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破斧9（2 / 2）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让萧禹厥目瞪口呆。他是在跟魔鬼作战，这是个何等冷酷的对手啊！</p>

困兽犹斗，韩奕想到这个词，这个词更适合自己。自从被包围以来，他就与呼延弘义等各部失去了联络，眼下迟迟不见呼延弘义等人来援，他们一定是被什么事耽搁了，唯一的可能是被辽人阻击。</p>

当第三次吃人肉时，韩奕吩咐总人数不足三百的部下们：</p>

“今夜突围，是生是死，全在此一举了！黄泉路上，我等将会在一起！”</p>

风仍在刮着，到了夜色再一次降临之时，风几乎是在咆哮，发泄着淫威。将士们在寒风中缩瑟成一团，裸露在外的干燥肌肤上被刻下寒冷的印记。</p>

韩奕亲手将自己的部下埋藏在这高塬之巅，心如刀绞。这些战死的部下当中，有不少是从义勇军成立的那一天起就追随他，刀口舔血的情谊让他们早已密不可分。</p>

韩奕感觉自己有些苍老，才五年的戎马生涯，让他觉得自己好似厮杀了五十年。他的目光在郑宝等十三位年轻人的身上良久地停留，如果可能，他希望这些经受过考验的年轻人们能够活下去。</p>

李武站在最前面。</p>

“我是有后之人，即便战死，家中有儿子可以传承血脉。今夜我可为锋尖，请老七与老八做我后队，倘若我不幸战死，二位兄弟再行押上。”李武语气坚定，不容辩驳。</p>

“六哥此话令小弟齿冷，想当年义结金兰，众兄弟都说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天地可以作证，六哥难道忘了吗？”蔡小五怒道。</p>

“小五说的对，我们兄弟若能一同赴死，岂不是人生一大快事？我们兄弟自从有此诺言，就不离不弃，今夜突围，我们必须共进退，谁也不准说这些伤心话。”韩奕道。</p>

“不……”李武还想辩驳，郑宝在旁大声疾呼道：</p>

“是生是死，犹未可知！三位兄长声声言死，岂不是长敌人志气灭自家威风？让辽人小瞧了。今夜有我无敌，与其争论谁先死后死，不如养足力气，杀出个乾坤倒转来！”</p>

韩、李、蔡三人闻言止住了争论，愣了好一会儿。韩奕意气风发道：</p>

“有志不在年高，小宝教训的是！”</p>

李武悄悄的对掌旗官吕福说：“吕老哥，我等死不足惜，但相公必须活下来。他只有活下来，才能够替我们当面问问王峻是何道理，他只有活下来，才能替所有战死的兄弟报仇雪恨。”</p>

“我知道！”吕福郑重地点点头，“我誓死护卫相公，除非我先死！”</p>

突围之战在子夜时分骤然爆发。</p>

被围困的野兽才是最可怕的存在，三百野兽嗷嗷叫着直冲而下，冲破了辽人设在塬下数道防线，径直杀入敌阵之中。这是韩奕被围以来第一次突围，当然也注定会是最后一次突围，大出辽人意料。</p>

这是最后的疯狂吗？</p>

三百壮士如同黑色的洪流，势不可挡，将挡在面前的一切堤坝撞翻、摧毁。</p>

李武长发四散，疯狂地突刺着铁枪，挺身而入敌丛之中，立刻便有数个辽兵惨叫着倒下，鲜血溅满了他全身上下。辽人惊恐地退后数十步，旋即试图从四面八方将三百壮士包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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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我无敌，兄弟们随我杀出个生路来，杀啊！”火光中，李武的面目狰狞，再一次挺着长枪往敌军防守人数稍少的那一面冲去。</p>

“有我无敌！”</p>

将士们高呼着，义无反顾地追随在后。人骨的碎裂声，兵器交错在一起的撞击声，伤者的惨叫声，与寒风的怒吼声混在了一起。</p>

壮士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韩奕的心在滴血，只有杀更多的人方能解心中之恨。混乱之中，李武一枪刺出，闪电般地刺倒了一个辽兵，抢到了一匹战马，抓住韩奕的臂膀，急呼道：</p>

