有要孩子,这是为什么?”

老太太又激动了起来,嚷嚷道:“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啊!我那儿子简直是鬼迷心窍,被那个狐狸精迷得把爹妈都当成了外人……”

得,原来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沈跃又问道:“那么,他们离婚的时候财产是怎么分割的?”

老太太不说话了。这时候郝四文的父亲才说了一句:“金虹什么都没有要。”

沈跃即刻问了一句:“这是你儿子告诉你的?”

郝四文的父亲点头道:“是的。虽然我并不知道他们两个人为什么要离婚,但是我感觉得到,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感情是真实的,也许是因为他们两个人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老太太顿时怒了:“你居然还替那个狐狸精说话?!”

郝四文的父亲急忙申辩:“我是实话实说好不好?”

老太太更怒:“当时我们儿子也没有什么财产,所有的钱都投到了生意上面,她想要分也得有啊?!”

两位老人开始互相嚷嚷起来。沈跃急忙去劝解,随后和侯小君一起告辞了出来。到了楼下后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天上已经开始在下雨,眼前的雨丝清晰可见,空气中充满着湿气,两人在那里站立了一会儿之后就感觉到浑身黏糊糊地难受,潮湿的空气让呼吸也变得不舒服起来。

沈跃朝侯小君看去,发现了她脸上所表现出来的颓丧,微微一笑,问道:“你看出来没有,两位老人在他们儿子和金虹为什么离婚的事情上撒了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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