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第三章 后裔们(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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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硬块开始在胸口扩散开来,突然一阵开朗的乐声从近得令人惊讶的距离传了过来。

艾琳和医生都惊讶地转头看向窗外。

白色的窗帘上映出一个人影,当窗帘随风摇曳时,人影也跟着晃动。

在彷佛春光一般柔美的弦声奏完情歌的一小段之后一会儿,艾琳便听见了声音。

父亲很担心你喔,艾琳。那是让人听了很惬意的声音,清澈却有深度。

他说,自己的工作明明是负责保护你,但是却让你陷入险境。窗户另一头的声音主人似乎在那边笑了一声:你也知道父亲那个人,他猛叹息着说,黑铠也生锈了呢。

艾琳赶紧回答:没那回事请你告诉他,他不用这么想的。

映照在窗帘上的人影点点头。

谢谢你,请你别在意,好好休息吧。我会请人送暖和、能够补充体力的东西过来。请你享用完美食之后,安心熟睡吧。

在人影从窗户旁消失之后,医生也露出不太高兴的表情站了起来,口中念念有词地离开了房间。

在恢复宁静的房间里,艾琳呆呆地望着散发着白色光芒的窗帘。5、尤哈尔的孩子们

来到宅邸两天后的傍晚,艾琳才见到了窗户外的声音主人。

艾琳已经可以正常起床吃饭之后,尤哈尔的孩子们便邀请她一起用餐。

来迎接的侍女帮忙艾琳穿好衣服后,然后很不好意思地说:地点就是穿过大起居室之后紧接着的那间房间,不过可能要麻烦您先到中庭,再从回廊绕过去喔。因为现在大起居室里有一大堆士兵

的确,在艾琳走过中庭的时候,仍然听见了宅邸内嘈杂的声音.穿过中庭,走上宅邸的走廊后,艾琳便和许多表情严肃、忙碌地来来去去的男人们擦身而过。这些男人们的身上全都带着浓厚的甘甜味道,闻到这个味道,让艾琳微微皱起眉头。应该是斗蛇骑士吧。他们的衣服上沾满了斗蛇的味道。

这座宅邸平常也都是这个样子吗?

艾琳静静地询问侍女,侍女则苦笑着摇摇头。

不不不,平常不是这样的。即便在同样的腹地上,这里也只是领主大人的家,办公的地方是在另一头的城堡里。

这么说完,侍女压低了声音。

但是,您也知道,领主大人现在没办法待在城堡里,所以这里的状况就变得和城堡一样罗。

叹了一口气之后,她轻轻地摇摇头。

要是领主大人能再多休息一会儿就好了。明明受了那么严重的伤,在医生帮忙包扎的时候,领主大人还是不停地把士兵唤来下达命令我们全都好担心领主大人身体喔。

现在他的情况怎么样?

艾琳问完,她便露出苦笑。

领主大人说他已经完全没事了。不过看在我们眼里,领主大人的脸色还是跟平常不一样,而且呀,根本不可能那么快就完全恢复您说是不是?

在这样子的对话进行时,两个人已经来到一扇大门口了。

就是这里啰。

有一个垂着绳子的小钟挂在门旁,侍女拉了一下绳子,门便打开了。艾琳进去之后,侍女便关上门退下。

这是一间挑高、宽敞的房间。不过即便如此,里面还是散发出让人放松心情的气氛,明显是个家人齐聚一堂的地方。

比走廊高一阶的杨榻米上铺着高级地毯,放在房间中央的大餐桌下方是挖空的,在冬天的时候,他们大概会在里面放木炭烧火,替足部取暖。

餐桌四周摆了七张和室椅,三名男女等待着艾琳。

看见艾琳定进来之后,年轻的男性便站起来,绕过餐桌对艾琳伸出手。

艾琳道谢的同时,也犹豫了一瞬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握住他的手因为那只手,和对着自己微笑的那张脸庞的深褐色,都明显地指出这不是这个王国的容貌。

放心,就算碰了我,这身肤色也不会传染给你的啦。

被这个柔和的声音一说,艾琳不由得大感惊讶。

你是

年轻人点点头:前天真是抱歉了,突然从窗外跟你说话。

艾琳面红耳赤。我才该说不好意思,请你原谅我。

在艾琳握住了年轻人伸过来的手之后,年轻人咧嘴一笑,轻轻地把艾琳拉到榻榻米上。

年轻人把艾琳带到兴致勃勃地看着这里的男女面前。

这是我的姐姐和姐夫。

艾琳深深地一鞠躬。我是艾琳。

被年轻人称为姐姐的女性开口说:我是尤哈尔阿玛索尔的女儿莎莉。这位是我的丈夫穆汉。简单介绍完后,莎莉便噗哧一笑:然后,你一直握着手不肯放的,是我的弟弟罗蓝好了,请坐下吧,不然菜都要冷了。至于为什么会有一个褐色皮肤的弟弟,就让我边吃饭、边说明吧!

罗蓝扶着受伤的艾琳,协助她坐下。艾琳一面感谢着他的体贴,一面慢慢地把脚伸进餐桌下方,坐了下来。

看见艾琳的动作之后,莎莉沉下了脸。

还很痛吗?

艾琳苦笑。没关系,止痛药很有效,所以没有那么痛。这么说完,艾琳便换上了认真的表情询问:尤哈尔大人的状况怎么样呢?

莎莉露出微笑。放心,父亲很强壮,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只不过,他受伤的地方是背部,所以要他在这里坐在和室椅上跟我们一起用餐,是很难受的。他不在这里的原因就只是这样,你就别在意了。

莎莉率性地挥挥手,催促艾琳赶快开动,不用客气,于是艾琳也拿起汤匙,开始暍汤。

看着摆满餐桌的料理,艾琳不由得大吃一惊。料理全都是用单手就可以吃的东西这是他们对手还吊着三角巾的艾琳的体贴。

冒着蒸气的汤,是用新鲜的鱼炖煮过后,用香草提味的。汤汁看来清澈,可是一喝进嘴里,令人吃惊的浓郁味道却在舌头上扩散开来。

鱼的味道如何呢?

被坐在旁边的罗蓝一问,艾琳遂把汤匙放在盘子上。

非常美味明明是淡水鱼,却没有腥味呢。

对吧,这家伙没有泥巴的臭味喔。

罗蓝说完,莎莉便露出苦笑。

不可以称赞他喔。就算你不称赞他,他在这里也是一有空就跑去钓鱼呢。

有什么关系。

莎莉的丈夫初次开口说话了。他是一个很有武士样、身材结实的男人,脸上带着高洁的感觉。

罗蓝才刚结束一个大工作回来,不过只是钓鱼,你就让他好好享受嘛!反正我们也吃得到好吃的鱼,还应该谢谢他呢。

罗蓝从汤里挑出了鱼刺,毫不矫饰地用手拿着吸了一下,然后舔舔手指。接着,他瞥了艾琳一眼,耸耸肩。

我们家的人很奇怪吧一看这张脸就知道,我是养子。我是在远东的平原出生的,原本应该是亚薛民族的人喔。九岁的时候,我在战火中变成孤儿,然后就被父亲捡了回来。

艾琳不知道自己该接什么话才好,于是便沉默地注视着罗蓝。

俐落的咖啡色短发、古铜色的漂亮肌肤,以及那双咖啡色的大眼睛,不只是声音,连罗蓝的长相都有着不可思议的魅力。他的长相纯朴年轻,不过应该是因为经历了不少事情吧?只有那双眼睛不像是年轻人。

我原本有一个哥哥莎莉说道:可是在我四岁的时候,他染上疾病猝死。那个时候,哥哥九岁。

罗蓝点点头。所以发现我的时候,父亲八成没办法放着不管吧。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喔父亲身穿散发黑色光芒的铠甲站着的模样。他用强壮的手臂轻轻抱起因为眼泪和汗水而浑身脏兮兮、瘦小的我然后,给了我一个家和家人

说到这里,罗蓝露出苦笑。

但是,我并没有如同父亲的期望般长大。

莎莉笑着耸耸肩。

对剑的修行没辙,最喜欢的就是钓鱼、拉卡尔琴和唱歌。只要父亲一个不注意,他就从宅邸中溜出去,和街头艺人们混在一起。真是的,我当时还真觉得自己多了一个了不起的弟弟呢。

虽然毒舌,艾琳看着莎莉的脸,却能知道莎莉其实打从心匠爱着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

莎莉的丈夫穆汉也在她身旁咧嘴一笑。

罗蓝是这样子的男人,反而给我带来好运哩。要不然的话,我就当不成下一任阿玛索尔*爵了。

罗蓝也笑了。

姐夫来才给我带来好运呢。毕竟托你的福,父亲才对我放任不管嘛。当我知道自己可以靠着弹奏喜欢的拉卡尔琴维生时,那种解放感啊!我真的打从心底感谢姐姐和姐夫喔。

接下来,他们开始说起了往事。多半都是一些让人听了忍不住要喷饭的开朗笑话。

他们完全没提到在乌翰村发生的事,也没有问及艾琳的事。或许是尤哈尔命令他们这么做的吧。又或许,是他们为了让艾琳放松心情的体贴也说不定。不管怎么说,在用餐结束之后,艾琳已经喜欢上尤哈尔奇妙的孩子们了。

6、克丽邬

饭后,穆汉便去了男人们等待着的大起居室,莉莎则说着要享受水果酒,走到庭院去了,不过艾琳却被罗蓝拦了下来。

你的身体状况怎么样?脸色是不差,不过是不是累了?如果累了的话,我马上带你回寝室。

艾琳摇摇头。

没关系,这两天我已经睡太多了。

是吗?那就好。在睡觉之前,你要不要吃些水果放松心情呢?

