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第七章 春季飞翔(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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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亚卢和杰西

冬天过了一半之后,来自真王赛米雅的信寄到了卡萨鲁姆。

过了中午,一直下个不停的雪停了,久违的冬季天空在头上延展开来的那一天,被雪困在下盯的王宫传书官才把信送到卡萨鲁姆。

艾萨儿谢谢传书官后,觉得可能有回信的必要,便请传书官到客房,然后换上雪靴,亲自带着信前往艾琳所在的训练场。

艾萨儿护着疼痛的膝盖走在雪地上,气喘呀呀地穿过森林,一望无际的雪原便在眼前延伸开来。开始西斜的太阳将布满雪的原野染成一片淡红色,王兽们则点点落在这片广大的原野上。

「艾琳!」

艾萨儿一喊,待在亚卢旁边的艾琳便回过头,发现是艾萨儿后,就一边小心不要滑倒,一边跑了过来。

「怎么了?」

「真王的信寄来了,这不是派快马使者寄来的,所以应该不是紧急文书,可是传书官好像被雪阻碍了好一段时间,所以我想还是尽早看比较好」

艾萨儿一面揉着膝盖,一面从怀中掏出信交给艾琳。

艾琳道谢着接过了信,用牙齿咬掉手套,然后撕开信封。

为了防止在万一的状况下被人偷看,信中处处都是暗号,在看着这封暗号倍的时帐,艾琳的脸色也稍微沉了下来。

「是什么信?」

艾萨儿的声音让艾琳抬起了脸,她把信交给艾萨儿。

「是询问近况的信,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不过」艾萨儿将目光放在信上迅速地看过之后,叹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真王陛下似乎开始觉得紧张了呢。」

在叙述王宫近况、询问王兽训练进度的信中,赛米雅问到要不要计划增建王兽保育场。那是非常有赛米雅风格的温柔问法,只不过一直以来都不曾过问王兽繁殖相关问题的赛米雅既然提出这个问题,或许就表示王宫内外已经开始对艾琳的作法发出疑问的声音了。

赛米雅非常了解组成王兽部队这件事情让艾琳怀抱着什么心情,所以她大概一直注意着不要露出希望除了光之外的其他王兽繁殖的态度吧。为了扫除家臣们的不安,赛米雅自己可能也想知道艾琳真正的想法。

「雷赛牠们也长大很多了呢。」艾萨儿把目光移向正晒着太阳的王兽们。

坐在远离光牠们的悬崖中段,对着太阳张开翅膀,为腹部取暖的年轻王兽们是三年前被带来卡萨鲁姆的新成员。名为雷赛、卡赛、欧赛,和芙赛的四只王兽之中,雷赛和欧赛是公的,卡赛和英赛是母的,牠们都快满四岁了。

「到了春天,牠们会飞起来吗?」

如果是野生的王兽,这已经差不多是该发情的年龄了,可是比雷赛牠们更接近光和埃格的娜拉、乌卡尔和托巴都已经被带来保育场好久了,还是完全没有飞起来交pei过。

虽然光和埃格一发惰,乌卡尔牠们似乎就会被影响,静不下来,然而却还是没有为了交pei而飞上夭。卡萨鲁姆唯一进行飞翔交pei的只有光和埃格,所以只有牠们的孩子不断增加。

「到底抑制牠们发惰的是什么呢?」

养育成长的条件应该和光牠们一模一样,那么问题到底出在什么地方呢?艾琳和艾萨儿沉浸在各自的思绪中,凝视着优闲地待在雪原上的王兽们。报知太阳下山的钟声从远处传来,两个人颤动了一下身子,相互看着彼此。

「我会把状况」艾琳低声呢喃。「照实告诉赛米雅陛下的。」艾萨儿露出了忧心的表情沉默了一会儿,最后点点头。

「说得也是。」

艾琳重新抱好竖琴,对着王兽们弹起了催促牠们回去王兽舍的旋律。一听到这个声音,牠们便一同张开了翅膀,蹬着雪原飞上天空。

(好慢喔)

杰西一边在雪中原地踏步,一边看着天空。

他试着在吐气的时候,把那个看起来彷佛结冻般的软绵绵的白色东西做成各种形状,或是把积在树枝上的雪捏成王兽的形状,打发等待的时间,不过实在太冷了。

可是即使如此,他还是没有就这么回去的打算。这段期间朋友们都回到故乡,虽然会觉得寂寞、无聊,不过能够接触到整个学期都绝对没办法接近的王兽,这段时期也是他期待已久的。

每天,杰西都会跟以往一样瞒着母亲和教导师长偷溜到训练场,看着母亲调查、训练王兽的样子。现在,母亲弹的坚琴声代表什么意思,杰西也几乎完全听出来了。

就在他用双手握着暖壶取暖,并时不时地将暖壶抵在鼻子附近的时候,他终于听到些微的竖琴声从远方传来了。

(啊,响了!)

杰西死盯着被又黑又湿的树梢围起来的降雪天空看。不久之后,他开始听到细微的翅膀声,王兽的身姿也在灰色的天空中出现了。

一看见牠们,杰西便把手指放进嘴里,吹出了一声「嘘!」的尖锐声音,其中一只王兽突然从空中飞行的王兽群中飞下来,杰西的脸色立刻明亮了起来。

「亚卢姊姊!」

杰西用压抑的声音喊完,眼尖的亚卢立刻找到了杰西,于是便离开王兽群飞了下来。杰西蹦蹦跳跳地跑去迎接亚卢,巨大野兽的翅膀掀起一阵强风,吹上杰西的脸。

亚卢灵巧地闪过树枝,在小小的建地上降落之后,杰西马上冲上前去,把头埋在牠的胸膛里,充满野兽气味的温暖之中带着雪和风的味道。

这只从小就一直跟自己在一起的王兽,杰西最喜欢了。他觉得光是妈妈的王兽,亚卢则是自己的王兽。听着那犹如风箱般的呼吸声,杰西贴在亚卢巨大的胸膛上好一会儿,然后亚卢用简直就像是在看亲弟弟一般的目光,俯视着杰西。

心满意足地抱完亚卢后,杰西稍微后退了一些,从怀中掏出一个大纸袋。里面装了八个涂满红糖的烤点心。一闻到香料的味道,亚卢便迫不及待地开始发出撒娇的沙沙鸣叫。

亚卢最喜欢这种砂糖点心了,这些点心要是放进亚卢的大嘴巴里,一瞬间就会被吃光了,不过亚卢还是一口一口的把点心吞下去,心满意足地用舌头舔舔鼻子。

「那就再见啦,亚卢姊姊。」

杰西拚命忍住想要多跟亚卢待在一起的心情,拍了一下牠的胸膛。要是只有亚卢太晚回去,大家一定会慌乱地引起骚动的。

大概是吃完点心之后厂到满足的关系,亚卢被杰西推了之后,便乖乖地飞上天,追上家人们朝着王兽舍飞去。

王兽舍里微暗,因为王兽们的温度而暖和。听到晚餐准备好的钟声响起时,艾琳才从书桌上抬起脸来。

(已经这么晚了吗?)

