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拾陆·难藏之密(2 / 2)
刺客屏住呼吸,猜他是在守株待兔。只消他在树后一露头,弹弓便会直接打中他——这人根本不会让他近身!
进退两难,如何是好?少年眼珠咕噜噜一转,卸了腰袋的绳结,悄悄摸出一把飞刀来,眼观指动,将飞刀直直飞向一边,铮铮两声扎进远处树干中。
黑猴的弹弓立即对准了树干,趁此机会,景年一个翻滚出树,又在他尚未回头之时双手掷出两刀。黑猴子精明非常,看势头不对立马放弃攻势,抄起弹弓弦便甩动起来,把自己的脑袋护在这旋转的无形盾后。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景年手握飞刀,同他对峙。
“无名无姓!把俺的东西还来,饶你不死!”
他一听,真是那矮个子的三哥。
“我一分钱一分货买回来,怎么成了你的?”
“你们合伙骗人,骗俺弟弟!”黑猴愤懑不平,“你们看见是皇宫里头的宝贝,就要一口吞!”
“甚么皇宫?”景年笑道,“你抢了人家的东西,便勿要装相!”
黑猴子自知理亏,便将弹弓停在掌心,弦一绷便发了几颗尖锐的石子出来。
景年不怕这个,他的飞刀技艺也是练了有些年头的,便向后一跳,顺势发出三刀,只听半空中砰砰砰三声响起,石子悉数被砸飞出去。
“买卖不成仁义在,仁兄这是要在我等刺客眼皮子底下杀人越货?”
黑猴咬牙切齿地上下打量他,目光落在景年腰间那块张府腰牌时,脸上闪过一丝狡黠,再度举起弹弓。
景年察觉他要奇袭,立即靠着树干避让。一颗锐利石子疾速弹射而来,却是直冲着腰间一擦,便把腰牌的结绳给生生打断,那张府的腰牌也顺势飞了出去,落进黑猴手中。
“刺客竟戴着禁卫军的东西,看俺报官拿你!”
少年一摸腰间,知大事不妙,还未张口,黑猴已拔腿往外跑,冲着汴河的方向便去——不远处就是禁卫军弓兵哨塔,黑猴狡诈,恐怕是看出他身份有二,想将他捅到禁卫军手中去!
记得择端先生提醒过,万万不可在弓手眼皮底下飞檐走壁,那些人与步骑不同,乃是直接拔自张邦昌麾下的精锐,若暴露刺客技巧,只怕要遭致夺命一箭。
所幸这黑猴乱跑没有步法,景年借着树顶摆荡轻松追赶上来,在高处测算他到哨塔的距离。那人也是贼精,看追兵还在树上,竟加快几步,站在塔附近的高草丛中就要呼喊——这要是引弓手注目过来,真能要他性命!
景年心一横,暗道:“我本不欲动手,你要害我,便莫要怪我拿出看家本事。”便在树上左右开弓各捏一刀,在黑猴喊出声的瞬间飞掷而下,听到两声扑扑闷响,双腿立刻绞紧树干,身子仰面倒挂下去,整个人倒挂着藏进摇曳着的树冠中。
“什么人!”
弓手听到有人在喊,张弓搭箭,朝下张望。但附近只有草丛树木摆荡,一时也看不见什么人,便又回岗继续戒备。
景年松了一口气,也不敢重新翻上去,只是双手攀住树干,腰间发力,把身体一个大周旋翻正,才滑向地面,在高草丛掩映下摸向了黑猴。
刚才的飞刀正中他后脖颈和背心,身上没血,人却没气了。
他心有余悸,却也不敢逗留在此,便把黑猴手里的腰牌拿出来,又伸手把眼皮抹上,道一句“安歇”,收好怀中木盒,悄无声息地潜行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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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甫成正在自己那间屋子中画画,靠在桌边,心不在焉地描摹,画了好半天也没画出东西来,纸上乱七八糟地只有一些鹤,将飞不飞,还在扭头看天。
景年从窗中翻进来,心事重重。
“景年兄弟,你怎么走这里进来!”甫成放下笔,过去招呼他,又嗅了嗅空气,“咦,一股青草味……”
“甫成兄,”景年没答他,只是自顾自地拿起一只瓷杯喝了口水,“你丢的那方印,盒子是什么样的?”
“咦?”他仔细想了想,“黑檀木的盒子,棱角有两个豁。”
“还有吗?”
甫成没见过好友这审问的架势,不由得有些紧张:“怎、怎么了?景年兄弟,是不是没有找到……”
“我找到了,”景年略带不满地放下杯子,“但你得先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哎?”甫成愣住了,“我?我就是赵甫成啊?”
“我问的不是这个,甫成兄,”景年对他的态度令他愈发不安,这少年好像在因他瞒了什么事而不悦,“你是不是皇室的人?”
看他还在惊愕,刺客掏出怀里的盒子:“若不是那贼说嘴,我都未发现这上面有玄机。”他指着盒子底面上一处小小的刻花,“如果我没记错,这便是大名鼎鼎的官家花押罢?”
