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血遗谋篇 第圆六章 寂寞空庭春欲晚 呼啸凶阁风声唳(返)(2 / 2)
“葶苈,子午捣臼之法你会吗?”陈见月问到。
葶苈立刻点了点头。子午指左右,捣臼指提插。在施针之时,针到穴位后,医士用拇指食指轻轻左右捻动银针,左九右六,再缓缓配合上下提插往复以达到更好的刺激穴位的方法。
葶苈和伏太医两人缓缓行着针法,只见陈见月让一名宫女取来了几块如刀一般厚薄的姜片,将之放置在足三里、三阴交、中都、阴陵泉四处,这些都是刚才孙庭芳提到过的。而后又把皇后的右脚平放,在大脚趾指肚的外侧也放上了各一片。
“请各位把门窗都关起来,不可透风进来。”陈见月一边说着,一边将艾灸用的锥形艾条点燃放置在了预先铺好的姜片上,一来防止艾条灼烧皮肤,造成水泡,水泡破裂后在傅玲珑的身体条件下可能会诱发感染。二来姜片的效力也可随着热艾一同进入体内,补充阳气。
葶苈一边做着手上的功夫,只见陈见月手法准确老练,操作时的种种事项一丝不苟,显然,自己刚开始对他的庸医判断是不恰当的,看来事情的缘起种种,都只能跟皇帝口中的丹砂案有关了。
然后陈见月提笔写下了卷柏炭碾粉五个字,又开出了几个葶苈并没有见过的方子,葶苈只是见陈见月写出的名字仿佛是“一味厌红散,淬陈酒。摄阴汤,水煎。罗备金散,为末,空心醋汤调服。”出了屏风交给了外面的一个药童。就又回来在傅玲珑的虎口和人中处扎下两针,同样也行起子午捣臼之法。
不一会药童将药和卷柏炭粉取来,陈见月也没有避男女之嫌的意思,便将卷柏炭粉铺设在被下,让其充分的吸收傅玲珑所出的血,又撒了一些在外阴。然后一味厌红散淬了酒,抬起了傅玲珑的头,扳开嘴给傅玲珑饮下,只见他手法缓慢,微微抬起傅玲珑的头部,傅玲珑竟然是没有抵抗,一会儿就喝下了药。
三人忙碌间,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两个时辰,天色渐晚,只听屏风外传来董贤的声音:“皇上,时间已经晚了,不若回去歇息吧,这里微臣守着就好。”
“这…”皇帝回答的有些犹豫,陈见月在屏风内听到两人的对话,有些鄙夷的笑着摇了摇头。
不能不说让人心寒,葶苈也是止不住的摇头。只听陈见月道:“我陈家五代祖传医术,别人不知道,皇上看来也忘了,若是皇上劳倦而不能久待,不妨回去等候消息。顺便让众位也散了吧,人多出出进进,自是妨碍艾灸的。有些人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妨也早些走吧。”
“你…”只听屏风外董贤似乎要开口骂将回来,许是被皇帝拦住了,皇帝隔着屏风道:“那么见月,务必!”
“知道了。”陈见月淡淡一答之后,皇帝和堂外的众人尽数散去了。
“死生之外无大事,即便是这最大的事,也得不到片刻的关心。这凤冠霞帔,只不过是金锁红枷而已。”陈见月语气愤然。
“嘘!”只见伏龄左右看了看,对着陈见月作了个不要多言的手势。
陈见月颇不以为意:“太医丞大人怕什么?过往的事,难道你不清楚吗?皇后也好,我也罢,不过就是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罢了。若是皇后的母家没有一起子势力,没有两宫太后的干预,这人也便这么死在宫里了!”
钩珏听到此处似乎是想到了傅玲珑进宫后的种种失意冷清,竟然是看着自己的主子呜咽起来。
“哭丧吗?人还在呢,帮不上忙就熬药去吧。你放心,越是这样被轻视无人照拂的,我偏要她活!”陈见月不知道是何处来的一肚子火气,此刻尽数发泄在了钩珏身上,钩珏默不作声,因为此刻能救主子的也便只有这位了。
钩珏不知道是感动还是如何,点了点头,目光里满是信任与期许,带着一众有些泪意的侍女出了屏风去熬药去了。
期间也并不算顺利,傅皇后的血止了又出,出了又止,反反复复的不知道几次,只是一次比一次势小。葶苈看那血崩之势渐弱,心里渐渐高兴起来,对陈见月也是好生佩服。三人一直忙碌到日出,那傅皇后的血终于止住了,情况也愈加稳定,嘴唇渐渐恢复了一丝血色。
一道日光透过窗纸,陈见月搭了搭傅玲珑的脉,突然脚下一失力,坐在了地上,日光洒在这株待霄草上,葶苈见他长长的舒了口气,在日光下笑了一瞬,只是一瞬。昨夜,许是葶苈见识了这待霄草见月而来,那一抹无论如何也势不可挡的暗香。
他的坚持与执着,妙手与仁心尽皆隐藏在一张利嘴之下,却无论如何,再也无法让人讨厌起来。
伏太医此时也是拍着胸口笑了,跟着也是坐到了地上,葶苈看着他们,三人对视而笑,那是一种共度同心的默契。这碧桃树,终于在三个花匠的努力下起死回生。
陈见月似乎也不觉得累,交代了一众婢女注意的事项后,才和葶苈出了椒房殿。
走在步道上,葶苈从袖子中取出了薄荷脑,给了陈见月:“来,擦点吧,不然还没到住处就怕是要睡着了!”
