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拾肆·张父回府(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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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景年劝道,“大哥绝非草率之人,定有长远之计。”

承台皱着眉看景弘看了半晌,又叹了一声:“倒是不怕你娶妻晚些,只怕老爹老娘见不着香火传续啊!”

“爹爹莫急,我二人心里有数,不会叫爹娘苦等,”景年看景弘面色不好,硬着头皮劝道,“大哥没有意中人,晚些又无妨,景年亦能担得此托。有我们兄弟,定然教咱们张家的血脉好好儿地延续下去,二老莫要着急!”

看小儿子机灵,承台顿觉宽慰。他瞪着眼干看那不听话的,身上又被夫人拉扯一下,才没再发作。正巧第一道菜也上了,便一展愁容,挥手道:“吃、吃!”

父亲筷子一动,兄弟俩才正身动箸。

“多谢解围。”景弘搛起一口菜,悄悄侧身。

“不必,为大哥解忧,”景年将额前刘海拨到一旁,埋头吃饭,“倒是我,没想到大哥会为我说话。”

“父亲不明内情,我却不能教大统领留意你。否则一着不慎,你身后的人便会被悉数挖出来,迟早生出大事。”

景年纳闷:“这话里话外反倒替我们挡箭,大哥,你这心思可真是叫人糊涂。”

“并不是替……”景弘话说了一半,“没什么,你想如何理解都随意。”

少年郎觉出此人口风不定,赶忙借机凑近:“大哥当真不能放过他们?他们可没……”

“道理我已说过,吃饭。”

景弘腾出一只手,敲了敲腰间禁卫军东京统领的腰牌。

“嘁,”他自讨没趣,“就知道你要拿身份威胁。”

说话间,席间又上了几道:陈皮鲤鱼、烹鲨鱼、酸辣拨鱼儿和一碟热气腾腾的角子。

老大人爱吃鱼,这些都是他向来吃得香的。

“阿弘,我此去西京,回来一比,发现京城之中酒患甚是严重。”待仆从侍奉下去,承台吃罢一碗鲨鱼皮,又喝了些酒,闲聊道,“除了寻常百姓烂醉者频频,守军竟也有入夜饮酒的。这可不大好,你应着手整顿。”

“是。父亲舟车劳顿,又替儿子督察,实在辛苦。”

“儿子的事,老子当然要操心。老子不操心,那些刺客就要替你操心喽!哈哈哈哈……”承台喜欢听好话,又想起惦记已久的事来,“听闻邦昌要带着你同去赴蔡相正月大宴,眼下正要入夏,各地好物陆续产出,你可拟定好采购簿子?”

景年本已开始留神,听闻正月家宴四字,立刻竖起耳朵。

“欲备黄雀鲊六十,与秋末名贵珍物。”

“到冬日,再加些南方海物。蔡大人出身南国,我们备些乡土之味,定能要他思乡情而大悦。”

“是。”

“爹、大哥,”景年开口,“你们说的什么事?”

“明年正月间,蔡大人要举行大宴,在府上宴请名门贵客,为父忝列其行。”张承台显然对此事颇为得意,“这回有邦昌协力,你哥哥也得以一同赴宴。”

父亲与兄长将要出席的这场大宴,恐怕正是择端先生提到过的正月家宴。

景年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他已将家宴的预警告知伯父,蔡相府上届时定然会有不少刺客兄弟盯梢。而兄长和父亲俱为禁卫军势力,倘若当真要出乱子,难保他们不会误杀父兄……

他面色犯难。

承台又道:“还有个有意思的事。这回蔡相大宴,邦昌还准备了一样神秘把戏,你们猜是何物?”

兄弟俩一齐摇头。

“火、树、银、花!”他从右到左拿手指头点着,好似在拣着字儿读,“他倒是讨巧,为了不被旁人声张,暗地里做了个顶漂亮的烟火来,说是以赤火药和其他粉末混合制成,点燃了如同空中开花,燃起一瞬可亮如白昼,红树冲天,白光星点,故名火树银花。哎呀……这要放起烟火来,再唤几个歌女起舞,啧啧,当真是歌舞升平。”

“烟火……”

景年嘀咕出声,惹得景弘看了他一眼。

——沉船上那些赤火药的用途,竟是烟火?

他心中的疙瘩忽然间解开,这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用途令他有些啼笑皆非。还没来得及多想,便听父亲一拍大腿,又兴奋道:

“没错!哎,不如我向蔡相美言几句,将阿年也一并带去,开开眼界?”

