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幽兰(1)(2 / 2)
“……”
“我跟仇人生活了十几年是吗?”
“……”
“你现在也跟仇人在一起生活是吗?”
“妈妈……”我松开她,紧张得呼吸不上来。。
“你跟他在一起是因为我吗?”
“妈妈!”
“明白了,我全明白了!”母亲失神地看着我,眼神更透彻,悲伤和愤恨整个地将她吞没,“幼幼,我的幼幼……”这次是她将我拥入怀中,母女俩抱头痛哭。我好像一直在哭,母亲也是。渐渐的,我睡了过去,在母亲的怀中入睡,这是我盼了多少年的事啊!我睡得很沉,像死过去一般,完全不知道梦境之外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呢?
凌晨我被一阵凄厉的救护车声惊醒,睁开眼睛一看,发现自己躺在母亲的床上,被子盖得好好的,而母亲……不在身边!
我跳下床就往屋外跑,一出卧室的门就撞上穿着睡衣的小艾,她显然惊吓过度,全身发抖缩在走道上哭,而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却抬着担架往朱洪生的房间跑去,我跟了进去,人还在门口就瘫下去了——
这是在梦境中还是现实?我完全搞不清楚了,只见朱洪生手里拿着把匕首,刀尖还在滴血,他的样子像是傻了,坐在地上僵直着身子一动不动,而母亲,我可怜的母亲却倒在血泊中,眼睛闭着,零乱的头发上全是血,朱道枫蹲在地上捂着母亲的胸口,殷红的血汩汩地从他指缝间涌出来,把他身上的睡衣也浸得鲜红,他歇斯底里地冲医护人员咆哮:“快点!你们快点啊!……”
我叫不出,喊不出,瘫在门口看着房间内血流成河,就要停止呼吸般整个人已经魂飞魄散,我眼睁睁地看着救护人员将母亲抬上担架,从我身边跨了过去。。朱道枫这个时候看到了我,连滚带爬地扑到我面前,“幽兰,这是意外,意外……”
我没有听他说什么,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朱洪生,以及他手上那把沾着母亲鲜血的刀,那把刀!……我喘着气,揪着胸口,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东西,那是个什么东西,我美丽的母亲,活生生的母亲怎么会被那个东西捅得鲜血淋漓,是谁捅的她?是那个拿刀的男人吗?还是我身边的这个男人?或者是他们一起……我摇着头,一步步往后缩,然后突然掉转头爬起来就往外面跑,“幽兰……”朱道枫追了出来,但是没追上,我跑下楼上了门口正准备发动的救护车。
接下来的事情我很模糊,一上车我就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病房里,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我挣扎着起来,开了门,在医院走廊上看到朱道枫背对着我正和善平在交谈。善平说:“这可怎么得了,幽兰如果知道她母亲不在了会失控的。”
“这是意外,真的是意外,”朱道枫举起拳头拼命擂墙,声音嘶哑,“我是被父亲的呼叫声惊醒的,等我跑过去,他们正在地上厮打,当时的情况很混乱,我还来不及去拉开他们,那把匕首也不知怎么就……”
“幽兰都看到了是吗?”
“她只看到父亲的手里握着那把匕首。”
“那就完了!”
“我也完了……”
“……”
然后又发生了什么,我又不记得了,完全不记得了,只知道我跑出了医院,一直在跑,没有方向,没有目标,满眼的人群,满眼的泪。最后我跑到了火车站附近,站在铁路边几次想往里跳,可是头很昏,眼也花了,看不清火车是从哪个方向来的,就只听到火车的鸣笛声此起彼伏,呼啸来,呼啸去。。好像是冥冥中有人指使着一样,我用仅存的意识在路边的小店里给秦川拨了一个电话,只讲了一句话就出不了声了,蹲在地上哭。
后来的事我也没印象,据秦川说,他在电话里问我所处的位置,我答不上来,但他听到了火车声,就断定我可能在火车站附近,一路寻了过来。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好像很晚了,外面黑得像泼了墨。我这才发现我在秦川的公寓。
朱道枫进来的时候,我是醒着的,看着他一步步向我靠近,不是大步,是一小步一小步,好像躺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喘息的鬼魂,稍有不慎就会扑向他。周围忽然寂静得可怕。他走到床边我才看清他的脸,卧室昏暗的灯光在他脸上肩上镀了一层黄昏般的光晕,显得他更加憔悴不堪,眼神像挂在灌木丛上的月亮,潦草混乱,透着末日来临般的凄惶。
“幽兰……”他唤着我的名字,站在我面前如一面即将土崩瓦解的墙壁,沧桑的过往扑面而来,爱成了最哀痛的记忆。
我眼神直直地瞪着这个男人,瞪得眼睛生疼,疼得就要滴血,心底沉睡的火山渐渐苏醒过来,骇人的声音一层层涌出表面,他察觉到了,不敢再靠前,手足无措地看着我,喉咙里混浊不清:“幽兰,别……这样,我也不知道事情会弄成这样,爸爸不是故意的,是……是……”
他无法再表达后面的句子,脸色灰青,而我还是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感觉他的眼神中有些湿漉漉的东西,像一种温暖的召唤,深切而痛楚,我不想看到他这个样子,“出——去——”我听见自己拖长着声音说。。
“幽兰,给我解释的机会好不好?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的,我们好不容易走到今天,我不能失去你……”
“你——已经失去了我!”