“是……是天下一人花押……此物确为官家赏赐,于我意义重大……”甫成不敢看好友的眼睛,他怕自己的心事被看穿,“但景年兄弟,我不是皇室,我只是得了个赵姓……我不敢骗你这个,你莫动气!”
“我不会恼,只是不大喜欢被瞒着。”景年寻思他也不敢撒谎——冒充皇族可是死罪——便稍稍和缓了些,看甫成一直盯着手里的盒子,便递了过去,“甫成兄既视我为知己,何必遮遮掩掩?你有官家赏赐之物,又遭权贵注目,此间内情不肯说出口,我家又如何帮得了你?”
“我不是有意瞒你!”甫成立刻紧紧抱着印盒,不敢再拿出怀中,分辩道,“是我胆子小,只怕知道的人一多,我命不久矣……”
“那甫成兄到底为何会被邀去黄府,又何故仓皇要请我大哥保管画与印?又到底在怕什么人……这些来龙去脉,总能说说罢?”
甫成低着头,心中挣扎。
过了好一阵,他才嗫嚅道:“景年兄弟连着救我两命,以此为偿,我愿如实相告……可有一点,你不要对任何人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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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末,黄大人假借蔡相之名相邀,请我作画十幅,充作权臣贺礼,甫成不愿,婉言谢绝,黄大人却笑着讲起三顾茅庐的典故,定是要再来寻我。”画工低语,“我惴惴不安,怕他不知何时来人,来时会不会发现那幅怪画,又觉那印在手中也烫人,便想央求小张大人替我保管,以免有人找我时发现它们。”
“那印乃是恩赏,为何不能见人?”
“他们知道这印的分量。若不慎被人走漏风声,让蔡大人知道就彻底完了……”
“蔡相?”
“实不相瞒,我是从蔡大人手中逃出来的,”甫成说得胆战心惊,“他若发现我,定然又会将我重新掌控起来,命我违心作画。但甫成不想再画那些富贵花鸟、亦不愿再侍奉权贵!绘画本应怡情,如此这般,是辱我气节!”他用劲儿发起狠话:“士可杀,不可辱!”
“我竟不知道甫成兄曾听命于蔡相。”景年大约懂了,“是以黄府以蔡相之名迫你前去,你莽撞应对后,又怕因此暴露行踪,才想到将画与印转移他手,以防被人发觉?”
“正是。”甫成连连点头。
“我明白了。但甫成兄既怕怪画引罪,为何不自行销毁?”
“我知这怪画颇为骇人,可……可我怎么舍得毁掉自己的心血……”他垂着头,“若因印暴露行踪身份,这画也难保不被他们发现。一旦被官家瞧见这画出自我手,甫成当真要做鬼了。”
“原来是这样,这画倒确实是有些骇人。不过藏人也好、藏东西也罢,有我与大哥在,你可将一身自由安心相托。”
“哎?我的画,你偷偷看过了?”
“追回画轴时,我打开验看了一眼。”
“好吧,看了就看了,你可莫要对他人说……”甫成叹了口气,再三叮嘱,又小心翼翼地抬眼看着好友,“景年兄弟,我也有事想问一问你……”
“但问无妨。”
“我第一次见你时,看你能翻墙奔跑,觉得身姿熟悉……”甫成道,“府衙委派我绘制通缉令时,曾提起城内盘踞刺客,武功高强却心狠手辣,来去无影,飞檐走壁,身轻如燕……此间说法,我俱在你身上瞧过分明……”
他注意着知己的神情,试探道:“景年兄弟,杂耍可没有你这样的好本事。其实你也在瞒我,是不是?”
景年没想到有此一问,想到择端先生先前警告,骤然头皮紧绷,强笑道:“甫成兄怎会如此猜测?世间功夫好者多如牛毛,杂耍也是分门别类、样样皆学的!”
“你别想绕我,我是画画的!我可瞧得出动作是否师出一脉。”
年轻刺客被这个细声细气的一打断,心里意外,赶紧寻思起对策来。他刚一想,这画工虽与禁卫军有关,却只与大哥联系最密,同蔡京好似不大对付,兴许并不会影响他的藏匿,便试探着答:“甫成兄倒是大智若愚……”
“呼,我猜对了!”甫成一听景年松口,立马跟着放松下来,神色宽慰,甚至还有些欢欣,“景年兄弟,既然你真是刺客,那甫成便能帮得上忙了!”
那才警惕起来的倍感意外:“哎……啊?此话怎讲?”
“你……”甫成神秘兮兮地左右看看,确定旁边没有人,便招呼景年过来,“你附耳过来……”
少年凑过去听了一半,眼睛一亮,连声追问:“当真?!”
“景年兄弟救我一命,教甫成免去株连九族之祸,我自然要还你个大人情,”甫成笑道,“甫成也是有眼睛、肯亲眼看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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