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叁·独行之人(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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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风静寂月黑水冷,独行之人为何来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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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说到:禁卫军地牢内,正要逃狱的三人忽然被张邦昌影卫唐妤追杀,逃至塔楼二层。景年腿脚不便,只得由师兄少隹与刺客导师柳直一同设法逃脱,然而唐妤却在三人谁也没有注意的情况下现身躲藏处,并将一支淬毒的箭矢对准了刺客导师的头颅。电光火石之间,柳直仓促应对,却见大弟子孔少隹舍命一扑,挡住了唐妤指明一箭,为他发动袖火绳争取了足够的时间。唐妤负伤逃离,导师与景年一起围住了奄奄一息的少隹,谁也没能拗得过,只好听从少隹自己的意愿,将濒死的他留在了已被攻破的禁卫军哨塔里,双双逃出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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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五夜,汴京城外,虹桥南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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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风起,现下仍然未歇。

向家珍玩铺里的灯熄了一盏,一颗脑袋从直对着河畔小路的后门里悄悄探出来。

小径里黑灯瞎火,路上行人稀少,偶尔有急促马蹄声响起一串来,很快便逝去城外野地里。

那颗头便缩回了门内。

片刻后,一名画工模样的年轻人同门内推让了几句,便钻出门来,缩头缩脑,鬼鬼祟祟地沿着小径向压根无人踏足的河边溜过去。

在他身后不远处,一条巷子里忽然闪出一个更加鬼祟的黑影子来,借着河边柳树树干躲躲藏藏,一路追随不放,手里还闪着一条银光,好似一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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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黑风高夜,汴河水拍击岸。

柳树枯枝沙沙,水花儿打散脚步声。

哗啦……

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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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向家铺子走出半里地,看着已经过了从前与景年兄弟撞见正道先生那处堤岸,甫成扭头望了一望远处沉默敦厚如卧兽的虹桥,见没人发觉自己,便决心暂时绕至此处,打道回府。

他停下来,要找一条无人的巷子。

脚步乍停,耳边只余河畔老树低语……

不,脚步没停。

甫成纳闷,他人站定了,怎么脚步声却还在响?

是风?是树叶?是老鼠?

都不是,那是一双靴子擦在地面上的声音。

……

身后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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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意识到有人跟踪的瞬间,赵甫成裹紧身上衣服,沿着河畔拔腿便跑。

汴河边的风刮在耳边,后面的脚步穷追不舍。

踏踏、踏踏踏……

踏踏踏踏……

才跑了没几步,甫成便开始大口大口喘气。

河畔清冷的空气被他灌口袋似的吸入肺里,又像风箱似的急匆匆破喉而出,一呼一吸之间,好似有沙子在打磨连通腹内的喉咙,每跑一步,胸口和口中便泛出一股隐隐的血腥味,教他不由得紧紧堵着口鼻,希求减轻几分难受。

呼……呼……

身后那黑影见他已发觉不对,却跑得真是慢吞吞,跑姿也跌跌撞撞的,眼看着就要体力不支了,当下便腿脚发力,轻轻松松撵上去,一把大刀横在他前头,恶声道:“站住!”

甫成狠狠吃了一吓,踉跄着转头又往回跑。

那黑影又闪过去堵他退路,邪笑道:“我说哥儿,莫费事了,你便是往哪里跑,还真以为能跑得过我们不成?”

年轻人截住步子,惊恐地瞧着那人手里提刀逼近,一步步向河边柳树上退。

“你……你是何人!”

他靠上树干,方才猛地一跑伤了气,这会只觉得嘴里的血味儿一股股地向上翻腾,牙床也胀痛不止,腹内火烧火燎地难受,好似自己稍一咳嗽便能把一副内脏给吐出来。

“我是何人不当紧,你是何人,却与我们干系大着呢!”那歹人将刀抬起,使着刀背拍了拍甫成发抖的肩膀,嘻笑道,“瞧你白白净净儿的,这脸可不敢挨刀子。快将抢走的宝贝拿出来!”