艾琳一面点头,一面不经意地觉得,只要被这名青年邀约,大概所有的女孩子都会点头答应吧。艾琳并不是爱上他了,只是觉得这名青年拥有一种朴实的魅力,令人想要看见他的笑容。

在宽广的走廊走了一会儿,来到一扇刻着莎夏叶形状浮雕的门前面之后,罗蓝便打开门,招呼艾琳进去。

那是一间小房间,由于还没点灯的关系,艾琳只能模糊看见房间内部,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一扇面对庭院的广大窗户的关系,房间里有着令人舒适的开放感。

庭院的各处都有灯笼,在青色的夕暮之中,闪烁着宛如萤火虫般的光芒。晚餐后暂时在庭院里走动、谈话的人们在微暗之中,看起来就像是朦胧的影子。

罗蓝点亮了烛台,房间内也瞬间亮了起来。

在烛台的照明下,占满了一整面墙的巨大花纹就浮现出来。在艾琳发觉这看起来像是编织壁毯一般的花纹,其实是一幅精美的地图时,不由得睁圆了双眼。

这个时候,一个细微的声音传来。

艾琳吓了一跳,朝着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在房间角落阴影中的大扶手椅上,有个人伸了一个懒腰。

一名年过六十的瘦脸女性从椅子上起身,好像不太习惯光线似的眨眨眼。她的颧骨很高,眉毛和眼睛都大而清楚。长长的颈项和肩膀的线条非常优雅,即便上了年纪,还是非常美丽。

女性的嘴边有黑影,所以有那么一瞬间,艾琳还以为是胡子,吓了一大跳,但是仔细一看,那是用细细的线描绘的刺青。

哎呀。女性低声说着,挑起头发看着艾琳和罗蓝。真糟糕,我好像睡过头了呢。

那是抑扬顿挫非常奇妙的说话方式。

罗蓝走到女性的旁边,俐落地接住了差点儿从女性膝盖滑落的书,笑了一笑。

已经很晚了喔。你连晚餐都没吃,一直在睡觉吗?

女性耸耸肩。因为我最近一直熬夜呀。说完后,女性突然开始剧烈地咳嗽。

罗蓝原本打算帮女性拍背,女性却挥手阻止,接着拿起放在椅子旁边的小茶几上的杯子,喝了一口茶。

罗蓝皱起眉头,说:晚上还是好好睡觉比较好喔。

听到这句话之后,女性哼笑了一声。

真不像是乐师会说的话呢省省吧,不用担心我了,时间是要看人怎么用的,我只不过是随心所欲地使用时间而已,这样子对身体才好喔。

女性从罗蓝的腋下探出脸来,对着艾琳微笑。

晚安。

艾琳行了一个礼,问候道:晚安。初次见面,我叫艾琳。

女性点点头。

我也在猜你就是艾琳。初次见面,我是克丽邬。

当女性报上这个艾琳听不惯的名字时,艾琳便知道自己一开始的印象没有错了。果然,这个人也是外国人。

罗蓝将身子探出窗户,请正好经过的侍女把克丽邬的晚餐送过来。

如果有水果的话,顺便拿三人份过来。

瞥了麻烦侍女的罗蓝一眼后,克丽邬遂对着艾琳招招手。

再过来一点。对了,你就坐在那张椅子上吧。

艾琳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下之后,克丽邬便仔细端详着艾琳。

哇,瞳孔真的是绿色的耶。这是我在伊米尔都没看过的瞳孔颜色。我连咖啡色、黑色和蓝色都看过唷。

伊米尔?艾琳疑惑的反问。

克丽邬挑起眉毛。你不知道伊米尔?

是的很抱歉。

克丽邬苦笑:不用道歉啦。不过也没错,连当教导师的人都不知道伊米尔呀。

艾琳眨眨眼睛。是从尤哈尔那里听来的吗?这个人似乎对艾琳的事了若指掌。

因为艾琳住在真王领地啊。那里和这里不一样,很少有来自邻国的商人。

罗蓝来到了旁边,把手放在艾琳的椅背上。

伊米尔是城镇的名字,是位在东方平原大河河畔的商队都市喔。

罗蓝慢慢地走到挂着巨大地图的墙壁旁边,指着一点说道:这里就是伊米尔。

艾琳站起来,走到地图旁。罗蓝迅速地移动了一下手指。

这里是阿玛索尔领地,现在我们就在这里。这里是伊米尔

在艾琳看着罗蓝手指的点时,她也看见了地图的全貌。

看见自己居住的王国的形状时,艾琳感到一阵鸡皮疙瘩。

(好小)

在诸神之山东南方占地辽阔的龙萨神王国,只不过占了地图的八分之一,南边隔着一个王国,就是广阔的大海,东边则还有好几个王国。

艾琳认得面海的托拉王国以及几个国家的名字,可是她从来没想到除了这些王国之外,还有那么多的王国散布在周围。

艾琳呆呆地凝视着地图。

自己竟然在对于自己生活的世界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活着

世界很大吧?说不定其实更大,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搞不好在这里,或是更遥远的地方,还有其他王国喔?

罗蓝指着西南方和东南方说完,接着便用那乐师专有的细长手指指着东边平原上的一点。

我出生的亚薛就在这里。

看着罗蓝的指尖,艾琳眯起了眼睛。上面用漂亮的艺术字写了什么,不过那是艾琳从来没看过的字,所以她读不出来。

写在这里的是哪个王国的文字呢?

薛拉姆语,是我的母语喔。克丽邬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很美丽的文字吧。薛拉姆语是发音优美,文字也很优美的语言喔!

薛拉姆

这也是艾琳第一次听过的名字。

克丽邬站起来,慢慢地来到了艾琳的身边。艾琳的身高算高,不过站在她身旁的克丽邬几乎和她一样高。

一阵花香一般的芳香扑鼻而来……或许克丽邬用香精染了衣服吧。

这张地图上有很多故事喔。克丽邬轻声说道:在它挂上这面墙之前,曾经经历了相当奇妙的命运。

克丽邬闭上嘴巴,没再多描述那是什么样的命运。

三个人注视着地图沉默了一会儿,沉浸在各自的思绪中。

这个身材高挑的邻国女性和拥有褐色肌肤的年轻人罗蓝经历过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日子呢?刹那间,艾琳忍不住幻想起那些他们绝口不提,只有自己知道的日子。

从庭院里钻进来的晚风带来了潮湿的夜晚空气。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完全下山,在庭院里走动的人声也消失了。

伊米尔被称作纯白城镇喔。

克丽邬突然说道:大河相连接几个王国的街道交会的地方,因为贸易而繁盛的白墙城镇。虽然伊米尔是被草原和沙漠环绕的城镇,不过据说我们建起这个城镇的祖先们,是跨海而来的民族但是这只是传说就是了。

克丽邬伸出手,指着伊米尔周围的几个城镇。

这里和这里,还有这里,过去是哈疆王国统治的。最后,哈疆王国被你的王国龙萨神王国打败,这些商队都市便全成为龙萨神王国的保护领地了,伊米尔也是。

保护领地而不是领土?

对于艾琳的疑问,克丽邬挑起了眉毛。

对,你觉得原因是什么?

艾琳端详着地图,围绕着城镇的草原和沙漠,和大公领地之间的距离艾琳把自己看着这些东西时得到的想法,说了出来。

可能是因为把国境线延伸到这里有一定的难度,相较之下反而不经济的关系吧。要守住这么平坦广大的地域,应该需要相当多的兵力。

克丽邬抬起眉毛。

浮现在那张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原来如此。你真是个有趣的人呢,怪不得尤哈尔会对你感兴趣。

克丽邬走到小茶几那里,拿起了倒放着的书之后走了回来。

商队都市是人和物资聚集,非常繁荣的地方喔。只不过很小,防御力也很低。倘若无法保护城镇的安全,商队就会迁移到别的地方,城镇就会变萧条了。所以,商队都市都非常希望能够受到拥有强大军力的王国保护喔。

在哈疆支配这个地域的时候,就付给哈疆高额的税金;当龙萨神王国打败了哈疆,势力范围延伸到这一带时,就倒戈龙萨神王国。不管掌权的是谁,就在其下坚强地活下去。这就是我们选择一路走来的道路喔。

克丽邬打开书,啪啦啪啦翻了起来。

这是我现在在写的书,内容是在比较三个商队都市走过的历史。很有趣喔。进行这种作业之后,就会清楚看出改变城镇、改变王国的是什么了。

在漫长的时间洪流之中,多数的人们重复做出的选择、愚行只要仔细地观察这些东西,就能看出人类是多么多样、有多么类似了。

听着克丽邬的话,艾琳感受到胸口有种疼痛的感觉。这是她在孩提时代经常感觉到的冲动。

某个自己至今一直没注意到的东西驱动这个世界、被某种肉眼看不到的线连接在一起的那种让胸口发热的预感。

我艾琳忍不住开口说道:是学生物的。因为我想知道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众多、多样的生物,为什么会存在。

艾琳轻轻地摸着克丽邬的书,说:你刚才说的,就是人这种生物的这个吧?

