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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包裹里,没看见。”姜琦惊魂还未定,被吓得不轻,脸色都变了。

屋里静得骇人。谢珩盯着桌上那件披风,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满怀担忧的疾驰过来接她,却彻底扑空,连个人影也没见到。

她走了,除了姜琦转述的那句话,再没留下半点东西!

她是不是早就想离开?从父皇突然驾临南熏殿的那天开始?南熏殿里的避而不见,昭文殿中的郑重托付,清思园里的疏离闪避,谭氏的提前离开……她特意挑铜石岭来登高,执意去承寿寺进香,是不是都在为离开而铺垫?可当中为何还会牵扯月神教,为何还有姜琦会被劫走?

种种疑惑、恼怒铺天盖地的卷过来,令素来冷静的谢珩几乎凌乱。

她走得太过突然,又仿佛早有预谋,她竟然没有半点留恋?

那座东宫,还有他,就让她如此难以忍受,要如此仓促地离开?甚至连一句道别都没有,突兀又隐蔽的离开!而他,扛着父皇那里的所有重压,屈意满足她的所有要求,当着姜瞻父子的面表明态度,最终,却是要从姜琦的口中,得知她离开的消息!

她确实聪慧灵透,聪慧得连他都被轻易瞒过,被骗得团团转!

脑袋里几乎要爆炸,曾有过的丝丝缕缕的预感,猛然涌入脑海。种种担忧、恼恨、郁愤皆化作怒火,几欲喷薄而出。

谢珩蓦然低吼一声,挥拳重重击在桌上。

松木做成的桌面在他拳下应声而碎,木屑纷飞,茶壶瓷杯掉落,碎裂在地。

殷红的血顺着手背缓缓流下,姜琦怔怔瞧着满目赤红、形如煞神的男人,几乎忘了呼吸。旁边岳华紧握着拳头,不敢看谢珩从未有过的震怒神情——倘若她能劝阻伽罗,或者将伽罗的异常告诉太子,倘若她没被彭程干扰,自神幔下救回伽罗,倘若……

然而不会有倘若,傅伽罗走了,如她所猜测、担心的那样,只留下暴怒失望的谢珩。

她缓缓跪地,想说是属下失职,喉咙却是干涩,吐字艰难。

谢珩仿若未闻,赤红的双目盯着那袭披风,于震怒中寻到些许理智,哑声道:“她走了多久?”

姜琦惊恐之下,声音微微颤抖,“没有太久……”

谢珩猛然收拳转身,大步出了客栈。

问都不必问了,傅伽罗那样会隐藏,没在姜琦这里留下痕迹,即便问伙计她的去向,必定也是假的!

客栈门口三匹健马犹自喘气,谢珩黑鹰般飞扑上马,不发一语,窜出街市。

战青不放心,叫岳华护送姜琦回去,当即追过去,纵马紧随。

镇子不大,骑马疾驰片刻,便已横穿。

谢珩在官道上疾驰,已是后晌,踏青完的人们陆续回家,三三两两的相伴同行。他的目光如同猎鹰,搜寻两侧可能留下的痕迹,没有一丝一毫的收获。回想伽罗可能逃往哪里,却是头绪纷乱。

她煞费苦心地去了铜石岭,必定是想在承寿寺脱身,会不会还去那里?

谢珩纵马疾追,却终在一处岔路口驻足。

怎么可能再回铜石岭?她考虑的那样周全,哪会想不到,在承寿寺突生变故后他会安排人手盯着?她既然有意离开,就不可能自投罗网。

浑身的力气像是被陡然抽离,连同那股怒气也被风掠走。

谢珩松了缰绳,在健马缓缓止步后,茫然四顾。

青山碧水,红叶灼烧,目光所及,都是登高后笑语还家的人。

可他,欢欣而来,却只能孑然回去。

伸手入怀,触及温热的玉佩——那是母妃的遗物,当年佛寺救下伽罗时,落入她手中,后来又被他以故人已死的借口骗回来。原打算今日登高,将此玉佩送给她,以示决心,她却不告而别,突然离开,没留半点痕迹。