最近,时间真的过去得跟飞的一样,要是不早点回去,杰西大概又会啰啰噱暸地抱怨肚子饿了吧。艾琳把写给赛米雅的回信草稿折起来放进怀中,然后便站了起来,利落地熄掉火。

走出王兽舍之前,艾琳一如往常地拿着烛台,一一巡过光、埃格,以及牠们的孩子的笼子。

光和埃格睡得很熟,经过牠们的笼子,来到亚卢的宠子门口时,艾琳停下了脚步,凝视着已然成为成兽的牠气宇轩昂的睡脸。

(亚卢)

艾琳在心中对牠说。

(妳为什么不会长大成人呢?)

牠刚生下来那副湿答答的毛球模样,以及一接近就会撒娇地猛用鼻子顶过来的行为,都在艾琳的心头一闪而过。

如果在野外,牠早就已经和伴侣飞上天空,养育着自己的孩子了吧,可是亚卢现在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在没有训练的时候完全不会眷恋天空,只是呆呆地度过时间。牠的模样让艾琳想起了在某个王兽保育场被喂食特滋水、翅膀变成灰色的王兽们。

(还有某些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王祖杰应该知道她知道就算不喂食特滋水,只要饲养在保育场里面,就会出现不交pei的王兽的原因。她应该也知道这些王兽在什么情况下会产生交pei的冲动,毕竟是她亲手让王兽增加到两千只的。

艾琳用力地跟紧嘴唇,注视着王兽们。

对杰来说,王兽究竟是什么呢?艾琳能够理解她是希望别再度度带来灾害,以及让人民能过着安适生活才选择走上那条严峻道路的。可是,她的心永远都是向着人,完全没有考虑过王兽,她和她的子孙们对待王兽和斗蛇的手法,真的非常残酷。

为了防止王权动摇,或是为了得到绝大的战力而利用野兽,他们从来没有想过也让野兽们过着安稳的生活,野兽只是可以随意使用的道具,不断地被蹂躏。

为了人类健全的生活,而被扭曲、蹂躏的斗蛇和王兽的生活艾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现在,自己也正在为了让王兽上战场而训练牠们。

(可是)

艾琳的目标和杰不一样。

艾琳对亚卢悄声说道:「我没有办法解放你们,你们可能会被我亲手导向死亡,可是就算这样」

艾琳咽下了接下来的话,闭上了眼睛。

大概是被艾琳的耳语干扰到睡眠的关系,就在这个时候,亚卢睡甜了似的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自己的鼻子。这一瞬间,艾琳觉得自己好像闻到了香料的味道,猛然睁开了眼睛,皱起眉头。她应该没有喂这种味道的饲料才对。

艾琳把脸凑近,用烛台照亮,结果发现亚卢的胸口有某个东西在发光。艾琳瞇起眼睛仔细一看,发现那是红糖粒。

一阵冰凉的戚觉在胸口扩散。(杰西)

年纪还小的时候,杰西每次拿到点心,就会把自己的份分一半给亚卢,直到艾琳严格叮嘱不准用于喂食,杰西才把点心放进饲料盘里,可是说不定在艾琳看不到的地方,杰西还是用于喂牠。

艾琳用力闭紧了嘴巴,离开了王兽舍。

2兽牙

艾琳一走近,从窗户监视的士兵立刻打开了门,让艾琳进去。

「今天真冷哩!」

一直暴露在外面的空气之中的年轻士兵脸上,除了鼻尖之外全都白成一片。在里面的火炉旁边弯着腰煮晚餐的中年士兵也抬起了脸,对艾琳点头示意。

「真的,不好意思,太晚回来了,请你们去吃晚餐吧。」艾琳这么说完,年轻士兵咧嘴一笑。

「我是没关系啦,不过杰西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敲着餐其在等了喔。」艾琳点点头,穿过狭窄的通道,打开自己家的大斗。

炉灶和汲水场所在的土间对面就是客厅,坐在围炉边用汤匙「锵、锵」地敲着餐具等待的杰西一看到艾琳,立刻夸张地板起脸,更用力地「锵」地用汤匙敲了餐具一下。

「妈妈,太晚了啦!」

杰西一说完,立刻察觉到沉默地俯视着自己的艾琳的表惰,于是露出了不安的表情。汤匙还握在他的手上呢。

他已经长高好多,长相也变得比较有少年的样子了,可是一露出这种表情,艾琳就会突然看出他的稚嫩。

「我现在要去王兽舍,你也一起来。」

只说了这么一句话,艾琳便背向杰西走出了房间。

在火炉旁边坐下,把盘子放在膝盖上正打算吃傲煮料理的士兵们一看到艾琳回来,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妳要去哪里?」

「不好意思,我要带杰西到王兽舍去。离开王兽舍的时候,我会敲钟通知你们的,所以你们就先吃晚餐吧。」

年轻士兵把做煮料理的盘子放在火炉边,迅速地站起身,从墙壁上拿了一个灯笼,把火放进去。这段时间,中年士兵则站起来,把门打开。门打开的那一瞬间,细雪随着冰冷的空气吹了进来。

士兵抬头看着连一颗星星都看不见、彷佛涂了炭似的阴暗天空,喃喃说道:「雪变得好大了哩」

艾琳点点头,走了出去。她知道杰西一直畏畏缩缩地抬头看着她的脸,不过她并没有看杰西一眼。一走到外面,寒冷的空气就包住了艾琳的全身上下。王兽舍就在附近,不过在呼啸的风吹拂下,艾琳还是觉得脸颊和鼻子冷得彷佛要被撕裂了。