克丽邬的眼中闪出光芒。没错!就是这个喔。

克丽邬开心地看着罗蓝,露出了微笑。

看吧,我之前不就说过了?就算追求的领域不同,还是可以相通的。

克丽邬将视线移回艾琳身上。

你说得没错,我就是想要知道人这种生物为什么会争斗。但是,为了了解这一点,我必须调查为数众多的史实来思考,你应该可以想像这是多么繁重的作业吧?

艾琳点点头。

就连像你这样的人都不知道和这个王国息息相关的商队都市的名字,大部分的人民更是连自己生活的世界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他们应该想都没想过都市和都市、王国和王国之间是如何连结的吧?但是,我诞生在示道者之家,所以有机会和很多人见面,接触很多书籍。

克丽邬用手指摸着自己嘴唇旁边的刺青。

这就是示道者的印记,你应该没办法想像这个印记拥有多大的力量吧。拥有这个印记的人所说的话,就能够决定伊米尔这个城镇前进的方向喔。

表情丰富的克丽邬大大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了不知该说是焦躁还是悲伤的神色。克丽邬缩起细瘦的肩头,离开地图走回椅子上坐下。

知之,言之,知之,言之彷佛唱歌般喃喃说完,克丽邬摇摇头。长年以来,非常多的示道者们不断地追寻道路,可是无论他们的身段有多巧妙,还是难逃斗争。人的性命太短了,思想也总是在完全成熟之前中断。

当克丽邬陷入静默的时候,小小的弦音响起,下一瞬间,绵延而丰富的音符便开始飞舞了。

罗蓝在不知不觉间抱起了拉卡尔。在低头拨了弦一会儿后,他抬起头唱起歌来。

破晓了,男人啊,睁开眼睛,把剑伸向赤日。

听啊,千万奔马声。宛如雷鸣般壮硕,宛如暴风雨般吹过原野

那是穿透人心的声音。

不自觉间,艾琳似乎看见了千万匹马在原野上驰骋的幻影。

粗野的琴声让腹部的血液沸腾,那琴声带着些许的哀愁,不过正是因为如此,才让人觉得悲壮而热血沸腾。

破晓了,孩子们啊,睁开眼睛,父亲丧命的早晨来临了

曲调突然一转,只剩下哀愁如同细丝一般飘荡着。罗蓝唱着失去父亲、失去兄长、房子被烧毁、故乡消失殆尽的悲伤。

破晓了,人们啊,好好看着。不断重复的破晓,再度来临了。

同样的旋律如同**浪一般荡漾、打上来、再荡漾,重复了多次之后,便静静地卡止了。

即便音乐已经停止,艾琳还是动弹不得了好一会儿。

她觉得好像有某种巨大的东西穿过了自己的身体。

克丽邬对罗蓝使了一个眼色,然后便对艾琳微笑。

这个人总是这样,简直就像是看透了人心似的,他总会适时用歌声填补人心。

叹了一口气之后,克丽邬懒懒地把头靠在椅背上。

罗蓝,你是对的战争会让人心鼓动。即使知道了战争的丑陋、凄惨之后,人们还是会歌颂战争。

罗蓝继续抱着拉卡尔琴,只露出了些许的微笑,什么都没说。

还有另一点,你也是正确的。克丽邬一边看着天花板,一边说道:不管寻过几万次,人们还是会继续寻找道路。就像是看见去路被挡住的蝼蚁,迂回地寻找着出路一般。

她是个很有趣的人吧。把艾琳送到寝室时,罗蓝说:那个人很了不起喔。虽然她已经把示道者的地位让给外甥,退居二线了,直到现今,她的话不仅是对伊米尔,连对许多商队都市来说,都具有很重要的意义,而且即便到了现在,每当她的外甥遇到什么困难的时候,还是会来寻求她的建言。

艾琳歪了歪头。

为什么那样子的人会在这里?她可以离开城镇吗?

克丽邬啊,她是父亲的老朋友。他们两个人的交情很深,在深秋时节造访这座宅邸过冬,好像已经是她的习惯了哩。她有气喘病,伊米尔的冬天又很干燥,所以她待在那里好像会很不舒服。这么说完后,罗蓝轻声笑了一下。不过这只是藉口,其实她搞不好只是想和父亲一起过冬而已。

原来如此,如果是尤哈尔和那个人的话,确实不无可能。

轻轻微笑之后,艾琳突然叹了一口气。

罗蓝端详着艾琳的脸。

怎么了?

艾琳苦笑着摇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自己好狭隘。

狭隘?

生活的范围。像你和克丽邬一样的人们,现在也正在遥远的王国生活着这种事情,是我之前从来不曾想像过的。这里和邻国的关系非常近这是很普通的吧。

罗蓝微笑。没错。这里虽然很小,不过却是重要的十字路口。

十字路口?

嗯。很多人聚集、交错的交集点这个王国拥有的这种交集点太少了。

在不知不觉间,罗蓝脸上的微笑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严肃的表情。发现艾琳看着自己后,罗蓝耸了耸肩。

好了,房间到了非常抱歉,带着你乱逛了这么久。希望你不会太累。

艾琳摇摇头。这是一个很棒的晚上,谢谢你。

艾琳走进房间之后,罗蓝把手放在门上,用平静的声音说:父亲很想见你,好像有话要对你说。明天晚上,我方便带你到父亲的房间去吗?

艾琳点点头。

和尤哈尔面对面的时候,大概会被质询吧只要一想到这一点,艾琳就感到一股沉重的紧张。不过,她不能逃避。

罗蓝露出微笑。太好了,那就请你好好休息吧。

7、尤哈尔的秘密

隔天,从早上开始就乌云密布,到了傍晚左右便下起了倾盆大雨。

不知道是因为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还是天气的关系,艾琳觉得身体很重,因此这一整天,她都在床上睡睡醒醒地度过。

到了晚餐结束之后,她便稍微恢复了一些体力,在罗蓝来接她的时候,她已经穿戴整齐,作好了和尤哈尔见面的心理准备了。

罗蓝缓缓走过挑高的微暗走廊,不久后便在一扇厚重坚固的大门前停下脚步,对着里面说:父亲大人,我把艾琳小姐带来了。

厚重的大门另一头传来了尤哈尔微弱的回答声。

罗蓝抓住门把,用力地推开门让艾琳进去之后,便离开了。

踏入房间的那一瞬间,首先跳进艾琳眼帘的就是一个大书架。书架做工良好,上面放满了书。

艾琳

听到尤哈尔在叫唤自己,艾琳才回过神来,满脸通红。

不好意思,因为这个书架实在太漂亮了,所以我才忍不住

听见艾琳这么说,尤哈尔露出微笑。

眼睛先往有书的地方跑,真是有你的作风哩,

艾琳走到了坐在大扶手椅上的尤哈尔旁边。尤哈尔稍微向前坐了一点儿,不把后背靠在椅背上。

你的身体状况如何呢?

没问题啦毕竟这不是我第一次受箭伤,这次的伤口也没有很深。你呢?好像耳朵上会留下伤疤

看着尤哈尔担心的表情,艾琳露出微笑。

谢谢你的关心。没事的,耳朵上的伤疤搞不好还能为我镀一层金,所以也不错。毕竟这样就可以让调皮捣蛋的学童们听话了。

尤哈尔笑了出来。原来如此,你确实是调皮小鬼的教导师哩!

嗯。我没办法让他们看背上的箭伤,不过要是伤疤在耳朵上,一眼就可以看到了。而且我的耳朵上面本来就有之前被光弄的伤,这个耳朵已经伤痕累累了。这么说完,艾琳便止住了笑,询问:那条斗蛇怎么样了?

喔,我们喂了它一大堆鱼之后,就把它带到阿玛索尔放生了。再怎么说,它也救了我们的命嘛。而且我们也把它害得很惨。如果是斗蛇众养育的斗蛇,就算载两个大人游上一天一夜都不会有事。

第一次骑上野生斗蛇之后,我才清楚知道为什么野生斗蛇没办法在战争上发挥作用了。这么说着,尤哈尔凝视着艾琳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继续开口说:你能够操纵野生斗蛇吧?

