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第三章 后裔们(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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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前往乌翰之路

莎夏盛开的时节来临,街道上看来全都像是覆上了淡淡的白云一般。

若有似无的春风吹动花儿摇曳,马车在其间行进着。

现在真是最棒的季节呢。尤哈尔闻着乘着暖风从窗户飘进来的淡淡花香,喃喃说道。

咻咻的笛声才传来,就突如其来地变成了活泼的乐声。坐在莎夏树下的男人们全都拿着乐器演奏着,前方放着供人赏零钱的大箱子,不过没有一个人停下脚步。

那是一首耳热能详的歌曲,演奏得也相当出色,可惜音色却显得有些稚嫩,这是因为他们没有用弦乐器演奏出正确的音。

(真可惜呢,笛声很漂亮呀)

就在艾琳这么想的时候,尤哈尔露出微笑:弦太松了。看来那个演奏拉卡尔的是外行人哩。住在这个城镇里的人们,耳朵全都很挑剔,所以光靠那样是赚不到钱的。

艾琳吓了一跳:你很懂音乐耶。

尤哈尔害羞地笑笑:我不懂啦,只是常听而已。我的儿子会演奏拉卡尔。说完这些话,尤哈尔便闭上了嘴巴,带着祥和的表情眺望窗外。

街上有很多摊贩,往来的人们穿着的服装也又多又杂。时而交错驶过的马车上,堆满了羊毛捆包袋,每当车轮压到石板路上的轮痕外,羊毛捆包袋就会剧烈摇晃,即便被绳子紧紧绑住,还是让人担心捆包袋会掉下来。

驾驶羊毛货车的大概都是古铜色肌肤、蓄着浓密胡子的男人们。这副艾琳不曾见过的异样长相让她大吃一惊。

那是哪个王国的人呢?她喃喃说道。

尤哈尔露出微笑,说:那是阿歇,草原之民。这里距离国境很近,所以他们身影在这里并不奇怪。

艾琳忍不住看向尤哈尔。国境?可是,你刚才说我们已经距离乌翰村不远了

尤哈尔的眼中露出了某种打趣的目光。没错,乌翰就在距离国境很近的地方喔。不过,要到最接近的国境处,也得使用马和船走三天才到得了这让你觉得很奇怪吗?

艾琳点点头。

斗蛇的生长养育是必须极度保密的事,所以斗蛇众之村都建在人烟稀少的地方,斗蛇众也都只跟邻近的斗蛇村有所往来,对其他的斗蛇村在哪里并不清楚,其原因就是大公害怕其他国家知道斗蛇村的位置。

随风飞舞的莎夏花办落在艾琳肩上。

尤哈尔捡起了花办,说:乌翰是最古老的斗蛇村。斗蛇的生长养育,就是从这个村子开始的喔。

尤哈尔捏着小小的花办,继续用平稳的口气说道:你应该知道最早的斗蛇骑士吧?大公的祖先英雄亚曼哈萨尔。

我知道。艾琳点点头。

尤哈尔便把花办丢到窗外,然后伸手指着东边。

亚曼哈萨尔骑着斗蛇游过的大河阿玛索尔,就在那个山丘的另一头。让试图蹂躏这个王国的邻国哈疆大军败北的阿玛索尔胜战,就是指那条大河喔。这里是拥有古代历史的土地,亚曼哈萨尔即便救了国家,还足知道自己被血l污秽了尤哈尔伸手指着西边的山。他翻过了这个王国过去的圃境那座山,没有再回来。真王称赞他的诚心,并将大公的称号和那座山另一头的上地赐给他。你知道吗?这就是大公领地的开始。

尤哈尔的手划了一个弧线,直到马车后方。小小的土地,大公领地是从大河和山脉之间的小小封地开始的。在亚曼哈萨尔的孙子欧希克哈萨尔开始养育斗蛇,组成强大的斗蛇部队蚕食鲸吞哈疆的领土之前,这个王国只是个一吹就飞走的小王国。尤哈尔用炯炯有神的眼睛看着艾琳。这里呢,就某层意义来说,是这个王国发迹的地方喔但和降临之野的意义不同就是了。

艾琳注视着尤哈尔一会儿之后,喃喃自语般地说:你对这片土地感到非常自豪呢。

尤哈尔的笑意更深了。没错,正如同你所言毕竟这是我的故乡嘛!尤哈尔对惊讶的艾琳点点头,再度望向窗外。这条路铺设得很漂亮,可是却弯来弯去,让人无法一眼看到远方了,对吧?打从一开始,这一带就是在敌军会攻来的地方这个设想下建城、铺路的喔把我养大的,就是这样子的土地,我也是纯正到骨子里的斗蛇骑士?

尤哈尔这么说完,便没有再说话,只是眯起眼睛眺望窗外飞逝的景色。

如同尤哈尔所言,这条路铺设得很漂亮,连爬上山丘的坡道都是依照马车容易驶上去的角度建造的。拜这所赐,马车行进得非常顺利,才过了中午,就已经抵达山丘上了。

到了之后,尤哈尔便命令车夫停下马车,接着请艾琳到车外去。

一到车外,艾琳便忍不住欢呼起来。

眼下是一片广大的原野,在群山围绕的原野中央,一条大河优雅地横亘着。大河的这一边这个山丘的山麓上,有一座大城镇。河上还可以看到好几张白帆,大概是商船吧。

包围着城镇的则是辽阔的水田,可以使用阿玛索尔大河丰富水源的平原,成了丰饶的稻作地带。

富有春天气息的淡色云朵轻轻飘过晴朗的蓝天,鸟儿们也都活力十足地交错飞舞着。

在爽朗的风包围下,艾琳眯起眼睛,看着散发出银币般光芒的大河。

那就是阿玛索尔喔。亚曼哈萨尔过去就是骑着斗蛇横越大河,击破哈疆大军的。

尤哈尔伸出手,指着支流和阿玛索尔交错的地方。

你看得见那条河吗?那条流进阿玛索尔的细流?

嗯。

我们接下来要去的斗蛇村乌翰,就在那条河的上游。不过从这里看不见就是了。

艾琳抬头看着尤哈尔。我真对我的弧陋寡闻感到抱歉,请问,那条阿玛索尔河就是国境吗?

尤哈尔摇摇头。不不不,东边的国境在更远的那边。过去,阿玛索尔平原是哈疆的领土,但是到了亚曼哈萨尔孙子的时代,就成为我国的领地了。

真王赐给首任大公亚曼哈萨尔的土地,只到那条阿玛索尔支流很小吧?亚曼哈萨尔一生都留在那狭小的土地上,防止这个王国受到哈疆的侵略。

尤哈尔眯起眼睛,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片狭小的土地。

直到亚曼哈萨尔的孙子欧希克哈萨尔统整斗蛇军,一一攻下据有东方地区的哈疆王国支配的领土,哈疆才停止侵略,我军也在不再继续出兵的条件下,和哈疆的国王签下协定,将这个地方纳为我国的领土。尤哈尔将目光转移到艾琳身上,继续说道:真王领地的人们都说欧希克哈萨尔是为了自己的野心而侵略其他国家的男人,可是,要是他没有下决心越过阿玛索尔出兵攻击,现在这个王国八成还只是个贫穷的小国,过着畏惧敌军的生活吧。

欧希克哈萨尔知道自己的名字将会如同秽物一般流传下去。然而,与其在乎这种事情,他还是选择打下了让这个王国安定、繁荣的基础。

艾琳俯视原野,陷入漫长的沉默。

接着,她缓缓抬起脸,看着尤哈尔。哈疆王国好像灭亡了吧?