“幽兰!……”
“出去……”
“听我说,幽兰……”
“出去!!——”我尖叫起来,挥舞着双臂,像要撕裂这绝望的夜,心碎的记忆顷刻间焚灭了我所有的心智,腾空而起,如从地狱蹿出来的小鬼扑到我面前的男人。而外面的天空此刻忽然转为阴霾,几道闪电划过,雨点刷刷地落下来,打在窗玻璃上,“出去!出去!!……”我被记忆的恶鬼撕扯着,发出尖厉的嗥叫。
朱道枫踉跄着脚步离开了房间。
接下来的几天我完全颠倒了黑白,白天昏睡不醒,晚上整夜无眠,穿着白睡袍在房子里走来走去,如同一个寻找魂魄的幽灵。我把自己幽禁在精神的地牢里,常常梦见母亲在黑暗中哭泣,哭声如泉水淙淙,在冰冷的夜晚流淌。可是在梦里,无论怎么努力,我却从来没有真正靠近过她,甚至没有看清过她的模样,只感觉她来的时候,空气里总是弥漫着一种特别的清香。那正是母亲的味道!
很多时候,我都听到有许多乌鸦从窗外掠过。尤其是夜里,悲戚的叫声令人万念俱灰,我问阿忆,附近的农户是不是养了乌鸦,她连连摇头,说从来没见过乌鸦。而我这么一问,更加让她害怕。阿忆很怕我。她是秦川的保姆,很善良清秀的一个女孩子,秦川白天上班的时候,就只有她在家陪我,做事情很小心,生怕吵到楼上沉睡的幽灵。每到吃饭的时候,她总是将饭菜端到门口,敲敲门:“姐姐,饭好了,您吃吧。”有时候我会开门拿过放在门口小几上的饭菜吃,有时候不吃。
而晚上我睡不着时,秦川在隔壁也睡不着,我感觉得到,几次我都听到他在门口徘徊,却一直没有敲门,直到有一天晚上下很大的雨,他终于敲了,进来问我冷不冷。我们说了很多话,谈起过去的一些事情,让我惊讶的是,数年前我们在茶楼里第一次见面的情景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当时我还蒙着面纱,很多细节我都不记得了,他还记得。
“幽兰,我跟你有着相同的命运,同样背负着仇恨,同样失去母亲,我们的命运从一开始就是连在一起的,我们就应该走在一起,尽管我没有他优秀,没有他富有,但是请你相信,我会让你幸福,我的余生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让你幸福……”他鼓起了很大的勇气跟我说这些话。
“可是秦川,你知道的,我已经没有爱情给你,”我看着他真诚的目光,知道他要表达的意思,但我不想欺骗他,“我跟你在一起不是不可以,但我没有把握能不能给你幸福,而且我也没有这么快可以重新接受一个人……”
“没关系,我可以等,这么几年我都等过来了。”
“你真的要跟我在一起吗?”
“是的。”
“你跟我在一起是不是为了让他‘失去’?”
秦川一怔,很坦诚,点点头说:“当然,这个我不骗你,娶你的确可以让他‘失去’,这对他的打击比让他死一百次还残酷,可是我不会拿自己的婚姻开玩笑,首先肯定是因为我爱你才要娶你的,以前你是他的人,我没有机会,现在我不会再等待,娶了你,又可以打击到他,这不也正是你所希望的吗?”
最末的一句话犹如一簇幽蓝的鬼火,倏地蹿出来,我在心底打了个寒战,再看秦川的脸,显出的也是一副冷漠残忍的模样。仇恨此刻就像一只追赶在我们后面的野兽,让我们没有回头的可能,这场仇怨注定了我们将在以后漫长的岁月中跟那家人隔岸对峙,爱已埋葬,恨已生根,爱与恨的沦陷,就在顷刻之间。
我感觉我又进入一种冬眠,源源不断地吐出忧伤的蚕丝,将自己再次束成一个茧,在绵厚的蚕茧里,我当做自己已经死去。我这一生的爱情,至此已经落幕,却又好像刚刚开始……可怕的预感,我觉得从此我将进入另一个地狱。
但我并没有马上答复秦川,直到母亲下葬的那天,他帮我把母亲的骨灰从后华墓园抢回来后,我开始考虑这个问题了。朱家要把母亲葬在他们那里,死也要做他们的鬼,我当然不会如他们的愿。随后我把母亲下葬在殡仪馆旁边的一个公墓,这里是葬穷人的地方,爸爸和姐姐都在这里安息,现在我让母亲跟他们团圆了,这个世上只剩我孤孤单单一个人,所以在买墓地的时候我在母亲旁边多买了一块地,秦川不解,我就告诉他说:“给自己留着,早晚我都是要睡在这里的。”
“幽兰!”
“会有这么一天的。”
“只要有我在,就不会!”
“你不是上帝,你主宰不了我的命运。”
“可我希望你好好地活着。”
“只要他们还活着,我就不能好好活着。”
“那就不要让他们好好活着好了。”
“是的,我余生要做的所有的事就是不让他们好好活着,”我看着一家三口的墓碑,在阴沉沉的天空下呈三角形在我面前排开,逼着自己说道,“秦川,我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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