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拾肆·张父回府(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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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珍馐满目推杯换盏,双亲齐聚二子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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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说到:张父回家在即,景弘为了免受责备,临时将景年托付给了张择端,自己则将田信找回来,对他施以惩戒,又命他继续盯着兄弟会的动静。另一边,景年携信半途偶遇孔少隹,二人将前日里的白衣女人的模样交流片刻,少隹答应会替他留意她的身影。分别后,景年一路来到了皇城内,又与张择端一同来到画学,谁知赵甫成却不在此处,打听一下才知,原来甫成被人请走去作画,景年这才安下心来。

还有两个半时辰,父亲就要回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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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时分,张府上下忙忙碌碌。一阵马蹄声与车轴声停在府邸正门,田信带人开门迎接,扯着嗓子朝里大声通报:

“老大人到!”

喊声回荡在街面屋舍间,引得闲逛的平民侧目。

“快!快正衣冠,”景弘听见外面传来通报,起身推门,招呼景年,“父亲回来了!”

景年早已在家仆的伺候下换了身大袖锦袍,头上簪着一簇花,看着很是俊气;面上也给母亲擦洗了个干净,又用中衣领子遮住还未褪完的淤青;腰间玉佩腰牌相撞,走动便惹起叮当脆响一片。他极不习惯这一身累赘,甩着宽大的袖子跟着景弘蹦出门去,在家丁的拥簇下与兄长一同步向前院。

张承台正进门,还在左右张望,便看见景弘带着一个头发长长的小子绕出来,当即面上大喜,满面泛着灯笼罩上的红光,神采奕奕,健步如飞,胡须飘动,一点也不像年近半百,顷刻间便已经闯到两个儿子身前。

“恭迎父亲大人回府!”景弘驻足俯首深揖,朗声迎道,身后的景年赶忙有样学样,循规行礼。

“哎呀哈哈哈不必多礼不必多礼,一家人,何必客气!”承台受用极了,抚掌大笑,接着扶起长子,把目光落在后面那个模样陌生又熟悉的少年郎身上。

父母双亲俱在,此时的景弘虽已年近而立,却也欢欣如同少年,眼中光芒闪烁,让开地方,将弟弟引到父亲面前。景年正打量眼前这精神焕发的微胖中年男人,只觉得他模样虽然是老了许多,但骨骼面相却仍大致是他六岁前记得的样貌,又见大哥已引他上前,赶忙再揖,口中喊得亲昵:“爹!”

这一喊,承台老大人好半天没出声。景年按捺不住,抬头看了一眼,不想刚刚还笑得开怀的父亲竟举着想要扶起他来的双手,脸上表情半是哭来半是笑,嘴角往下掉,眉毛还是弯的,不知是想感伤还是想欣喜,看着颇为纠结滑稽。

景年又瞟了一眼景弘,大哥正冲他使眼色。少年便抖了抖宽袖,把手亮出来,上去便将双手放在父亲手掌中。承台立刻紧紧握住小儿子的手,抖了又抖,晃了又晃,使劲儿捏了三五下,捏到了一层肉底下踏实的骨头,这才跟一颗心落地似的舒了口气,一行清泪夺眶而出,顺着皱纹和胡须一路流进嘴角。他两片唇抿了又抿,眉毛也终于倒撇了下来,拍着儿子的手,从喉咙中挤出一声呜咽。

“景年吾儿!”

景年赶忙安抚父亲。

“为父对不起你啊,十年了……当年没能在湟州找到你,以为此生无缘,只叹要人间两隔……谁知我儿好好地活着,都这么高了,都这么高了啊……”

承台将手在半空中来回比划,一处在景年头顶,一处在腰间,那是景年六岁时的个头。

景弘屏退家仆,着人去厨房备菜。景年则抽出手来,拍打着老爹的肩膀,继续劝慰道:“孩儿与爹娘离散已久,现下不是好端端地在阿爹前头么!”

承台掩面,将大手在景年头上反复触摸,直到两个儿子一齐劝“男子有泪不轻弹”,才勉强收住心绪,破涕为笑,拿他是样宝贝似的上下打量,嘴里念叨着些哪里胖了、哪里瘦了、哪里变了样,哪里还是小时候的影子。

景年自知自己是双亲壮年得子,本也是受宠眷的那个,见老爹面色微红很是欢喜,便搂着麻烦的袖袍,心中七分温暖、三分感慨,和大哥一起一左一右,陪着父亲去往后院。

“两儿皆在,一家团聚,我老张今夜要喝个痛快!”

承台将两只大手落在弘、年二人的后脖上,像抓鸡禽似的一起摇摇晃晃地走——他年轻时便极喜欢这样和孩子们闹。景年叫他这个动作给捏到伤处,“嘶”地倒抽一口凉气,也不敢声张,只好暗暗咬牙忍耐,待进了屋子,只觉得整个脖子都已经痛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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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承台一进屋便大声喊,“夫人何在!”

母亲却从屋外托着一道大大的果碟来了,用着不太流利的官话轻声唤他。

“夫人受累了,这是下人干的活,你去作甚!”承台撒开两个儿子,转而护着妻子进来,自己坐在上首,才招呼孩子们入座。

“承,我准备果子好多,皆想你吃得好。”

母亲磕磕绊绊地讲起汉话,用的字眼不太通畅,却令承台喜欢。她指点着果碟,在仆从往金器皿内倒酒的间隙里一样样介绍。即使这些果品名称琐碎,制法不同,她也能用生涩的汉话讲出来。

“父亲乐见母亲学中原说话,”景弘凑近正瞧着娘亲的景年,解释道,“此为情趣。”

“噢……”景年点头,接着又吓了一跳。

今日要变天了!大哥居然跑来和他闲聊?难道一家团聚,心情舒畅,所以不甚顾忌?