尤哈尔有些惊讶地挑起眉毛。你还真清楚哩,哎呀尤哈尔的话只说到一半,不过艾琳却觉得自己似乎知道他没说出来的话是什么,

真王领地的人民几乎不会知道试图侵犯我国领地的敌军情况。不过,王国想要说服艾琳把王兽训练成武器,所以就算有谁告诉艾琳这个国家长年处在敌袭的危险之下,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尤哈尔大概就是这么想的吧。

尤哈尔之所以会在刹那间露出羞赧的表情,一定就是因为他抱持着某些想法,想要藉着对艾琳解说大公祖先们的成就,来说服艾琳。

尤哈尔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没错,哈疆王国灭亡了,因为更东边的平原地带被骑马民族拉萨占为自己的领土了。尤哈尔指着遥远的东边。从这里开始直直往东边走,就是我国从哈疆王国那里赢来的丰饶领地、商队都市群。拉萨经常对那个地方发动攻击。目前的攻击虽然激烈,不过规模并不大。嗯,大概就是像演习一样吧,可是,那帮家伙想要夺下这个国家的野心还是不会改变。

艾琳皱起眉头。

眺望着这片美丽、祥和的天地,艾琳不禁觉得其中居住着试图攻打他国的人是一件非常奇妙的事。

为什么那些人要夺下这个王国呢?艾琳喃喃说道。

尤哈尔抬起眉头:那是因为他面露苦笑,话还没说完,就突然换了表情闭上嘴巴。

然后,他看了艾琳的脸一会儿之后,轻轻地摇摇头。

走吧,我们放松得有些过火了。等到我们抵达山麓的时候,太阳应该已经西斜了吧。通往乌翰村的路是有点险峻的山路,所以今天晚上,我们就在山麓上的旅店过夜吧。

看见艾琳脸上浮现的表情,尤哈尔又补上了一句。

你问我的问题,我总有一天会找时间告诉你的。

隔天早上,艾琳他们离开了旅店,前往乌翰村。

他们在正午之前离开了马路,开始驶上通往乌翰村的道路,这个时候,艾琳才亲身体会了尤哈尔避开走夜路的原因。山路彷佛沿着发出哗啦哗啦水声流动的深深河谷一般,无穷无尽地蔓延着。这像是砍柴的人和猎人使用的小径,马车根本无法通过的。

艾琳跟在尤哈尔后面骑着马的同时,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膝盖上方。和约翰叔叔一起生活的幼年日子,艾琳经常骑母马多奇,到了卡萨鲁姆之后,只要得去镇上,她也都靠骑马代步,所以骑马对她来说没什么不适应的,只是这条山路上有时候会出现必须抬起臀部,将胸口贴在马的脖子上的陡坡,所以艾琳的腿和腰、背便逐渐开始痛了起来。

你还好吧?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艾琳的呼吸声的关系,尤哈尔回过头。跟在艾琳背后的尤哈尔的部下,也放松了缰绳,放慢马的速度。

还好其实可能不是很好,我的脚开始抽筋了。艾琳苦笑着说道:还有多远?

尤哈尔露出微笑,鼓励似的说:还有好一段距离,不过这种陡坡就只有这一带而已,你再加加油吧。

一如尤哈尔所言,不久之后,山路就开始变得平缓,艾琳也觉得自己呼吸恢复正常了。马儿大概也很累吧,它的皮肤渗出汗水,散发出些微的蒸气。

这条路真不是盖的呢!你一定很累吧?谢谢你为了我这么努力喔。艾琳一边说着慰劳的话,一边摸着马的脖子。然后,马的耳朵朝着艾琳的方向动了一下,彷佛认同似的甩甩头。

听见艾琳的声音后,尤哈尔转过头露出微笑。哎呀,这条路真的有够呛哩。

艾琳拭去从额角流下来的汗水,叹了一口气。

托卡拉村和我故乡的村子都在深山里,可是不需要走这么险峻的山路也到得了,和城镇的距离也比较近乌翰村的人们真是辛苦呢。

尤哈尔点点头,用手指把玩着挂在胸前的无音笛。那个无音笛比斗蛇众用的无音笛短很多,是斗蛇骑士专用的笛子。他俯视着悬崖下方淌流的河川。

这一带连猎人都不会来,毕竟有一大堆斗蛇在这里栖息嘛。正因为是这种地方,欧希克哈萨尔才选择这里为养育斗蛇的场所吧。他的首要考量,就是斗蛇的生育地必须保密。

尤哈尔一边用脚跟踢着马腹,催促马前进,一边转过头看着艾琳。

潜进这个王国的山野偷取野生斗蛇的卵,敌国的那帮家伙也办得到,而且就算被抓到是死罪,还是有把斗蛇卵偷渡到敌国的家伙。

不过,骑着斗蛇、操纵斗蛇打败敌人这是目前为止其他王国都还没人办得到的。换言之,大公的宝物并不是斗蛇本身,而是斗蛇众拥有的技术,骑乘斗蛇的技术喔。唯独这两个技术,是绝对不能泄露到他国去的。

尤哈尔伸手挡住从树枝之间洒下来的阳光,露出苦笑。

不过说归说,这种深山里还是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要找到饲养斗蛇饲料山羊的地方比登天还难,要运送进来也相当困难,所以斗蛇的饲料就几乎都是鱼肉。可是,光靠鱼是没办法养育大量斗蛇的,斗蛇骑士训练的地方也太过狭窄。

不过呢,在这里实验了一下之后,我们也发现了很多改善的空间,所以后来建立的斗蛇村位在比这里方便很多的地方。

艾琳在不知不觉间忘了后背的疼痛,着迷地听着尤哈尔的话。

在乌翰村养大的斗蛇仅有十几条,这个数字实在无法组成部队,因此在这个阿玛索尔领地内,另外还有三个斗蛇村,在实战上使用的斗蛇,主要都是那些村子饲养的。

单手拿着缰绳,只用双脚巧妙地驾驭着马的尤哈尔回过头看着艾琳。

那些村子就跟托卡拉村很相近了,但我还是希望你能看看乌翰村最初的斗蛇村。

艾琳不假思索地对尤哈尔低下头。非常谢谢你。

虽然艾琳很在意这名老武士带自己来这里的原因,不过只要一想到再过不久,自己就能看见这个形同斗蛇村原点的村子,艾琳便心跳加快。

艾琳眯起眼睛,眺望着舞动刺眼光芒的河面。

乌翰村养育的斗蛇在战争召集令下来时,就会载着斗蛇骑士游下这条河吧。然后,在战斗结束之后,它们又会勇猛地溯溪而上,回到村子里。斗蛇部队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当穿过林间的日光颜色变淡,夕暮的气息开始飘荡的时候,道路突然中断了。

巨大的悬崖耸立在眼前,瀑布发出轰隆声响直直落下。道路就只通到瀑布下方的瀑壶,前面就是辽阔的水面了。

充满了深绿色池水的瀑壶澄澈得几乎可以看见里头的鱼,非常美丽。瀑布造成的水波不停地打上芦苇环绕的浅滩,越接近瀑布,池水的颜色就越浓。大概有相当的深度吧,池底潜藏着微暗的阴霾。

从遥远高处划着弧线落下来的瀑布豪迈地溅起了又白又细的水花,乘着吹过来的风,带来些微的甜味。

艾琳轻轻地抓住无音笛。

确认了布满瀑壶周围深紫色灌木丛之后,艾琳悄声说道:这是门吧?

尤哈尔点点头。

通往斗蛇村的道路上,一定出现一个这样的地方。放置已经无法载人的年迈斗蛇的沼泽,或是终结河川的湖泊,都是阻止敌人入侵的关口。

深紫色的灌木是一种名为欧古尔的树,具有一种斗蛇讨厌的独特味道。只要不是什么特别的状况,斗蛇绝对不会接近这些灌木丛,所以斗蛇众都称欧古尔为斗蛇封。

看在一无所知的旅人眼里,这大概只是一个瀑壶而已,可是在斗蛇村长大的艾琳知道在有水从瀑壶流向河川的地方、或是斗蛇容易泅泳的场所等重要的地方,都会种植欧古尔,以免斗蛇跑到外面去。

当斗蛇骑士们出阵的时候,斗蛇众大概会全体出动,在河里用背推开欧古尔灌木丛,替斗蛇开道吧。

忽然,艾琳听到了微弱的水声,岸边的芦苇也开始晃动斗蛇察觉人和马的气味,开始行动了。

从马上下来,抓着马辔,注意沿着我的脚步走。

被尤哈尔这么一说,艾琳便从马上下来,守在两人前后的士兵们也下了马,彷佛在等待命令似的看着尤哈尔。

尤哈尔把无音笛放进嘴里,用牙齿咬住。

看到这个画面的瞬间,艾琳立刻回想起好久以前,母亲牵着自己的手目送斗蛇部队时的光景。

对了,由于斗蛇骑士要使用两只手的关系,所以会把无音笛咬在嘴里。

当尤哈尔一把无音笛放进嘴里,两名部下也同时做了相同的动作,把笛子含进嘴里。

在巨大的影子从芦苇之间滑出来的那一刹那,尤哈尔立起一根手指应该是他要吹笛的暗号吧。在些微的呼吸从牙齿之间露出来的咻声之后,斗蛇便僵化了。

尤哈尔牵着马,从宛如石头般动也不动的巨大斗蛇旁边通过。艾琳则是一边安抚着害怕得翻白眼的马,一边跟在尤哈尔后面。

尤哈尔谨慎地牵着马走上浅滩的沙地上,以防滑倒,跟在后头的艾琳和两名士兵也都不敢大意,一面注意着周遭的动静,一面前进。

斗蛇在潜伏的时候,会缓慢地游泳,然而在它们攻击的瞬间,动作则会如同电光一般迅速。如果和斗蛇的距离太远,无音笛就没有效果了,所以绝对要算清楚吹无音笛的时机才行。

倘若无法从优雅地在水底泅泳的它们造成的水波,看出它们移动的速度,并计算自己和斗蛇之间距离的话,就算拿着无音笛也无法防止斗蛇的袭击。连习惯和斗蛇相处的斗蛇众当中,都有人因为瞬间的大意错过吹无音笛的时机,而惨遭身体被扯碎的命运。