陈见月笑了笑,接了过来,葶苈并没有碰钉子,陈见月将那薄荷脑擦在太阳穴和人中之上,道:“我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不同立场的人,只要是心术端正的,都不会与你敌视了。开始只是一味的觉得你许是圆滑玲珑。但赵太后对待你的方式,到是让人长了见识。宫里像你这样看事解人,记吃不记打的人并不多。”
“呵呵,陈大人也不是一味的只会骂人啊。”葶苈对着他也是渐渐的放开了。
“哈哈,开口常笑,只因为天下可笑之人何其多,破口大骂,也只是骂该骂之人。这宫里太多人,太多规矩,太多的虚伪,既然暗箭防不住,何必虚虚伪伪,倒让自己闹了个不痛快。凭什么让我不顺眼了,我还不能骂两句。”
“许是吧,陈大人这样的人,倒是宫里多几个才好。”
“诶,可别,我可不想天天和人吵,我敢骂别人就行了。”
葶苈听到此处仰着头笑了,远远的只见一个女子带着一名侍女缓缓而来。陈见月便站在远地不动了。那迎着朝阳走来的是赵太后,同样困倦的脸上,似乎也同样一夜未眠,眼里确是带着欣慰。
只看陈见月迎着上去,抬手一拜。
“恭喜陈太医,沉冤得雪,虽不算是事实清楚,起码为陈氏一族的医术正了名。”赵太后盈盈一笑,眼下是难以掩饰的倦意和喜悦。
陈见月道:“多谢太后筹谋,既让孙庭芳得了他该得的报应,又救了皇后,更帮了微臣。”
“果然…”葶苈说到,果然赵太后还是一如既往,并没有想用傅玲珑的命来谋算。
“怎么?你是否认为哀家为了扳倒孙庭芳,竟然想谋了傅玲珑的命而把事情闹大?事实难料,但总有因果,昨日做过的,终究要报还。哀家不想和孙庭芳一样,因为报应不爽。”赵太后一语,葶苈不知为何竟然看到了她抬着头,迎着朝阳,眼眶竟然湿润了。
在昨日太医丞为了给孙庭芳最后一击而提醒皇帝陈见月的艾灸手法时,葶苈才明了,陈见月,是赵太后整个计划中必不可少的一环,因为唯有他,才可以不着痕迹的让葶苈加了煅花蕊石进了药种,即便葶苈自己没有想起,他也可以提;也唯有他,可以救回傅玲珑;还唯有他,可以代替孙庭芳。
“赵太后昔日没有只看表面,救下了微臣,今日才能让真凶得了报应。”陈见月说到。
“真凶?”赵太后吸了一口气,“是真凶还是帮凶,你我都清楚,只是先帝啊,哀家终于是帮你处置了最后杀掉你的那把刀。”
丹砂?葶苈终于贯通了整件事,先帝的体质并不虚弱,怎会被一颗杨春丹要了性命,原来是因为孙庭芳长期在补药中加入了丹砂,丹砂积聚成毒,被皇帝逼迫着服下的杨春丹里的水银一催化,便当场发作。这样春药魅主,成了合德昭仪的罪名,真相被无声的掩盖。
“微臣自始至终,只是担了个虚名,因为当日只有经过我得手,开出的药方,先帝才有可能会服下。皇帝有愧啊,并没有兔死狗烹。”
赵太后点了点头,双手合十:“所以哀家自始至终没怪过你,有人和你莫名交好,是要利用你,将孙庭芳的毒计换入了你的药材里,你性子耿直,并没有怀疑。须知道,恶从爱起,如此一来,他即刻翻脸,你辩无可辩,有人也只能是默许。”
“太后想必是忧心皇后一夜未眠吧?这么早,怎么就出来了?”陈见月并不想当着葶苈的面重提旧事。
“去送老朋友一程,我想知道,他见了先帝,能说些什么。时候差不多了,我想和孙庭芳好好聊聊,先走了。你们辛苦快回去休息吧。”赵太后说着缓缓走了。
没走出几步,转头道:“葶苈,其实这个事,我可以交给别人来做药引子,可为什么是你,你想想。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往事相似,君当勉之。”她看了看陈见月,又看了看葶苈,才又迎着朝阳去了。
仅仅是因为自己懂医术而水到渠成?并不是。赵太后并不想昨日的陈见月,成为明日的自己罢了。何其相似,皇帝许是对陈见月有过爱的,见月许也是接受了,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的事,皇帝昔日可能也曾依仗过他,可后来呢,举手不悔。这月见草与碧桃花,片刻真情与一贯虚假之间,或许并不是那么泾渭分明,在这寂寞春庭中,百花凋零而已。
那么葶苈子呢?自己或许只是因着那人的哮症,至今都是。年少的爱恋就是如此奇怪,它不需要缘由,仿佛就是一眼之间,一语之间,便就这么认定了。
两人到了太医院匆匆话别,葶苈回到住处,看了一个许久未见之人,正在收拾着东西,锦衣华服,两人相对,心境却不似往日了。千头万绪,默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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