艾琳默默地回视着尤哈尔。

打从吹了呼哨的那个时候开始,艾琳就早已觉悟尤哈尔总有一天会问自己这个问题。

雾之民他们一定会受到寄宿在某个森林里的精灵兽身上的祖先警告,而磋叹着艾琳又做出了无法补救的行为吧。

可是,那个时候艾琳没有别的选择要是不吹呼哨,尤哈尔就会被杀死,自己也会被带走。

这两天躺在床上思考的时候,浮现在艾琳心中的想法,就是自己没办法和母亲一样,为了保守斗蛇的秘密而选择死亡。

就算自己的行为和斗蛇增加、斗蛇军增强有关,艾琳还是不会为了隐藏自己知道的事情而死。

(隐藏自己知道的事情)

能够防患灾难于未然艾琳清楚知道雾之民的这个想法。可是,她总觉得这个想法有什么地方出了错。她还不晓得错在哪里,不过,她并不愿意走上和他们相同的道路。

雾之民逼死了母亲或许是这个想法使然也说不定。但是,并不只是因为这样。艾琳不得不觉得靠着隐瞒知识来躲避灾难,一定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

(既然我这么想的话)

即便得慢慢摸索,艾琳也只能走上自己觉得非走上不可的道路。

艾琳开口:那其实是一个赌注?

尤哈尔挑起眉毛。赌注?

嗯,说真的,我没有自信野生斗蛇对那个呼哨的声音会不会有反应那是母亲为了我而吹的呼哨声。在斗蛇的包围下,为了拯救年幼的我而吹的

艾琳语尾颤抖,沉默了一会儿。

调整呼吸之后,艾琳继续说道:母亲死前吹出的呼哨声,所以我记得一清二楚,在孩提时代,我经常趁没人在旁边的时候试着吹。

呼哨很难,我一直吹不出耳朵记得的声音可是在不断地练习之后,我终于吹得出那个声音了。

尤哈尔眨了眨眼睛。那么,那是雾之民的秘法吗?

艾琳看着尤哈尔点点头。我想应该是。因为吹呼哨的时候,母亲对我说:妈妈待会儿要做的事,你绝对不可以模仿喔。因为妈妈犯了大罪。

沉默笼罩了房间。

尤哈尔忽然压着肩膀站了起来,他一直盯着艾琳看的眼中,散发出强烈的光芒。

吹那个呼哨尤哈尔从紧咬着的牙关挤出这句话。

我打从心底感谢你救了我。另外,我也衷心地对你感到抱歉我真的非常对不起你。我亲自当了你的护卫,却别说保护你了,甚至还陷你于这样子的遭遇中请原谅我。

尤哈尔对着艾琳深深地低下头后,艾琳显得手足无措。

请把头抬起来,没有人料想到那个人会袭击我们

尤哈尔抬起脸,摇了摇头。确实,我也没想到奥尔千户长竟然会袭击我们。可是

尤哈尔欲言又止,然后使了一个眼色,示意艾琳在书架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看着艾琳在椅子上坐下后,尤哈尔自己也坐了下来,接着开口说:你遭受袭击,其实是我预料中的事。

尤哈尔的书斋在宅邸的深处,多数士兵进进出出的大起居室的嘈杂声,不会传到这里来。这里能听到的,只有偶尔被风吹动的树枝擦过窗户的声音。

在这一片静谧之中,艾琳微微皱起了眉头,盯着尤哈尔看。

尤哈尔用右手压住受伤的左肩后,轻咳了一声,接着拿起放在旁边的水壶,将水倒进杯子里,喝了一口。

我,喀咚一声地放下杯子,尤哈尔说道:知道袭击你的计划。只不过,袭击者应该不是奥尔千户长,而是血与污秽。

尤哈尔所说的话令艾琳大感意外,她立刻反问:血与污秽?血与污秽要袭击我?为什么是我?

血与污秽这个组织,主张真王是这个王国分裂的元凶,希望大公成为这个王国唯一的统治者,因而不断尝试暗杀真王的恐怖分子。他们受铁的纪律支配,就算被杀死,也不会泄露出谁是血与污秽的成员,因此据说连大公都无法掌握他们的实际状况。

可是,自从大公舒南和真王赛米雅结婚之后,就没有再听说过他们企图暗杀真王了。艾琳一直以为,大公一如他们的期望成为了这个王国的统治者,所以他们大概也没理由暗杀真王了

对血与污秽来说,尤哈尔用低沉的声音说:你是有可能逆转棋盘上所有棋子的人物。

蜜蜡烛的火光摇曳,尤哈尔脸上的影子也跟着晃动。

这个王国就像是被踩坏的蚂蚁窝一样混乱即便舒南大人已经和真王结婚十多年了,无论是贵族、武士,还是人民,都感到不解,不知道真正的统治者到底是大公还是真王?

但是

尤哈尔立起手指阻止了艾琳的发言,继续说道:确实,舒南大人和赛米雅陛下和睦地携手统治这个王国。可是,我们很想知道,实际上到底是谁的意见驱动政治的。让这个国家运作的究竟是大公还是真王只要人们清楚这一点,自然就会安稳地遵从那个人吧。可是,我们就是怎么都看不出来是谁。

尤哈尔叹了一口气。

这个问题的元凶就是真王赛米雅陛下这几年,赛米雅陛下几乎没有在人们面前现身。认为真王才是这个王国的灵魂的人们,对于这种情况感到无法言喻的不安。他们觉得是不是因为和大公结婚,让真王觉得自己被玷wu了,才会羞耻得躲起来?疾病的流行是不是也是这个原因

另一方面,身为大公舒南大人的家臣的我们,则对赛米雅陛下的态度感到厌烦。应该支持舒南大人英明的决断,将其导向结果的人,反而不可靠的态度摇摆,害得政治完全无法安定,这让我们非常光火。让我们觉得这个贵为真王的人物,到底在搞什么。

尤哈尔的眼中浮现了不可遏抑的怒气,他转头注视着蜜蜡烛的火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他把视线移回艾琳身上。

不了解赛米雅陛下的感受,让我们觉得很可怕。万一,赛米雅陛下后悔和大公结婚要是赛米雅陛下觉得还是过去那种真王唯我独尊的神威统治人民,才是最棒的大型的分裂不就会在不久的将来造访了吗?

就算和大公结了婚,现在大半的人民还是尊真王为神。要是真王决定结束和大公的婚姻,再度成为这个王国里唯一真正的国王

怎么可能!艾琳摇摇头。艾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吧。就算赛米雅陛下有这个想法,也办不到艾琳突然觉得背脊发凉她知道血与污秽盯上自己的原因了。

看着陷入沉默的艾琳,尤哈尔点点头。你很聪明,说到这里,我想你大概就知道了能够让真王赛米雅的愿望实现的唯一一颗棋子,就是你。

你让王兽崇高的真王的野兽在天空飞舞,轻易击溃了拥有压倒性力量的斗蛇军的模样,现在仍旧令我们难以忘怀,要是你在真王的期待下站出来操纵王兽

看着直摇头的艾琳,尤哈尔露出苦涩的表情说道:我知道,你不会做山这种事,实际上,赛米雅陛下应该也不会这么做吧可是,只要你存在,这种可能性就不会在我们心中消失,我想,大概也不会在赛米雅陛下的心中消失吧。

也因为这样,血与污秽才会决定把你杀死只要你不在了,赛米雅陛下也会失去可用的棋子。血与污秽想要让真王看清楚,已经没有希望了。

艾琳什么都没说,只是凝视着尤哈尔。

尤哈尔轻轻皱起眉头:可是,我不希望你死。

为什么?

尤哈尔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艾琳。不知道为什么,浮现在尤哈尔眼中的神色,让艾琳感到不安。

在托卡拉村的牙全数死亡的报告传来时,我就觉得机会来了,我要利用这个藉口,把你拉到我的保护伞下。幸好,舒南大人对我提出的要求很感兴趣,他八成觉得我提出要隐藏身分当护卫官,只是差不多要让位给女婿的我一时兴起,于是便苦笑着答应我了。

那么,保护我就不是大公的命令,而是你的意思了吗?

尤哈尔点点头:没错,舒南大人并不知道血与污秽盯上你了。我是拿调查牙来当藉口,才得到保护你的许可的。

一股不安的感觉窜过胸口,艾琳用冰冷的手指抓住膝盖,颤抖地问:为什么大公大人不知道的事,你会你为什么会知道血与污秽盯上我了

尤哈尔静静地看着艾琳,回答:我可以在血与行秽做出任何行动之前,就事先知道喔因为创立血与污秽的,就是我的曾祖父。

尤哈尔一闭上嘴巴,令人耳朵发疼的宁静便充满了房间。

放在房间四个角落的烛台发出的细微滋滋声,却莫名地传进了艾琳耳里。

尤哈尔带着疲惫的表情,轻轻地摸了一下脸之后,开口说:创建血与污秽的是曾祖父,我也管理了组织一段时期。不过,我在那个时候发现,那种作法绝对没办法让这个王国安定下来的。

所以,我把组头的位置让给了好友,退位了。有人认为我的退出是背叛,高喊着要肃清,不过大半的人都沉默地让我退出了。

尤哈尔的眼中露出了些许苦笑。

因为我啊该怎么说呢受到他们的信赖.就算他们对于我走上了和他们不同的道路而感到不悦,却也没打算肃清我。而且,我的血脉对他们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所以我以为只要有我在身边,你就不会受到袭击