一行人闻着混合着水气飘过来的浓厚黏液味道,慢慢地绕过瀑壶。

接近瀑布之后,一条从刚才的路上看来会被树木遮住的小径便出现了。

那应该就是通往乌翰村的道路吧,正当艾琳这么想,就听见了压倒芦苇的快速行进声,从岸边的杂木丛中传来,而不是瀑壶旁边。

一次呼吸之后,艾琳在从芦苇之间看到那个巨大鼻头的瞬间,吹了无音笛。

彷佛撞上了隐形的墙壁一般,斗蛇的身体反弹之后僵化,并伴随着砰的一声,肚子着地。长着锐利爪子的脚微微痉挛。

看见这一幕,艾琳皱起了眉头。

回过头来的尤哈尔在看到斗蛇的痉挛后,也锁紧了眉心。

你刚才有吹笛子吗?艾琳问。

尤哈尔摇摇头,部下们也都做出了自己没吹无音笛的手势。

那为什么会艾琳不解地端详着斗蛇。

要是在短时间重复遭到无音笛僵化,斗蛇就不只会僵硬不动,还会发生痉挛现象。这种现象称为中笛。有时候也会造成斗蛇死亡,所以无论是斗蛇众还是斗蛇骑士都会小心,不要过度频繁地吹无音笛。

这条斗蛇发生了中笛,就代表不久之前,有人先在这里吹了无音笛。

是村人刚通过吗?其中一名士兵咬着无音笛,用含糊的声音喃喃说道。

尤哈尔沉吟:有可能,不过在此之前,我完全没有感觉到前面有人哩。嗯,待会儿跟守卫确认一下吧。

2、多加米罗

瀑布的声音逐渐在身后变小,前方出现了一棵大沙牙树。道路彷佛被这棵树劈开一般分成两条,其中一条是缓缓的下坡,道路的远处传来水声,大概是通往河谷的道路吧。草原上还留着运送斗蛇饲料鱼的马车往来的崭新车轮痕迹。

在他们通过沙牙树、笔直前进的当儿,树林突然消失,周围也明亮了起来。

不久之后,视野豁然开朗,辽阔的河谷村庄出现在眼前。紧邻的房舍冒出了细细的烟雾,一层层的梯田则淹没了斜坡。最引入注目的高烟囱,应该就是温澡堂吧。

一间守卫小屋像是要堵住通往村子的道路一般伫立在那儿。坐在小屋前的两名年轻士兵确认了艾琳他们的身影后,便倏地站了起来。

他们拿起矛,并在准备质问来者身份的时候,注意到尤哈尔的脸。士兵们却都像是结冻了一般停下动作。

阁下!

尤哈尔对着挺直背脊行最敬礼的他们轻轻点头,平静地道:工作辛苦了,守卫长在哪里?

其中一名士兵维持着最敬礼的姿势回答:奥尔千户长现在正在定时巡视!

嗯,尤哈尔沉吟道:定时巡回的路线也包括门吗?

士兵不明白尤哈尔为什么会问自己这个问题,脸上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门附近很危险,所以通常是不会过去,不过要是有什么问题的话,还是会绕过去看看的。

是吗?那等到奥尔千户长一回来,就麻烦你请他到我这里来一趟。我们会在首领家停留一阵子,我想告诉他这段行程和我们来这里的目的。

是,遵命!

一层层梯田的边缘,都用黑色的石头堆积成挡土墙。那些石墙上处处开满了蓝色的小花,随风摇曳着。夕阳的光芒溢满了河谷,耕地的土壤暖洋洋的味道乘着春风飘荡着。

艾琳他们走下了梯田之间的小径,弯着腰在田里工作的女人们全都停下了手上的工作,直起腰杆子俯视着他们,帮忙母亲的孩子们也都用受惊吓的幼犬般的眼神,看着他们。

孩子们突然迅速地跑过小径,大概是要去首领家通知客人的来访吧。

接着艾琳忽然听到了一阵歌声,女人们望着这里,唱起歌来。

听到那旋律的瞬间,一股让胸口紧绷的怀念感觉涌了上来,让艾琳不由得抓紧了缰绳。

好久好久以前,母亲她们也哼过这样子的歌曲对了,当脖子上挂着允许进入斗蛇村证件的行商人们来的时候,出迎的女人们便会咏唱这首歌。这是欢迎歌,虽然调子有点儿不同,不过非常相似。

这首歌该不会是从这个地方传出来的吧?在新的斗蛇村建成时,这首歌便跟着流传下去

人们从散布在谷底的房舍中出来,抬头看着这里。

四处乱窜的鸡被马吓坏了,一边发出凄厉的叫声、一边到处逃窜,孩子们则爬上了山羊栅栏,一面互相打闹,一面看着艾琳他们。

在首领家前面,有四名男女站着等待艾琳他们的到来,大家全都面带微笑,大概是首领的家人们吧。

首领应该是站在最中间的年长男人,他看起来已年过六十,头发和短短的胡子都混杂了不少银白色,不过他的身材十分高大,是个气宇轩昂的男人。

男人仔细地端详了尤哈尔的脸之后,才突然发现他是谁,睁大了眼睛。

哎呀呀尤哈尔微笑。距离你上次来访,已经超过十年了吧?我都老了不少,您却还是数十年一日呢!

首领摇摇头。不不不,我也老了。然后,首领立刻改变了口气:欢迎莅临,昨晚月明星稀,大家都还在说那是什么好预兆呢。

首领大声说完迎宾致词,对尤哈尔深深地低下头去,旁边的女人们便开始鼓掌,用明快的旋律唱起了欢迎歌。

等到她们唱完,尤哈尔便重新开口说道:谢谢你们的欢迎,看到首领和各位都很健康,真是太好了。非常抱歉,我没有提前通知就突然来访,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够在这里住上几天。

太好了!这可是我们梦寐以求的幸福。如您所知,这里是什么都没有的地方,但还是请您放松心情在这里留宿,无论几天都没关系。

首领完全没有表露出对尤哈尔的突然来访或是和他一同前来的艾琳好奇,他用洪亮的声音这么说完以后,便招呼一行人到家里去。

护卫的士兵们并没有到里面去,而是跟村里的男众一同去照料马匹了。

从明亮的屋外进入土间时,艾琳晕眩了一下。

这是非常大的土间,天花板很高,左侧有汲水场和大炉灶。大概是正在准备晚餐吧,篮子里放着洗好沥水的青菜和切碎的粗黎克(注:葱。)。烹煮的烟和煤炭染上了墙壁和天花板的粗梁,道尽了这个家经历的岁月。

小时候,母亲会牵着艾琳的手带她去祖父母家,那里也是这种建筑架构。果然不管在什么地方,斗蛇众的生活方式都很类似。

他们洗完脚后,踏上了宽敞的起居室,透过大大的窗户可以听到外头的声音。由于女人们经常做擦拭的工作,地板全都亮晶晶地发着光。

围炉的四面仍铺着冬季用的垫子。

即便到了这个时期,这一带到了夜晚还是很冷哩。

请尤哈尔和艾琳在垫子上坐下后,首领便叫女人们快点拿茶来。

尤哈尔在坐下的同时看了走廊一眼,询问道:卡玛尔老先生怎么样了?

喔,你是说爷爷吗?他硬朗得很哩!只不过呢,嗯,变得比较爱睡觉。他现在也在睡觉,要我去叫他起来吗?

首领回答完后,尤哈尔摇摇手。不了,不用特地把他叫起来。等他睡醒,心情好一点儿的时候,我再问他事情就好了。

在尤哈尔问首领那个人过得怎么样的时候,女人们迅速地准备晚餐,等到窗外残留的夕阳消失时,挂在围炉上的大锅已经开始发出沸腾的声音,味噌汤香喷喷的味道也溢满了整个房间。

好了,我们就先用暖和的东西填填肚子吧!不过也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就是了,

说话口吻已经变得相当热稔的首领半蹲着拿起放在旁边的蛋,俐落地打了好几个蛋在火锅里,然后把半热的蛋、煮好的蔬菜和肉捞起来,盛在富有光泽的白米饭上。

这段时间,两名年纪看起来像是首领的媳妇和女儿的女人奉上了芳香的茶。

这看起来真好吃那我就不客气了喔。

看见尤哈尔拿起筷子,率性地将碗里的菜和饭搅拌均匀,开始吃了起来,艾琳也稍微点一下头,拿起了沉重的碗。

用筷子戳破蛋之后,浓稠得让艾琳惊讶的蛋黄覆盖住白饭。煮得恰到好处的白饭粒粒分明,味噌风味的蔬菜和肉的香醇汤汁渗进饭里,混杂着蛋黄深刻的美味,好吃得令人赞不绝口。

空腹被填满了,身体也轻松了一些,尤哈尔一边暍着茶,一边开始对首领说明他们突然来访的原因。

首领和女众们都停下了剥果皮的手,兴味盎然地听着尤哈尔的话。

嗯牙吗?听完之后,首领不可思议地歪歪头。哎呀,世界上奇妙的事情还真多哩。各个地方的村子里,竟然都发生了牙集体病死的事件啊。

艾琳惊讶的脱门而出:这一带的村子里没有发生这种状况吗?

