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EpisodeO102第二场骗局(1 / 2)
青年与女孩邂逅的一个月后。
在东方最大国龙地,西方边境外的一个村落。
喧闹非常的茶水小栈里,李麻页朵很认真地检视着自己的那柄轻剑。它现在泛着微微红光,不光是剑身而已,是整把兵器都被一层红色神秘薄雾伏贴着。说这样的光景不显眼是难以说服人的,但要说它很显眼,似乎又不至于。
大概就是「一旦查觉了就再也无法忽略」的显眼程度吧!
青年坐在板凳上,伸出的右手掌心朝上。
他的轻剑垂直挺立着。
「不可思议。」他自语。
说是「挺立」似乎不太精确,剑并非挺立在主人的掌心上,剑飘浮在主人面前主人的手掌心上方。
麻页朵右手往上平移,剑也静静地往上再浮了一段。
他接着把手移动回来,但设法固定剑的位置不变。成功了。它现在浮在更高的水平。这剑不是以它自己的意识而飘浮,而是以它的主人的意识而飘浮。
麻页朵对于掌控这柄「魔剑」的「飘浮状态」还算不上是非常熟练,因此他时常没事就像现在这样操作操作,感受感受。
这柄剑与主人之间存在某股可被主人意识操作的「磁性」。茵芙倪说那是「特化后的魔素粒子」所形成的独特物理现象,青年听不是很懂,女孩也无意继续深入教学。他只要会用就好了,她是这么想的。
「真不可思议。」
像这样的技巧,运用在实战中会发挥难以想像的效益。比方说让剑持续飘浮在右手外的一段距离,就能够达成隔空舞剑的效果,并且距离还是能够操控的,代表对手将会难以捕捉这柄剑的实际攻击范围。
麻页朵曾兴奋地将他上述那套理论分享给茵芙倪听,但女孩似乎不那么在乎。大概是因为麻页朵的实际操作能力跟他大谈的那套理论还有一段差距吧!有一次他将剑以隔空加速推进的方式掷出,飞剑稳稳地嵌入彼方树干里,接着他准备隔空帅气地将剑「回收」,却万万没想到是自己整个人被拉了过去、往树干上撞。
「你这算是飞剑还是飞人啊?」
青年那别脚的模样逗得女孩开心地笑了很久。
「我想想,嗯,我看你方才这招就叫作『人剑齐飞』好啦!」
「那听起来还不错。」撞在树干上的青年很认真地回应了。
麻页朵试图让剑回到自己手上。
剑没动静。
「别在这里玩剑。」原来是剑被走过来的女孩给一手抓住了。她直接握在剑身上,但这把剑无法应该说是不会伤害她。
茵芙倪把剑还给麻页朵。
「我不是跟你说过,越接近龙地要越小心不要暴露我们的身分吗?」她指的是魔法师与其魔剑的身分。一边说,她一边朝四面八方都观察了一番,模样十分自然,自然到面前的青年根本看不出来女孩始终戒备着整个环境。
也或许是因为他这人比较迟钝吧。
「抱歉,一个不留神就开始玩了起来。」麻页朵摸了摸后颈说道。摸后颈是他的习惯动作,而且通常是在他感到自己有所不是的时候。
他将自己的轻剑收回腰后的鞘里。
「你没有觉得有人在观察我们?」女孩在青年身旁的空位坐下,靠在他耳边低语。同时这茶水小栈的店小二将麻页朵方才点的清汤给端上来,女孩回以一笑。「请慢用。」店小二对女孩灿笑着说,虽然汤是她旁边的客人点的。
「有人在观察我们吗?」
「小声一点!」她揍了他小腹一拳。
「抱歉。」他又摸了摸后颈。
「右前方的小屋,门前有一对夫妻在晒衣服的,看到了吗?」他点头。女孩搭在青年肩头继续咬耳根:「往门口右边看一点。那个靠墙的男人,有看到吗?」
「黑发的那个?」
这村里几乎每个人都是黑发!
