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倩影(1 / 2)
熊罴伯府正门走的是主人和访客,后门则是下人出入和柴米进库的地方。
白日里,白继忠已从老管家秦涛的口中听出这位伯爷治府不严,而且常随心情打赏下人。所以,下人们晚上歇了工,一定会出来喝酒耍钱,而这个酒肆正是他们理想的去处,离伯府不远,又没人管制。
这种细腻的心思他本不擅长,都是亡妻毕方在世之时教授的朱雀堂手段,却未曾想至今受用。
一想到这,白继忠的眼眶便湿了起来。人生最难过的不是从未得到,而是得到后却偏偏要失去。倘若毕方在世,自己就是再潦倒也是踏实和幸福的。
酒肆里嘈嘈杂杂,过了好一会,白继忠身后一个腰里插着鞭绳马夫模样的人忽然叫骂起来,“天煞的一群人,又把老子的银钱骗光了,早知如此今天就该装病不去送伯爷,省得在元春街头沾上那些骚婆娘的晦气!”
一个家僮模样的小个子笑道:“谁说去了元春就晦气,咱家伯爷几乎日日都去,我看他的运气倒一天比一天好,保不齐哪天晋了侯爵、公爵,没准还能封个王也说不定!”
家僮和马夫平日里性情不和,虽然不至于动手,可只要抓住机会就开始斗嘴。
他们此刻谈论的无论好坏,都是为了争强斗胜,并非真地针对伯爷有什么偏见。何况家僮这话已算是大逆不道之言,若是有人告发,按大平律例便会判处斩刑。
“你懂个屁!大平立国之时便定下祖制,宗亲重臣上至国公则止,就算是东宫太子也不可逾制称王。二十年来除了四方的都护,也只出了个汉国公,哪里还会有伯爷晋升的机会?”另一个人见有机会插嘴,连忙补充,顺带着提醒家僮不要乱说。
“反正伯爷就是个富贵命,管你怎么眼气也是没用!”家僮这晚赢了不少钱,冲马夫做了个鬼脸气他。
另一个稍年长的老仆怕马夫摔盘子,忙说,“都别争执,咱们这些下人的命哪能跟伯爷比,每晚能在这里自在乐呵一阵就知足吧。让你们想破脑袋也就无非要个三妻四妾,酒足饭饱,伯爷可是连亲都懒得娶,在元春一天换一个姑娘,一年下来都不带重样的,不是比养个管家婆痛快。”
马夫有些不忿,反驳道,“就是伯爷哪天想娶亲了,满中都城都知道他成天泡在胭脂堆里,哪个不开眼的皇亲贵胄敢把姑娘给他,怕是进门没两天就得守活寡!”
“你真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那些好姑娘就算不嫁给伯爷,也不会看你这夯货一眼。”家僮马上回顶一句。
“我就是个赶车的,哪里会讨到好婆娘!将来实在没着落了,大不了包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家僮养了……”马夫损完这一句,大觉过瘾,咕嘟咕嘟干了一碗酒。
“你这狗东西骂人还真不吐脏字儿!”家僮气得满脸通红,若不是根本打不过马夫,他定要上去给他两个嘴巴。
“伯爷是有钱,可是名声太臭,总之就是没有良人会给他当婆娘的。”马夫觉得自己刚刚过分了些,于是语气平和地想收住话题。
“你这也是屁话!就算是上赶子给伯爷,他还不稀罕要呢,我敢断定皇帝的三宫六院千八百佳丽,也抵不过伯爷的一个雀儿姑娘。”家僮依旧不让腔,又急急顶了一句。
听到“雀儿”这个词儿,白继忠心头一震,想仔细去听,没想到那几人没话说,几杯酒下肚,手又痒痒起来,开始专心玩起了骰子。
白继忠此时已然确定自己的猜想,雀儿绝不是赏玩的鸟儿,而与自己的妻子毕方和儿妇明鹊一样,是一个女人,是伯爷对一个极其特殊的女子的昵称。
又等了半晌,仍然听不到别的,白继忠三人才从酒肆撤了出去,往城北返。
胡三路上问了几句,白继忠都阴沉着脸没有答话。
他此刻更加断定,熊罴一府与北镇的熊罴旧部时隔多年,蓦地重新联系起来绝对不是巧合,这些年的诸多困惑也定要一并解开。
高二一路上也阴沉着脸,但脚步有些轻浮,他自然也还记得当年朱雀堂弟子以飞鸟命名的渊源。
他终于停下脚步开了口,像是在问白继忠,又像是自言自语,“左一个鹊儿,又一个雀儿,我们这些年莫不是端了鸟窝了”
胡三听罢也跟着说,“白大哥莫要忘了当年征战天下之时,人们都说,朱雀堂一人可夺州府,三人便可倾覆江山,想当初那北都城为狄人死守,不就是嫂夫人凭借一己之力、用计拿下的么?若是朱雀堂时隔多年蓦地重新活跃起来,怕是天下将有大变!”
“我们一众人在此处逗留,一来对调查无益,二来难免招人耳目,可在年轻后生里选一个做事沉稳、头脑机灵的守在熊罴伯府附近,继续查下去。”白继忠说罢,先行快步走了起来,他的心跳也随之剧烈地跳动着。
月色之下,酒肆所在的街坊门口有一方牌匾,上面题刻着“清明世道”四个大字,走笔规整严谨,头角平齐丝毫不差,连笔画的粗细也极是考究。
白继忠注意的却是落款:鹤群书于永平元年。
这个当年的结拜兄弟,如今的大平右相,却刻意与自己隔阂了整整二十年。
白继忠知道刘鹤群之所以不来联系自己,是因为他把自己当作了闻若虚的人。
除此之外,当年熊罴军幸存之人被治罪戍边,恐怕刘鹤群在其中也出了大力气。如此相见只是尴尬甚至仇怨,不如不见。
白继忠感叹,字如其人,从一个人的书法之中就能看出许多东西。他少年之时也练习过数年书法,知道这字能折射出人的性情,温和的、暴躁的、清高的、媚俗的,写出来的字全然不同。
李天道早年擅长丹青书法,可自起事之后便完全荒废了。就算后来当了皇帝,除了每日签几个朱批,也没有写字的机会。
当世之中,刘鹤群的书法足可以排在一等,虽然字韵清瘦,自成一派,可却显得冰冷严苛,没有人情。
这些年来,白继忠真正佩服的书法只有闻若虚所写,虽然大多都是拟定的军令,没有诗文骈句,可字里行间却包罗山川、孕化无穷。
白继忠曾向闻若虚讨教过如何写出这般好字,闻若虚笑着告诉他,“世间自认为会写字的人比比皆是,可称为书法大家的为数不多,其中又分三个等级。下等之人只会一味描摹名家风骨,照猫画虎,似是而非。中等之人自成品格,却又陷入了呆板的境地。上等之人写一而预想二,写二而回想一,运笔通畅,前后照应,才能在整体上显出格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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