“老七，快上马！事不宜迟！”</p>

“不，我绝不！”韩奕大声拒绝，横刀突然斜劈向一边，立刻有一颗辽人头颅飞上了天。</p>

情势危急之下，既便是韩奕想独自逃离，也是万万不可能。辽人的惊慌与退却也只是暂时的，回过神来的辽人蜂拥而至，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大周壮士的攻势立刻为之一滞。</p>

箭矢从夜空中落下，辽帅萧禹厥命令部下们无差别地射击，哪怕是射中自己的族人战士。缺少甲盾，大周将士们的伤亡立刻徒增。</p>

包围圈越来越小，越来越紧，让韩奕无法呼吸。</p>

“降者免死！”</p>

“降者免死！”</p>

辽人欢呼着，胜利似乎已经伸手可及了，这却是对韩奕及大周将士莫大的侮辱。</p>

此起彼伏的劝降声中，韩奕奋力地仰天长啸：</p>

“苍天在上，我韩奕顶天立地，惟愿力战而死！”</p>

韩奕毫不犹豫地带头往敌阵之中冲了过去，李武等人流着热泪，义无反顾地踊跃向前，拼命地将韩奕挡在身后。</p>

一支箭矢向韩奕迎面射去，李武猛的将韩奕拉在身后，身形一个踉跄，险些栽倒，他勉强稳住身影，仍然将扑向韩奕的三个辽兵挡在身前，一个照面便将三个对手刺翻在地。</p>

忽闪忽闪的火光之中，韩奕发现李武的动作越来越迟钝，口中迷糊地轻哼着，他赫然发现李武的胸口正插着一支箭矢。</p>

“六哥！”韩奕回头高呼。</p>

“跑吧……跑吧……别管我！”李武用铁枪撑住身体，勉强说道。</p>

“反正跑不掉，我们兄弟不如死在一起！”韩奕将李武环抱着，满心凄怆。</p>

“相公，你不能坐以待毙，快走吧！就是死，也要多杀几个辽贼！”吕福等人大声疾呼道。</p>

辽兵张着獠牙，步步接近，韩奕悲哀地坐在原地，纵是他英雄无畏，也只能等待死神的到来。</p>

蓦的，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在辽人身后响起。</p>

紧接着，高亢嘹亮的角号声响起，那是韩奕无比熟悉的声音，义勇军不计代价奋勇冲锋的声音。辽兵的包围圈忽然被人硬生生地撕出了个口子，那裂口迅速地被放大，辽兵如潮水般地向两边退却。</p>

微弱的火光中闪现着一条条生龙活虎的汉子，那是呼延弘义、陈顺、朱贵、冯奂章等人的身影。战场绝非只在这个无名高塬，呼延等人也在各处转战，各部伤亡也不在少数，这数日以来他们正是不计代价击破了各路辽兵才在这关键时刻赶来救援。</p>

援兵的到来，成了决定胜败的唯一力量。辽人惊恐地四散，抢夺着生路，大多却是摔入深谷而死。</p>

“相公何在？”远远的，呼延弘义声嘶力竭地呐喊，声音中饱含着悲怆。</p>

“相公安在？”另一个声音在颤抖，似乎不愿听到任何不好的消息。</p>

“我们在这里！”蔡小五等人高声回应道。</p>

“我听出了……那是呼延大哥……向训也来了……咳……”李武惨笑道。</p>

“是的，我们得救了！”韩奕双手紧压住李武胸口伤处，让血少流点。</p>

呼延弘义杀了过来，见到韩奕时，他脸上的欣喜之情瞬间僵住了，他半跪在李武面前，止住要流泪的冲动，沉声说道：</p>

“六弟，你等着，我去去就来！”</p>

呼延弘义握着陌刀，回头带领部下追击四散的辽兵，也唯有如此方能缓解他心头之恨。</p>

韩奕发觉李武的气息急剧衰弱，唯有嘴唇在微微喘动着，他俯头倾听着李武最后的遗言：</p>

“破虏……破虏……”</p>

既破我斧，又缺我斨。周公东征，四国是皇。</p>

哀我人斯，亦孔之将。</p>

既破我斧，又缺我锜。周公东征，四国是吪。</p>

哀我人斯，亦孔之嘉……</p>

但无论是曾被围七天之久的韩奕等人，还是冲破辽人层层阻拦最终获得关键胜利的呼延等人，都没有任何对自己从残酷战争中生还的喜悦，他们只有对战死同伴们的哀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