茵芙倪垂下头来,懒得吐槽他。不过她还是捏了麻页朵的肩膀一下以表愤怒。反正他也不会喊痛。
「他从我们昨天到来开始就一直在观察我们了。」
事实上,昨晚过夜时,茵芙倪总觉得有人在监视他们两人所下榻的,这村里唯一一家小客栈的那一个房间。
不晓得是否是注意到女孩带有敌意的视线,那男人突然转身走开。
茵芙倪哼了一声。
「这种程度的监视才瞒不过本姑娘敏锐的感受力。」
「我真的没注意到。还是茵芙倪你比较厉害。」
「知道就好。这里虽然还不是龙地官方画定的疆域,不过基本上可以被视为是受龙地直接影响、甚至是管束的地带。被人知道是魔法师,就很难办事了。没有忘记我跟你说过的吧,现在的龙地人大都是怎么称呼魔法师的?」
「嗯。」
妖魔。
这些人是异己。
是不自然的、刀枪不入的鬼怪。
「他们中央朝廷的『猎魔律法』也是最近这几年才颁布的,在不知道实际执行的情况下,非得小心谨慎一点才行。」
「我知道了。」
「你早该知道!不是跟你说过了吗?」而且还不只一次!
东方龙地疆土广大,据说实施那套将魔法师视为罪恶象徵的「猎魔律法」的,目前也只有某几个被中央管束得较严的省分而已。
操魔法者,为妖魔,唯死罪。
「真是抱歉啦,我接下来会十分小心。对了,你刚刚跑哪里去了?」
桌上清汤十分灼烫,青年吹了几口,还没开始喝。
「嘻。」女孩撇下方才的严肃脸孔。
「你看!」
她将一块几乎有她上半身般宽大的彩色织布举在胸前,女孩那双明亮的鲜红眸子自织布的上缘探了出来。
「漂亮吧?」
那是用了许多不同颜色的织线针织出来的彩绘般布帛东方人的「刺绣」上面有好多只蝴蝶翩翩起舞。她喜欢蝴蝶。
「东方的艺术风格不太一样,对吧?总是感觉更细腻一些。你看这蝴蝶翅膀的曲线」茵芙倪津津乐道地拿出她放在麻页朵行囊中的另一块布,一块头巾,并分析比较着两块织布上同样的彩蝶却南辕北辙的针织风格突显出来的是不同民族对「蝴蝶」不同的理解,与不同的诠释。
那块头巾是女孩时常会扎来装饰自己的东西。就麻页朵的认知,那是女孩身上少数她异常重视的东西之一。
「这东西你怎么弄来的?」当茵芙倪的探究深入到麻页朵完全跟不上她的程度时,他便试图岔开话题这么问道。
「换来的。」
「拿什么换?」
「还用说?我们身上拿得出来的值钱东西还有什么?」茵芙倪边说着,从随身袋中掏出一枚西域银币亮在麻页朵面前。「虽说货币不流通,不过也有把因此而稀有的外国货币作为工艺品收藏的人存在。」
没错,那就是一个月前,从那几车商队讨来的「战利品」。
「西域银币在龙地不是可以通行吗?」
「在这种小地方很难啦。起码要在有分店规模的地方商场,才能够通行。而且西域最近动荡不安,不,应该说特别地动荡不安那个地方永远都动荡不安所以这种银币的公信力也会跟着摇摆不定。」
女孩在大陆西域待过很长一段时间,对那里的事情掌握得多。
「讽刺的是,在西域的不少独立城市里,这种『西域银币』根本就无法使用。」
就跨国商人们号称合理的估算,目前西域银币流通量最广的反而是在北方深土,其次是东方龙地,再来才是西域。
「能脱手就赶快脱手啰!」女孩继续说。
「我打算入关后就找兑商把剩下的全都换掉。龙地有几个省分几年前就有官方开始采用『纸钱』,纸做的喔!如果通行量够大,换成那个就方便多了。」
「不就是钱吗?弄这么多花样真麻烦。」麻页朵抱怨。
「你要怪就怪人们无法真正地互信互助吧!」
「真的是这样吗?」
「真的。」
「嗯。」他点头了,也不知道那究竟是同意还是敷衍。相处了一个多月,茵芙倪到现在还是无法猜透李麻页朵的一些言行举止。不过也正因如此,相处起来才特别有趣,至少她是这么想的。