抵达王兽舍之后,艾琳的手简直冻僵了,连王兽舍门的钥匙都没办法好好打开。好不容易进到里面,艾琳才松了一口气,因为光牠们的体温,里面比外头温暖多了。

门打开的声音让王兽们睁开了眼睛,不过知道进来的人是艾琳和杰西后,牠们又瞬间闭上了眼晴。

艾琳把灯笼挂上墙壁,俯视着杰西。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了吧?」

「知道」

杰西眼睛向上看着艾琳说道,然后下定决心似的低下头说:「对不起。」艾琳没有回答,凝视着杰西好一会儿。

杰西一下子用手搓着腰,一下子用脚尖踢着陆板,等待着艾琳接下来的话。

「杰西。」艾琳用平静的声音说:「有时候,就算用言语道歉也没有任何意义喔。妈妈想听你说的,不是你对妈妈的抱歉。」

杰西的脸沉了下来,他的眼中流露出「要是连道歉都得不到原谅,那该怎么做才好」的不安情绪。

「如果你真的觉得自己做的约定很重要的话,就绝对不会毁约。会这么轻易地打破跟妈妈的约定,就代表你心中根本不承认这个约定吧。是不是?」

杰西皱起眉头。

「你是不是没办法打从心底接受不能接近王兽们的这个约定?」经艾琳这么一说,杰西支支吾吾地回答:「是没错」

接着,他突然像是豁出去似的用力嘟起嘴巴。

「因为那太过分了啊!不是吗?为什么只有我不行?明明妈妈就都跟大家在一起啊!我也想跟大家在一起啦!」

杰西高亢的声音一响起,王兽们便一间「啪」地睁开眼睛,动了动身子。

看见这一幕,杰西赶紧闭上了嘴巴,不过艾琳仍旧静静地注视着杰西,根本没回头去看王兽。

艾琳盯着杰西,说:「只有我你应该知道这是不正确的吧。不只你,除了妈妈和艾萨儿教导师长之外的任何人学生们自然不用说,连多姆拉教导师他们都一样他们不能来训练场,妈妈也不能在没戴无音笛的情况下接近王兽,更绝对不会用手喂牠们吃点心。相反的,觉得『只有我』的人,应该是你吧,杰西。」

「什么意思?」

杰西猛然皱起了眉头。

「你真的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艾琳的声音当中混杂了某种强硬的态度。

「你真的不知道?杰西?你一直这么觉得吧?觉得亚卢绝对不会伤害你。」杰西的眼神动摇了,他大概紧紧地咬着牙关吧?下巴的线条紧绷了起来。

自己绝对不想被触碰到的、不想被否定的想法,接下来正要被艾琳说出来。艾琳目不转睛地看着察觉到这一点而做好反抗准备的儿子。

他的眼中浮现出「我知道啦,妈妈想说的话,我早就听得耳朵都要长茧了」这种不满的神色。杰西才十三岁,自己十三岁的时候,想法也是这样。即便到了十四岁、十八岁,不管别人怎样告诫她,她还是不了解。可是,一定得让杰西了解才行等到被咬死之后再做任何挽救,都太迟了。

艾琳候地转过身,走到王兽舍深处,拿起立放在角落的扫地用长扫帚之后,走了回来。

然后,她凝视着杰西说:「杰西,早在你出生之前,妈妈就和光一起生活了。妈妈非常爱光。就像你非常爱亚卢一样,光一定也很喜欢妈妈这你也感受到了吧?」杰西一边警戒着谈话的走向,一边点了点头。

「但是呀,杰西,假设现在妈妈现在突然用这支扫帚打在那里睡觉的光,光一定会露出撩牙咬妈妈。如果被咬到的是手,手指什么的,轻轻松松就会不见了。」

艾琳把自己从小指到中指都被咬得不成形状的左手摆在儿子眼前。

「这只手被咬的当时,光气得发狂。牠眼前的男人鼻子和嘴唇都被咬伤,手腕以下的部分都被吃掉了。假使妈妈没吹无音笛,光就会毫不犹豫地连妈妈的头一起扯烂。」颤抖着吸了一口气之后,艾琳继续说:「不管有多亲近、有多喜欢,还是会反射性地吃掉王兽就是这样子的生物。」

杰西脸色惨白,他带着僵硬的表情抬头看着母亲。艾琳紧握扫帚。

「杰西,妈妈也被大人们告诫过无数次。可是,妈妈还是怎么都不懂。妈妈的内心深处一直认为光绝对不会对自己做出那种事,在千钧一发之际,牠一定会移开撩牙的。在实际被咬到之前,妈妈根本不敢相信光会那样轻轻松松地撕裂我的手,吃下去。」

艾琳拿着扫帚,平静地背向杰西,走到光的笼子旁边,打开了坚固栅栏的上半部。看着母亲的表情和行动,杰西忽然意会到母亲打算做什么了。

「妈」

杰西发不出声音来。

抬起眼睛看着眼前事态的杰西面前,艾琳挥起扫帚打了光。在扫帚戳到光腹部的那一剎那,光猛然睁开了眼睛。

所有的事情都是在一瞬间发生的!

光巨大的下巴猛力张开,咬住了扫把,杰西看见妈妈彷佛被烫到似的放开扫把,然后直接后背着陆地倒了下去。光把咬住的扫把扯得粉碎之后,吐了一地,接着张开大翅膀,发出了惘吓的声音。牠的声音让其他王兽也都醒了过来,不安地收好翅膀。

母亲保护似的用左手握住右手,不断地对着光说:「对不起,光对不起。」

不知道是艾琳的声调,还是只是被扫带打到的关系,光并没有威吓太久,牠不高兴地低鸣了一会儿之后,便平静了下来。只不过在低鸣结束之后,光牠们还是倒竖起胸前的毛,不安定地蠢动了一阵子。

艾琳咬着牙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走近栅栏,然后静悄悄地把栅栏关上,然后才回到杰西身边。

注意到母亲压着右手的左手指间被鲜血染红了之后,杰西的脸色立即变得铁青。

「妈妈」

「没关系,只是手指被稍微割伤而己,去把医药箱拿来。」艾琳脸色苍白地对着颤抖的儿子微笑。

杰西连滚带爬地朝柜子跑去,然后双手提着医药箱走了回来。艾琳在火炉边坐下,用左手挑起了埋在灰烬里的火源。不停地对小小的火苗吹气之后,沾满鲜血的双手终于在火光中浮现。