首领将视线移到艾琳身上,点点头。没有喔,从来没有发生过。

尤哈尔伸出手,从身边的袋子里拿出文件,递给艾琳。

就如同首领说的,这个村子过去从来没有发生过牙大量死亡的事件,就是因为这一点,我才带你来这里的。

听到尤哈尔对艾琳说话的口吻非常礼貌,首领的脸上掠过了一丝讶异的神色。

尤哈尔看见他们的表情之后,苦笑着说:这位女士曾经救了大公一命。

艾琳大吃一惊,不由自主地看着尤哈尔。

艾琳一直以为身分地位较高的尤哈尔对自己使用敬语,是为了隐藏自己的身分,伪装成护卫官的缘故。

(可是,如果尤哈尔真的是因为惦记着这件事情,才用这种彬彬有礼的方式和自己相处的话)

比起高兴,羞赧和不知所措的感觉反而一拥而上,让艾琳低下了头。

听完尤哈尔的话后,首领顾不得艾琳的情绪,迳自露出了满脸的笑容。

哎呀呀!真不傀是多加米罗哩。让这样子的贵人来到寒舍,真是无限的光荣。

艾琳眨眨眼。

(多加米罗?)

就在艾琳纳闷地重复说了一次这个字眼时,她感到一阵雷击似的冲击。

您刚才是说多加米留吗?艾琳沙哑的问。

首领有些惊讶地挑起眉毛:咦?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艾琳摇摇头,她感觉到冰冷的僵硬感在额头上扩张,让她说不出话来。

您刚才是说多加米留吧?

首领一边搔着下巴,一边点头:啊?不,我是说多加米罗喔。看你那双绿色的瞳孔,你应该是多加米罗吧?

艾琳惊愕地注视着首领。

没有错,这位首领说的多加米罗,就是多加米留绿瞳之民。

(可是,为什么)

这个人知道绿瞳之民吗?

在诸神之山另一头发生的那桩惨剧,不是被这个王国的人们封印起来、坚决保守的秘密吗?

越过山脉,来到这一边来的绿瞳之民对自己的过去感到悔恨交加,以雾之民的名字为人们所知。知道绿瞳之民这个从遥远邻国来到这里的人们的名字的,应该只有他们、艾琳自己、真王、大公,以及耶尔而已

艾琳和尤哈尔忽然四目相交。

尤哈尔面带安稳的表情,看着艾琳的反应艾琳注意到他的表情所代表的意义之后,倒抽了一口气。

(这个人)

知道。

艾琳感到口干舌燥,呼吸急促。

尤哈尔知道,只要让自己和首领见面,首领就会说出绿瞳之民的事,所以他才把艾琳带到这个村子来的

在眼前的景色动摇扭曲的混乱思绪之中,艾琳拚命地试图保持冷静。

还好吧?你的脸色很不好看喔。首领担心地询问。

艾琳摇摇头。我没事只是有点儿惊讶。

瞥了尤哈尔一眼,艾琳用颤抖的声音问首领:对了,您是从什么地方得知多加米罗这个名词的呢?

首领露出一副不知道艾琳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似的表情,眨眨眼。

也不是从什么地方我在很早以前就知道了哩。在这个村子里,只要诞生的孩子有一双绿色的眼睛,大家就会说:喔,那个孩子是多加米罗。

艾琳睁大了眼睛。

有绿色眼睛的孩子在这个村子里诞生吗?

首领面露不悦地点点头。

有啊,不过没那么多就是了我的孙女就是多加米罗喔!

这么说完,首领便对女人们喊了一声:喂。

年轻的女人点头站了起来,走出走廊大声地喊着女孩的名字。

一名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怯生生地走进和室来。她刚才应该一直在后面的房间里吧。

来这边,跟客人打招呼。

被祖父这么一说,小女孩便害羞地走近,在艾琳他们面前坐了下来,行了一个正式的礼。

当这个孩子抬起脸来的时候,艾琳沉默地端详着她的眼睛如同首领所言,这个孩子的眼睛是绿色的。

晚餐结束,当女众们开始准备铺床时,艾琳遂静悄悄地走到外头去。

冷冽的山中夜气抚过艾琳的肌肤,艾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山谷被黑暗包围,从家家户户流泄出来的灯光看起来就像是萤火虫的点点亮光似的。艾琳抬头,看见满天星光的夜空。

凝视着这片慑人心魂的夜空,艾琳任凭思绪奔流。

最初的斗蛇村。

这里有拥有绿色眼睛的孩子,他们称之为多加米罗。

彷佛野火烧过原野一般,艾琳渐渐地看出了这代表的意义,不由得感到颤栗。

(我为什么没有发觉呢这么明显的事情。)

真王将神圣的宝物斗蛇之笛给了亚曼哈萨尔,准许他骑乘斗蛇。

亚曼哈萨尔跨上了斗蛇,横渡大河阿玛索尔,击败哈疆。

(这种事情,根本就不可能发生)

真王的祖先是王兽使,并不是斗蛇使。

能够操纵斗蛇的并不是真王,而是绿瞳之民。

(然后)

初任真王杰和绿瞳之民,过去在诸神之山的另一头,应该是不断进行殊死战的世仇。

为什么自己没有注意到呢?理应是由真王建立的这个王国,却操纵着斗蛇。自己怎么没有注意到其中不可思议的地方呢?

到目前为止,艾琳听过的传说全都有着奇怪的转折,原因就是传说有遗漏的部分。

初任真王杰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学会操纵斗蛇的方法的?

如果光是靠着为了王兽的饲料而狩猎野生斗蛇,或是从和敌方战斗的经验得知的,她传承给斗蛇众和斗蛇骑士的知识未免也太详细了。很明显的,这些知识是来自把斗蛇变成武器的绿瞳之民。

那么,是谁传授出来的呢?

不是雾之民,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绿瞳之民因为对过去的悔意而立誓永生遵守戒律,成为了四处流浪的守戒之民。既然这样,将这些知识传授出来的就只有可能是他们,可是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连遭到放逐的母亲都那么厌恶把斗蛇当成武器使用,甚至为了守戒而舍命。他们非常清楚这会成为支撑这个王国的武器,所以绝对不会将操纵斗蛇的方法操者之技教给别人。

那么,除了变成雾之民的人们之外,这个王国里还有其他绿瞳之民吗?

正当艾琳这么想的时候,某个东西忽然在她的脑袋深处动了一下。那是记忆的片段。烟的味道,黎明的亮光

(啊)

仿佛眼睛深处亮起了灯火一般,艾琳看见了。

对了母亲的日志,有一个奇妙的小章节。

由于艾琳在脑袋里重复回想过无数次,仿佛烙印在脑海中的那个小节从眼底浮现。

啊!好想去遗民的山谷,好想去那个飘着花香的山谷。

只要去了那里,或许就能知道要用这种方式传承技术的原因了

一阵颤栗爬遍全身,艾琳用手臂紧紧环抱住身体身为雾之民的母亲想见的遗民,究竟是谁

这个时候,艾琳身后的门发出喀嚏声响。

她回过头,发现尤哈尔背着从屋子里流泄出来的灯光,优闲地朝着这里走过来。

他伸了伸懒腰,呼吸了夜晚的空气后,对艾琳露出微笑。

你早就知道这个村子里有长着绿色眼睛的人出生了吧?艾琳喃喃说道。

尤哈尔点点头,道:我知道喔。那个女孩的大叔公,眼睛也是绿色的。我第一次和他见面的时候,还吓了一大跳,不过很可惜,大约在八年前,他就因为意外过世了。

那个孩子的大叔公

就是首领的弟弟,我刚才确认过了,那个女孩的母亲好像是大叔公的女儿,也就是所谓的表亲联姻啦!

首领的弟弟和孙女首领的家族当中,出现了很多绿色眼睛的人呢。

苦笑浮现在尤哈尔的脸上。那是有原因的,嗯,不过也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而且首领还不想让孙女知道,所以他才没说你想听吗?