「那边那里,有看到一个在打水的、穿大黄色衣服的年轻姑娘吗?」
「黑发的那一个?」
女孩又揍了青年一拳,而他似乎还不明就里呢。
「她是王家的女儿,她父亲人满风趣的。王家是这村落的头,他们在境外有作点小额生意。她呀,都会偷偷把父亲返家后、剩余没能变现的零头钱币自己挑几个收起来。可是像我们有的这种特大币值的通货,她可是一个也没有。」
「所以这块布是她的东西。」
奇怪,茵芙倪什么时候和那个王家有过接触了?难道是在自己睡觉的时候吗?麻页朵苦思不得其解。
「现在是我的东西了。」
「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让一个陌生人答应和你交换东西。你还真能和人打交道。」
「人际关系是利器呀!在这个国家尤其如此。社会阶级的力量是靠『关系』这玩意儿来定义的,血统反而没那么重要。」
与北方社会不同。
「知道北方深土一句谚语怎么形容龙地的文化吗?『有关系就没关系。没关系就有关系!』就是这么一回事啦。」
麻页朵听了皱起眉头。
「所以到底是有关系还是没关系?」
「哈。」女孩笑。「等等,你不是北方人吗?竟然不知道这句话。」
「虽说是谚语,事实上总不会所有北方人都知道吧?」
「呜,好吧。算你有逻辑。」
她搞不懂李麻页朵到底该算聪明,还是愚笨。平常怎么想都应该是后者,不过有时候茵芙倪会觉得他似乎只是思维运作的方式跟常人不太一样。
女孩抓起自己的发辫,往鼻头上凑去。
「这汤不错耶!」
总算喝了第一口的麻页朵,把碗推向女孩并推荐着。
茵芙倪没理他,她把那块刺绣摊在桌上,嘟着嘴将自己的发辫夹在鼻子和上唇间,哼着歌,浸淫在自己的蝴蝶世界里。
麻页朵把碗拉回自己面前,喝下第二口。
然后他才注意到隔壁桌的那名女性。对方应该也是外来访客,异地之人。她身上披挂着把什么都给遮住的大黑袍,只露在外面的一颗头,也还被连着黑袍的帽子盖住了大半面积。从帽檐处勉强看得见对方的侧脸,是名很年轻的少女,绝对比自己小,说不定和茵芙倪同龄。
也就是十六岁左右。
但那从大黑帽里落出来的长发是苍白色的,麻页朵因此多看了对方好几眼。她有着轮廓相当消瘦的脸蛋,眼睫毛也是白色的,衬着纤细的眼睛而显得突出。这少女给人的整体氛围与其说是乖巧,不如说是有点无来由地令人同情。或许因为小栈里太喧闹,而这个女孩子又太过文静,才显得毫无存在感尽管她的衣着堪称十分夺目。
白发少女状似完全没有注意到一旁投来陌生的视线。
她喝汤的动作非常优雅,或者应该说只是纯粹步调缓慢?每一个动作的细节都异常谨慎,那双瞳始终注视着直线延伸的前方。
白发少女双目失明。
或许是因为侧着面不容易辨别,麻页朵观察了人家好一阵子才查觉到此事。发现她无神的双瞳后,那消瘦的脸孔现下变得更令人同情了。
她桌子前摆了两碗汤,她喝其中一碗,但身旁的座位是空的。
少女身后的板凳上放着黑布包裹的物体。那东西的长度惊人,占据了整张板凳的后半部。会是某种乐器吗?
麻页朵看得出神,面前清汤的热气已慢慢消淡了。
「那里面的东西应该很值钱。」
「咦?」
身旁的茵芙倪突然低声开口,麻页朵发出疑惑。
「你正在看的那个呀。」她压低音量,就连路过身旁的人都摸不清。
「你怎么知道的?」麻页朵以同样的音量回应。
「啊,又是『感魔』吗?」
女孩点头。
茵芙倪的厌魔能力即便是在魔法师中都属翘楚,只要她有心,而且环境魔素密度够高,她能够捕捉到的人、事、物各种「状态」,其细节程度绝对超乎常人想像。
她的「妈妈」曾经用「可怕」这个字眼来形容女孩的感魔力,尽管那还不是女孩茵芙倪的真正可怕之处。