坐在艾琳身边的杰西一边吸泣,一边盯着她的手看。

「打开医药箱的盖子,把装了厚根草液的瓶子拿出来。对,就是那个,用放在那里的棉花沾一下那瓶液体,拿给妈妈。」

杰西听话地用棉花沾了厚根草液。他的手抖个不停,把液体洒了一地都是,刺鼻的臭味也跟着冲进了鼻腔。把棉花递给母亲后,母亲动作迅速地用那块棉花涂抹了伤口。不管怎么擦,鲜血还是一直涌出来。

「再给妈妈一点儿棉花,干的就可以了。」

艾琳用力地用棉花压住伤口,等了一会儿,接着轻轻拿开棉花,露出了伤口。食指和拇指之间的皮裂了一道。杰西看见伤口之后,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他不住地颤抖,露出想要移开目光似的表情,不过他还是直视着那个伤口。

艾琳把手伸向医药箱,从里面拿出了穿好线的针。

「用沾过厚根草液的棉花擦一下这根针。」杰西点头,眠着嘴唇听话地把针擦干净。

风似乎变强了,王兽舍的屋顶发出了喀咙喀晒的声音,从某个细缝钻进来的风摇曳了炉火。

围在那小小的火光旁,两个人只小声说着必要的话,处理着伤口。

王兽们已经平静了下来,化为沉进黑暗中的雕像了。

3梦中之声

从王兽舍回到家里的短暂路程中,艾琳开始感受到恶寒。与其说是因为被光咬伤,还不如说是在此之前累积的疲劳全都一口气袭向身体了。冷颤从身体里面一拥而出,时而发出刺痛。

艾琳不想让垂头丧气的杰西再增加负担,于是拚命忍住身体的不适,和他一起吃了晚餐,然后一如往常地上床睡觉。然而就算躺了下来,恶寒还是没有改善,反而越来越剧烈。

就在艾琳用棉被紧紧地裹住自己,在里面频频颤抖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发烧达到了最高点的缘故,她开始觉得身体异常地热,汗水不停地冒出来。

在烧得头昏眼花的梦中,艾琳不知为何听见了光的声音。

孩提时代,艾琳曾经做过这种梦好几次。在梦里,光会说人话。

小孩子是要一脚踢开的。

光这么说完,伸开了宽阔的翅膀,面向天空咆咛。牠的咆暐声听起来也像是在说话。

一脚踢开之后,小孩子就会变成爸爸妈妈。

眼前的光景不断、不断地重复出现。

从这宛如被泥津困住似的奇妙睡眠中奋力爬起来之后,艾琳终于醒了过来。四周还很晴,被雪冰封的宁静覆盖住整个家。

艾琳把右手从被汗水沾得湿答答的棉被中拿了出来后,发现原本只是刺痛的伤口,现在已然变成剧烈的疼痛了。喉咙好干。艾琳伸手探了探放在枕头旁边的杯子,迅速地喝了几口水。贪婪地喝了冷得如冰的水之后,身体才稍微轻松一些。

不知不觉间,风已经停了,在黑暗之中,艾琳只能听见杰西安静的轩声。

为什么会作那种梦呢?因为一直想着亚卢的关系吗?还是因为用扫帚打了光,以及严厉地教训了杰西的难过心情一直留在心中的缘故呢?

艾琳把手放在沁满汗水的额头上,一面戚觉着高烧的温度,一面在心中呢喃。

(小孩子是要一脚踢开的)

光说的这句话,艾琳觉得自己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究竟是从谁那里听来的呢?就在艾琳醒着仔细地搜寻着遥远的记忆时,一张怀念的脸庞不经意地浮现在艾琳眼底。

要被一脚踢开、要被赶出去,我才不要哩!幸好我是人类。

皱着眉头这么说的幽阳温柔的声音在艾琳的耳朵深处响起,在这个声音牵引下,一连串记忆也跟着涌现出来。

(啊,对了,我是从洛萨教导师的课堂上听来的!)

被午后阳光染成蜂蜜色的书桌表面和朋友们的背影,艾琳最讨厌的教导师用说教的口吻叙述着狐狸「驱逐小孩」的声音遥远日子的记忆就像是一张褪色的画一般,浮现在艾琳心中。

(为什么会想起那么早以前的事)

一发烧,人就会作奇怪的梦。竟然是光告诉我「驱逐小孩」的事就在艾琳这么想的时候,她突然觉得胸口发出了重重的响声。

艾琳猛然睁开眼睛,凝视着黑暗。她呆呆地注视着突然在心中其体成形的东西。

「真是的,妳喔!」被杰西拉来家里的艾萨儿一看到从床上坐起来的艾琳,随即叹了一口气。

「真是从小到大都没变,只要一开始做什么,就把自己的身体放在其次,要是老用这种态度做事,身体马上就会坏掉喔!再怎么说,妳也已经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年轻了。」连珠炮的骂完之后,艾萨儿便在艾琳身边坐了下来,把手放在她的额头上。

