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二景有别(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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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寡不敌众老将出马,宿命难易别有天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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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说到:景年夜探张府意外失手,与突然出门的一位妇人迎面相见。一番惊吓过后,戴上兜帽的他不得不独自应付起仿佛预先埋伏好的家丁们。

却说这回,景年势单力薄即将不敌,却在人群中突然发现,刺杀目标再度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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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更的梆子响过,头陀们口中唱着课,在大街小巷中穿行。

他们的身影一粒粒尽数落在高楼顶上的白衣刺客眼中。

柳直登高而立,眼眺四方,在樊楼顶上闭目聆听。

远处吹来一阵带着些暖气的风,里面裹挟了一阵细微的、转瞬即逝的嘈杂声,引得白袍子耳朵一动。

他睁开双眼,看向东面。

“坏了。”

风留不住的低语,和他的身影一同消失在头陀们看不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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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院子里四面八方涌出来的家丁身后,惊魂未歇的妇人定定地望着包围圈里的不速之客。

那小飞贼在被瞧去面容后迅速戴上了兜帽,她只来得及看了一眼,便被因尖叫声引出来的家丁们护在门里。

“老大人不在,莫惊动了夫人和小大人,抄家伙!”

为首的家丁一声低呼,一圈人举起手中半人长的棍便向中间乱打。

景年见四下出路封堵,家丁乍一往前来,包围圈愈发缩小,不得已只得拔出匕首,提身过去迎着一边格挡一棍,直震得虎口发麻,这便堪堪躲开七七八八落在地上的棍头,又闪转腾挪,踩着那几支棍子,蹬着人肩头往外跳。

谁知左脚刚踏上地,便有一条棍子横扫过来,他又急急忙忙让开脚,被棍风扫个趔趄,正闯进新又围上来的家丁里。

“小大人吩咐了,府里能进不能出,小贼,你胆大包天,竟敢偷到张大人头上。休想跑!”

他们口中嚷着莫惊动、莫惊动,光这噼里啪啦的动静,早也把该不该醒的都叫醒了。

景年同家丁们缠斗许久,一时真难寻到抽身的空子,这些家丁个个都是靠牙侩在乡下聘过来的壮劳力,手中的棍子使得草莽了些,威力却不比袁广志那套枪小。

他才勉强躲开一通乱打,从地上抢拾起一条谁人脱手的棍子,仿照袁广志的样子在周身抡开,把旁人的棍子尖头打地木屑飞溅,这才好不容易逼退了家丁们几步,又立刻掉守为攻,直把包围圈一气推成长圆形。

家丁们见他身上有些功夫,一时不知该不该继续缠斗,只是手持棍棒,紧紧地围着他。

景年哈着气,浑身警戒,手中握着棍子,挡住两旁,双膝微曲,环顾四周,忽然心中如被刺中般慌了一下,便猛地抬头向正前方看去。

这一看,脊梁骨便直发凉,方才还空空的屋顶,此刻赫然站着一个高挑的红影!

景年倒吸一口凉气,他识得这人。

此人更了衣,换了一身轻便红衣软甲,不是别人,正是他紧随一路的张景弘!

只见这高个男人在屋檐上双足并作一脚,背手立着,额前几缕卷发搭在眉边,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深目如鹰,仿佛能看穿他整副皮肉骨头,直教他芒刺在背,手脚发冰。

景年吃了一吓,家丁们趁机朝他挥打,刚举起棍来,楼上一声脆响,便纷纷扭头看向他们主人。

那张景弘身后突然又闪出一个矫健的人来,那人灰袍黑履,约摸二十多岁,从屋后翻上来便冲向背对他的武官。

“来者何人!”

家丁们高声叫起来,拥过去往房上攀爬。张景弘也是个见惯这些伎俩的,便如脑后长了眼似的旋身一避,竟把他一整条左臂全让出去,害他差点扑到院子里。

“好你个狗官!”

来人啐了一口,扬臂又要跳将过去,却被底下爬上来的家丁捉住脚踝,只得作罢,全心应付这群难缠的。

没待看清来人身形,趁着家丁群起攻之,景年趁乱突围,一口气冲进了对面虚掩大门的屋子,火急火燎地合上门,把门反锁,顶着追过来的砸门声摸黑冲向堆着些东西的书桌和卧榻。

砰!

门锁抖动一下。

砰砰!

门框上掉下来一层灰。

砰——

景年只觉得耳朵根子跟着那动静来回转,身上麻意渐起,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同他们耗。

不多时,门外撞门的声音被什么人冲散了,景年耳中听得分明,知道是来的那人引走了攻势,便凭着轮廓,满桌上下搜寻张景弘取回来的竹笛大小的木盒。

书桌上东西很乱,很多纸张叠在一起,还有几本书、一只笔架、一块燃得只剩下尾巴的蜡烛,哪里有甚么盒子,连形似木盒都东西都没有。

看来这小张大人虽更换了衣服,盒子却定是带在了身上。

外头的声音又响亮了些,好像是家丁们赶跑了来人,拥簇着他们主人一同走了过来。

“小大人!您只管把夫人安顿好,那贼人进了这屋子的,当心些,让兄弟们先撞开看看!”