「那里面有『圣骸』呢。嗯,可以的话真想把它给抢过来。」
她的音量压得更低了,还露出了恶魔般的笑容。
茵芙倪心想,如果是「妈妈」,一定会马上开始策划抢夺那件东西吧?她自己对圣骸的兴趣并不高,但起码知道在特定人士的眼中,这些别名「精灵遗骸」的物品是异常地贵重,要卖到好价钱绝对不难。
麻页朵理所当然地询问了茵芙倪什么是圣骸,她也理所当然地随便混过去了,懒得解释那么多。
青年盯着那块黑布包裹的东西,难以释怀。
圣骸?又粗又长的
他又抬起视线重新看向白发少女的宁静侧脸。
「好了啦,别再观察人家了。」
女孩并没有吃醋。一个月相处下来,让她知道李麻页朵这个男人面对女色是非常迟钝的,其迟钝简直可以说是达到了一种人神共愤的境界。作风大胆的女孩几次试探过青年的矜持,却发现他的无欲无求根本就深不可测。
像个未染世俗、还没长大的孩童。某种层面来看,她不得不作这样的比喻。
「我们来规划一下接下来的行动吧。」
茵芙倪把桌上摊开的刺绣对半折,拿起一根桌角扳下来的小木块,在空出的桌面上开始画了起来。
「这是我们现在的位置。」
她在画地图。
「一条是『护龙城』,龙地西方边境的长城,过了它就算是踏上龙地本土。」她在代表现在位置的圈点右边刮出一条婉蜒绵长的线。
「东边是湿风草原,就古时记载来看是全大陆面积最大的平原,据说也是全大陆最沃美的,水草丰腴的土地。」
麻页朵长「喔」了一声,像是在表达他的敬意。
「现在的重点是,要如何通过护龙城。」茵芙倪敲了敲那一条线说。
「我们走不过去吗?」麻页朵问。
「没有通行证之类的玩意儿是进不了那个国家的。如果要想办法长期待在龙地境内,更得要有特殊的关系。」
女孩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进入龙地,是在「妈妈」的带领之下,走的是北方山路,她对那个地区至今仍不甚了解。
护龙长城如同是那个东方大国长年封闭保守心态的具体化。
「得找人帮忙。商人如果有本地商卖许可状,不论国籍皆能进去,或者是本地人出境身上带着盖了章的出境状,回程时只要章验得合就没问题,当初就是看准这一点才和那个家伙结婚的。当然啦,大批人马的跨国商队很容易混进去,本来就是不错的选择,但可遇不可求。再来就是境外军人了,不过要在关口蒙混过去难度较高」
这些都是茵芙倪过去搜集而来的小道情报。但她一个人顾着说得太快,身旁青年根本来不及消化。不,她本来就没有要说给他听,只是低头在自言自语地整理情况罢了。
「事实上,过了护龙城,经过湿风草原是没什么问题,但接下来还有一座『小护龙』要搞定」
「茵芙倪,那是什么?」
「嗄?」
她抬起头来,麻页朵指着远方天空问。
村落外不远处,一栋圆形的巨大楼堡伫立在那儿,虽然被房舍挡住了大半视线,但仍能看见楼堡上半部那朝天耸立的身影。
「对耶!」茵芙倪看着那楼堡,兴奋但又压抑音量地说:
「还有旧庄的人可以利用呀。」
「旧庄?」
女孩重新埋首在木桌上她所描绘的地图。「旧庄又被大部分外地人称为『圆楼』,是湿风草原上独特的存在。不,就算是相对于整块大陆来说,它们也是独特的存在。简单地说,旧庄就是那圆形的高耸围墙所包围的村庄。」边说着,她在代表护龙城的那一条线右边随性地圈出好几个地方。
「有什么独特之处吗?」
麻页朵视线还停留在远方的那一座「圆楼」身影上。
「那些圆楼建筑都是珍贵的魔法文明遗迹呀。应该是少数至今仍高度保存、没有受到太多损害的遗迹之一吧!而且重点是人们还在使用它。」
「所以有人住在那里面啊。」
