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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拱帝高居帝位,何曾被人这般指责过,霍然起身,“傅伽罗是傅玄的孙女,傅玄如今还在太上皇身边,就等着回京夺回皇位,将朕赶出宫去!你执意要娶傅伽罗,朕没阻拦,哪怕是记入宗谱的正妃之位,朕也允了。这还不够?你还想让那傅家女诞下儿子,将来祭祀你的母妃,染指朕的天下不成!”
窗隙中有风透入,端拱帝激动之下,脸上早已涨红,“朕愿意成全你的婚事,但傅家的人,休想染指朕的天下!”
“伽罗没想染指天下!”
谢珩遽然打断他。
端拱帝微愣,双目含怒,将他盯了半天,忽然冷笑起来,“没想染指天下?她将你迷得心智尽失,占着正妃之位不说,还不许旁的女人进东宫。你想护着她?好——娶个家世清白的儿子,给朕生下皇孙,哪怕将那傅伽罗捧上天,朕也绝不过问!”
“儿臣不会另娶,更不会跟旁人生皇孙。父皇若想另有皇嗣,儿臣绝无异议。”
谢珩冷声。
端拱帝气得噎住。
他都这把年纪了,拖着病体为朝政天下操劳,哪还能再生个皇嗣,教养长大?
父子俩沉着脸对峙,端拱帝半是恼羞成怒,半是恨其倔强,憋了片刻没忍住,猛然咳嗽起来。咳了半天,见谢珩只是取了茶水递到他跟前,也不出言服软,也不帮忙拍背,恨恨地接过来喝了两口,气道:“朕是白养你了!”
谢珩仍是沉着脸,见端拱帝咳得厉害,心中怒气也消了些许。
待端拱帝咳罢,殿内安静了片刻。
谢珩略无迟疑,自怀中取了伽罗那枚长命锁,轻轻搁在案上。
端拱帝愣住,“这是?”
“伽罗的东西。”谢珩声调稍缓,“当初鹰佐指名要伽罗去云中城议和,是为此物。”
“这东西……很重要?”
“这其中所藏的财富,十个国库都未必能比。”谢珩瞧见端拱帝脸上的震惊怀疑,随手又将长命锁取回,“伽罗若是贪恋富贵权位的人,将此物交与西胡或是北凉,自会被奉为上宾。但她去岁将此物交给儿臣,分文不取,只愿以其所蕴藏的财富,造福百姓。父皇可知她为何离去?是怕儿臣与父皇起龃龉,给徐公望之辈可乘之机,为祸百姓!她有如此胸襟,父皇却挟私迁怒,对她步步紧逼!”
谢珩胸膛起伏,极力克制情绪,“父皇可知道,儿臣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能将她留住?”
端拱帝怔住。
谢珩所说的父子龃龉,段贵妃那日的劝言,霎时涌上心间。
他迟疑了片刻,才皱眉道:“那长命锁究竟什么来头?”
……
入暮时分,谢珩离开麟德殿,留端拱帝独自坐在昏暗窗畔,对着外面的飞檐翘角出神。
次日清晨,仪秋宫的管事内监亲自来传旨,说段贵妃有事请太子妃入宫。
彼时谢珩已去了朝会,伽罗虽觉意外,却还是如常打扮,乘了肩舆前往。至宫门外弃了肩舆,徒步走至仪秋宫中。
迎面扑来的风卷着细细雨丝,落在脸上微凉。
伽罗缓步走过,身后陆双卿恭敬跟随。行至仪秋宫时,那雨势越来越浓,落在大水瓮的荷叶上,噼啪微响。正殿屋门半掩,段贵妃正站在廊下瞧着雨帘出神。
见了伽罗,她微微一笑,“下着雨呢,怎么就走过来了。快到殿里坐着,若是被风吹出风寒,可怎么好?”伽罗笑说无妨,向她行礼时,段贵妃只侧身受了,又叫宫人熬了淡淡的蜜糖姜茶,给伽罗驱寒。
她待人向来如此,哪怕明知端拱帝憎厌伽罗,也是热情照拂之态。
伽罗却记着虞征和宋澜的事,不敢掉以轻心,不知段贵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含笑应答。对坐了会儿,段贵妃屏退宫人,只留了贴身侍奉的姑姑在侧,吩咐她去将今晨皇上御赐的缎面盒子拿来。
不多时,盒子送来,巴掌大小,两寸之高。
段贵妃笑吟吟的,将盒子推到伽罗面前,“瞧瞧,里头有好东西。”
伽罗脑海里霎时闪过端拱帝送的那副空盒,却也知道,众目睽睽之下,以段贵妃的行事,不可能过分,留下把柄。遂伸手轻揭了条缝,察觉没有异常,才放心揭开盒盖。盒子除了缎面包裹之外,并无半点雕饰,朴实无华,里头端端正正地摆着一枚羊脂玉佩。
谢珩的玉佩!
伽罗大为惊讶,生恐看错,又瞧了一遍,正是她藏在身上四年,后被谢珩诓回去的那枚。玉佩之上的办旧香囊仍是从前的模样,蝴蝶翩然,盈盈欲飞。
“这是?”她下意识看向段贵妃。
“这枚玉佩是先皇后当年佩戴之物,皇上和太子都十分看重。如今,皇上让我将它转交给你——”段贵妃笑着拿了玉佩,放在伽罗掌心,轻按了按,“先皇后虽已仙逝,从前也格外爱护太子,对太子的终身大事有许多期许。皇上将它给你,算是转致先皇后之意。太子妃,你且好生收着,慎勿丢损。”
伽罗不自觉地起身,心跳快了些许。
熟悉的玉佩绕了一大圈重回掌中,却是截然不同的分量。
伽罗固然与先文惠皇后素未谋面,却也听人提起过她的柔善温婉,更何况,她还是谢珩的母妃。端拱帝即便性情冷戾,对原配发妻却始终缅怀追忆,他竟会将发妻遗物托段贵妃之手给她,这是何意?
显然不可能是圈套,毕竟先皇后的遗物对谢珩一家子而言,意义非同寻常。端拱帝可以拿空盒恐吓她泄愤,却不至于拿发妻遗物做阴私之事。
那么,端拱帝的意思是,先文惠皇后愿意接受她这个儿媳?只是他仍芥蒂,才会借段贵妃的手?
虞征和宋澜的事近在眼前,九成是端拱帝的手笔,他怎会忽然转了态度?
伽罗摸不准,却觉手中玉佩沉甸甸的,不由得肃容,“贵妃放心,儿臣定会珍重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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