尤哈尔突然站了起来,压着伤口面向书架。然后,他拉起挂在脖子上的细链,拿出一把老旧的钥匙,接着便弯下腰来,将钥匙cha进了书架下层的大柜子里,转了一下。

喀嚓,一个细微的声音响起。尤哈尔把钥匙放回怀里后,便拉开柜子,把手伸进去。

尤哈尔动作谨慎地拿出了一个用天鹅绒包着的东西。把那个东西放在大桌子上之后,尤哈尔便使眼色要艾琳过去。等到艾琳走近,尤哈尔便轻轻地打开了深蓝色的天鹅绒包裹。出现在里面的,是一本用油纸包住的薄书。

那似乎是一本非常古老的书,无论是书封还是书背都破破烂烂的。尤哈尔轻轻翻开封面后,素雅的内封遂显现出来。那张纸也已泛黄,到处都被虫蛀蚀了。

虽然已经放了除虫剂,可是经过了这么长的年月,就算变成这样也是没办法的事吧。等到传位之后,我想把它重抄到新的书上,不过不知道它撑不撑得了那么久。

艾琳几乎听不见尤哈尔的声音。

瞥了脸色苍白的艾琳一眼,尤哈尔喃喃说道:你果然看得懂这种文字啊。

艾琳甚至忘了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内封。

写在上面的,是简体镜面文字。

文字在简略的部分,和母亲写的文字不太一样,而就算没有镜子,艾琳还是能勉强看懂的原因,是那是烙印在她内心的文字。

上面写着:《遗民手记》。

8、二人之源

尤哈尔探出身子,轻轻地抓住了艾琳的手。

请你告诉我上面写了什么?

虽然口吻平静,尤哈尔眼中的目光却极其强烈,尤哈尔的体温从艾琳被抓住的手腕传了过来。

艾琳没有甩开他的手,用细微的声音说:有镜子吗?

尤哈尔眨眨眼,放开了艾琳的手。

镜子?

是的,有没有类似手镜的东西?

尤哈尔想了一会儿,便走向桌子,弯身从下面的抽屉拿出了手镜。

艾琳把尤哈尔交给自己的手镜放在内封上,当文字映照在镜子上的瞬间,尤哈尔倒抽了一口气。

他眯起眼睛,仿佛被吸住一般盯着镜子,喃喃说道:加雷上面写了什么啊?后面的字我读不出来,不过接下来的文字是罗吗?

是。加雷塔罗我想意思应该是古文的遗民。

尤哈尔继续盯着映照在镜子上的文字,揩去了额头上浮现的汗珠。

用镜子照光这样就能尤哈尔瘫坐在椅子上,用手压住额头。

文字被简略了很多,而且又是古文,所以乍看之下,会像是无法阅读的邻国语。

尤哈尔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地摇摇头。

孩提时代,艾琳看着映照在镜子上的文字,喃喃自语地道:吃完晚餐,休息一下之后,母亲经常会写东西。母亲就是在我趴在她背上,越过肩膀窥视着她写什么的时候,她教了我这种简体镜面文字的读法和写法。因为这就像是魔法文字一样,所以我非常兴奋,很想写给朋友看,可是母亲不准我这么做。母亲说,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艾琳抬起脸,注视着尤哈尔。她的心跳快得令她感到难受。

为什么你会拥有这本书?

尤哈尔慢慢放下压住额头的手,对上艾琳的视线。

这是我祖先的日记,无论是真是假,这个说法就是这样传下来的。秘传在一族之中,只传给直系的男子,这是七代前的祖先写的日记,而据说那个人拥有一双绿色的眼睛。

艾琳屏息看着尤哈尔。

你还记得我在乌翰村对你说过的话吗?我告诉过你,创建第一个斗蛇村的男人的事迹吧?那个优秀、却对女人没辙的男人。

看见艾琳点头,尤哈尔便继续说道:那个男人,就是写了这本日记的祖先的孙子,也就是我曾祖父的祖父喔。和他相关的事,传下来的并不多。反而是乌翰村的人们流传下来的故事,更能让我了解他的模样也说不定。他似乎是在壮年时期过世的,而在他死的时候,我的曾祖父还没出生。

曾祖父是个强健的人,在我八岁的时候过世他当时应该已经超过八十五岁了吧。他是一个大嗓门,很神经质,有时候会突然暴怒,要是发生这种状况,他就会变得很恐怖。可是,他好像也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尤哈尔停了一下,喝了口水.

那个人,就是创建血与污秽的人吧?

对曾祖父创建那个组织的理由,也和这本书有很深的关系喔。

尤哈尔轻轻地摇摇下巴,指着《遗民手记》。

曾祖父的父亲好像看懂了这本书。从创建了乌翰村的自己的父亲口中,曾祖父听了各式各样的传闻,并学会了很多东西曾祖父并没有把这些知识传给我。

尤哈尔眉头深锁,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本书。

曾祖父的父亲对我来说就是高祖父过世的时候,曾祖父才八岁。要传下这些秘密的知识,八岁实在是太年幼了。高祖父生前好像经常说,要等到儿子十二岁的时候,再将所有的知识秘密口传给他。可是,高祖父在儿子八岁的时候就过世了曾祖父深信他是被杀死的。

艾琳惊讶地探出身子。被杀死的?

尤哈尔点点头:有一天,高祖父被真王召唤到王宫去然后被装在坛里送了回来。还附带了这个讯息:因为他是在王宫里的时候病死的,所以为了除秽,便直接火葬。

尤哈尔苦笑着叹了口气。

这都是往事了,真相谁也不知道。不过,曾祖父相信父亲是被真王给毒杀的。真王害怕大公的军力日浙强大,为了断绝和斗蛇相关的秘术而杀死了父亲,避免将秘术传给儿子。

尤哈尔露出了些微的苦笑。

等到曾祖父长大成人,开始思考父亲的死因而暴怒的模样,我完全可以想像。从那个时候开始,曾祖父便对真王抱持着偏激而固执的憎恶。当他用那双充满恨的眼睛看着真王的治世和这个王国的形式时血与污秽的思想就诞生了。

最后,他动用组织,在王宫中纵火,试图暗杀真王。只要杀死了真王和她的继承人,留下来的就只有年幼的孙女他大概是想让她们也尝尝自己体会过的知识断根绝源的滋味吧。

尤哈尔一闭上嘴巴,蜡烛燃烧的声音便忽然跳进了艾琳耳里。

一分憎恶会带来其他的憎恶种子,并穿越了时空,让活在现在的自己也被波及。艾琳觉得呼吸困难,好像某种浓厚的东西覆着自己一般。

真王陛下和

彷佛为了挥开那沉重的感觉似的,艾琳反而用平静的口吻询问:你的高祖父的关系怎么样呢?

尤哈尔轻轻歪了歪头,催促着艾琳继续说下去。

令我在意的是真王陛下。如果你的曾祖父相信的是事实,那就代表真王陛下知道你的祖先拥有和斗蛇相关的知识,并会将这些知识密传给儿子了。

尤哈尔的眼中闪烁着光芒。

真不愧是艾琳,非常敏锐看来你已经察觉这段谈话的核心了哩。

艾琳摇摇头:这也未必,但是,自从我在乌翰村见到绿瞳少女开始,就一直对一件事情感到不解。现在,这个疑惑跟你说的事连结在一起了。

疑惑?是什么?

艾琳目不转睛地盯着尤哈尔:在很早以前,哈疆的大军攻来的时候,忠臣亚曼哈萨尔来到真王的跟前,恳求道:为了拯救人民,恳求国王将神圣的宝物斗蛇之笛赐给臣。真王认为他的志向是德行,于是便将神圣的宝物斗蛇之笛赐给了亚曼哈萨尔,准许他骑乘斗蛇。亚曼哈萨尔骑上了斗蛇,越过大河阿玛索尔,击溃了哈疆的大军这是这个王国每个人民从小时候就听过的大公诞生物语,可是,根本就不可能有这种事。

尤哈尔眯起眼睛:怎么说?

艾琳舔舔嘴唇,她原本想继续说下去,不过却突然起了戒心,而闭上了嘴巴。

你听过发生在诸神之山另一头的事吗?

尤哈尔露出苦笑,摇头道:不知道,我只知道真王并不是神明。

这就是核心喔我就是想告诉你,真王并不是什么神明,不过你好像早就知道了呢。

艾琳没有回答,但是尤哈尔仍旧丝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那个创建了乌翰村的祖先的祖父,好像是被真王秘密召唤,才携家带眷地从诸神之山来到这个地方。换言之,如果王祖杰是神明的话,我也会继承神明的血脉这当然不可能。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喔。

尤哈尔搔着胡须,说:根据我听来的故事,来自诸神之山的祖先们刚来到这片上地上时,是被藏在王宫深处,没有出来见人的。他们被称为真王之友,私会亚曼哈萨尔,教授他操纵斗蛇的技术。就连在那场阿玛索尔的胜利之后,他们的存在依旧是大家绝口不提的秘密。他们在背地里支持着成为大公的亚曼哈萨尔,和其一族维持着婚姻关系。

直到下一个世代,我们这一族的人们才在政治舞台上露脸。下一个世代的孩子们全都拥有黑色的瞳孔,而在下下一个世代中,也只有一个绿色瞳孔的孩子诞生那就是创建乌翰村的祖先。他在城堡深处秘密地长大,最后则受大公的命令,来到这个鸟不生蛋的深山建立斗蛇村之前我可能也说过了,那个村子里之所以会有绿瞳的孩子诞生,八成是因为村于很封闭,多半是近亲结婚的缘故。除了他以外,我的血脉就再没有其他绿色瞳孔的孩子诞生了。

尤哈尔眼中浮现的笑意更深了。不过,我们的祖先确实有一双绿色的眼睛。追本溯源,你和我的祖先其实说不定是亲戚。

艾琳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注视着尤哈尔。

这个初老的男人,这个深不可测、身段柔软的男人,他的祖先也和自己的祖先一样,是在遥远的从前,从诸神之山的另一头来到这个地方的吗?这么一想,便让艾琳的心头充满了不可思议的感慨,彷佛触碰到了某种非常巨大的东西似的。

怎么样?这些话能够解开你的疑惑吗?