「幸好不是很严重的高烧」

「我睡觉的时候流了很多汗,所以已经降下来了。非常抱歉,一大早就把您叫过来。」艾琳一道歉,艾萨儿立刻哼了一声。

「我已经习惯被突然叫来了啦,毕竟小孩子做事总是很突然嘛。不过,像妳这样突然发生什么事情的人,倒是没有几个。」

艾萨儿毫不留情的说完,便拆开绷带,用熟练的手法检视艾琳的伤口。

「以被咬到来说,这个伤口还真不错呢,也没有肿得很厉害。」瞥了探出身子想要看伤口的杰西一眼,艾萨儿挑起了眉毛。

「学生小弟,受了这种伤并且发烧的时候,该注意的地方是?」

「道我过没学到啦。」

杰西皱起鼻子。

「那就好好记住,被野兽咬的伤口呀,有几个一定得小心的地方。」举出了狂犬病和破伤风等恐怖的病例后,杰西的脸色立刻变得铁青。

「妈、妈妈也得到那种病了吗?」杰西虚弱的问道。

艾萨儿表情凝重地耸了耸肩。「看看吧。嗯,狂犬病应该是没有,不过破伤风就得小心了,你好好照顾妈妈。」

艾萨儿一面看着一脸胆怯的杰西点头,一面放松了表情。

「好,那就开始吧!首先要做早餐,做早餐的时候,要考虑到能让发烧的妈妈肚子舒服的东西,并且带来精力的东西。」

「喔」

「回答要简短!」

被艾萨儿严厉地一说,杰西赶忙挺直背脊。

「是!」接着,他迅速地躲进厨房,以防再被骂。

艾萨儿和艾琳露出了苦笑,目送着他的背影。

「体验吓破胆的事也是很重要的喔。最重要的是,他可是不管吓破胆几次都学不乖的妳的儿子呢。」

经艾萨儿这么一说,艾琳苦笑着点了点头,接着换上了认真的表情,说道:「艾萨儿教导师长,我有一个请求,能不能请您把欧莱姆先生请来这里?」

艾萨儿惊讶地挑起眉毛。

「欧莱姆?妳说的是王兽猎人欧莱姆?」

「是的。」

「怎么又这么突然?那个人不是已经上了年纪,不再猎王兽了吗?我记得我听说他把事业交给了儿子,现在已经退休了。」

艾琳点点头。「嗯,他的儿子欧基把雷赛牠们带来的时候也这么说。的确,他的年事已高,不过要是他的头脑还很清楚的话,我有些事情非问他不可。」

艾萨儿的眼中浮现出深戚兴趣的神色。

「这么说来,妳之前也拜访过欧莱姆嘛,当杰西还在襁褓中的时候。」

「是的,我在调查野生王兽生态时,他给了我很多帮助。我想应该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野生王兽了。」

艾萨儿挑起眉毛。「只不过他相当偏执呢。」

「对呀。但是,王兽猎人大概都是那种戚觉。」艾琳微笑。

「说得也是。」艾萨儿一面用布盖住消毒好的伤口,一面问道:「那妳想问他什么?」

艾琳说出她的想法,艾萨儿便停下了手,猛然抬起脸看着艾琳,沉默地注视着艾琳一会儿之后,艾萨儿才缓慢地点点头。

「原来如此那或许是有可能的哩。」这么喃喃说着的艾萨儿眼中,散发出无法抑制的兴当光芒:「妳要把这个灵感告诉真王陛下吗?」

艾琳摇摇头。「不,还太早了。我会把现状告诉她,但也会把自己还没对亚卢牠们的性征成熟失去希望这一点,清楚传达给真王陛下的。」

艾萨儿点点头。「嗯,就这么做吧。我去请传书官再等一下,靠妳现在那只手,恐怕连字都写不漂亮吧?所以就由妳口述,我来写。」

「谢谢您,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艾萨儿露出苦笑。「唉,对真王陛下来说,我写的字也会比较容易看懂嘛。妳写的字呀,真是让人看不下去哩。」即便嘴上不饶人,艾萨儿的面容还是很开朗。

这个不管到了几岁都仍旧不失去求知欲的教导师,艾琳最喜欢了。

4王兽猎人

欧莱姆是在将近融雪的时候造访卡萨鲁姆的,和艾琳之前和他见面的那一次比较起来,他的背更驼了,不过那副斜背骤皮僧侣袋,和腰间挂着短柄小斧的身姿,还是藏着他冲进深山里猎捕小王兽的那种精悍。

在教导师长室的火炉边坐下来之后,欧莱姆面无表情,沉默地吸饮着热茶。艾萨儿泡的茶散发出相橘类的清新芳香,那个不停冒出蒸气的茶壶以及这种茶的香气,总是会让艾琳回想起好早以前,自己在约翰的带领下第一次来到这间办公室的事。

「非常抱歉,让您特意长途跋涉来到这里。」艾琳道完歉,欧莱姆稍微点了一下头。

「哎,反正这阵子我都没有上场的分儿,在主子们吵起来之前,也还有一点时间。」

王兽猎人都叫王兽「主子」,他们用山谷中各个有王兽地盘的地方的名字,来称呼王兽为某某地方的主子。在艾琳背着还是婴儿的杰西,第一次造访欧莱姆家的时候,他并不让艾琳进去屋子里,只丢下一句:「王兽保育场的教导师只要照顾好抓来的王兽就好,野生王兽是我们在管的。」就用力关上了门。

王兽猎人会继承祖先们传承下来的各个地盘,而那也是只有他们才能涉足的神圣狩猎场,所以他对想要踏进来的艾琳厌到强烈嫌恶也是理所当然,想要问他问题的艾琳当然非常失望。不过,艾琳还是不能让观察野生王兽的机会就这样溜走,因此她背着杰西默默地在山中走动、露宿,寻找着王兽。

三天后,当艾琳在一个险峻的悬崖中发现了王兽时,她雀跃不已。艾琳一边小心不要踏进王兽的地盘,一边在保持充足距离的地方搭了帐莲,坐下来静静地观察。就这样观察了四天左右,欧莱姆出现在帐蓬中。

那个时候,欧莱姆也是面无表惰,不过却已经没有艾琳造访他家时的怒气了。

他突如其来地问:「我儿子说,治好『赤岳的主子』的人好像是妳。是这样吗?」

「赤岳的主子」就是为了保护孩子而受伤、被送到卡萨鲁姆的王兽埃格。为了猎捕幼王兽却误伤埃格的人就是欧莱姆,他一直觉得自己看错猎捕的时机是一生的耻辱。

当他听说埃格在卡萨鲁姆接受治疗,并且最后和光产下了奇迹之子这件事之后,忍不住开心地流下眼泪。这么说完之后,他就和艾琳一起走访深山,把长年的王兽猎人生活中的亲身体验,全都告诉了艾琳。虽然和欧莱姆度过的日子并没有超过一个月,可是艾琳却在那段不长的时间内窥见了自己从来不知道的野生王兽生态。

欧莱姆眶地一声放下茶杯后,抬起脸。「把我带到这里来的那个多话的小鬼,就是当年的小婴儿吗?」

「是的,对不起,他是个很爱说话的小孩。」艾琳苦笑。

「一下子问我挂在腰际的小斧头,一下子问我僧侣袋里面装什么,一下子又问我是怎么找到王兽的,哎,我连说话的时间都没有那个小婴儿都已经长这么大了,我也老了哩。」欧莱姆的眼中闪过了打趣的神色。

欧莱姆叹了一口气,从挂在腰带上的小袋子里拿出香烟。他用炉火点燃了香烟吸了一口,然后津津有味地吐出烟来。讨厌香烟的艾萨儿稍微皱了一下眉头,不过她什么都没说。

「退休唯一的好处,就只有这个了,毕竟现役的时候,是禁止抽烟的啊。」

王兽猎人必须除去人类的气味,而且每次进入山里,就会在身上擦上各式各样的味道,来改变自己的气味。王兽非常聪明,一旦记住这就是王兽猎人的味道,就会对散发出同样气味的东西心生警戒。