「嗯。在这里可以看到的应该就是那唯一座落在护龙城外的圆楼了吧!」
女孩在线的左边也圈了一处。
「为什么要刻意盖出圆形的围墙?」麻页朵好奇。
「或许是视野的问题?这你得问魔法文明盛世时代的古人了。就连现在居住里面、生活其中的旧庄人们,恐怕也不见得知道是哪一家的祖先盖的。」
如果能证明自己是旧庄的人,或者是其家属,要进出关卡就很容易了。女孩在内心盘算着,或许该造访一下当下收进眼里的那一座圆楼?女孩抬头再次望去,若有所思了好一阵子之后,在一瞬间猛然拉回视线。
「怎么了?」麻页朵问。
茵芙倪只是瞪着前方,没开口回应。他顺着女孩的视线放眼看去,只见一个穿着深蓝色紧身衣装、黑色短发的年轻男子端着碗热汤向两人这边的方向走来。让麻页朵产生兴趣的是这名蓝衣男子身后的两把剑。
他背上缠着一个双剑鞘,正面看去两把剑的末柄自他的双肩处突出。
事实上,正是两把剑触动了女孩的感魔神经。
毫无疑问地,那是两柄「魔剑」上面积存着惊人的载魔量。
让女孩觉得奇怪的是,她感受不到附近除了自己以外其他魔法师的气息,那对魔剑的另一个主人跑去哪里了呢?不在魔剑身旁却能保持魔剑那高水平的载魔状态,这不符合茵芙倪所理解的魔法理论。
「小心!」这时麻页朵猛一拍桌,抽身冲出。茵芙倪没注意到他连桌上自己心爱的彩蝶刺绣也顺势带了出去。
隔壁桌的失明白发少女面前,大张的刺绣随李麻页朵一个甩手而开展,替她挡下了那灼热的汤水直接袭向脸孔。
是背双剑的蓝衣男一个踏步没稳着,将手中汤碗滑出,那高热的汤水朝目盲的少女正脸洒去。她在青年的警告吼声中,下意识地将身子往后抽开,所以尽管那刺绣没能阻断全部腾空溅起的热汤,她只有前胸处那黑色大袍遭到浸湿,似乎没烫到她的人。
「真是好险。」麻页朵叹了口气。「你没事吧?」
白发少女「嗯」了一声,伸手探索着,直到找到并握住了对方的手为止。「谢谢你。」她接着面无表情地道谢。
她握到的是蓝衣男的手。
「呃,不会啦」对方还腼腆地回应了呢。
隔壁桌的茵芙倪笑出声来,她当下还没意识到发生在自己心爱刺绣上的惨剧。
大概是感受到李麻页朵奇妙的视线吧,蓝衣男又改口道起歉来:「抱歉,真的是非常对不起!差一点烫到你!那个其实帮助你的是这一位仁兄才对。」他将白发少女的手牵给麻页朵,那动作像极了两个在吵架的孩子的妈。
「来,这是他的手。」
蓝衣男的笑容显得憨傻而无害,很难想像他会是背上装配着两柄剑的人。
「咦?啊,真是抱歉。刚刚谢错人了。」少女的声音非常柔和、纤细。「所以刚刚那其实是犯人的手?」她依然面无表情地问。
「呜,我是犯人吗?」蓝衣男抓头,苦笑着说。
「下次走路请务必更小心一点。」麻页朵对他这么说,浑然不觉背后刺来冷淡的眼神。
「真是干得好呀,李麻页朵。」等到他回过身来,茵芙倪冷冷地说道。
「嗯。我对自己的反应速度相当有自信。」
不该是这样的回答吧!
「算了。」茵芙倪叹了一口气,视线放低到麻页朵手中**、还在滴着汤水的彩蝶刺绣。
「银币三枚,交出来。」
「咦?」
「你毁了我的刺绣!银币三枚。」她伸出手。
「好贵!」
洗一洗不就得了?
茵芙倪相当在意的样子。她苦着一张脸接过湿掉的刺绣,往鼻前闻了一阵。「都是那个汤的味道!这要洗很久才能洗掉耶。」
,
「那么」
「不是这边!」茵芙倪挥手拍掉麻页朵伸向她腿边座椅上的麻布袋。
「嗯?可是这样我怎么付钱?」
「这是我的钱耶!」
茵芙倪奋力扯着麻绳,将袋口紧紧地束了起来。
「这样啊」麻页朵摸着后颈,苦恼的模样。
「银币三枚。」茵芙倪再次伸手,往麻页朵身前凑去。掌心感受到温热的钱币掉落其上,第一枚、第二枚、第三枚第四枚?