被尤哈尔这么一问,艾琳苦笑着摇摇头。

令我不解的谜题更深了。

艾琳开口告诉尤哈尔,过去雾之民的男于告诉自己的那场发生在诸神之山另一头的悲剧。

在叙述的同时,艾琳回想起自己在好早以前,也告诉过刚当上真王不久的赛米雅这件事那袅袅升起的淡淡蒸气,以及对面那如同白色陶器般精致的年轻女孩惊讶的脸。

那尤哈尔用沙哑的声音悄声说道:王祖杰一族和绿瞳之民并不是朋友,反而该说是敌人吗?

艾琳对着一脸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尤哈尔点点头。

至少雾之民戒律之民流传下来的说法,是这样没错。王祖杰一族应该是使用居住在诸神之山山谷的王兽的。把斗蛇当作武器养育,并拥有操纵斗蛇的技术的,应该是绿瞳之民从邻国逃亡到诸神之山的另一头的繁盛王国中的人们。

而他们各自使用王兽和斗蛇,引发了悲惨的战争。让国家、人民和野兽都几乎灭绝的悲惨战争

嗯。

尤哈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手胡乱地搓了搓脸。

没想到唉!竟然有这种事

尤哈尔甩甩头,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接下来,他看着艾琳,微微露出苦笑。

我清楚明白你坚持拒绝操纵王兽的理由了。

艾琳不想操纵光的原因,其实比现在尤哈尔察觉的理由来得复杂多了。可是,艾琳不觉得口头上告诉尤哈尔,就能让他理解。

艾琳突然觉得好累。

她觉得自己好像在短时间内穿过了数百年的岁月。

我们艾琳平静地说: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吧?非常、非常多。在遥远的过去生活、死亡的人们究竟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想着什么事、做了什么事

艾琳轻轻地用掌心擦去了脸上的汗水。

诸神之山另一头发生了什么事呢?王祖杰一族和绿瞳之民我们的祖先,真的是仇敌吗?为什么杰会来到这个地方,成为王祖呢?为什么她会把你的祖先叫来,让他们操纵斗蛇呢?

点着头的尤哈尔脸上也失去了血色。

他抬起眼睛,将目光移到仿佛随时会散掉的书上。

只要看了那个,我们多少会知道答案吧。

这么说完,尤哈尔忽然露出了苦笑。

可是,就算用镜子,我也实在看不懂你呢?看得懂吗?

艾琳指着书。

我可以翻翻吗?

当然。

与其说是纸,内封的触感更像是布。艾琳轻轻翻过书页,漂亮的文字便出现了。由于是古文的关系,就算用手镜照,艾琳还是没办法迅速地看懂,不过她大概知道是什么意思?

母亲艾琳一面看着文字,一面喃喃说道:教我的文字和话应该是母亲那一族的语言!而进入了学舍,有古文素养的教导师用古文吟诗给我听的时候,我大吃一惊。因为那首诗和母亲说的话有非常相近的感觉

眼前的文字因为泪水而模糊了。

艾琳是在年幼无知的时候和母亲分别的,可是自己走上的道路,应该处处都能遇见母亲的人生吧。

艾琳,尤哈尔说:今天晚上就先到此为止吧。我有点累了,你应该更累才对。那本书已经在没人翻阅的情况下度过上百年的岁月了,再让它多等一个晚上,它应该也不会抱怨吧。

艾琳点点头,轻轻地阖上了书。

明天我可以再来吗?

那当然,不过要看你的身体状况,请你千万不要逞强。

艾琳微笑:谢谢你。

艾琳从尤哈尔身上感受到了和之前不同的沉静亲近,她深深地行了一个礼。

尤哈尔也露出微笑,轻轻地点头回礼。然后,他拉了一下垂吊在书架旁边的绳子。

请等一下,侍女现在就过来迎接你。

经尤哈尔这么一说,艾琳正打算点头,不过她却突然沉下了脸。她想起了一件非告诉尤哈尔不可的事,而那是在侍女来了之后没办法说出口的。

关于我被血与污秽盯上的那件事这个状况,目前也还是一样吧?

尤哈尔露出了认真的表情。

嗯,不过,我不是叫你松懈警戒你在这里的时候,是不必担心这件事的。之后,我们再想想对策吧。

谢谢你但是,我现在提到这件事,是因为担心我的家人。要是没办法除掉我,他们不就是拿我的家人当人质吗?

尤哈尔摇摇头:这我当然也想到了,只不过,只要你在我的保护下,我想这种可能性就会很薄弱了。因为就算他们抓住你的家人当人质,要交涉也得透过我。

这么说着,尤哈尔的表情稍微扭曲了。

嗯,不过坦白说,你待在我这里,就某方面来说,也算达到了他们的意图哩。

原来如此,只要自己在尤哈尔这里,就没办法为了真王让光它们飞翔。可是,这就代表着为了躲避血与污秽的暗杀,自己只能永远待在尤哈尔的庇护下。

我知道。正确地读出艾琳的表情的意义后,尤哈尔说道:你也有自己的生活,所以我不会叫你永远待在这里。就像我刚才说的,我们就来想想对策吧。

就在艾琳正要开口的时候,厚重的门扉另一头传来了侍女的声音。

尤哈尔。艾琳迅速地说:请让我和他们见面我绝对不会为了夸耀真王陛下的力量而让王兽飞翔的,只要他们了解这一点

尤哈尔摇摇头。

对他们来说,你的意愿根本不是问题,但是不管怎么样,一定会有应对的方法的。我们一起想想看吧。

尤哈尔对着侍女唤了一声后,门便打开了。

微暗的走廊让艾琳浑身发凉。

当艾琳看见带着些许夜晚气息的漫长走廊的那一瞬间,一种奇妙的感觉突然袭来她觉得她好像看着接下来自己得走上的遥远道路。

现在,她还只能独自走下去这么一想,就让她感受到一种椎心刺骨的疼痛划过胸膛。她好想丈夫和儿子,她好想紧紧抱住他们两个人。艾琳抱着一拥而上的思绪,缓缓地走过寒冷的走廊。

9、《遗民手记》

在春寒料峭的残雪时节,欧奇瓦飞舞而来。

《遗民手记》就是从这段文宇开始的。

昨晚的雨在黎明的时候便停了,现在天空晴朗得刺眼,透明的晨光从书斋的大窗户洒了进来。

尤哈尔坐在椅子上,侧耳倾听慢慢地用手指追着文字的艾琳朗读。

那并拢纤细双脚飞翔的白色身姿,真是让人看得雀跃。了不起的乌儿,飞越了险峻的群山,来到我们的山谷,却没有弄丢脚环。

从遥远的高祖父时代开始,欧奇瓦每年都会来回一次,从来不曾间断。和我们一样,就算世代更迭,它还是尽责地扮演着使者的角色。

为了能够替那个因为低地人们的迷失而心痛、重新挑起重担的女孩的心带来任何力量,高祖父便开始了欧奇瓦传书。直到现在,这个羁绊仍旧若有似无地连结在一起。

我问祖父,高祖父是不是喜欢那个女孩?祖父耸耸肩,笑着回答我,那是一个能够吸引千万人心的女孩,高祖父只不过是其中一人,根本没什么好奇怪的。只不过是吃不到天鹅肉的癞虾蟆罢了

毫无疑问,这正是日记。

仿佛可以听见这个早已不在世上,位于遥远过去的年轻人的声音一般,文章中纪录了他离开了他称为山谷的故乡,前往这个王国的旅程。

艾琳焦急地用手指夹住了现在读到的地方,翻到最后一页阅读。

最后结束在什么地方?尤哈尔伸长脖子窥视。

到开始在真王的王宫生活,没有其他这类的书了吗?艾琳问。

尤哈尔遗憾地摇摇头。没有了,可能还有续集,不过传到我手上的,就只有这一本而已。

艾琳点点头,翻回用手指夹住的那一页,再度开始朗读他的日记。

绑在欧奇瓦这种鸟类脚上的信中,绵绵不绝地写着真王迫切的愿望。这个王国有被哈疆攻打而灭亡的危机,因此真王急切希望能够借用绿瞳之民的力量看了真王的恳求后,年轻人想了又想,最后决定带着家人踏上旅程。

在日记中浮现的,是一个好奇心旺盛且果断的男人身影。他的妻子似乎也是个性强烈的人,所以对于离乡背井到遥远的土地展开新生活,她的感受不是不安,而是宛如找到了有意义的事情去做似的。

包含祖父在内,山谷里的人们全都对他们的离开感到不舍,却也献上祝福。

从漫长筵席的描写看来,这个山谷里的人们对于将斗蛇的知识告诉真王一事,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相反的,他们冷静得像是早已预料这一天的来临一般,已经做好了相关的准备。

很可惜,日记里并没有写到原因为何,也没有提到发生在诸神之山另一头的战争,以及在那场战争应该互为敌人的他们绿瞳之民和真王,为什么会拥有互通书信的羁绊。对写日记的男人来说,这些事全都是理所当然的,所以没有必要特地写下来吗?