欧莱姆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让香烟的火焰发出滋滋声燃烧着,才终于露出了放松的表情,抬起下巴。

「那妳找我有什么事?」

艾琳把手上的茶杯放在火炉边,开口说道:「我想请教欧莱姆先生一件事情野生王兽会不会『驱逐小孩』?」

「『驱逐小孩』?妳是说狐狸的那种让小孩独立的仪式吗?」欧莱姆猛地挑起了眉毛。

「是的。」

「妳就是为了问我这个,才特地把我叫来的啊?」欧莱姆的脸上浮现苦笑。

「是的,如果有让小孩独立的仪式,我想能够亲眼看过的,大概也就只有王兽猎人了。我以前也从来没有确认过这一点。」

「喔,牠们在保育场里不会这么做吗?」欧莱姆的脸突然认真了起来。

艾琳探出了身子。「野生的王兽会进行让小孩独立的仪式吧?」

欧莱姆点点头。「嗯,会喔。我看过好几次,父母会不让小孩进去岩石平台上的巢穴里。告诉妳,那可是相当激烈的哩。牠们会这样大大地张开翅膀,发出高亢的警戒鸣叫,把想要回巢的孩子赶出去。小孩子可能会搞不清楚父母为什么会突然这么做吧,牠们不断地试图回巢,但是主兽父母还是会一直把牠们赶走,甚至还会踢牠们、咬牠们。」

某个冰冷的东西在艾琳的胸口扩散开来。

(果然是这样。)

在保育场诞生的王兽们为什么不会发情原因一定就在这里!

「那真是令人看着心酸的光景哩原来如此,牠们在保育场里不会这么做啊。哎,可能是来这里之后,牠们也不用狩猎,每天都可以从父母那里得到饲料。要我说啊,牠们那样八成永远都会是小孩子吧。」欧莱姆把烟灰抖进炉火里。

艾琳点点头。「对呀,这里的王兽们不会自己狩猎,这一定和所有的问题有关吧?」艾琳一边在欧莱姆的茶杯中倒进热茶,一边问道:「被父母赶出巢外的孩子会怎么样呢?」

欧莱姆咧嘴一笑。「重点就在这里,对我们来说,这非常重要。看着离开父母的孩子在什么地方占地盘,我们就能知道新的育儿场所。」

「这么说,牠们一离开父母就会马上找自己的地盘啰?」

「不,独立是非常辛苦的哩!牠们会飞很远,飞到不干涉到父母的地盘,或是不会碰到狩猎的父母的遥远地区去,寻找一个适合育儿的岩石平台,可是那些地方大概都已经有其他王兽的巢了。

「王兽就是『主子』啊,什么野兽都敌不过牠,也不需要像其他没用的野兽一样生一大堆小孩,可是要我说啊,王兽就像是王兽的天敌一样。那么长命的野兽在一辈子当中大概只能生两只小王兽,大概就是因为找不到地盘的关系吧。」

艾萨儿看着艾琳,轻轻点头。

艾琳对欧莱姆说:「在卡萨鲁姆王兽保育场养大的光一连和埃格生了三只小王兽。但是,那些小王兽却连一只都没发惰。不仅如此,被送来的其他王兽也都没有交pei原因或许就出在保育场这个环境也说不定。」

「嗯。」欧莱姆摸了摸下巴。「妳是说太小了吗?」

「嗯。还有,以这么多王兽同在的环境来说,我想又太大了。」

「在这里,地盘的范围比野生王兽小多了,毕竟是把一块平坦的土地围起来。牠们不是在看不见彼此的山谷占地盘,而是被迫住在必须一直看到对方的地方。在这种环境下,牠们为了没有争斗地生活,或许只能变成一个假性大家族的形式。」

艾萨儿喃喃地说:「把光和埃格当成父母,其他的都是孩子这种形式吗?」欧莱姆哼了一声,吐出烟圈。

「可能吧。总而言之,王兽就是不想和其他王兽住太近。只要看到很远的地方有玉兽,牠们就会发出警戒的鸣叫,通知对方不要靠近;不小心遇到的时候,牠们则会像是隔着看不见的墙壁一般,马上转过身避开对方。」欧莱姆看向窗外,继续说:「在这种平坦的土地上,牠们随时都可以看见其他王兽。要是所有的王兽都开始交pei,八成会引发相当恐怖的争夺战吧。因为王兽头脑好得惊人,要说牠们是刻意避免这种事态发生,也不是不可能哩。」

然后,欧莱姆突然瞇起眼睛沉思了一阵子,最后把视线移回艾琳身上。

「我告诉过妳我们划地盘的方法吗?」

「王兽猎人的地盘吗?」

「对。」

「没有,我想您没有说过。」

欧莱姆点头,一边把玩着香烟、一边开口:「我接下来要说的啊,是猎人们之间的秘密,小心不要外流啊。」

看见艾琳和艾萨儿点头后,欧莱姆开口说道:「我们会把一个山谷划为自己的地盘每一代都是这样。原因就是,每一个山谷里都有『大主子』,我们这些猎人只会猎捕自己『大主子』的小孩。」

「大主子?」艾琳睁大了眼睛。

「嗯,刚才我说过,被父母赶出来的孩子会飞到非常远的地方去吧,可是,牠们还是不会离开山谷的。要是混到别的山谷去,这才会让其他『大主子』的孩子群起把牠们赶出去,引发大问题。」

艾琳探出身子。「也就是说,同一对父母生的孩子们都会在同一个山谷里古地盘?」

欧莱姆抽了一口烟,接着边把烟吐出来、边点点头。

「就是这样,大致上都是祖父、祖母这对是『大主子』,『大主子』的孩子们那一代产下的孩子多半没有『大主子』多,等到『大主子』上了年纪,没办法生小孩的时候,孙子那代当中就会出现很能生小孩的家伙。这么一来,我们就可以知道:『喔,那家伙就是下一个「大主子」了哩。』」

艾琳和艾萨儿都屏气凝神地听着欧莱姆的话。

(等到「大主子」不生小孩了,就会出现生很多小孩的王兽)