「第四枚是『精神赔偿』。」
是蓝衣男说话了。
「带给两位困扰了,真的是非常抱歉。」他用东方人的礼数道歉双掌虎**叉一旁麻页朵笨拙地偷偷好奇模仿着。他还没看过这种礼数的样子,虽然茵芙倪曾经做过,但大概是做得太自然而被他轻易忽略了。
所谓「精神赔偿」是北方深土法典的概念,也只有北方人才会用上那样的字眼。
「那我就不客气地收下啰!」
女孩想了一会儿,便嘻笑着将四枚西域银币收入随身袋里。
「嗯,太好了。」麻页朵在一旁叹道。
道歉后,蓝衣男的眼光始终不自然地落在茵芙倪的脸上。
「还有什么事吗?」她问。
「啊,抱歉。因为小姐你实在是生得出落?东方人是这样形容拥有美丽容貌的女士吗?」蓝衣男用生硬的东方人地方话赞美茵芙倪。「实在很美。所以不自觉就多看了你几眼,还希望这不会冒犯到你。」
「当然不会。」女孩自信地回应道。
「在下的名字叫凯崔尔,北方大陆来的一介粗人,再次为方才带来的困扰致上歉意。」他伸手理了理自己凌乱的额前浏海,这次改以北方的礼数又赔了一次不是。
既然宣称是北方人,这个男人的一头黑色短发应该是用染的吧?他的外貌绝对称得上是帅气,十分帅气,但那笑容与谈吐里的温柔都削弱了他原本可以更锐利、更自信,一股更适合他脸孔的霸气。
他以广义的粗人自称,茵芙倪无从得知他的实际职业。既然配戴着剑,会是名「骑士」吗?他的一身紧实衣装显然相当便于行动,短袖露出的手臂看起来粗壮有力,而这点同他身后那两柄剑,跟他的温和模样相较下,又是另一个重大反差。
女孩甚至有点坏心地觉得,这个男人凯崔尔的温柔态度与谈吐,根本是在变相地摧毁「原本的」他自己。她想到这里的时候,轻笑了出来。没人知道女孩为何而笑。
这男人实在不应该是这种文弱书生的模样呀。
莫非是他刻意装出来的?
就当茵芙倪仍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的时候,茶水小栈靠着村庄出口的另一头突然爆出大群人声,其中包括不少女子的惊叫声。茵芙倪等人全都往那一头望了过去。彼端是大批村人们包围,看不出什么端倪。
「过去看看吧!」麻页朵说。
「嗯。」凯崔尔点头。
但茵芙倪显得兴致缺缺,还没来得及表明自己的态度,这两个青年已经齐头快步走过去了。她看见隔壁桌的白发少女只是继续坐在那儿,呆呆地望着前方,对这场骚动的反应比自己还要更冷淡。
「啧。」
她尽可能拧干自己那条被热汤泼洒的心爱刺绣后,将它折好夹在身上,起身朝骚动处走去。
「请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麻页朵和凯崔尔在人墙外找人询问事态。
有许多人让出一条路给他们。
「是妖魔!」被人群围起来、一个身上伤痕累累的男人正在哭诉。「妖魔出现了!他们毁了我们的村子」他跪倒在地上,有人在一旁安慰着。
「妖魔?」
魔法师。
麻页朵主动上前替男性检视他身上的诸多伤口。
「还好,都不是什么很要紧的伤害。但血流了不少,还是要尽快处理比较好。你!来帮我一个忙!」
「喔、好!」
「谢谢你。」
「是这一带最近恶名昭彰的那个传闻中妖魔吗?」凯崔尔向村民问道。
「一定是的!已经不只一个村子被袭击过了!」一名男子回应,他身旁许多村民跟着附和。
「他们很可怕!连猎手队的都有人被杀!」
「真的吗?」凯崔尔瞪大双眼。
猎手队是龙地中央朝廷直辖的特殊官兵,专门处理各种地方官都难以应付的特殊重大刑案,但也有传闻说他们其实是特别为了对付「妖魔」的犯罪而在近十年内陆续成立的精锐军人部队。
「你们说的那个妖魔,他身上有什么特徵吗?」麻页朵问。此时娇小的茵芙倪还被挡在人墙外头进不来。
「两把剑!」有人说话。
「两把大黑剑!那妖魔挥舞两把黑色的、诡异的大剑,那根本不是人能挥的剑!是怪物才举得动的巨剑呀!」
「所以『黑双剑』的传闻是真的。」
「你说什么?」
正在帮忙伤患止血的麻页朵听见了凯崔尔自语似的呢喃,便抬头问
「因为怨恨龙地中央朝廷,所以就到处大开杀戒来泄愤的一名男子。中土那里就有他的故事在流传了,人称『黑双剑』的他,一直徘徊在中土沿着各国边境外的小村镇,伺机下手。」
「不合理。」麻页朵道。
「咦?」
「怨恨的是那个朝廷,为什么到处滥杀无辜?」
「嗯,是啊。的确是颇不合理。但就是有这种人存在啊」