不过,有一个关于斗蛇的记述让艾琳大感兴趣。

在出发的前夜,他和他的祖父谈到了斗蛇的事。

祖父说,斗蛇增加,国家会扩张,人们搞不好也会增加。这正是崩坏的开始。

野兽的群落都有其对应的规模,雄性相争,把雌性带走分裂群落。弱小的雄性无法得到雌性,无法生子,才能完美地维持群落的数量。

当这种平衡遭到破坏,让野兽的数量过多时,疾病就会开始流行,或是发生争战、造成悲惨事件频频发生。祖父说,这是大自然的规律。

听到我说人类比野兽有智慧,祖父便笑了。

现在的人类拥有的智慧,是没办法管理超过大自然规律的大数量群落,防止灾难发生的。真是可悲啊!

祖父的话深入我的心中。

小群落的贫瘠与和平。大群落的众多纷争和丰饶。

我经常将这句话放在自己的心中,让斗蛇的数量由我来操控

艾琳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文字。

某种冰冷的东西在她的胸口扩散开来。

之前在脑海里重复思考过无数次的想法,果然没有错。

这和你昨天说过的话一样呢尤哈尔喃喃说道:生活在那个山谷里的人们如果发起了过去那场在诸神之山另一头的悲惨战争,并苟延残喘地存活了下来,在那里生活的话,会把这种教训刻在心里,也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

两个人看着彼此,轻轻地点了头。

这段文章指出,他们追溯彼此祖先的遥远道路,确实是从同一个地方开始的。

让斗蛇的数量由我来操控嗯

尤哈尔歪歪头。说得好像他知道如何控制斗蛇数量哩。

虽然艾琳没有说话,不过眼尖的尤哈尔还是注意到她的表情,于是探出了身子。

有吗?有吧那种技术。

艾琳的心跳加快。

只要读了这本书,这类的记述或许就会出现,这是艾琳已经预想过的,也想过要在尤哈尔询问的时候告诉他。可是,当她像这样被逼着作决定的时候,一股胆怯的迷惘动摇了她的心要是告诉尤哈尔如何操纵斗蛇,就无法回头了。

艾琳,告诉我,我应该有知道的权利。要是祖先没有被杀,这个知识一定会传给我的。

艾琳紧紧握住膝盖。确实有控制斗蛇数量的技术,你的祖先们也知道这种技术。我想,他们在创建斗蛇村,进而繁殖出斗蛇部队的数量的同时,应该也抑制着斗蛇的数量不要过度增加。

怎么做?

用特滋水。这句话随着艾琳的叹息吐了出来。

尤哈尔睁大了眼睛。什么?特滋水?特滋水有这样的力量吗?

艾琳点点头。你记得吗?那个卵在无法产出的状态下在牙的肚子里阻塞,而杀死了母体的那个卵。

嗯。尤哈尔用沙哑的声音回答。

你的意思是说,那个那个卵阻塞是特滋水造成的吗?

嗯,我认为那既不是偶发的结果,也不是大自然的定理。为什么牙会大量死亡?为什么饲养在池里的其他母斗蛇没有出现卵阻塞的症状?为什么饲养在池里就不会繁殖?这全都指向一个要素。

尤哈尔直盯着艾琳看,连眨眼都忘记了。

艾琳凝视着尤哈尔,说道:野生斗蛇绝口不沾,而饲养在池里的斗蛇会吃的,就是特滋水的成分把野生斗蛇变成巨大的牙的药。服用特滋水的母斗蛇会急遽成长,不过同时大概也会造成性徵成熟的混乱吧。对于迎接产卵期的母斗蛇来说,特滋水就变成了毒药。对只服用稀释特滋水的斗蛇门来说,似乎还没有到致命的地步,可是还是会造成无法性征成熟

我想,野生斗蛇只要不交pei,大概就不会产卵。但是,牙却因为大量服用特滋水的缘故,开始在胎内制造无精卵。然后,卵就会阻塞在因为特滋水的影响而出现在输卵管的肿瘤那里。这个人

艾琳指着日记,说道:知道制作特滋水的方法,而且他可能也知道特滋水对斗蛇会产生什么作用,他是在知情的情况下,喂食特滋水的。

嫌恶的神色扫过尤哈尔的脸。他把头甩向旁边,说:那应该是为了强化斗蛇的骨骆,培养出适合战斗的身体吧?并不是企图抑制繁殖他不可能做出那么丑恶的事那种创造出扭曲生物的事的。

确实,培训出更强大的斗蛇也是其中的原因。不过,他没有把所有的斗蛇全养成牙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尤哈尔张开嘴巴,然后闭上,目光闪烁。

漫长的沉默之后,尤哈尔喃喃说道:的确,为什么没有让所有的斗蛇服用特滋水?如果培养出只有牙的军团,我们应该会得到远比现在强大的军事势力

尤哈尔紧皱着眉头,看着艾琳。

为什么只把五年一度采集的卵养育成牙他会不会订定了什么规定呢?

艾琳叹了口气。因为这个人知道,只要喂食母斗蛇特滋水,在产卵期来到的时候,它们就会死掉。

那如果只挑公斗蛇养成牙尤哈尔话才说到一半,便倒抽了一口气。

艾琳点点头。没错,那是没办法的因为他利用规炬,禁止大家检查斗蛇的性别。对他来说,检查斗蛇的性别比大量培养牙还要重要。如果斗蛇众检查了斗蛇的性别,就应该会发现养育在每个池里的斗蛇不是全都是母的,就是全都是公的。

艾琳摸着自己冰冷的手臂,说出了自己调查至今所看见的东西。

我没有调查过所有斗蛇村的池,所以无法断言,不过,我想应该没有一个地方会出现一个池里同时养了公斗蛇和母斗蛇的状况的而且,如果真的有这种状况,那就会变成牙的死因。

尤哈尔怀疑地皱起眉头。死因?意思是?

我曾经读过,栖息在这个王国南方湿地的水栖毒蜥蜴葛蛉的性别,会因为当年的水温而变化。当产卵期的气温较高的一年,生下来的就会全都是长角的公蜥蜴,而在寒冷的春天,生下来的就都是没有角的母蜥蜴。在乌翰村,被那名千户长袭击的前不久,我们不是看了野生斗蛇的卵吗?

嗯。

寇儿说,在乌翰村里,他们会把浸泡在同一个水洼里的巢里的卵,放进同一个池里养育吧?传说浸泡在上方的水洼里的卵会长得比较差,所以他们不会把那些卵养成牙。当我听到的时候,大吃一惊。我觉得说不定卵的温度跟性别有关。因此我才会摸了那两个巢。

然后呢?

不能养成牙的上面的巢的温度,比下面的巢冷很多在最早的斗蛇村乌翰村里,大概就是因为有这样的传说,所以才没有把母斗蛇选为牙吧?

其他地形不同的斗蛇村里,上面下面怎样的这种说法,根本没有意义,所以才没有传出去

艾琳点点头。还有其他地形跟乌翰村一样的斗蛇村吗?

唔没有了。没有别的村子会建在那么高的山里、那么陡的坡上了。其他的斗蛇村全都在平坦的地方,好建造宽敞的池和训练场。采集卵的地方,应该不会有温差吧。

那些村子里的斗蛇众们,不会检查斗蛇的性别,并且会遵照规定让每五年采集的卵喝特滋水。所以,在第五年的春天气温较低的地域,这年采集为牙的斗蛇,就会全部都是母的。而当性征成熟的那一年,所有的牙便会因为卵阻塞而全数死亡吧。

你之前让我看到的记录中,牙大量死亡的事件同时发生在好几个村子里。要是能够证明这些村子全都是同时期创建的斗蛇村,而且也都处在气候类似的地域里,应该就可以得到支持这个说法的线索了。

尤哈尔露出惊讶的表情,看着艾琳喃喃说道:也就是说,祖先们不惜做到这种地步

艾琳闭上嘴巴,低头将目光移回日记上。

好长一段时间,尤哈尔和艾琳都没有说话

最后,叽的一声椅子摩擦的声音响起。尤哈尔茫茫然地看着窗户。他的表情怱地扭曲。

真讽刺,一直以来,父亲和我都一心想着如何养成更多的斗蛇、持有更强大的斗蛇军。阻挠斗蛇骑士的悲壮心愿的,竟然是我的祖先

尤哈尔把视线移到艾琳身上,缓缓说道:艾琳,我要感谢你。因为传承断绝的关系,长久以来,我们重复做了很多丑恶而白花时间的事,现在终于可以改正这个错误了不过这将成为我的最后一件大工作。

尤哈尔用手指关节敲着小茶几,说:我立刻将所有的真相告诉大公大人,并改写斗蛇规炬,让大家检查斗蛇的性别。然后,我要赶紧想出如何靠人手繁殖斗蛇,并付诸实行。

艾琳感受着从肩膀扩散至胸口的冰冷感觉,凝视尤哈尔充满武士风范的严肃表情。

这个人做的事艾琳一边摸着日记,一边小声说道:你真的觉得是错误的吗?

