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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珩阴沉着脸,将信笺重新装入封套中,走向旁边的檀木柜,从中取出个铜铸的匣子,将信抚平放进去,拿长命锁压住,而后阖上,重归其位。
目光一偏,看到那只盈盈欲飞的蝴蝶,被透窗而入的风吹动。
他劈手取过,冷然瞪了半天,终究没扔,塞进柜中,一道锁住。
惯用的漆黑长剑就在门边架上,谢珩抓入掌中,走至殿外,迎风练剑。
满腔愤懑都随长剑喷薄而出,门前一方奇石,经历了无数次剑气侵袭,终于在这个清冷寒肃的早晨,拦腰斩断,轰然倒塌。后面值夜的侍卫见了心惊,微不可察地往后面挪步,躲过肃杀凌厉的剑气。
门前被扫荡得满目狼藉,谢珩胸臆中的闷气,随着铮然没入青石板中的长剑,稍稍消解。他冷着脸回屋,如常盥洗用饭,再去上朝。
朝堂上倒颇平静,许是昨日百官登高心绪甚佳,也没拿琐事来烦端拱帝。
徐公望破天荒的告了假,说是昨日登高受寒,需静养两日。
他那里没动静,端拱帝也难得清静,散朝后自去歇息,谢珩自回东宫。
到得嘉德殿外,瞧见那位精通佛典的宾客,终究没忍住,冷着脸问逆风执炬是何典故。那宾客面露诧异,却还是恭敬回答,说这是出自《四十二章经》,原话是“爱欲于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又是佛经!
谢珩瞧那宾客面有异色,懒得理会,沉着脸走了。
到殿里坐了会儿,回想咀嚼,又是不怒反笑——十四岁的小姑娘,能经历多少事情,竟然也学着谭氏和南风,去读那晦涩的佛经,说这样的话!
若怕烧手,她难道要就此摒弃爱欲不成?
怕逆风烧手,无非是怕端拱帝盛怒阻挠,伤了她和亲人,也影响他的前程。
也可见,她对此确实忧虑过重——这是症结所在。
谢珩心绪翻滚,沉着脸坐了半晌,见来禀事的官员还站在那里等他吩咐,才勉强收回心神,就势在嘉德殿处理琐事。
午饭后未及休息,便又进了昭文殿。
昨日诸般情绪起伏,皆是为了私情。抛开这一层,他肩上还是压着沉重的担子——朝堂天下,不止有关乎徐公望一派的明争暗斗,还有京城外绵延千里的广袤土地,那上头万千百姓,都是供养着朝廷的子民,各州各县,事务极多。
因私废公并非谢珩的性子,回到昭文殿后,同韩荀等人商议过事情,因昨日铜石岭上的事情蹊跷,虽当下没有追究,却留了心。彭程和姜谋都提到了铜石岭的铜矿,说有人暗中开采私矿,或许与徐公望有关。他叫来战青,问过昨日后续的事,便吩咐战青派得力的人到铜石岭暗中查探。
朝堂上的事处理完,才轮到伽罗的事情。
活了二十年,还是头一次为旁人如此伤神。
不管伽罗顾忌担忧什么,她对他有情意,这点谢珩能够笃定。
既然彼此喜欢,又有什么理由,轻易放开?什么泡影易碎,执炬烧手,都是杞人忧天!伽罗怎样想他不管,他绝不可能遇难即退!生平头一回煎熬退让,头一回给人道歉,头一回温柔筹谋,头一回亲吻拥抱……种种都是为她,甚至顶着端拱帝滔天的怒气,说出要逆旨行事的话!
她以为,他只是一时兴起?
她以为,凭一封信,就能交代?
她以为,欺骗没披龙袍的太子,就不算欺君罔上?
天底下没这道理!
昨日是他疏于防备,但京城内外,东宫眼线并不少,即便她上天遁地,也得挖出来!
如此恶狠狠的想着,谢珩神色愈发冷沉凌厉,手中那把黑漆漆的铁扇扣着桌面,更显凶煞。旋即吩咐战青,留意四处查访,但凡有伽罗的踪迹,管她是否情愿,都先抓回来交给他处置。
这话说得咬牙切齿,隐含怒气,战青听着都打了个冷颤,忙应命而去。
这些事处理完,已是后晌。
谢珩一夜未睡,终究疲累,靠在椅背揉了揉眉心,这才道:“杜鸿嘉何在?”
“杜将军晌午时回来,因殿下正跟韩詹事议事,所以没打搅,先去了值房。”侍卫回禀。
“召他过来。”
……
杜鸿嘉大前天傍晚奉命外出办事,今日晌午才回来。
他来回疾驰,两肩风尘,因急着复命,尚未回府,直奔东宫。见谢珩不得空,只好暂往值房,到了那里才得知昨日铜石岭的事,再匆忙赶到南熏殿,里面除了侍女嬷嬷,再无一人,别说是伽罗,就连岚姑也不见踪影!
杜鸿嘉呆愣愣站在那里,半晌都没回过神。
送谭氏出去的那日,伽罗就曾说过,不会在东宫住得太久。他也盼着那天尽早到来,可令伽罗摆脱谢珩,笼雀归林。但当真到了此时,面对空荡荡的南熏殿,却令杜鸿嘉如被凉水浇透——她确实走了,不止瞒着谢珩,还瞒着他!
这念头在脑袋里翻腾,等侍卫来召他时,杜鸿嘉脸色甚为难看。
到得昭文殿中,两人的脸色同样冷沉。
杜鸿嘉如常行礼,简略禀报了此行办事的结果。
他这趟出门,是为了北边洛州等处兵患的事。这是谢珩对付徐公望时至关重要的地方,两人纵然各怀怒气,终究不曾因私废公,待杜鸿嘉详细禀报罢,谢珩将几处存疑的事问过,才算告一段落。
旋即,谢珩抬目,看向杜鸿嘉,“傅伽罗昨日走失,你可知情?”
“属下不知。”杜鸿嘉声音僵硬。
“当真不知?”谢珩目含审视。
杜鸿嘉咬牙,“不知!”
谢珩瞧着他,从杜鸿嘉神情中瞧见强自压抑的郁闷,不似作假。看来他确实不知道伽罗去向,逼问无用。这样想着,谢珩平白觉出一丝隐晦的安慰——同样的不告而别,至少他这里还留着一封字迹娟秀的信。
心中怒气稍稍消解,谢珩决定放过他,只吩咐道:“若有她的消息,尽快来报。“
杜鸿嘉面无表情的拱手,“属下遵命。“
见谢珩再没旁的吩咐,告退而出,骑马疾驰到谭氏当日落脚的地方,那妇人还在院中,却不见谭氏的身影。问了详细,才知道谭氏前日就已告辞离去,没说去向。
京城内外,人海茫茫,一旦失了音信,又如何找寻?
杜鸿嘉沉默着骑马归去,想着伽罗的不告而别,生气不起来,唯觉失落,难以排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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