甫成惊魂未定,怕那刀划他脖子,只得战战兢兢:“我……我未曾夺过旁人宝贝,何来此言?”

那歹人一听,立刻变了脸,把刀一转便在甫成耳边树干上砍了一下:“你差人夺的东西,可别不认账!少装傻,交出来!”

吃了耳边一吓,甫成抖着腿,一颗心也快跟着五脏六腑一起蹦出来。他不明就里,不敢轻举妄动,一时手足无措,反而急了:“我没有装傻!堂堂大丈夫不行不法之事,我从未雇凶抢劫!你要甚么宝贝,与我何干?”

那歹人满面狰狞,好似要把他拆骨吃了:“不给?哼!那你把命还来,抵了我家老三的命,我便不追究!”

“你……你说明白,我又何曾欠过旁人性命,大丈夫光明磊落,你总要将话说清楚!”甫成将手抱在树干后头,悄悄从宽袖里放出一把小刀来,“连讨要甚么宝贝都不说,我怎知你是来专门害人的,还是真缺了东西的?”

“少废话!再装傻,小心我这刀子不长眼!”

“便是我真知道你要的东西,眼下拦着我杀在这里,你又能得去甚么宝贝?”甫成强作镇定,“你若是想要,便将模样形状与我说来,我若见过,也能报与你知了!”

那歹人却看笑话似的上上下下打量他几眼:“小样,生了个干净模样,便以为骗得过我?真待告诉了你,你便要说不认得!”说罢,提刀便要砍他右胳膊,“穷酸书生,看我给你点教训!”

刀光白亮,甫成往树边一闪躲过一刀,又把左手里的小刀换到右手,抽出袖子便扑向歹人。却不料那人动作快他四五倍,一见他手里有刀,劈手便夺了过来,接着一把拎起他衣领,照他腿上猛地一踹:“好你个英雄汉,还想要老子的命!”

年轻人毫无防备地被丢开来,踉踉跄跄地向河沿跌了过去。

——不好,此处岸边地滑,要掉下河了!

“倒!”

仓惶间,一个女声兀地响起。甫成只来得及看见那歹人身后屋檐上跃起一大一小两团黑影,便眼前一黑,周身一冰,坠入了暗流涌动的汴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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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急不定的河水将那身子单薄的年轻人吞没进去,河面泛了两泛,便随着水花落下的声音重归平静。

女子将断了颈的歹人尸身掀开,托着肩上蹲着的鸟儿赶到岸边,望着波澜未定的汴河,高叫道:“赵公子!”

水面上无有人影,莫不是给冲走了?

张望了半晌,她便指挥肩上鸟儿扑腾着飞出去,在河面上盘旋搜寻。不多时,那小黑鸟便在河上“哇哇”叫了两声,女子便知它在河心处寻见了人,甩腿便往那边跑。

哗啦一声,一个披头散发的脑袋从河面上冒出来,鸟儿惊地飞高了些。

甫成连着呛了几大口河水,挣扎着把身子露出水面,沉沉浮浮。

“救——!咳!咳咳!救命……咳……救……”

“怎么在那里!莫要乱动!”

伴随着一阵扑棱棱的振翅声,方才的女声在附近响起。年轻人双臂扑打着河面,双眼难以睁开,胸腔里充血的味道被呛进去的河水一激,教他一时天旋地转、生不如死,连眼下自己在水上还是水下都分不清楚。

“稳着身子,我这就来!”

女声跑得离他近了一些。

回答她的是一大串激烈的猛咳。

近河心处有一带缓流,甫成虽不会游泳,倒没被立刻被冲走。可这汴河正是要开始上冻的时辰,满河冷水冰冻刺骨,他本就因持续呛水难受得紧,又经这河水一泡几乎抽筋,险些重新沉下去。

扑通——

身边传来一阵落水声,很快便有一只手捉住他乱扑腾的胳膊,拉着扯着,往岸上拽。甫成只觉得自己被拖了许久,终于靠到实地上。待身边那个上了岸,自己的身子也被奋力一提,这才水淋淋地跌在岸上,拼了命地咳水。

胸腔里轰隆隆的动静如同哮喘,一股股温热的河水混杂着血丝沿着他的口鼻喷呛而出,洒在岸边泥泞的草地上。

“赵公子,我来晚了。”救他上来的女子好似在拧衣服上的水,甫成耳边淅淅沥沥响作一片,“你可还好?”