尤哈尔的嘴上露出了些微的苦笑。

不用说了,你在想什么、你有多忧心,就算不说我也知道。倘若斗蛇军不断壮大,最后,发生在诸神之山另一头的灾难就有可能再度发生你是这么想的吧?可是,艾琳,我希望你想想看。时间会改变状况,几百年前的王国状况和现在是完全不同的。这个男人的祖父的话:现在的人类拥有的智慧,还没办法管理超过大自然规律的大数量群落,防止灾难发生。如果在那个时间点来看,或许会觉得很有道理,的确是正确的。可是,现在就不同了。

艾琳凝视着尤哈尔。你的意思是说,现在就有办法自在不带来灾难的情况下管理?

尤哈尔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摇摇头。

我说的是,我们应该颠覆思考方式。因为有可能办不到就不去做,这是退步的思考。你不觉得吗?时间流动,状况也在分分秒秒变化。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应该配合时间,想出最好的方针。

尤哈尔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艾琳,说道:之前,你曾经在俯视大河阿玛索尔的山丘上问过我吧为什么拉萨会攻击这个王国。你知道为什么我那个时候没有回答吗?

我不知道

尤哈尔点点头。对吧?聪明如你,竟然会无法察觉这一点?这就是我没有回答的理由喔。应该说,我不是没有回答,而是没办法回答。

尤哈尔把头甩向一边,看向窗外。白色的晨光消失,在不知不觉间,从窗户洒进来的光芒已然变成中午的颜色了。

如果我只把你当成一个平民,我就会这么回答:他们是喜欢掠夺的蛮族,是并吞掉许多小国之后壮大的。在他们拥有足够的强大军力的现在,成为了一个富足的王国,而且还打算征服是面海各国中枢的我国。尤哈尔慢慢地将视线移回来,看着艾琳。然后,如果你跟我一样了解这个王国和东方平原的状况,你大概根本就不会问我这种问题吧因为你会知道,就算问了也无法得到正确的答案。

苦笑在尤哈尔的脸上浮现。

为什么拉萨会攻击这个王国正确的原因不管是我,或甚至是大公,都不知道哩。谣传的理由多不可数,所以也可以从中推测出一些东西。可是现在,这个王国里根本没有人会用自己的眼睛、耳朵去调查拉萨的人民怎么样,从事着什么样的政治。拉萨的首都在远方大平原的另一边,就连我的儿子罗蓝都没有旅行到那么远的地方去过。

尤哈尔轻轻地抬了抬下巴,说:强大斗蛇军是好是坏,我没办法问你,因为你完全不了解这个王国的军事状态。

尤哈尔露出平静的微笑。

所以,你没有必要因为这件事情而在心头放上重担。该挑起这个担子的人是我,身为创造斗蛇部队之人的后裔,我会配合这个时代,创造新的斗蛇部队给你看的。

一面听着在窗外的树枝间跳上跳下的鸟儿开朗的鸣叫声,艾琳默默地低下了头。

在她的心底扩散开来的,是彷佛骨头全化成灰的无力感。

尤哈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轻轻地把手放在艾琳的肩膀上,这个时候,窗外忽然传来了嘈杂声。

粗声从门外传来。

岳父大人,我是穆汉,方便进去吗?

进来!

尤哈尔大声回答后,大门打开,尤哈尔的女婿穆汉带着一名士兵走了进来。

岳父大人,这个人有重要的事情要直接向您报告,所以我把他带来了。

穆汉说完,一旁立正站好的士兵便行了一个礼,然后瞥了艾琳一眼。

没关系,你说。

尤哈尔说完,士兵点点头。

大人,袭击大人的人抓到了,我们发现千户长奥尔和三名邻国的贼人打算偷偷越过阿玛索尔的支流,就把他们逮捕了。

是吗?做得很好,你也在现场吗?

是的,我也在现场。被逮捕的人已经由其他士兵带走了,不过因为其中一名贼人说出了一件严重的事,所以我想在最快的时间内让大人知道,才先来这里报告的。

尤哈尔皱起眉头,简短地回答:说。

那名邻国人是亚薛的盗贼,因为害怕被处刑,就说要出卖情报换回自己的性命。

(亚薛)

艾琳在心中喃喃说道。

和罗蓝同样的民族,艾琳的眼前浮现了罗蓝在地图上指出的远东平原上的一点。那名袭击者是从那么遥远的地方来的吗?

士兵直立不动,带着紧张的表情继续说道:据那名亚薛男子所言,他们原本想掳走的是斗蛇众。只要把斗蛇众掳到拉萨去卖,就可以得到足以吃喝玩乐一辈子的巨额金钱

在艾琳了解这番话的意义那一刹那,冰冷的颤栗立即爬过了艾琳的颈项。她倏地抬头,盯着尤哈尔。

尤哈尔镇定地凝视着士兵,用严厉的声音问:你是说,他们盯上的不是斗蛇卵,而是斗蛇众吗?

是,他是这么说的。男人说的话感觉起来,好像早在十多年前,拉萨就已经向东方平原的跋扈盗贼们说过这种交易了。因为斗蛇村全都在很隐秘的地方,所以几乎没有人成功,但是八年前曾经有一名盗贼成功过,而那名盗贼得到巨额赏金的传闻,便让其他盗贼们垂涎三尺。

尤哈尔缩起了下巴。八年前曾经成功过一次?

是,当时把盗贼带到乌翰村去,并出力协助的,就是千户长奥尔。那名亚薛人查到了这一点后,就搭上了千户长奥尔,进行交易。

尤哈尔握紧的拳头在颤抖。

(八年前)

艾琳回想起在乌翰村听到的事。她记得,八年前应该有一个人在采集斗蛇卵的时候死掉了首领的弟弟,那个绿瞳少女的大叔。他们说,那个人的遗体没有被找到

尤哈尔仍旧保持沉默,就像雕像似的一动也不动。他的目光集中在一点,静静地思考着某件事。

在尤哈尔沉思的时候,谁都不敢动,沉重的紧张气氛充满了房间。

最后,尤哈尔将视线移回女婿身上,开口说:立刻派士兵到各个斗蛇村去,强化守备。我的意思是说把现在在村子里守备监视的士兵全都调回来,派新的士兵去。

是!

还有,一一审问调回来的士兵,调查在此之前有没有人和邻国的盗贼勾搭。当然,千户长奥尔也要严格审问,他是用什么方法、掳走了谁,还有他到底是如何和邻国的盗贼扯上关系的,全都逼他吐出来。

穆汉表情严肃地点点头。知道了,岳父大人。我重复一次!

接着,穆汉俐落地正确复诵了尤哈尔的命令。

交给你了,包含这名士兵在内,给所有立功的士兵们充足的奖励。

是!

去吧,尽力做到最好。

穆汉用一个标准动作敬礼回应尤哈尔的话,接着便带着士兵走出房间。

门一关上,尤哈尔便把脸转向艾琳。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喃喃说道:我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艾琳压低声音说:被掳走的人,是首领的弟弟吗?

应该是吧要是他能像个斗蛇众,自我了断的话就好了?

这番话非常冷酷,不过艾琳却能够理解尤哈尔的心情,如果他为了苟活而向拉萨透露了斗蛇众的知识,八年的时间将会代表着相当可怕的意义。

斗蛇众和斗蛇骑士经常把斗蛇三年这句话挂在嘴边,意思是斗蛇从卵孵化,到能载着人战斗,要花上三年的时间。要是从养育斗蛇开始,已经过了八年,那不就等于拉萨拥有了相当数量、能战斗的斗蛇了吗

尤哈尔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轻轻摇摇头,对艾琳说:不好意思,事出突然,不过我不能再让他们先下手为强了。明天早上,我就带你前往王宫。

艾琳仰望着那张和之前判若两人的老武士的脸,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尤哈尔不知道在艾琳的脸上看出了什么,眼神中闪过了一丝同情的神色。

他用平静的声音说:事情演变成这样,光靠我这把老骨头已经没办法保护你了。对你来说,可能净是一些难受的事,不过请你忍耐。

艾琳握紧了冰冷的手,悄声说道:你是要把我放到王宫的管理下吧。

尤哈尔点头。不只是你,能让你的心动摇的所有可能,都必须放在完备的保护下才行。

艾琳觉得房间里的所有景色仿佛变得好远。

她不发一语,只是凝视着尤哈尔。<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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