艾琳感觉到自己心烦意乱。即使在这个保育场里,只要有一只王兽死掉,光就会像是期待已久似的怀孕,彷佛要在有限的空间中调节王兽的数量,不让一个族群中的王兽数量过多一样

欧莱姆叼着香烟,继续说道:「王兽很讨厌跟同类住太近,可是夫妇和小孩就会和睦相处。

牠们的地盘虽然很大,但是兄弟姊妹的地盘经常就在隔壁,散布在同一个山谷之中,所以或许会成为一个不太严谨的族群吧。

「母王兽一生都不会离开同一个山谷,不过一到了繁殖期,年轻的公王兽就会飞到其他的山谷去,在那里和年轻的母王兽变成一对。在繁殖期之外的时期,要是有不认识的王兽飞进山谷来,兄弟姊妹们还会连手保护自己的地盘哩。」

「兄弟姊妹协力和外来的王兽打斗吗?」

「嗯,与其说是打斗,应该是先把对方赶出去啦!只要注意到远处有其他王兽,牠们就会发出警戒的叫声,要对方不准接近了。不过,要是出现那种试图硬闯进来抢食物,或是想要夺取地盘的家伙,那就会引发相当激烈的打斗了。」

艾琳呆呆地看着欧莱姆。

(果然,王兽是群居生物。)

族群的规模或许没有那么大,而且为了让由各个不太严谨的地盘团成的族群范围布满整个山谷,乍看之下王兽就像是各自生活的孤高野兽,可是综观来看,应该就能够看出以「大主子」为顶点,由小孩和其伴侣们构成的族群了。

(光和埃格已然变成卡萨鲁姆的「大主子」了。)

艾琳搓了搓变得冷冰冰的手臂,静谧的兴奋从身体内部扩散开来自己的假设是正确的!欧莱姆看着窗外,「吁」地吐出烟圈,颜色还很淡的春光温和地照亮了草原。

「今天的风有莎夏的味道呢,再过不久就是交pei的季节了哩。」欧莱姆瞇着眼睛喃喃说完,把目光放回艾琳身上。「那妳接下来要怎么做呢?」

艾琳暂时注视着欧莱姆一会儿,什么都没回答。

接着,她转向艾萨儿说:「请真王陛下增设放牧场,现在当成训练场的山谷中,有好几个不错的地方,所以在交pei期来临之前,我会试着把年轻的王兽转移到那里去」

正确地了解艾琳没有说出来的话之后,欧莱姆露出了苦笑。

「不用摆出那种表惰,的确,如果妳真的成功增加了王兽的数量,我们就没用了。王兽猎人当中,八成也会出现恨妳的人吧。」

欧莱姆敲了敲香烟,弹掉了烟灰。

「但是啊,时代走向是无法改变的啦。说这种话搞不好会遭天谴,不过打从真王陛下和那个大公结婚那一天开始,事情就都跟以前不一样了。要成为下一任真王陛下的公主,她的瞳孔不也是咖啡色吗?要是要献给那种公主,我看『主子』也不在乎改变吧。」把香烟在火炉边缘舍熄后,欧莱姆站了起来。

「如果妳找我就只有这件事情的话,我就回去了。」没等艾琳站起来,欧莱姆就把僧侣袋背上肩,走出了房间。

艾琳赶紧追在欧莱姆后面,欧莱姆迅速地穿过走廊,等到艾琳好不容易追上他的时候,他已经走出玄关了。走到外面之后,欧莱姆停下脚步,眺望着沐浴在温和阳光下的放牧场。

王兽们在草原的各处蹲着晒太阳。

「那些家伙不是『主子』哩。」欧莱姆自言自语地悄声说道,接着瞥了艾琳一眼。「妳以前说过吧?妳说想要让那些家伙到野外去,那八成是不可能的。那些家伙没有獠牙,没有那种可以大口咬猎物的撩牙,习惯这种生活的家伙,是没办法在山谷里和野生王兽对抗,拥有自己的地盘的。」

艾琳也遥望着光牠们。

「或许是这样,对牠们来说,这里就已经是『野外』了吧。」

欧莱姆看着艾琳,张开嘴巴想要说什么,不过最后还是一语不发,只是轻轻地举起手,然后便迅速转过身。

「非常谢谢您。」

艾琳说完,欧莱姆再次轻轻举起手,没有回头。

对着渐渐走去的老王兽猎人的背影,艾琳深深地低下头。

5木之芽印

每天都会有各式各样的商人来到住了大量学生的卡萨鲁姆。有来兜值三大清早在卡萨鲁姆河里捕的渔获商,也有把新的寝具布料和棉花送来的商人。学生们全都面对着书桌的宁静下午,对舍监卡里萨和协助她的女孩们来说,这是和源源不绝地前来的商人买东西的短暂快乐时光虽然很忙碌。

自从住在卡萨鲁姆开始,艾琳也经常向这些商人们购买日常的食材和布匹,只不过一忙起来,她就会没办法来买东西了。这种时候,她会贴心地先把包括手续费的金额寄放在卡里萨那里,请她送和学生一样的料理过来。

在耀眼的春阳洒在草原上的那一天,艾琳久违地拿着购物篮,朝学舍后面走去。打从去年春天开始,她就一直忙着把亚卢、乌卡尔移动到远离光的地方去,所以一听到卡里萨、女孩们和商人们热烈的讨价还价聋,艾琳便觉得莫名地开心。

「哎呀,艾琳小姐!」卡里萨注意到艾琳之后,圆润的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

艾琳来这里的时候就已经是舍监的卡里萨,即便已经相当高龄,还是精神奕奕地继续做着舍监的工作。

孩提时代,卡里萨非常疼艾琳和死党幽阳,每当她们去河谷玩回来,卡里萨还会叫她们脱光衣服,从头浇下热水帮她们清洗。被这样的卡里萨叫「小姐」,艾琳实在觉得很不好意思。她也告诉过卡里萨不用加「小姐」,不过卡里萨就是听不进去。