艾琳一点头,尤哈尔便开始说道:据说在决定建这个村子的时候,大公欧希克哈萨尔将所有的责任都交给了一个他非常信赖的男人。

欧希克哈萨尔从部下中选出了有希望成为斗蛇众的人,然后就带着他们和他们的家人来到这个山谷。建岩屋、造岩房、从卵开始养育斗蛇那个男人把这些东西全都教给了他们,育成了最初的斗蛇众。

既然得到大公强烈的信赖,想必那个男人一定非常优秀吧。不过该怎么说呢,对于女人,他可能就有点随便了。据说他在建筑斗蛇村的几年之间,看上了某个斗蛇众的妻子,并让对方怀了孩子。斗蛇众因此吵了起来,果然不出所料,男人离开了村子,没何再回来。

那个时候的小孩

没错,就是首领的祖先。

艾琳无意识地搓着冰冷的手。

(那么,那个男人)

是不是绿瞳之民呢?

果然,有谁除了雾之民之外,还有绿瞳之民来到这个王国,把斗蛇训练为武器吗?这样的话

忽然,尤哈尔抓住艾琳的肩膀,把她拽到自己的身后。艾琳吓了一大跳,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尤哈尔严厉的吓问便划破了黑夜。

滚出来!你在那里干什么!

一条人影慢吞吞地从马厩的阴影下出现了。

是个男人,腰上还挂着剑。由于天色太暗,艾琳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他的脸。当男人缓缓走近之后,遂立正站好,敬了一个礼。

尤哈尔的手仍然放在短剑的剑柄上,问道:你是谁?

影子用很难听清楚的声音回答:奥尔千户长

尤哈尔皱起眉头。

奥尔千户长?我不是命令你巡逻结束之后立刻过来,为什么会拖到这么晚?

自称奥尔的男人不太高兴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口说:因为我第一次来的时候,您正在用餐。

尤哈尔无言地沉默了一会,不过看来男人的回答就只有这样。

所以呢?难不成你就因此回避了吧?

男人点头。

尤哈尔皱着眉头继续询问:你躲在马厩阴影下干什么?

男人耸耸肩,低声回答:我在等两位把话说完。

尤哈尔瞪着男人,问道:连灯都没拿,还躲在马厩的阴影下?

男人再次耸了耸肩膀。这个村子就跟我家院子一样,所以在这种月明星稀的夜晚,我根本不需要灯。

毫无抑扬顿挫的口吻。

尤哈尔板着脸听完他的回答后,仿佛要赶走气愤一般叹了一口气,将手从短剑剑柄上移开。

你被分发到这个村子几年了?

十年了。

尤哈尔点点头,用仍带有些许怒意的声音询问:今天下午,有没有人比我们早一步通过门?

奥尔千户长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没有。

尤哈尔用锐利的目光注视着男人。可是,在我们吹无音笛的时候,斗蛇出现了中笛的状况,一定有人比我们早一步通过门。

即便因为被黑暗包围而很难看清楚,艾琳还是可以知道奥尔千户长的表情完全没有改变。

他用低沉的声音回答:有一条斗蛇经常出现中笛状况,那条斗蛇在门那里很久了,我想应该就是它。

尤哈尔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男人,最后他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我只是想确认这件事而已。辛苦你了,退下吧。

男人敬完礼,又踩着缓慢的脚步消失在黑暗中。

等到看不见男人的身影之后,尤哈尔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接着,他用着像是在找藉口般的语气说:被派到偏远地区赴任的士兵,多半都是那种男人。既然被指派为千户长,他应该是有相当程度的战斗能力和操兵能力的男人,可是在这里待了十年之久,就代表他过去大概有过什么失策,或是干了什么不名誉的事。被派到这里执行任务,八成就是为了挽回名誉吧。

(为了挽回名誉,待在这里十年)

艾琳也在内心叹了一口气。和家人离异,在这个封闭的村子住了十年,会有那种态度或许也是无可厚非。

鸟儿在某处鸣叫。

彷佛呼哨般的细长声音横过黑夜,消失了。

3、穿暗之箭

来,请进这就是这个王国最古老的斗蛇岩屋。

驼背的老人骄傲地用拐杖指着山底下广大的洞窟之后,便踩着踉呛的脚步走进岩屋。

首领赶紧抓住老人的手肘。啊,爷爷你先站好,待在我旁边。

老人不高兴地甩开儿子的手。

看见这一幕,尤哈尔忍不住露出微笑。

卡玛尔老先生几岁了?

被这么一问,老人回过头,大大张开几乎没有剩下几颗牙的嘴巴回答:今年八十七,很能活吧!好了,跟我来呗!

老人开始踏出脚步,拿着灯火的首领露出了莫可奈何的表情,对着尤哈尔挑了一下眉毛,便跟上了老人。

岩屋几乎是纯天然的洞窟,有人工迹象的只有斗蛇游泳的水路,整个岩屋内都非常潮湿,有时候甚至会有水滴从岩石天花板滴落下来。

艾琳环视着洞窟往前定,忽然脚底打滑,差点儿跌倒。

留神!尤哈尔伸手扶住艾琳,让艾琳面红耳赤。

谢谢你非常抱歉。

尤哈尔笑道:这和你看惯的岩屋具有不同的风情吧?

是的,仔细想想,其他斗蛇村的岩屋里都有非常多人工之处呢!像是把地面弄平、建造焚火的空间减少湿气、以及凿出排烟的洞

随着脚步踏进岩屋的深处,潮湿的苔藓味和斗蛇的味道都浓了起来。斗蛇众应该在照顾斗蛇吧。艾琳可以模糊听见人们忙碌工作的气息和声音。

各位,这里就是牙的池了。卡玛尔老先生自满的声音传来。

跟着首领他们踏进一间岩房后,腥味也随之扑鼻而来。

双手拿着鱼的男人看向这里,战战兢兢地低下头。他的脚边放着装了很多鱼的篮子。

寇儿,没关系,你继续吧。

经卡玛尔老先生这么一说,男人便点点头,然后一一把鱼扔进阴暗的池里。

当鱼滑着弧线掉进池的深处,斗蛇的头便迅速地伸出来,一口把鱼吞下去,同时溅起大量的水花。三条左右的斗蛇互相撞击彼此的身体,张开长满尖牙的大嘴抢夺不断掉下来的鱼。

艾琳皱起眉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斗蛇。

(好小)

它们比艾琳看过的所有牙都小得多,如果这是牙,其他的斗蛇大概更小吧。可是,它们的动作却敏捷、活泼得令人叹为观止。

这个村子里的牙尤哈尔说道:特征就是体型较小,但动作敏捷。在侦测敌情和夜袭的时候使用乌翰的牙,已然成为斗蛇部队的习惯了。

首领他们露出骄傲的微笑,点点头。

饲料只有鱼吗?

艾琳才问完,卡玛尔老先生便沉下脸。

那当然我听说后来的村子都喂斗蛇吃山羊肉了,但是那么做的话,会让斗蛇生病的。毕竟斗蛇本来就是吃鱼的生物啊。

首领干咳了一声,对艾琳挑起眉毛。

野生斗蛇也吃野兽,不过一般来说是吃鱼的,所以咱们从很早以前开始,就是喂斗蛇吃鱼的。

那特滋水呢?

有喂喔,我们给牙喝一大堆。

获得首领的许可后,艾琳把脸靠近放在岩房角落、装满特滋水的桶子,嗅嗅味道和艾琳熟悉的味道如出一辙。

首领他们和善地回答艾琳的问题,让艾琳了解除了饲料是鱼这一点之外,其他方面都和其他斗蛇村一样。

当艾琳说出自己想要检查牙的性别时,卡玛尔老先生瞪大了眼睛,不过他们对尤哈尔的敬意相当深,所以当艾琳走进冰冷的池里,用熟练的手法开始检查僵化的牙时,首领和寇儿也出力协助。

牙全都是公的。

这么一来,问题就出在饲料上了?

走出岩屋后,尤哈尔一面因为刺眼的光线扭曲了表情,一面说道。

艾琳抖着变成紫色的嘴唇,摇摇头。

有可能,不过我觉得应该不是。就算只喂鱼这一点造成了某些影响,还是有无法解释的谜。

喔?

大家全都停下脚步,看着艾琳。

托卡拉村的牙全数死亡的原因是卵阻塞。也就是说,母的牙才会死亡。可是,这个村子里从来没有发生过牙大量死亡的情况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能想到的理由就只有两个。

其一,即使牙是母的,只要喂鱼当饲料就不会发生卵阻塞的可能性。但是,这是不可能的吧。

首领抬起眉毛。

为什么?