是因果循环吗?他骗过她一次,所以今日,她也狠狠骗回来。

谢珩立在马上,看着红日一点点西倾。

郊野的风愈来愈冷,飒飒地卷起满地黄叶,飘入道旁的农田桑陌,水渠树林。

不远处战青驻马,瞧见那微微塌陷的脊背,不忍上去打搅。

跟随在谢珩身边十几年,他们是最可靠的君臣,也是最知己知彼的朋友。幼时顽劣桀骜的皇家骄子,在母妃亡故、兄长被害后彻底转了性情,变得沉郁冷肃。

从傅伽罗住进南熏殿开始,谢珩眼底的寒冰才渐渐融化,性情稍稍回转——会出神、会打趣、会护短、会带上温和笑意,甚至今日游山,还破天荒地在侍卫跟前一展射猎身手,恢复几许昔日的意气风发。

然而此刻,他孤身站在官道上,素来挺拔的脊背微微塌陷。

他远远看着,不敢搅扰,许久之后,才见马背上的人重拾缰绳。

墨色的衣袍被秋风翻起,谢珩骑马回身,缓缓行来,脸上除了沉肃,再无他物。

经过战青身边时,他才沉声道:“铜石岭的事,你去处理。”

说罢,抖动缰绳,飞驰离去。

*

谢珩回到东宫,已是暮色四合。

战青等人都还没回来,左右春坊的所有官员皆得休沐,唯有左右监门卫勤勤恳恳、尽忠职守。他神色端肃如旧,不见半点水波,骑马进去,直至宽敞的甬道将尽,才恍然回神,弃马步行,渐至南熏殿外。

甬道两侧,侍女嬷嬷正在点灯笼,昏暗微弱,在暮色中没半分光亮。

他罔顾跪地行礼的众人,抬步进入里面,两侧偏殿里灯火通明,侍女忙着将几盆菊花搬往廊下,见了他,齐齐跪地。

谢珩盯着门扇紧掩的正殿,声音略微僵硬,“岚姑呢?”

“回禀殿下,岚姑今日外出采买东西,尚未归来。”

当然是不回来了,谢珩自嘲,冷着脸动了动唇角。傅伽罗能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脱,岚姑无足轻重,出去买东西时溜走,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那间正殿是伽罗日常起居所用,因从前有长命锁,便立了个小小的规矩——没有她和岚姑在,旁人不得轻易入内。

所以此刻门扇紧掩,也未掌灯。

谢珩步上台阶,推门入内,里头桌椅茶具整整齐齐,一如往常。

他也不必点灯,在暮色昏暗的屋中站了片刻,扫过屋中陈设,不见半点异常。甚至他先前命家令寺送来的那些首饰,也都完好无损的封在锦盒中,整整齐齐摆在博古架。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手指扫过桌案,像是残留她的气息。目光落在那金碧辉煌的灯架上,仿佛还能看到她盈盈立在旁边,灯火辉映下娇美如玉,偏头浅笑,递来一杯热茶。

脚边有东西在拱他,谢珩低头,看到那只叫阿白的拂秣狗蹲在那里,低低呜了一声。

谢珩躬身,伸掌去捉它,阿白比从前长大了不少,一只手几乎握不住,只能伸了双臂,将它捧起。柔软的白毛触手温暖,那双眼睛里最初的畏惧无辜尽数褪去,代之以机灵大胆,甚至还伸了舌头,舔舔他的手背。

——像极了她的变化。

蓦然想起伽罗画的那副紫藤下阿白午睡的图画,谢珩转而入内,在她惯常读书作画所用的长案上,看到那副绢画。

案上笔墨纸砚和书籍都已不见,唯有那副图画显眼,于昏暗天光中,孤零零的压在镇纸下。

谢珩快步上前,将阿白丢在案上,看到镇纸下还有一封书信,墨山堂的松花信封,火漆封着,旁边是她秀气的蝇头小楷——

太子殿下亲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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