「非常抱歉,让您准备了十天的食物。」艾琳走近卡里萨,轻轻地摸了她的手肘。」

「妳在说什么呀!小事一桩啦,别介意话说回来,已经告一段落了吗?」卡里萨笑着挥了挥手。

「嗯,终于,亚卢牠们也已经习惯新居了。」

帮忙的女孩们群聚在露台上,摆满了今天早上才从卡萨鲁姆河抓上来的红螯膛臂蟹。

「哇,看起来好好吃喔!现在已经是红螯膛臂蟹的产期了耶。」

艾琳小声惊呼,卡里萨便拨开女孩们,抓起一只光泽很棒、抱着蟹黄的肥螃蟹,交给艾琳。

「在其他的螃蟹产期都结束的现在竟然还有蟹黄,这只螃蟹真是命好哩。好好把牠吃掉,补充一些养分吧。」

「谢谢,卡里萨女士。」接过沉甸甸的螃蟹,看见牠的大螯时,小时候的记忆忽然涌现,让艾琳不假思索地笑了出来。「每次看到这种螃蟹,我就会想起来」

「喔,那个呀。」卡里萨也笑了。

来自抓不到螃蟹的乡下地方的男孩子看见螃蟹之后非常惊讶,想要让他的亲兄弟也看看,于是便在吃完螃蟹后,把蟹壳洗得干干净净,再用柔基尔保持螃蟹的完整样貌,结果幽阳发现之后,以为是还没被人吃掉的螃蟹,就兴高采烈地又拿去煮。

在一旁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事的坏孩子们包括艾琳在内全都贼笑着在背后观察幽阳,当螃蟹煮好了,幽阳一脸兴奋地扯下大螯,发现里面空空如也的那一瞬间,她大喊道:

「可恶!这只螃蟹脱皮了!」

这段软事被称为水煮螃蟹脱皮事件,成为好朋友之间长久以来的笑话。

「那个孩子真是个好孩子呢,让大家笑了好久,就是因为有那个孩子在,妳才不会寂寞吧。」

「真的。」

看着深有所戚地点头的艾琳,卡里萨的表情突然严肃了起来。

「啊,对了,我想起来了!我一直想说如果遇到妳一定要跟妳说,杰西的腰带上还没有木之芽印,妳有没有察觉呀?」

「咦?」艾琳拿着螃蟹,稍微皱起了眉头,接着大声地「啊!」了一声。

女孩和商人们都露出了好奇的表惰,害得艾琳红着脸对她们挥挥螃蟹,表示没什么事。

「我全忘得一乾二净了对了,那个孩子已经是中级一段班了呢。」

在卡萨鲁姆,入舍之后顺利地修完一年级学业的夏天,回到故乡的孩子们会请母亲在腰带上绣上木芽的刺绣。那是包含着「这一年也能好好发芽」心愿的刺绣。大部分家长们都认真地用金线刺绣,所以也称为金芽。数着腰带上金芽的数目,就能知道那个孩子的年级。

艾琳忍不住把手放在额头上。她怎么对杰西做了这么残忍的事,就算满脑子都是王兽的事,竟然能忘记这件事超过半年,连艾琳自己都不敢相信。

卡里萨捶了捶后背。

「没关系、没关系,杰西虽然调皮,不过他是个体贴的孩子。他还对着那些调侃他的孩子说,母亲照顾王兽已经很辛苦的,怎么还可以让她刺绣。让他们都心服口服了呢。」

艾琳露出了难为情的表情,听到这番话,她觉得更难过了。

「卡里萨女士,您有金线吗?」卡里萨摇摇头。

「对不起,现在刚好用完了,卖线小贩很久以后才会来,不过应该不用着急吧?」

艾琳把螃蟹抵在下巴上思考了一会儿,最后露出了苦笑。

「明天下午休半天,我看我拜托艾萨儿教导师长,请她准许我带杰西去镇上好了。」卡里萨咧嘴一笑。

「那很不错喔!杰西一定会高兴死的,偶尔孝顺一下儿子吧,这样子妳也可以喘一口气呀。」

*

一下抱怨今天下午原本应该要跟朋友一起玩欧札格,一下抱怨跟母亲一起去镇上很丢脸虽然杰西满口怨言,不过还是踩着开心的步伐跟艾琳去买东西。

「唉,不过妈妈也终于注意到母亲的义务了,我觉得这是好事喔!」艾琳瞥了自说自话的杰西一眼,挑起眉毛。

「杰西,你都是用这种口气跟朋友讲话的吗?没有人嫌你太臭屁,讨厌你吗?」

「嘿!」杰西哼笑了一声。「妈妈,妳不懂啦!臭屁但是不死气沉沉的家伙,可是相当受尊重的喔。虽然偶尔会被高年级学生揍,不过我根本不痛不痒喂,既然妈妈要帮我缝木之芽,就缝一个被虫咬的缺口啦!」

艾琳苦笑。

看见她的表情,杰西问道:「怎么了?」

「现在还在流行被虫咬缺口的芽?」

「还在流行?那是从我们这届才开始捕的耶!学畏姊他们那届根本没有喔。回家之前,契吉他说,他要弄一个被虫咬过的木之芽印,大家才决定都要这么做的。」杰西露出怀疑的表情。

艾琳惊讶地看着杰西。

「哎呀,真的吗?是喔,这样的话,就代表不管在哪个世代,都会有同样想法的孩子啰。妈妈还是学生的时候,是加舒甘就是幽阳阿姨的老公啦。」

「嗯。」

「是他最先缝了虫咬过的芽,然后就在男孩子们之间引发了大流行喔。」

杰西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哇!这样子的话,就真的是像契吉那样的家伙,永远都会出现在某个地方了哩。」杰西露出了稍微认真的表惰,继续说道:「感觉好奇怪喔,过了很久之后,也会出现有这种想法的家伙,带着自己是创始人的心情,把虫咬的芽绣在腰带上吗?」

艾琳微笑。「对呀,有可能喔。」

线店里不只有线,还有绣了各式各样刺绣的袋子、布料,全都陈列在狭窄的店里,卷得漂漂亮亮的绣线在从窗外斜斜射进来的阳光下,发出了闪亮的光泽。

「不好意思。」艾琳喊道。

一名在里间喝茶的女子便抬起脸,注意到艾琳之后,她瞪圆了眼睛。

「哎呀、哎呀、哎呀!这不是艾琳小姐吗!哎、哎!」女子一面摸着腰,一面穿了拖鞋走到店里来之后,仔细地端详了两个人。

「哎,真是好久不见了。你是杰西?哇,长这么大了呀!」

「好久不见,尤姬女士,您都没变呢。」

被艾琳称为尤姬的女性挥了挥厚实的手掌。

「说到这个呀,其实才不是这样呢,我变胖了,腰也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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