如果牙是母的,并且在性徵成熟后健康地活下来,就一定会留下产出无精卵的纪录就算没有调查斗蛇性别的习惯,在我刚才问问题的时候,卡玛尔老先生和首领也都完全没有提到这回事吧。

卡玛尔老先生沉吟道:确实是没听过这种情况哩。

尤哈尔催促地说:第二个可能性呢?

从过去到现在,这里从来没有出现过母的牙这个可能性不过,如果真是如此,为什么这种状况能够持续发生两百年以上?以几率来说,我认为这是不可能的,因为这里挑选牙的方式,也和其他村子一样。

尤哈尔和首领都低声说:原来如此,的确是这样哩这里和其他村子有什么不同之处呢

听见尤哈尔一边摸着下巴、一边这么喃喃说着,艾琳又开口:在我之前听到的种种状况当中,完全没有不同的地方。换言之,或许是平常不会注意到的小地方也说不定。也许是村子立地的条件气候、地形、生物出生的地方,和长大的场所等等,这些条件都会对其生态造成很大的影响。

三个大男人都像是被表情认真的艾琳说的话给吸引一般,入神地听着。

因此,或许没有人察觉的条件,就是让大家自然而然地不去选择母斗蛇的卵的。

听到这句话,卡玛尔老先生便嗯了一声,点点头。

你有看过采集卵的过程吗?

没有,我没看过。

那就带她去看吧。不管什么事情,都还是先做了再说,这样最好。毕竟用自己的眼睛去看,搞不好会发现和耳朵听见的不同的东西嘛!

现在正好也差不多是产卵的时期了,嗯,现在采集卵是还太早,不过光是看卵在什么地方,也能学到东西吧。

艾琳的脸上绽放出光彩。

是,麻烦你务必要让我看看。

好,既然这样,就由我带你去吧。首领接着说:可是,我得先把话说在前头,采集斗蛇卵绝对不是什么简单的工作,刚产完卵的斗蛇非常兴奋,所以得在空气突然变冷、斗蛇的动作变得迟缓的黄昏时分,或是斗蛇经常在睡觉的黎明前去池塘才行。不管是哪个时刻,都让人很难看清脚下,因此只要一踩错地方,就有可能掉进河里丧命

这么说着的同时,首领的脸上也布满了阴霾。

看见他的表情后,尤哈尔小声地说:对了,他也是这么死掉的呢。

首领点点头。而且他是个非常谨慎的男人哩。他和同伴两个人去采集卵,却只有那家伙没有回来,跟他一起去采集卵的家伙只听到他叫了一声,接下来就只听得见水声了。首领看着艾琳,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们说的是我弟弟那家伙也是多加米罗喔!他是昨天我跟你介绍的孙女的外公,人很老实、胆小,不过是个和善的家伙哩。他是个很棒的斗蛇众。

卡玛尔老先生干咳了一声。别说了说了也于事无补。

首领点点头,彷佛要甩掉黑暗的思绪般摇摇头,然后迈开了步伐。他身上**的衣服发出了摩擦的声音。

就在艾琳打算跟在他身后踏出步伐时,忽然觉得好像有人在看着自己,于是转过了头。

士兵站在岩屋旁的树木之间谈笑,其中有一名男子一声不吭地看着这里。

(那是昨天的)

虽然在黑暗中没办法看清楚长相,不过就体型和气质来判断,那名男子大概就是奥尔千户长。他粗粗的浓眉下,有着一双细细的眼睛。而现在,那双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艾琳瞧。

由于卡玛尔老先生预告明天黎明的时候会起晨雾,所以大家便决定在当天黄昏再去看斗蛇卵。

虽然首领自告奋勇地说要带艾琳去,不过那个喂牙吃鱼的中年斗蛇众寇儿却特地跑到首领这来,贴心地提醒首领昨天已经泡在池里好长一段时间了,要是再跳到傍晚的池塘里去,搞不好会因为身体受寒而导致腰痛旧病复发。

寇儿的贴心大概让首领很高兴吧。即使嘴上说着腰痛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还是将带路的任务交给了寇儿。

在寇儿的带领下,尤哈尔和艾琳踏上了黄昏的道路,前往沼泽。

在他们走到进入这个村子时通过的那一大片沙牙树旁时,太阳已经西沉,风也冷了起来。

饲料鱼就是在这个池塘里捕获的吧?艾琳一面看着路上的货车轮痕迹,一面说道。

寇儿点点头。

是,小孩子会把早上捕获的鱼送到村子里去。

不久之后,艾琳听见很大的水声,随即看见了池塘。

从山上流下来的溪流相当湍急,不过大概是因为岩盘很硬的关系,溪水还是沿着地形蜿蜒蛇行,到了转角的地方水流便会淤积,形成了如同小湖般的水洼,小小的瀑布就是从这些水洼中一层层地向下流。

微暗的黄昏河谷中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轻雾,水洼边缘的乾枯芦苇在河水流过的时候,便发出沙沙的干燥声响。

这里。

寇儿的低语声传来,伸手召唤艾琳他们,他的身影看起来非常模糊。

寇儿站的地方距离溪流只有一点点距离,水洼里的水渗到河川外面,让地面变得泥泞,比人还高的芦苇生长茂盛。

一股令人不快的甘甜味道飘来,让艾琳立刻紧张地颤栗。

如果被野生斗蛇攻击,就算有无音笛也无力回天,和从幼兽时期就被切掉耳盖的养育斗蛇不同,野生斗蛇的耳朵有耳盖,所以就算用无音笛阻止了一条斗蛇,其他的斗蛇也会趁此机会盖上耳盖,袭击而来。

不过,两个人还是把无音笛含在嘴里,摆出随时都可以吹响的姿势,朝着寇儿所在的地方接近。

大概是这个时候吧。寇儿小声地说:斗蛇动作最迟钝,你们看。

在寇儿手指的草丛中,两个人看到了斗蛇的尾巴尖端。

当它们呈现那种姿势的时候,就算有一点点动静,或是有人类的味道,它们也不会有所行动的。

寇儿静悄悄地指向另一个地方。

淡青色的暗影中,有一个隆起的东西是巢。在堆满了枯萎的芦苇和野草的地方,可以看见好几颗卵,从水洼中流出来的水稍微浸湿了那个巢。

你们就是要采集那种卵吗?艾琳悄声问道。

寇儿点点头。

是。

养成牙的卵也是吗?

寇儿点头点到一半,便耸耸肩说:今年不是养成牙的年分,就算是养成牙的年分好了,我们也不会把那个家伙养成牙。

艾琳眨眨眼:为什么?

寇儿苦笑:呃,该怎么说呢?就是迷信啦!传说泡在上水洼的家伙长不好。

水洼?

寇儿指着溪流。这里的人大概习惯叫那一层一层的积水为水洼吧。隐藏在苍郁茂盛树荫下的上水洼很小,从上游流下来的水底水洼停留一下,便立刻变成小瀑布流下来。

那种积水的地方就叫做水洼。我们会把泡在同一个水洼的流水中的巢里的卵养在同一个池里。不过,那里的巢距离上水洼太近了啦。到了采集养成牙的卵的年份,我们会到比较下面的水洼去

话说到一半,寇儿便指着芦苇原野的方向。寇儿指着的下水洼很大,水流缓缓地众积,看起来乌漆抹黑的,在那池水涌向的前方,确实也有一个枯芦苇堆。

我们会选那种巢里的卵喔。

艾琳端详了那个巢一会儿,然后压低身子,静悄悄地拨开芦苇,踏上了湿地。

艾琳?

尤哈尔惊讶地质询,可是艾琳并没有因此停下脚步。

她一步一步地接近,并轻轻伸手摸了卵和浸泡着巢的水。

接着,她谨慎地转过身体,走到下方的巢去做了同样的动作。

(是温的!)

一开始那个巢的温度和这个巢明显不同。

上水洼的水流动得比较快,而下水洼的水则会暂时淤积,再加上上方没有树荫,所以水温才会因为白天的烈日而升高。而且,巢是用斗蛇额或黏液和着土做成的,在长时间浸泡在水中之后,覆在土壤上的枯草和枯芦苇便有可能开始发酵、发热。接近上水洼的巢一直受到冷水的冲刷,因此热度才会冷却。

就在艾琳想要更仔细观察巢的时候,她突然听见咻一声类似弦的声音。艾琳惊讶地回过头,看到尤哈尔仿佛被人推了一把似的踉跄了一下,背上还穴着一支箭。

尤哈尔!艾琳激动的大喊。

尤哈尔的大吼声也几乎在同时响起:快逃!