“好,有劳。”

景年紧张侧耳,手中握匕,靠近大门,寻思此行只怕是要见血。

咯噔、咯噔——

不知外头那大人走还是没走,但若是为了迷惑他,待那副都指挥使将门破开时,他便借着门板做掩体,将他一击毙命!

但若是那群家丁……景年手心出了层汗。

忽听得后窗根处传来笃笃两声,景年眼睛一亮,心知有兄弟前来接应,便冲回去,往桌子上胡乱一抓,把那些信笺似的纸张揣进怀里,忙不迭地从后窗翻了出去。

窗下待他的却是柳直。

“伯父……您怎的在此地?!”

话不多说,二人才飞身攀上邻家院墙,但闻身后一声巨响,被锁上的门已然被人合力撞开,家丁们哇呀呀提着棍子冲进去,扑了个空。

柳直顾不上寒暄,见他心有不甘、回头张望,便低声疾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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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人捂着心口,咳了几声,坐在黑漆漆的屋子里,为自己点上了安神香,又点亮了一盏小灯。

摇曳而温暖的灯光安静地晃着,馨香的空气流动地缓慢且安然,仿佛此时此刻院子里到处排查搜索的窸窸窣窣声皆与她无关。

火芯儿兀自抖动着,橙色的光亮照在她头上佩戴的首饰上,反射出冰凉的光泽。

女人轻轻抚摸上发间的钗,素手拔下,一头卷发便打着圈儿扑在她的脑后。

她把发钗拿在手中看,琉璃似的眼睛看着琉璃似的宝玉,在那灯下,这颗镶嵌在金丝里头的美玉澄澈透亮,漂亮得像是一颗眼珠。

那颗说不清是青色、蓝色还是绿色的石头,是宋人的宝贝,也是她的宝贝。她能在里头若有若无的絮里瞧见家乡的湛蓝天、碧绿海,能看到比汴梁的天上还要大、还要美的,比羊儿还要肥硕的白云。

院子里还是闹哄哄的,她乏了,知道有孩儿在,她一介女眷不必太挂心外面的事情,便握着发钗躺进黄纱帐里,十年如一日地浅浅眠去。

汴梁的夜,怎的比家乡还乱呐……

灯火便燎着她的心思,将春日的夜送往十年之前。

天苍苍,野茫茫。

她所在的地方,住着突厥人,也住着契丹人,还有很多夏国的党项人在这里做生意。

“阿勒青!”她吆喝着,“在爹爹回来之前,带着弟弟把这桶干肉送给格日乐伯伯吧!”

“呼格勒牙斯睡着了!母亲!”

“阿勒青,你是大人了,自己送去,可以吗?”她看着个子高高的阿勒青像小马儿似的从院子外面奔腾而来,亲切地俯身吻了吻他额头上扎成一圈的细辫,又爱抚着绑上金饰与绿松石发带的卷发,笑道,“爹爹回来之后,过三日,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我们要和大伙告别,留下礼物。阿勒青帮娘亲送过去,好不好?”

“嗯!”阿勒青红通通的脸蛋笑成了熟透的果子,他是个马儿一样的少年。他忽然又从怀里摸出一把发钗来,绞金丝的样式,中间嵌了块碧玉,递给母亲:“乌兰大娘让儿子交给母亲,她说宋人的地界丰足富饶,如同美羊,愿用这支首饰祝福母亲身体强壮。”

“真好看,像是呼格勒牙斯的眼睛一样好看,像是阿勒青的眉毛一样漂亮。乌兰大娘真是个好人呐。”

她随意地把发钗插进结着各种发辫的脑后,转身走向旁边的毡屋,去看躲懒而睡着的小儿子。

那孩子睡得正香。

“呼格勒呀呼格勒,你像只小小的隼,睡觉时,头会歪向一边呢。”她盯着呼格勒牙斯眼角上的一颗黑色星星,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坐在羊皮榻的旁边,起锅煮茶,“等去了宋国,就和阿勒青一起学他们说话儿、唱歌儿。等去了宋国,我要去看莲花……”

说着说着,她的神情愈发落寞,手里的动作也停了。

她爱着她的草原,爱着她的马儿,也爱着她的丈夫。

只是他在边六七年,想要回家乡做生意,她若不跟着,便要看着孩子们被带走,独自一人在这片大地上过活。

那样不行,她要一起去。

毕竟,她深爱的人当年也是因为爱着她,才一直留在这里,这片远离故土的草原。

想到他说起家乡的时候,脸上总是带着一副怀念留恋的神色,也许宋人的地方,也和这里一样美吧?

嗯……草原的风景,和宋人的风景,究竟哪个景色更好看些呢?

她惆怅地叹了口气。

无论哪个更加美好,也终归是二景有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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