景弘抢在景年应答之前阻拦:“父亲,他没有职务,模样亦容易招惹是非,眼下我们需稳妥为上,还是算了吧。”

“嗯……也是这个道理,现下外面蠢蠢欲动,朝堂内外忧虑异族,我们确实应当谨慎。”说着,承台又转身向母亲,“委屈夫人了,眼下宋人好非议外族,夫人居家不出,倒是好事。”

“没关系,承。”母亲一向温顺,“我没法出门,但有眼睛,呼格勒买了一只很好的鹰给我,我可以让它代我上长天看一看。”

“那就好,夫人虽是外族女子,却如此善解人意,真是我老张之幸!”

·

·

觥筹交错几回,一阵开门声响起。

“老大人,周记瓠羹买回来了!”

承台眼睛一亮:“好,快快端上来!”

仆从们陆陆续续捧着热乎乎的汤羹进来,依次摆在四人面前。

“阿年,这可是好东西,咱们在老家可吃不到!要多吃。”父亲叮嘱道,“羊肉与瓠同炖同煮,味道鲜美可口,想我年轻时便爱吃,年纪大了也不住口,可见瓠羹之美不因岁月增长而减淡呐!”

景年舀了几勺子,鲜香之气溢出,叫人忍不住不顾滚烫,一气全狼吞虎咽进去。他感到前面吃的东西都变成了陪衬,不论是滑溜溜坚韧如汤饼的鲨鱼皮,还是一口吞下酸酸辣辣的拨鱼儿,又或是暄软的角子、赛栗子肉的水晶皂儿……都不及瓠羹一瓢之美。

他正吹着吸溜了几口,顿觉果真美味,还在低头用功,旁边景弘便又靠过来:“周记瓠羹,一百二十文一碗。添肉,再加五十文。”

“咳!!”

看他被烫到又呛到的样子,景弘忍不住笑出声来。

“咳咳……烫死我了!大哥,你显摆什么!”

“我没有,你想多了。”

他嘴上这样说,却绷不住笑得轻快。

如同换了个人似的,张景弘这一笑,景年脑中那个少年阿勒青笑眯眯的身影才与他重叠起来。可惜他已长大成人,整天公务缠身,连带着整个人都不得不肃穆下来,每日都严肃得如同即将行军出阵,今夜若非他主动缓和气氛,景年真险些以为自己是在禁卫军大营里吃这顿饭了。

“我等今日能美馔果腹,应感官家治国有道,方能有此人间珍味供奉宴饮!”承台吃得兴起,喝了三杯酒,大发豪言,朝着大内的方向拱手致谢,又挥手命仆从斟酒。

“父亲,前月医馆才说您脾胃不和,理应少饮酒,还是多吃些饭菜吧。”景弘劝他。

“无妨无妨,今日高兴,怎能不喝!”

母亲也劝,谁知越是劝他,他喝得越猛,显然已陶醉于妻儿仆从环绕的快活里,倔强地坚持举杯。

父亲心中畅快,景年看在眼里。父子俩的倔脾气一脉相承,这当小儿子的因此并不多劝,反倒趁着大哥忙碌、自己得闲,还能多吃几口好饭好菜——这桌子上的名贵佳品,任是随便端一样出来,都是在兄弟会里头吃不着的!

酒过三巡,承台便熏熏然起来,吹了会自己与宰相大人多么熟识,又吹嘘张邦昌那小子对他多么客气。才不多时,已经彻底醉了,还不肯歇息,还要命人买酸馅儿回来加餐。

大伙劝了好半天,说了一通好话,把老张哄得高兴,这才免了仆人又一趟辛苦。

待到桌上吃食与酒水见底,残羹早冷,景弘便命人撤下碗碟,母亲也已交由景年搀着先行回屋。他自己一人拉扯着踉踉跄跄的父亲,费力地往卧房挪动。

“阿弘,你近日、可与王缎……联络过?噢……你已写信给为父了。田信那小子、倒真是利索……”

“已经打点好了。”

“好,好,只要能保证刺客不碰他,我们……嗝,我们便能再立一功……”

“父亲放心,营防图与金匕首定然无恙,待大统领一来,我二人便好好地交与他。”

“阿年呢……阿年长大了。”承台醉醺醺地开始说胡话,“嘿嘿……嗝!他真是我儿子吗?没……没给人掉包吧?”

“没有,”景弘答,“他很好。”

“真好,我老张也能安享晚年喽……”

“父亲正当壮年,哪里老?”

“嗝……待我离休,便看着你们二人长成朝廷重臣,为国效力,好让天下人……都能吃上好饭……然后你们再将各自的孩儿养大……把我们张氏一族的忠血,代代相传下去,我就放心得下了!”

景弘无声苦笑,却仍答好,又仔细叮嘱父亲早些睡,送他躺下开始打鼾,这才在外面夜市的喧嚣声中往自己的卧房走。

景年屋中的灯还亮着。

他站在那里,盯着灯光看了片刻,拂袖而去。

张府上下,一夜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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