可是,艾琳却朝着尤哈尔跑去。她的眼角瞥见了寇儿拨开芦苇落荒而逃的模样。

跑到跪着躲在芦苇之间的尤哈尔身边后,艾琳轻轻地摸了一下箭。

太阳已经下山,连眼前的尤哈尔都看起来朦朦胧胧的,不过艾琳还是确认了他的肩膀、胸部,以及箭的位置,颤抖的吐出一口气。

没有射中要害。

尤哈尔点点头。

尤哈尔也在颤抖,伤口应该让他感到疼痛万分,不过他还是咬着牙调整呼吸,以免发出声音。他竖起手指,暗示艾琳不要出声之后,便开始打探周围的状况。

森林的旁边发出了有人移动的沙沙声,还有说话声,艾琳听不懂那个发音奇妙的语言在说些什么。

(外国话?)

正当艾琳这么想的时候,她突然听到了某个人啧了一声,距离近得令艾琳惊讶。

快点过来,在这附近!他应该已经中箭了,给我找!

听见这个语带怒意的声音后,艾琳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是那个奥尔千户长的声音!

好几个男人听从奥尔命令而跑过来的声音,传进了艾琳耳里。他们正用外国话说着什么。

用我们的语言说话,这群畜生。奥尔不屑地说道。

别把女人杀掉啊,她可是比绑架斗蛇众有价值多了;:

接下来的话,艾琳就听不清楚了。夜越来越深,已经完全看不见人影了,可是艾琳还是可以从声音得知他们正慢慢地拨开芦苇,朝着这里接近。

如果再一直待在这里的话,就会被抓走可是,要是有什么动作,对方就会发现他们的藏身之处了。

艾琳听见了些微的金属声,尤哈尔大概已经握住短剑的剑柄了吧。在令人窒息的恐惧之中,艾琳迅速地转动着删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那个男人会攻击自己?为什么这里会有外国人?

艾琳拚命地把这些一拥而上的混乱思绪压在一旁,开始专心思考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尤哈尔受了重伤,要是打起来的话,应该会被杀死吧。然后,自己也会被抓住

别把女人杀掉啊,她可是比绑架斗蛇众有价值多了这句话不断地在艾琳的耳中盘旋。

若是被抓到了,一定会被带到某个地方去遭人利用事情要真的变成这样,艾琳情愿一死了之。

年幼的儿子和丈夫的脸浮现在艾琳眼前,泪水盈上眼眶,让艾琳咬紧牙关。

男人们不断地靠近,在他们接近的声音中,艾琳听到了某个另外的声音混杂在其中察觉那个声音发出来的原因之后,艾琳不由得颈子发凉。

是斗蛇。斗蛇开始行动了。它们可能闻到了尤哈尔的血的味道了吧。

艾琳静悄悄地拿起无音笛,放在嘴唇上。

闻到斗蛇的味道、嘴唇触碰到冰冷的金属的那一刹那,遥远的记忆有如尖刺一般,在艾琳的心头鲜明地苏醒了。

泅泳的大群斗蛇、母亲白皙的手、用牙齿咬住的短刀,还有

有如闪光一般,一个想法怱地浮现在艾琳的脑海中。

艾琳用力抓住了尤哈尔的手,并对惊讶抬起头的尤哈尔说:你跑得动吗?

尤哈尔点点头。

那就请你相信我,跟着我来!

艾琳一站起来,便一鼓作气地朝河川的方向跑去。

艾琳看不见自己的脚下,也不知道自己踩过了什么、被什么东西刺到,只是一个劲儿地狂奔着。

怒吼声在背后响起,男人们拨开芦苇,迅速地追赶而来。

水声变大了,水的味道和斗蛇的味道冲上了脸庞,跟在艾琳身后的尤哈尔呼吸节奏越来越乱,开始变得痛苦了。

挡住前路的芦苇消失,地面也变硬了。是岩石。踩上湿湿滑滑的青苔时,艾琳的脚滑了一下,虽然没有跌倒,但还是扭到了脚踝,过度的疼痛让艾琳忍不住叫了一声。

天空的亮光朦朦胧胧地照亮了河面,艾琳看见了又黑又长的影子发出啪啪的水声滑过河川。

艾琳一脚踏进了河里,水流的强度超乎艾琳的想像,压住了她的脚。

逃到河里是行不通的,水流太急了。尤哈尔痛苦的声音传来。而且还有斗蛇

声音骤然中断,紧接而来的是重物撞上岩石的声音。

尤哈尔!艾琳转过身,跑向尤哈尔。尤哈尔呻吟着站起身。艾琳把自己的身体挤进他的身体下,半背着尤哈尔站了起来,然后死命朝着河边走去。

有好几条大大的东西逆流泅泳着,溅起来的浪头发出白色的光芒。艾琳可以感觉到距离自己非常近的地方,就有斗蛇移动的气息。

追赶而来的男人们大概也察觉到斗蛇蠢动的气息了吧。他们在芦苇原野中间,开始交谈起来。

没办法!不能让那家伙活下去!把他射死!就算射到女人也没关系!

弓弦的声音伴随着奥尔的怒吼声响起,箭也开始咻咻地落了下来。

就在艾琳觉得自己的右耳边传来了一声巨响,一阵炙热疼痛的感觉便爬过耳垂。左手肘也感受倒像是被棒子打到似的冲击,下一瞬间,燃烧似的疼痛遂袭击而来。是箭擦过身体的关系。

压倒芦苇的声音响起,好几条斗蛇弯着身体,从芦苇之间滑了过来。

艾琳的心跳飞快。

艾琳把手指放上嘴唇就在手指碰到嘴唇的瞬间,艾琳看到了母亲的脸。

那是一张非常哀伤的脸。

你知道吹了这个呼哨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吧艾琳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母亲的询问声。

(妈妈。)

闭上了眼睛一瞬间,艾琳凝视着浮在心头的母亲的脸。

接着,她睁开眼睛,吸了一大口气。

斗蛇们扭着身躯,露出了利牙这一刹那,艾琳吹响了高亢的呼哨声。

又细又高的复杂呼哨声传出,然后消失在阴暗的河面上。

斗蛇的黑影停止了动作。

彷佛等待暗号的猎犬一般,它们一动也不动地注视着艾琳。

艾琳的呼哨吹出高音、低音,并在最后复杂的抑扬顿挫之后,变成了强烈的声调这一瞬间,斗蛇的影子全都软化了下来。

它们就像小狗一样,迅速地朝着艾琳接近。

艾琳背着尤哈尔,抓住了某条最接近自己的斗蛇角,攀上了它的后背。

尤哈尔!紧紧抱住我的身体!

尤哈尔发出呻吟,困难地用手臂圈住了艾琳身体。

斗蛇开始奔驰,刹那间,水就泼上了艾琳的脸,等到艾琳回过神来,两个人已经在河上了。

箭咻咻地落下。

艾琳拚命地抓着角,不过因为受伤的左手使不上力,她的手便从左边的角上松开了。这一瞬间,斗蛇开始剧烈地挣扎。

(要摔下去了!)

就在艾琳感到颤栗的同时,一只粗粗的手臂伸了过来,抓住了斗蛇左边的角。

右边的角也尤哈尔用严厉的声音说道。

艾琳放开了角,将位置让给尤哈尔。

尤哈尔代替艾琳抓住了斗蛇角,手在角上滑动探寻,接着在某一点停下动作,然后从微妙的角度握住那一点。斗蛇怱地弹了起来!它朝着正前方,像是逃命似的努力游去。

只要抓住斗蛇的角,沙哑的声音在艾琳的耳边响起。黑铠就不会输给任何人?

斗蛇乘着激流,来到水池边缘便灵巧地避开,敏捷地顺流而下。

月亮升起了吗?斗蛇飞也似的游过闪着些微白光的河川。

4、阿玛索尔的领主

在张牙舞爪的树枝消失后,艾琳看见了皎洁的月光,不过这也只有一瞬间,因为黑夜立刻又蒙蔽了视野。在黑暗之中,艾琳和尤哈尔把一切都交给斗蛇,不停地顺流而下。

自从他们骑上斗蛇之后,已经过了大半天了,可是随着激流而下的斗蛇速度依旧迅速不减,从溪流来到流向大河阿玛索尔的支流时,街道沿路的民房都还亮着灯。

忽然间,身体下方的斗蛇猛然下沉,让艾琳吓了一大跳。

这一带的水很深,脚无法踩到底,所以对于身材较小的野生斗蛇来说,背着两个成年人不停地游泳,应该是相当累人的事吧。

斗蛇拼命地扭动着下沉的身子,抬着下颚继续游着。

艾琳听见尤哈尔痛苦的喘息声逐渐加速,于是鼓励他:请再加把劲,现在已经看得到人家了。我们找个地方从斗蛇身上下来,找户人家求救吧。

尤哈尔在痛苦的呼吸下说了些什么,但是水声让艾琳无法听清楚。

什么?不好意思,请你再说一次。

就这样、直接离开阿玛索尔。这条支流和阿玛索尔、汇流的地方,有一条、小水路。我们就走那条水路。

艾琳点点头。这里是尤哈尔的故乡,这一带对他来说,应该就跟自家院子一样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到人家而放松了紧绷情绪的关系,艾琳觉得伤口的疼痛加剧了。手肘受的伤似乎比想像中严重,从左手肘到后背的筋彷佛被挑起似的发疼,出血让艾琳的身体冷得不像话。尤哈尔的呼吸也渐渐变浅,艾琳不由得担心起他能不能撑到那条水路。