他一想昨夜景弘发自肺腑的一席话,便安定下来,决定暂且放下烦恼,借着气氛正热闹,他也正憋得无聊,干脆大着胆子凑到景弘旁边:

“大哥,这一碟碟果子便是菜么?”

“宴前饮酒说话,先吃些果子开胃。”

“还有这等讲究!”景年继续好奇,“这桌子上的都是些啥果子?我从未见过。”

“渍杨梅,渍木瓜……不外乎是这些糖水果子。”

“那碟通红透亮的是?”

景弘愣了一下,岔开话题,“杨梅不错。”

“咦?”景年察觉他眼神飘忽了一下,好容易逮着这等千载难逢的机会,自然想看大哥吃瘪,便故意追问,“大哥莫非不认识这——噫呦喂!!”

少年突然打住,歪身揉脚,低声喝问:“不认识就不认识,踩我干嘛?”又嘀嘀咕咕:“不过是开玩笑,使那么大劲儿……”

“阿弘,阿年,”那边父亲已经解了外袍落座,精神抖擞地喊他们,寒暄一番,举起金杯来,“见我二子感情深厚,兄弟和睦,日后必为邻里钦羡,为父心中快乐,来!庆贺我儿景年认祖归宗,且饮此杯!”

兄弟俩双双站起,将仆从斟满的酒杯举到面前,向父亲一递,纷纷仰脖喝下。

“哈……好酒!”父亲喜笑颜开,酒杯放下,立时便有仆人过来再斟,“夫人育儿辛苦,我老张再敬夫人!”

看着爹娘对饮,景年捂住嘴,往旁边咳了两声。这酒香十分醇正,比起兄弟会里能喝到的浓厚了不知多少,满腔的粮香酒甘一起充盈周身,一时让他有些不习惯。

“老大人、夫人,请用水晶皂儿。”

家仆将景年方才好奇的红通通果子分到每人碗里,依次端给承台、夫人与景弘、景年,又端上来一道砂糖酿鸡头米。

景年分得玛瑙似的水晶皂儿,才知道这是将煮熟的皂角米搁在红糖里头浸泡而成的甜食。他六龄前在草原吃的都是肉干奶茶等咸物,来到兄弟会又吃不上什么好东西,便渐渐的喜欢起能饱腹的甜食来。因此一时胃口大开,却又吃得小心翼翼,每吞一只皂儿便留意着其他人碗中,怕一不留神便吃个精光,惹人笑话。

“慢点吃,”景弘悄悄提醒他,“不够还有。”

“大哥,你们自来了京师,就能吃得起这种稀罕东西?”景年差点把糖水也一并喝进去,但看旁人没动,便忍住了手。

“这是寻常贱物,百文可买一大坛。”

景年吐了吐舌头。他自回府,虽也能领些零花,但依然不敢往果子行里进,更不知道这种好物竟只是大哥口中的贱物。

“阿年啊,十年不见,爹爹还只记得你是个小小的娃娃,”承台在对面笑容满面地看着两兄弟交头接耳,“没想到,一眨眼就长那么大了。”

景年立即离席再起身:“爹爹不知,自孩儿十年前与爹娘、哥哥分离,始终牵肠挂肚,想尽办法才得人救回京,终于安定寻到家门。孩儿自后再也不想同二老兄长分离了!”

“好孩儿,你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景年刚要开口,景弘抢白:“父亲,年一直在京城内外跟着图画院张待诏走动,只因年龄太小,今年才成画学生员。”

张承台一听,面浮喜色:“竟如此!好哇,不愧是我老张家的儿郎,宁得离散,也不落魄!不错!可真是多亏了正道,阿弘,你过几日替我送礼与他,以表心意,也教他多多关照些!”

“是,父亲放心。”景弘悄悄松了口气。

承台又招呼景年:“这十年如白驹过隙,再有十年,亦是眨眼之间。你既能得张待诏提携,必得倍加努力,也如他一样,争取一举挣得官家青眼,一步登天!”

“是!”景年应得干脆。

“听听,这么多年了,阿年比小时候变得可不少……”承台与母亲笑笑,“原本好吃懒做的小娃儿,摇身一变,变成了这么个英俊儿郎,哈哈哈哈……”

“是啊,我们的呼格勒真的长大了。和阿勒青一样,都是我们的心头肉。”母亲一笑,脸庞便如美玉泛起亮光,眉眼深邃含情。

景年便跟着一起笑。

“现下也年有十六了吧?”承台掐指算了算岁数,“嗯,是时候了!待为父过些时日往邦昌府上走动,叫他做媒,给你指一门好婚事,定然风光无限,不怕娶不回好媳妇。”

景年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他仓皇抬头想要阻止,景弘却早已出言劝道:“父亲,弟弟年纪尚小,面上被疤破过相,又生一双碧眼……”

承台闻言一愣,仔细看了看景年的眼睛,面上有些失望。又忽然想起来妻子还在身边招呼家仆上菜,赶紧道,“也是,罢了罢了!待有了功名,便不愁旁人嫌恨外族皮囊。”

又把话题落在景弘身上:“阿弘,你今年二十有八,打算何时娶妻,还要等多久啊?”

景弘恭敬答复:“回父亲,儿子并无此意,是为一心报效大统领知遇之恩,非不孝也。”

“唉,”承台忽然就变了脸,“成何体统!你这不是要看着老张家绝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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