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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伽罗坐在案旁,瞧着谢珩。

傍晚暑气渐消,敞开的窗户中,有丝丝缕缕的风扑进来,带着些温热气息。与芙蓉陵里的缱绻温柔迥异,他此时脸色很难看,目光盯着誊抄满了领药记录的卷宗,又似看着别处出神。侧面瞧过去,整张脸像是渐渐凝结寒冰——这样的神情,伽罗已有许久不曾见过。

她心里微微一跳,瞧了战青一眼。

战青也颇担忧,瞧着谢珩,没敢出声。

好半天,谢珩才沉声道:“召宋澜过来。”

战青领命而去,谢珩依旧怒容,盯着卷宗。

伽罗竟自觉出忐忑,“殿下?”

“宋澜不会有胆量对你下手。”谢珩沉声,心底里几乎能猜出是谁主使,那猜测愈发令他难堪。当日千里追至洛州,是他软磨硬泡,令她回心转意,踏进京城的漩涡。是他自以为已说服了父皇,才许下那样狂妄的诺言。然而此刻,那猜测清晰分明,他甚至不敢想,倘若不是伽罗足够机警,时日一长,她的身子会受损到什么地步。

他软硬兼施,执意求娶,并不是为了让她经受这些。

谢珩握住伽罗的手,紧紧包裹在掌心。

伽罗笑了笑,身子贴过去,“殿下是要亲自提审宋澜?”

“嗯。”

“可她毕竟是女官,领药的记录固然确凿无疑,近些日子不用药浴,就没有她加害我的证据……”

“岚姑亲手取的水,不算证据?”

“可岚姑毕竟是……”伽罗咬了咬唇。她知道谢珩必会信她,却没了他会如此焦急的查问。宋澜是出身清白的女官,岚姑却只是她身边陪嫁的人,虽地位不低,却没法跟女官相比。

“这种事,非证据确凿,不宜轻动。”伽罗柔声,“倘若真是宋澜所为,沉寂了这些时日,她必定还会另使手段,到时人赃俱获,比岚姑这空口无凭,更能说服人。”

“伽罗——”谢珩明白她的意思,神色稍稍缓和,“你是太子妃。”

“所以?”

“岚姑之于你,犹如战青之于我。东宫之内,别说女官,哪怕韩先生,也算臣子。他们行事周正,自须礼遇,但如宋澜这种,她态度不敬,就已能治罪,何况是这种事。要动她,无须铁证。”

伽罗一怔,望着谢珩的眼睛,深邃却笃定。

……

宋澜被召入昭文殿的侧殿时,孤身一人。

殿内除了她,就只有上首端坐的谢珩和伽罗,脸色都不太好看。宋澜恭恭敬敬地行礼,因谢珩没开口,便保持着屈膝的姿势,片刻后心里诧异,却还不敢抬头,只偷眼瞧了瞧,见谢珩肃容坐在案后,目光冷冷地盯向她,伽罗则陪在旁边,神色冷淡。

宋澜心中突突直跳,忙收回目光。

谢珩仍未作声,提笔写字,伽罗则红袖磨墨。

殿内安静无声,天光一分分暗下去,唯有谢珩案头烛光明亮。

宋澜仍旧屈膝站着,额头鼻尖,已经渗出了密密的汗珠。

在成为掌事女官之前,宋澜也是从低品阶慢慢过来的。被选拔为女官时,着实为家中添光不少,她也因此憋了口气,誓要出人头地。除了修习文墨之外,为了行礼端方恭敬,曾连着半年练习姿态,往青石板上一跪,便是半个时辰。但这样屈膝站小半个时辰的事,她还未试过。

双腿和膝盖早已酸胀,为保持端方姿势,她动都不敢动,小腿打颤不止。

牙关死死咬着,能尝到渗出的血腥味道,她飞快的猜测谢珩这态度背后的缘故,回想伽罗近日种种异常,心里更是忐忑。沉默中,又将玉清池的事细细捋了一遍——药材熬过之后,已同旁的废渣混在一处,无迹可查。而至于药汁,自伽罗不再去玉清池后,宋澜便没再做手脚,药仍是照常熬着,她也每日“喝药”,趁人不注意时再倒了,捉不住把柄。

这样想着,心思存了侥幸,更不敢吭声,恭敬垂首间,无比后悔方才为何不行跪礼。

殿中光线更暗,谢珩将手头几件文书批了,抬头见宋澜仍旧矗立行礼。

“太子妃在玉清池中,是你伺候?”他终于开口,声音冷沉。

宋澜浑身都在颤抖,“回禀殿下,是奴婢伺候。”

“那些药汤,也是你亲自经手?”

宋澜迟疑了下,道:“是。”

“放肆!”谢珩声音陡厉,脸上罩着怒气,抓起旁边卷册掷向她。

宋澜不闪不避,那卷册撞在她下颚,隐隐作痛,更令她心里突突直跳。她竭力镇定,趁势弯腰捡起,双手捧着卷册,跪地惶恐道:“殿下息怒。不知奴婢犯了何事?”

伽罗抬眸,淡声道:“上头是领药记录,宋司闺,跟你领过的相符吗?”

宋澜掌心汗湿,借着昏暗天光翻了几页,是五月初至今她的领药记录。或是她派旁的小侍女去领药,后头也有标注取药缘由。她当然认得这些药材,猜不到伽罗是如何拿到方子,脸色微微发白,声音竭力平稳,“奴婢确实领过这些药材。”

“哦?”伽罗曼声。

“回禀殿下,奴婢自入四月后身体不适,请药藏局的侍医瞧过,特地开了调养的药方,两副药合用,每日不断。”

“药都喝了?”

“喝了。”宋澜笃定。

伽罗秀眉微挑,“宋司闺,此刻坦白,可免受刑。”

“奴婢不明白殿下的意思。”宋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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