斗蛇在缓慢的水流上载浮载沉,拚命地泅泳着。

艾琳在心中对斗蛇道歉。

(你一定很难受吧,对不起,加油喔加油)

当辽阔的大河河面出现在眼前时,尤哈尔将斗蛇角向右拉了一下。

斗蛇一头钻进了在苍郁的树木枝哑茂盛的阴影下而显得阴暗的小水路。

黑暗封闭了视野,艾琳什么都看不见。斗蛇沿着只容得下一条斗蛇的小水路直游到最后,树木全数消失,视野也跟着豁然开朗。

艾琳眨了眨眼睛。

水路仿佛被夹住一般,辽阔的草地平缓地向两旁延展开来。草地的深处是一座古老的大宅邸好像是领主的宅邸。有几个窗户露出了灯光,飘散出微微的炊烟味。

水路的旁边有一间小屋。灯火从小小的窗户流泄出来。

从斗蛇上下去尤哈尔痛苦地用喉音说道:到那间小屋去、求救只要报上我的名字

艾琳低下头钻过尤哈尔的手臂,让僵硬的身体从斗蛇上滑下来。跳进暗得看不见底的水中让艾琳感到恐惧,所幸水路意外的浅,水淹到胸口的时候,艾琳的脚尖就着地了。

艾琳用没有受伤的手抓住土堤,挣扎着爬上草地。

她试图站起来,可是膝盖却怎么也使不上力。艾琳咬着牙半爬着接近小屋,然后用拳头敲了门。

门猛然开启,某个人倒抽了一口气的声音传来。

四周亮了起来,这阵刺眼的光芒让艾琳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你是谁啊?怎么了

艾琳对着蹲下来的男人用沙哑的声音求救。

请帮帮忙!尤哈尔在那里的水路里

听到这句话,男人便快跑而去。

艾琳把身体靠在门口,在朦胧的意识中,她听见男人对尤哈尔说了什么。

男人跑回来一趟,从小屋旁边拿出一个很大的东西之后,又跑回尤哈尔身边。那是一个类似笼子的东西,男人在斗蛇前后的水路牢牢地嵌上那个东西后便将之推倒,压住斗蛇的头尾。

(是斗蛇栅)

小时候,艾琳曾经看过斗蛇骑士那样把斗蛇困在水路之中。下知道为什么,在笼子碰上斗蛇的头部之后,斗蛇就不动了。

看到男人从斗蛇身上抱下尤哈尔以后,艾琳便失去了意识。

有好长一段时间,艾琳一直听到细微的乐声从遥远的黑暗底部传来。

拨着弦的乐声突然变成了光的声音,艾琳彷佛看见它闪耀着光芒在天空飞舞的模样。

啊,又要交pei了,艾琳心想凝视着在日光中飞舞的两头王兽毫不掩饰兴奋地相爱,艾琳高兴的同时,也感到一阵苦闷刺向心头?

王兽孩子的增加让真王格外高兴。

官员们明亮的声音。

王兽的增加是为政者的喜悦,但同时也是威胁吧。

为政者们会选择哪条路呢?增加王兽的路?还是抹杀王兽的路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自己又该怎么做这个想法和别的记忆结合在一起,让光和埃格的身影在不知不觉中消失,独留艾琳一个人在微暗的房间里。

不能做这种事

随着呻吟似的声音,气息拂上了艾琳的耳朵。

我们的小孩打从出生就得背负凄惨的重担。

艾琳摇摇头,哀伤和愤怒从她的心底涌出,转化成泪水流了下来。

我不会觉得,要是自己没被生下来就好了。

就算我在出生之前就知道自己的人生会是这样。

生物是无法选择自己的诞生的。

无论是什么生物,都只能在自己诞生的地方活下去。

你难道只对自己的诞生感到后悔吗?

即便出生的孩子也会被卷入自己的命运锁链之中,艾琳还是不愿意去憎恨和所爱之人结合而生的孩子。

可是,当她看见生下来的孩子脸庞,当她听见孩子发出的哭声,当她抱住那温暖娇小的身躯的瞬间剧烈的后侮便刺上她的胸口。

这个孩子在没有选择的余地之下,被迫卷入父母的命运之中。只要一想到同样的痛苦也会降临到这个孩子身上,艾琳就害怕得想大叫。在这个红着脸哭泣的孩子面前,半吊子的理论根本无法成为他内心的支柱。

手臂和脚都好痛。

不知不觉间,艾琳开始在黑暗中狂奔,她的身体就像泥块一样沉重,丛生的芦苇挡住了她的去路,让她无法前进。

别把女人杀掉啊,她可是比绑架斗蛇众有价值多了

在黑暗底部蠢动的影子逼近,艾琳拚命地跑着,不能被这个影子抓到。不能让杰西体会到失去母亲的哀伤

艾琳边啜泣、边挣扎,好不容易才从沉重的梦中醒了过来。

吁吁

艾琳急促地呼吸,擦掉脸颊上的眼泪。

梦的余韵让艾琳的心绪纷乱,连自己在看什么都不知道,就茫茫然地直盯着上方看,好一会儿之后,她才察觉自己看的是天花板。四方形的四边上,分别刻着三朵精巧的木雕花。

就在艾琳转过脸的瞬间,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害得她忍不住哀叫一声。从耳朵紧紧裹到头部的纱布,让艾琳的记忆复苏了。

(对了)

她躺在一个类似起居室的地方,接受了治疗。

治疗她的医生是一名胖胖的男人,大概是刚好正在享受睡前酒吧,他散发出些微的酒味,但还是手法老练地清洗、缝好了伤口。艾琳穿的索马(注:女用裤裙。)被斗蛇的鳞片割得破破烂烂,脚上也被划上了无数的伤口,医生也细心地用夕兰叶煎的药汤清洗了这些伤口。

见然没穿图帕(注:厚皮革制的护足。)就骑斗蛇,真是太乱来了呀!

医生不停地说着这类的话,不过所有的声音听在失血又疲倦的艾琳耳里,都变得模糊而遥远,在她喝了止痛药汤之后,就什么都记不得了。

后来,她大概就被抬到这间寝室来了吧。她躺在一间小而清洁的舒适房间,窗帘时而鼓起,每当这个时候,艾琳就会闻到些微的花草香。

现在似乎已经是下午了,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呢?半天?还是睡了整整一天半呢?

柔美的乐声又从某处传来,听见那有如波浪缓缓打上来的宁静乐曲,艾琳的心也跟着平静下来。

艾琳微微睁开眼,放松地听着那个旋律。

波浪打上来,退下去在这之间,噩梦的余韵逐渐消失,只有疲惫留在身体里。

脚步声传来,门静静地打开。

走进来的是刚才那位胖医生,他看见艾琳睁着眼睛后,便说:喔,你醒了啊?我想你也差不多该醒了。医生一屁股坐在床旁边的椅子上,拿起艾琳没有受伤的手,开始把脉。感觉怎么样啊?

艾琳舔舔嘴唇,用沙哑的声音回答:已经好很多了谢谢你。

医生伸手摸了艾琳的脸颊。

嗯,烧也退了哩。好,让我看看脚的伤势吧。

医生随意掀开棉被,拆掉了包在脚上的布,开始诊断伤口。

因为上面沾满了泥巴,我还担心可能会化脓,不过几乎连肿都没肿呢。夕兰真是强效药哩。

艾琳对着用胖胖的手指重新将布缠回去的医生说:请问尤哈尔的情况怎么样了?

医生挑起眉毛。放心,他的烧也退了。医生露出苦笑,继续说道:在宅邸里的时候,你还是别这么称呼他比较好喔,我想宅邸里的人应该会感到不快吧。

咦?

你随口叫的尤哈尔,可是尤哈尔阿玛索尔阿玛索尔*爵喔。他是代代统治阿玛索尔领地的领主。

艾琳沉默地注视着医生。

她已经猜到大概是这样了,所以并不觉得惊讶只是,一直潜藏在心底那份模糊不清的不安,也在她听到这番话的同时,变成了清楚的疑惑。

如果尤哈尔是统治阿玛索尔这个大公领地发祥地的领主,他的地位和权威应该都相当高吧。为什么这样子的人物会跑来当自己的护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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