「我好不容易逃出来,骑马过来的」
「想不到连那个旧庄也会被袭击,不是有保护的机关吗?」
「你是住在那个圆楼里面的人吗?」
「不,那个故障了。我们也不会修理,那是老祖先留下来的智慧呀。」
「如果我们的村子也被盯上了怎么办啊!」
「两位都是带剑之人,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请求」
「仗着自己有魔法师的特异体质就滥杀无辜,太过分了。」
「呃,虽然感到抱歉,但在下我背上的两柄剑其实只是装饰用的,这种剑不是在实战能发挥的兵器」
人墙之内对话声此起彼落,但茵芙倪却始终挤不进去。她听见有人开始高呼,然后陆续有人在厌谢、赞赏着谁,她也隐约听见李麻页朵,还有那个北方人凯崔尔的声音。等到女孩终于穿过人墙,麻页朵已经替伤者身上比较重的伤口都止了血。
「走吧,茵芙倪。」
青年站起身,朝女孩走去。
「嗄?」
「去那座圆楼。」他举起手朝不远方的天空,那座耸立的楼影说道。「那家伙现在还在那里!我们来得及赶过去,他们答应借我们马匹用。」
「而你答应了他们什么?」
「为民除害!」
「呃,除什么害来着?」女孩蹙眉。
「传闻里的黑双剑攻击了那个地方。那座圆楼。」一旁凯崔尔上前说明。
「啊,那个我听说过。」
「太过分了。」麻页朵愤愤不平地说。
「我们这就去阻止他继续施暴吧,茵芙倪!不然一定还会有更多受害者,这个村子的人也不会平静的。」
「呃」
女孩尽量回避着周遭村民们热切期待的视线。
老实说,她不喜欢那些视线。
而她到今天才知道,原来李麻页朵还算是个富有正义感的人。她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当然,因为女孩从不知道何谓正义。
茵芙倪内心暗自苦笑两声。
「好得很。」
往好处想至少多了匹马。她不会骑马,但她知道麻页朵会。必要时半途抽手也是只赚不赔。
鼓励声中,村人们替两人让出了一条路。
蓝衣男凯崔尔望着这对男女背影的眼神里,绽放着方才不曾有过的某股锐利锋芒。
「你别穴手。」他低语,没有人听得见的呢喃低语。
「我不要你穴手,赛莅莉亚。」
「你管不着我。」她的冷语回应,一如冰块贴在男人的后颈上,他感到全身毛骨为之悚然。
¢
身着一袭黑色大袍的男人走进村落。
连着袍子的大黑帽遮住了他大半颗头颅,几乎只露出消瘦的下颚轮廓。
他一手紧拉着的粗绳延伸到背后,捆绑着一个同样被大块黑色厚布给包裹起来的某个又粗又长的物体。
圣骸。
背后载着女孩的骑马青年与他擦身而过。
踏进村落后,男人便笔直走向人声鼎沸的茶水小栈。店小二上前招呼,他只是微微举起手来表示婉拒。他走向那个桌上摆着盛满的清汤,但却没有人享用的空位子。目盲的白发少女似是认出了这个脚步声。
「是哥哥吗?」
她其实是明知故问,纯粹出于习惯性地开口。
「嗯,让你久等了。」
「汤都凉了。」
「抱歉。」
男人对自己妹妹的说话声音非常温柔,不像是会从拥有那副冷漠表情的主人所吐出的口吻。他的冷漠表情与妹妹简直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行程被打乱了。所以我才讨厌官僚,为了替我们弄到通行证,竟然得花上一个月的时间。」他边抱怨,将背后那粗长的东西放倒在地上,就靠着少女所坐的板凳脚。板凳上边缘静躺着一个形状一模一样、被黑布包裹的东西。
那东西看来相当沉重,身材看来并不精壮的男人却全程只用单手就能轻松移动。他也只有一只手。男人伸出大黑袍里那唯一的一条手臂,端起汤碗凑向嘴边。
「我不想等这么久才能人关。什么事情都不用做了。艾罗尔她也希望我们快点会合。」
「嗯,我也不想等。」
「那就只好设法硬闯了。」
「这样好吗?」
「让官方对我们留下越多邪恶印象越好,对组织来说应该也是有所助益的。」
「哥,你总是喜欢像这样子大胆行事。」
「没办法,这是我唯一的专长。」
眼盲的白发少女轻笑了一声,非常难得地露出不同于那始终一脸冷若冰霜的表情,尽管只有些微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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