他咳得缓了些,晃了晃脑袋,抹了一把脸上滴流不断的河水。可每想开口说话,便又会咳着吐出几口,好似刚刚灌进去的冰水还在胃袋、鼻腔里横行霸道。

“没事就好,别说话了。”

女子将手在他瘦弱的脊背上轻轻拍打。

折腾半晌,年轻人终于抬起沉甸甸的脑袋,看向这行侠仗义的救命恩人。

哪知眼前立着的竟不是个人,而是一只煤黑样、黄金瞳的小鸟儿,正歪着脑袋瞧他。见他狼狈抬头,那金瞳鸟儿往前一蹦,忽而蓬起全身的黑羽,张开嘴,树起喙上一从刷毛儿似的羽冠来,叫道:

“哇!”

“——哇!!?”

甫成吓了一大跳,张嘴便叫出声来,旋即拖着湿答答的衣裳跌坐到一旁,看着小黑鸟儿蹦蹦跳跳地凑近,便咳着叫道:“恩、恩人,你可是神鸟么!”

此言一出,脑袋上头泄出一声憋不住的笑。

年轻人抬起头来,一时大窘——他是灌傻了,才看见身后悄没声地站着个姑娘!

此女身形精瘦,上身衣裳卷起露腰,方便游水,下身则穿黑裤黑靴,胯间还扎了块御寒的皮毛裹腹,赤红的腰带教水一浸,两端湿淋淋地垂着头。

再瞧她模样,五官英柔,一头长发被河水打湿,却还能看得出偏分在额前的一绺刘海与脑后长至腰间的马尾,飒气非常。

鸟儿已经蹦上他膝头,见他正从下往上打量它家姑娘,便扑棱棱飞向甫成湿漉漉的头顶,扯着嗓儿向下大叫:“呱!”

甫成才瞧见救命恩人那白白露在外面的一截细腰,还没看清楚人家模样,便经鸟儿一吓,吓得又是一声大叫:“哇啊啊啊!恩、恩人姑娘,在下并非有意偷窥,实在失礼!”

“哈!没事就好。江湖中人,不要那么些礼数,没劲。”女子拧了几下衣角上的水,从岸边拎起方才脱下的外袍,披在仍旧卷着边沿的衣服外头,堪堪遮住细腰,“行了,现下可大方瞧来。你可好点了?”

甫成把遮着眼睛的手放下,确认这姑娘没被他看去身子,这才敢撑着一身湿水的衣裳大胆爬起,顶着头上稳如泰山的小黑鸟,向前叉手拜道:“在下画学赵甫成,今日遇险,幸得姑娘相救,在下感激不尽……不知恩人姑娘姓甚名谁,甫成愿铭记于心!”

那小黑鸟放开他头皮,哗哗一声飞回高他寸许的女子肩头,微微张着嘴,疑惑似的歪头看他。

“分内之事,不必客气,”女子大落落抱拳笑道,“反倒是我来得迟了,害赵公子白白受苦。”

甫成还未追问她姓名,忽地狠狠打了个寒颤。

滨河之风比城中冷甚,他刚刚给人自冰河里捞出来,又经风一吹,本就经年抱恙的身子骨立时开始作腾。那女子一见,心道不好,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又脱下身上的外套,一把披在他身上。

这动作教这画画的生生红了脸:“恩人不必!甫成虽体弱,仍是端正男子,男女授受不亲,甫成怎敢受恩人照顾!”

“啧,穿着!”女子没理他繁文缛节,只是强着给他披上,权当斗篷,“你们有文化的净是些酸儒古董,救命的事,哪里来那么些分寸。你只管穿,不然要是害了病,我可没法给张兄弟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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